睢阳令夫妇无奈,听人说起冲喜或能一救,就找上韩家,说要尽早成亲冲喜。
昔日徐玉树是翩翩佳公子时,韩复夫妇自然希望女儿可以早点嫁过去,可如今徐玉树命在旦夕,他们想退婚还来不及,又怎舍得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拼着得罪睢阳令,也不能让秀莲进火坑。
于是,韩复夫妇再次找上了韩嘉宜。他们绝口不提冲喜一事,只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照最初的婚约来比较好。
韩复甚是愧疚的样子:“昨夜梦见你爹,你爹训斥了我一顿,我才知道当初是我想岔了。既是你爹给你定下的亲事,就不该秀莲来代替。如今徐家来求娶,其实是来娶你的。”
韩嘉宜心里冷笑,口中却道:“可我到明年五月才及笄啊。而且徐师兄不是和秀莲姐已经有了婚约么?那婚书我还看过呢。”
“年纪不是问题,先不圆房就是了。主要是后天是难得的吉日。”周氏连忙说道。
韩复沉吟:“至于婚书,虽然麻烦一些,但也不是不能改。等了过了门,再到衙门说明情况就是了。总归是要以事实为准的。”
韩嘉宜仍作不知:“可是街坊四邻都知道跟徐师兄定亲的是秀莲姐啊。我嫁过去,算什么?”
倘若不是她去书坊送手稿时,知道了徐玉树的事情,只怕还真以为二叔二婶是心中愧疚,是为她好。
明明四月天不冷,可仍是有阵阵寒意自她心底生出,很快蔓延至全身。
她忍不住想,如果没有中途更改婚约这件事,她大概会同意嫁过去冲喜。届时,徐玉树好,她陪着他过。他真撑不下去,她或是一直守下去,或是守几年,尽了道义后再嫁。
她会认为这是她的命。
但是这世上没有如果,最初与徐玉树有婚约的她,现在和他毫无关系。唔,或许,也不能说毫无关系,她是他未来的妻妹。
那么她为什么要嫁过去冲喜呢?
二叔二婶舍不得秀莲姐吃苦,就可以毫不手软把她推出去么?
她任他们摆弄一次也就够了,岂能次次任他们摆弄?
韩复夫妇焦急而忧虑,这边侄女不愿意代嫁,那边女儿是哭哭啼啼,宁愿守寡也要嫁过去。他们焦头烂额,只得让人分别看着两个姑娘。
不论如何,嫁过去的那个人一定不能是秀莲。
韩嘉宜不慌不忙,心里却暗暗有了计较,她悄悄收拾了一些衣裳,等成亲的当天,府里吹吹打打热热闹闹时,她则使个法子悄悄离开了韩家。
——当然,她没忘了给自己再造个身份,再做个假路引。毕竟真路引要到衙门去办理,还要街坊四邻做证。二叔他们肯定想不到,她会扮成男子出城。
至于徐家迎亲一事如何收场,那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她更换了男装,以韩嘉的身份,找上了郑三哥,请他护送进京投奔母亲。
父母和离后,她再没见过母亲沈氏。这些年,她知道娘在京城的情况,心里思念的同时,未尝不曾怨怼过。但是,她想,人人都有父母庇护,而她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虽然爹爹不在人世了,但她还有娘亲在京城啊。爹活着的时候,一直说娘很疼她,很爱她,不舍得离开她。
娘不能来找她,但她可以去找娘啊。
真正与母亲重逢后,韩嘉宜心中的怨念渐渐消散,她明白娘也有她的无奈。不过对于在睢阳发生的一些事情,尤其是与韩家二房和徐玉树等人的事情,她绝口不提。
一则是没有必要。徐家也好,韩家也好,肯定不敢到京城来抓她回去逼她嫁给徐玉树,毕竟理亏的不是她。二则是因为她怕娘亲知道她过得不好再难过自责。至于第三嘛,她进京后发觉娘对爹爹感情似是颇为复杂,她不想让娘知道,她和徐玉树的婚约是爹爹同意的。
进京途中,韩嘉宜曾暗暗祈祷过,希望所谓的冲喜有用,徐玉树可以活下去。她不愿意父亲很看好的后生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
如今得知他好端端活着,还娶了韩秀莲,她心里仅剩的那些不安也消失殆尽。
她盯着父亲的玉砚,心想,从今往后,不必再想睢阳的事情。等明年八月正式迁了户籍,她和睢阳那些人就再没关系了。
韩嘉宜今日心情大好,晚间吃饭时遇见陆晋,一时也忘了要疏远他的事情,笑得灿烂:“大哥。”
她笑容明媚,陆晋心头一跳,却神色不变,他只轻轻“嗯”了一声,心下纳闷:她竟然这般高兴?
