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姜莺再迟钝,也感觉到此刻王舒珩微妙的情绪。下意识的,她不再继续赃物这个话题,转而说:“我画工还不错,改日画一副小兔子的画像,夫君照着模样给我雕好不好?”
王舒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却意味深长道:“雕刻费神,应该要等许久。”
“我能等。”
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完全没听出王舒珩的弦外之音,他只得直言:“你拿什么来换?”
姜莺一怔,完全没想到夫君会这么说。她想要一只木雕还要拿东西换吗?那与出门买的有什么分别。她嘟囔腮帮子,不大高兴了:“夫君想要什么?”
王舒珩唇角翘了翘:“都可以。”
送礼物这种事,姜莺记忆里是没有的。好在王舒珩并没有催,姜莺便打算慢慢想。天气热容易犯困,没一会她就懒懒地歇到床上去了。
她歇息后王舒珩便进了书房。程意带来的木匣中好多东西,手帕只是其中一样。他坐下打开,摸出一张信笺。
看字迹和落款,应该是姜莺写的。信笺以程意哥哥开头,都是诉说些生活中的琐事。王舒珩拈来一封,读道:“程意哥哥,见字如晤,沉水院的桃花开了我摘下数朵,这样等你来时便还是春天……”
才读完开头,王舒珩便读不下去了。姜莺这小姑娘,看着一本正经,怎么写起信来这么酸。他搁下重新换一封,这回落款时间是六年前。
六年前……那是姜莺还没落水的时候,王舒珩打开,只见上头写着:程意哥哥安,前几日隔壁小王爷抢走我最喜欢的佩囊,谢谢你帮我寻回。那个小王爷长相凶,不喜笑,还抢人东西,你为寻回佩囊肯定吃了不少苦……”
毫无疑问,长相凶不喜笑的小王爷,正是王舒珩本人。王舒珩舌尖顶着上颌,竟是气笑了。
姜莺这个缺心眼的,他当年哪里是抢她的佩囊,分明是……还有那佩囊翌日便被他搁在姜府门口了,程意白捡一东西,能吃什么苦?
王舒珩收起木匣,不再往下看了,他轻笑出声:“姜莺,你可真行!”
他本就看不惯程意,现在不知为何更是胸中郁结。可他没觉得自己在生气,当即叫来小鸠吩咐了一些事。
翌日便是七月二十八,祭拜的东西是早就备好的。王府祠堂酒杯碗筷一一摆好,荤素饭汤,刈金米酒样样齐全,三寸长香的青烟更是从早晨薰到晚上。
一整天,王舒珩都在祠堂跪拜,这是大梁习