用膳时,他发现,她竟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巧遇
当然, 多吃半碗饭的后果是,韩嘉宜搁下碗筷,就觉得有些撑了。
打一声招呼, 她缓缓起身, 也不直接回房,就慢悠悠在府里闲逛消食。
而在她走后,陆晋则与长宁侯夫妇说起关于她的户籍一事:“……已经从睢阳迁出来了,等明年八月官府统一造册时, 就能正式入京籍了。”
“不错, 锦衣卫办事,果然迅速。等户籍迁好,咱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长宁侯停顿了一下, 轻声道, “可惜方才嘉宜在这里你没说……”
陆晋垂眸:“我已经告诉她了。”
这府里, 除了他以外, 第一个知道的就是她。
“咦?”长宁侯微觉诧异。
沈氏则轻声道谢:“给嘉宜迁户籍的事情, 多谢世子了。”
陆晋神色淡淡:“区区小事, 不必道谢。”
嘉宜的事情,本来就是侯府的事, 也是他的事。
“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陆晋起身告辞。
然而他刚走出正房没多久,就见高亮在一个小厮的带领下匆忙进来。一见到他, 高亮急道:“大人,大人!”
陆晋双目微敛:“出什么事了?慌里慌张的。”
“前几日那刺客突然死了。”
“死了?”陆晋皱眉, 面染寒霜,“我不是说找人看着,不要让他寻死吗?”
“不是自杀。”高亮辩道,“是毒杀。”
陆晋脚步微顿:“毒杀?”
高亮忙道:“是啊,嘴唇发紫,指甲乌黑,拿了银器放进他嘴里,才一会儿就染黑了。可是之前检查过,他牙缝里并没有藏毒。”
“他这几天的食物?”
“这几天的食物都是咱们兄弟严格检查过,绝对不会有毒。”高亮连忙保证。
陆晋微眯起眼:“走,去看看。”
两人骑马疾行,直奔诏狱。
北镇抚司自有仵作和验尸官。陆晋赶到时,他们已经简单查看过尸体。
确实是中毒而亡。
“大人,应该是数日前就已经服下了药,今天才毒发。”胡须花白的李先生说道。
陆晋静默一会儿,轻嗤一声:“抱着必死的决心,倒像是死士的做派。我还真不知道是谁这般恨我,竟不惜花重金请死士来杀我。看来我这条命,挺值钱的。”
锦衣卫是皇帝亲信,抄家杀人,在民间名声并不算好。陆晋自任锦衣卫指挥使来,数次遭遇暗杀。可能他得罪的人还是太多了一些。
众人沉默不语。
“既是中毒死的,那就早些处理了吧。”陆晋挥一挥手,大步离去。
等他回到长宁侯府时,他心中郁气仍未散去。虽然后背的伤还没痊愈,但他仍习惯性地向练功房走去。
皎洁的月光下,他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中蓦地一动,重重咳嗽一声。
“大哥?”韩嘉宜回过头,有些诧异。
都这会儿了,他到这边来干什么?
正疑惑间,陆晋已向她走了过来。他双眉微皱:“这么晚了不睡觉,到这边来做什么?”
韩嘉宜心说,你不是也没睡觉么?不过她并不敢说出来,只轻声道:“去书房看了会儿书,忘了时间。”
陆晋不期然想起那次两人在书房的场景。莫名的,他心口有些发热,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大哥,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啦?”韩嘉宜随手指了指自己院子的方向。
“有事。”陆晋轻咳一声,“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韩嘉宜抬眸看着他,一双眼睛写满好奇。
陆晋视线微移,不与她目光相触,轻声道:“那日的刺客,死了。”
“啊?”韩嘉宜眨了眨眼。她那天差点葬身寒潭,当时刺客怎么样,也没怎么上心,只知道其中有一个被活捉了。她轻轻叹一口气,问道:“那他招了吗?”
陆晋摇头:“没有。”
韩嘉宜甚是失望,不是说锦衣卫刑讯很厉害吗?也有他们撬不开的口?她想了想,小声说道:“既然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那大哥以后要更小心一点。”
不管怎么说,大哥对她挺不错,该提醒的话,还是要提醒的。
“嗯。”陆晋微微勾唇。
“可以胸前藏一个护心铜镜,有天蚕衣的话,再穿一身天蚕衣。”韩嘉宜小时候看过不少杂书,对刀枪不入的天蚕衣印象极深。
陆晋眸中漾起一层笑意,今晚因为刺客的死而产生的郁气消散大半。他微微一笑:“平安符我也戴着。”
平安符?韩嘉宜愣了一瞬,下意识接道:“那就好。”她福一福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大哥也早些歇着吧。”
陆晋笑意微敛,轻轻颔首:“你去吧。”
目送韩嘉宜走后,他心中莫名生出一些烦躁来。他这几日怎么了,看见她时,心里会不知不觉变得欢喜。她是妹妹,是和陆显差不多的妹妹。虽说继妹是女子,和男子不同,但也不该这般。
可是,不自觉地,他轻轻拽了一下脖子里的细绳。
那是她为他求的平安符。
而韩嘉宜并不知道大哥的想法,她匆匆回房,简单收拾了以后,上床入睡。只是今天得知睢阳那边的情况,虽然她已告诉自己,不必再想,但是一些旧事仍是不受她控制一般纷纷涌入脑海。
这一夜,她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
很快又到休沐日,陆显甫一回府,就去找韩嘉宜。屏退丫鬟后,他一脸兴奋告诉她:“《宋师案》的第三部,已经刊印好了,正装订呢。你说,哪一日上市好?”
“刊印好了?这么快?”韩嘉宜讶然。
“咱们用的最简单的匠体,当然快。”陆显说着掏出澹台公子的私章还给她,“每一册书上,都盖着印章。我这几天正让人造势。正好我明天不用去书院,你同我一起去书坊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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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宋师案》的第三部刊印完成即将出售,韩嘉宜心情大好。这算是她这几日听到的最让人开心的消息了。不对,是第二开心。但是听陆显说一起去书坊,她又摇头了:“娘说不让我出门。顾小姐的及笄礼,娘都不想让我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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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啊?”陆显不解,“娘先前不是说,你刚进京,多外出走走,也能见见世面吗?娘又不是迂腐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起把你拘在家里?”
“不是要拘我,是前几天出了一桩事。你在书院,不知道。”韩嘉宜轻叹一声,将那日她和大哥一起遭遇刺杀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陆显猛地站起身,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继而又变成了浓浓的担忧,颤声问道:“那你和大哥,你们怎样?”
那天是休沐日,嘉宜妹妹去参加诗会,他是知道的。只是他寅时一刻就回了书院。发生这样的事情,竟然无一人告诉他。
“我没事,大哥受了伤,宫里太医来看过,应该没什么大碍吧?”韩嘉宜忖度着道。这几日,她也见过大哥几次,对方给她的感觉根本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那就好。”陆显长舒了一口气,颓然坐下,良久才道,“其实我一开始不赞同大哥去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看着光鲜,其实最容易得罪人。”
韩嘉宜很少见二哥这般认真正经,她轻轻点头:“不过大哥武功高强,行事周密,这次如果不是受我连累,也不至于……”
陆显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可别这么说,咱们是兄妹,一家人,大哥自然会护着你的,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
他说的甚是自然,而韩嘉宜不免有些耳热心虚。
然而却听陆显续道:“或许大哥还觉得他连累你了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别太见外了。我去看看大哥,明儿再来找你。”
陆显起身离去,不过他并没有见到大哥,因为陆晋此刻不在府上。
先前被活捉的那个刺客毒发身亡,但也不是一丝线索都没留下。循着蛛丝马迹,总能发现些什么。
他想早些把幕后那人给揪出来。
而陆显在次日早饭后悄悄拉住韩嘉宜:“嘉宜妹妹,我已经想好法子了。你换身衣裳,扮成我的小厮,咱们一起出去,只要在午时前回来就好了,娘不会知道的。”
“那怎么成?”韩嘉宜连连摇头,却颇为心动。
《宋师案》的第三部印好了,她也想看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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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成?”陆显小声道,“娘这两天忙,也不会一直盯着你。再说,我也跟静云打过招呼了。娘要是真知道了,我顶着,行吗?娘恐怕是被吓着了,太过小心一些。可你又不是大哥,你一个小姑娘,出门去能有什么危险?”
韩嘉宜不说话。
陆显干脆拱了拱手:“好妹妹,你自己写的话本子,你难道不想先看一看?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什么当娘?”韩嘉宜眼皮一跳。
“有道是,文字是心血,话本是孩子,对于《宋师案》来说,你可不就是它娘么?”陆显振振有词。
韩嘉宜失笑:“什么歪理,我可从没听过。好啦,我去,不过咱们一定要在午时前回来。”
陆显喜出望外:“那是当然。”
小厮的衣裳是陆显拿来的,他怕嘉宜嫌弃,忙解释道:“这是新的,还没发下去,也没人上身穿过。”他想起一事,又道:“对了,你会穿男装吗?用不用我教你?”说着就动手比划起来。
韩嘉宜斜了他一眼,心说,男装有什么难的?她从七岁开始穿,从睢阳到京城这一路她穿的都是男装。
她只简单说了一句:“我会。”就躲到偏房换了衣裳。
长宁侯府小厮的青衣很简单,但是穿的这般好看的,陆显还是第一次见。不同于穿女装时的清丽动人,她穿着男装,也别有一番韵味。更难得的是,她举手投足颇为潇洒大气,像是个容颜美丽的小公子,倒不像是女扮男装的姑娘。
陆显击掌赞道:“很好,很好。”
韩嘉宜却觉得不好,她还记得在客栈的前堂,被大哥叫破女子身份的尴尬。她想了想,在脸上稍微修饰了一下。
陆显看她不过是一会儿时间,肤色变黄了一些,眉毛加粗,眼睛变小,觉得神奇的同时,又万分惋惜:“本来多好看,现在……”
韩嘉宜轻笑:“我扮成小厮,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陆显心说也是,他陆二少出门带个俊美小厮,说不定还会有人多想。
两人乘马车出府,好在无人发现异常。
一上马车,韩嘉宜便松一口气,同时又隐隐有些不安。京城不比睢阳,不与长辈打招呼就出门,对她而言还是头一遭。
陆显倒是极兴奋:“啊呀,郭大见了你,肯定认不出来。”
“王爷?”韩嘉宜眼皮一跳。
“是啊。”陆显兴高采烈,“《宋师案》不仅是你的孩子,也是我和郭大的孩子。”
韩嘉宜不说话,只觉得这话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等他们赶到书坊时,郭越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你怎么才来?”他看见站在陆显身后的韩嘉宜,愣了一愣:“这是……”
他不记得陆二有出门带小厮的习惯。
“哈哈哈。”陆显大笑,“认不出来吧?这是澹台公子啊。”
郭越一脸惊讶之色:“澹台公子?那不是……”
嘉宜妹妹?
他认真去看,果然很像。想到一个美貌姑娘居然能变成这样,他更加惊奇,不自觉盯着瞧了好一会儿。
韩嘉宜给他瞧得不好意思,按照男子礼节行了一礼:“王爷。”
“好,好。”郭越连声说道。
掌柜很快捧出了样书给他们看。
韩嘉宜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紧张情绪。
“那边有个茶楼。不如我们去茶楼里,一边品茗,一边翻阅,岂不更好?”陆显笑着提议。
郭越深以为然:“不错,陆二说的有道理。”但是看一眼韩嘉宜后,他又皱眉了,他想了想:“不过澹台公子这身衣裳可不大合适。那边有家成衣店,不如先买一件换上。”
总不能让人以为是两个公子哥带着一个小厮去喝茶啊。
韩嘉宜自己对此甚不在意,不过还是听从他们的建议,在短褐外,加了一件长衫。
茶楼就在附近,三人各拿一本样书,慢悠悠走过去。
忽然马蹄声哒哒,由远及近。三人避让的同时,下意识偏了头看。
马背上的人他们都认得,是陆晋。
陆晋也看到了二弟陆显和平安郡王郭越。他勒紧缰绳,下马打招呼,视线却越过他们,落在刻意伪装过的韩嘉宜身上。
她虽然穿了男装,面貌也做了修饰,但他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可她却低了头,只做不曾看见他。
陆晋心头莫名窝火。
“大哥!”“表哥!”陆显与郭越对视一眼,齐齐喊道,分外默契向对方靠近一些,试图挡住身后的韩嘉宜。
陆晋轻轻“嗯”了一声,神色淡淡:“你们这是到哪里去?”
“到那边茶楼看书。”郭越认真答道。
陆晋点头:“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又问道:“你们身后是哪位同窗?我怎么从没见过?”
陆显闻言一喜,心说大哥既然这么问,那定然是没有认出嘉宜妹妹。他当然不想给大哥知道他拐了嘉宜妹妹出府的事情。他怕郭大说错话,连忙说道:“啊,这是澹,谭公子。”
“哦,是么?”陆晋勾一勾唇,似笑非笑,“我怎么不知道,嘉宜何时改姓谭了。”
☆、醋意
陆显瞪大了眼睛, 心说,完了,大哥居然知道了。
而郭越还在试图挡住陆晋看向韩嘉宜的视线。
韩嘉宜则暗叹一声, 心想都这个时候了, 装傻也没用,只能认了。于是,她老老实实自郭陆二人身后走出,冲陆晋拱了拱手:“大哥。”
“为什么打扮成这样?”陆晋双眼微眯, 打量着她, 沉声问道,“你们乔装打扮要去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去那边茶楼看书。”韩嘉宜说着指了一指茶楼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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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晋眸色幽深:“哦?是么?”
去茶楼有必要扮成这样?
陆显见大哥神色不对, 连忙站在嘉宜身边, 极力维护:“大哥, 你听我说, 这不关她的事, 是我让她扮成小厮跟我一起出门的。”
陆晋双目微敛:“真是胡闹!家里没有小厮么?你让她扮成小厮, 是想让她侍奉左右?”
他知道二弟性情天真烂漫,又好玩闹, 却没想到他会拉着嘉宜一起。
“侍奉左右”四个字,让韩嘉宜心头一跳,心说大哥这可误会了, 她不能让二哥背黑锅。她忙道:“不是的,没有侍奉左右。是近来娘不想让我出门, 我才央了二哥带我出来,为图方便,才穿上男装的。”
“不是,是我提出要带她出门的。”陆显不想让嘉宜妹妹把事情承担下来,“也就是散散心。”
郭越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我们只是看看书,喝喝茶,不会胡闹的。”
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帮扶维护,似是感情极好。尤其是陆显和韩嘉宜,不约而同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兄友妹恭,俨然感情十分深厚的模样。
莫名的,陆晋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论亲疏,他们都是兄妹,一样的远近。论先后,还是他先认识她,带她回陆家,更不要说,两人还曾出生入死。可是眼下的情况,分明那两人自成一派。而他似乎站在了他们对立面,像是随时会压迫他们一般。
这感觉让他不快。
陆晋微眯起眼,沉声道:“看书是么?正好我现下没什么事,陪你们一起去看看。”
此言一出,陆显与郭越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不安。但是陆晋已经开口,他们也不好拒绝。两人齐齐做出“请”的手势。
陆晋让店小二先安置马,他则与那三人一起进了茶楼的雅间。
二楼有一块不小的空地,相貌清癯的说书先生一拍醒木,缓缓说道:“那日宋大人一行出了京城……”
他们在雅间里,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但韩嘉宜只听了这一句,就知道说的是《宋师案》。
陆显与郭越也听出来了,两人视线交汇,都又冲韩嘉宜轻笑。尤其是郭越,明明韩嘉宜同他没什么关系,他却有种淡淡的自豪感。
看,茶楼酒肆的说书人,讲的是澹台公子的《宋师案》。
韩嘉宜眼眸半垂,心想,在睢阳的时候,茶楼酒肆说书人讲《宋师案》还会给书坊的东家打声招呼。这京城人也在讲,可却没人跟她说一声了。
这几人神色各异,落在陆晋眼中,就稍微有些刺目了。他轻咳一声,命小二上茶。再一看这三人手中各持一卷一模一样的书本。他视线掠过,赫然是《宋师案》的第三部。
他有点不可置信,就这话本居然还有第三部?
韩嘉宜注意到他正看自己手里的《宋师案》,心念一动,不自觉想起那天他对《宋师案》的评价。她一颗心砰砰砰跳得更快了一些,心想:可以让大哥看一看,这次写出来的究竟如何。她这一回查了不少典故和古籍,自觉比前两部严谨许多。
尽管二哥和王爷都夸赞她,说她写的好,可她此时内心深处也想听大哥夸奖一句。她想让他承认《宋师案》第三部没他之前说的那样差。
茶还没上来,说书先生的声音偶尔飘过来一两句。
韩嘉宜定一定神,将手里的《宋师案》第三部递到陆晋面前。。
陆晋微怔:“嗯?”
“大哥你看。”韩嘉宜笑了笑。
陆晋垂眸,望着她含笑的眼睛,眸中不自觉漾起一层笑意。他接过来,随口问道:“我看了,那你呢?”
“我?”韩嘉宜心想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本书,她其实不用看的。但这话自然不能对大哥说,她笑道:“我跟二哥一起看就行。”
郭越原本正要将自己手里的书递给她,听完她这句话,手上动作微顿,若无其事又将书收了回来。
陆显极其自然地接道:“好啊,我和嘉宜一起看。”
他颇为自觉挪动椅子,坐到韩嘉宜身边,小声道:“你可要看仔细了。”
韩嘉宜点头,心想,或许可以看看有什么纰漏。
陆晋眸色沉了沉,看那两人静静看书,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他干脆移开视线,也低头打开了面前的书。
《宋师案》的前两部,陆晋曾经草草翻过,还简单做过一点批注。这第三部的风格以及手法与之前一致,但是在许多细节方面分明正确了不少。
陆晋渐渐认真起来。
可能是因为自己写的,所以韩嘉宜看的极快。等二哥看完一页的间隙,她抬头去看对面的大哥。
他正低头翻阅,一言不发,只听到哗哗的翻书声。
小二早端了茶过来,从热气腾腾到茶水变凉,竟无一人去碰茶杯。
终于,陆晋合上了话本,伸手去端已经不再温热的茶。
韩嘉宜小声道:“大哥觉得怎样?”她暗暗吸一口气,忐忑而期待。这心情,跟她小时候做了诗请父亲评判时一般无二。
陆晋喝一口凉了的茶,微微皱眉,复又慢慢放下茶杯。
他皱眉这一细小的神情直接将韩嘉宜一整颗心都吊了起来。她也拿起了茶杯,努力压制内心的紧张。
“不错,比前两本进步多了。”陆晋轻声道,“故事很精彩,难得的是细节上也很注意。我都怀疑这个澹台公子是不是背后受了什么高人指点……”
韩嘉宜闻言心里欢喜,眼中笑意盈盈:“真的吗?也可能不是高人指点,而是被高人批评了。”
陆显隐隐约约知道大哥曾指出《宋师案》里有漏洞这一回事,也清楚嘉宜曾数次修稿。那几日他甚至都觉得嘉宜妹妹对自己太没有信心了。如今正好大哥夸赞,他也跟着夸个不停:“精彩,特别精彩。市面上其他续作、伪作,皆不及澹台公子的十分之一。”
“说的是。”郭越乌黑的眸中蕴藏着笑意,“我自小看的书里,再没有比澹台公子写的更好的了。她小小年纪,就能写的这般……”
“小小年纪?”陆晋忽然开口,“你怎么知道这澹台公子小小年纪,王爷认得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郭越神色微变,暗说不好。他当然认识澹台公子啊,她就坐在他旁边啊,怎么会不认得?
但这话自然是万万说不得的。
韩嘉宜心头一跳,抢道:“澹台公子嘛,既是公子,那年纪肯定不会大到哪里去。”
陆晋长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为什么?”
韩嘉宜思绪转的飞快:“大哥你见过老爷爷自称是公子的么?敢自称是公子,肯定很年轻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轻嗤一声,陆晋说道:“难道等他上了年岁,他就不叫澹台公子了吗?”
“啊?”韩嘉宜眨一眨眼,心想,也不是没可能。
澹台公子这名头确实已经打响了,可她以后如果则不用这名头,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一旁的陆显和郭越二人都知道嘉宜就是澹台公子,生怕再说的多一些,给大哥猜出来。于是,陆显匆忙把话题往《宋师案》本身上引:“大哥也觉得《宋师案》好看是不是?”
陆晋眉峰微挑,这话本固然有可取之处,但也远没有到二弟和王爷夸赞的那种地步,缺点毛病自然还是有的。
不过他弟弟、表弟和继妹似乎都很喜欢这话本,他也不好当着他们的面批评太多,就点头:“是不错,比前两本有进步。”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也比《玉翁案》强太多。”
《玉翁案》是他前几日养伤时翻着看的,虽与《宋师案》题材相似,但相比起来,差得太远了。
韩嘉宜低头微笑。对于二哥与平安郡王的夸赞,她已习以为常。他们的夸奖带给她的兴奋远不及大哥陆晋的一句简单肯定。
想到那次在书房他的批评,再听到这次的肯定,韩嘉宜心头微热,她端起冷掉的茶,连喝数口。
陆晋皱眉:“茶都冷了,怎么还喝?”
他扬声唤店小二换上热茶。
韩嘉宜连连摆手:“不用麻烦。”她转向陆显:“二哥,都巳正了吧?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一拍脑袋,陆显笑道:“可不是?”
他又看着大哥,小声说道:“大哥,你看,我们这就要回去了。我们今儿出来,就只是想看一看书,喝……”视线扫过满杯冷茶,他自觉咽下了“喝一喝茶”,改而说道:“也没胡闹什么。回去见到娘,可千万别提这件事啊。”
陆晋抬眸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显心下惴惴,小心翼翼道:“大哥,我们也不是非要偷偷出来,主要是上次嘉宜妹妹出了事,娘不放心。其实娘骂我倒什么,我就怕她生嘉宜妹妹的气……”
听二弟话里话外,都是在为韩嘉宜考虑,请求他这个做大哥的别当恶人。而且好似他们之所以乔装打扮偷溜出府,还是因为上回受了他的连累。
陆晋心头烦躁,正要开口,却见韩嘉宜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双眸子里写满了恳切。
他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眸光轻闪,沉声道:“我正好也要回家,我陪你们回去。”
长宁侯府的马车停在书坊不远处。——陆显恐人生疑,每次都不让停在正门口。
而郭越则先行回了书坊。陆二回家去了,他总得交代一二。他冲陆晋笑笑:“我回书坊再买两本书。”
陆晋点头:“王爷请。”待郭越离开后,他又对二弟道:“你在休沐日,看一看话本也就是了。平时在书院……”
“哥,我平时在书院,一直有好好做功课的。”陆显神色认真,打断了大哥的话,“我们书院管的严,不能私下翻阅杂书。平时看的书,都是夫子们推荐的。”
他当然不能告诉大哥,他已经把生意做到了书院。
他们兄弟说话,韩嘉宜先行上了马车,解下买的外衫,随手放在一边,露出长宁侯府的青色短褐来。
虽然临近晌午,但毕竟已经入冬。她刚脱下外衫,就感到一阵凉意,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她干脆重新将外衫披在了身上。
明明一开始没穿外衫时,也不觉得冷。
马车外的兄弟二人俱是一怔。
陆显回过神:“哥,我先上车了。”
“等等。”陆晋心里一动,神色淡淡,“二弟,你骑术如何?”
“骑术?”陆显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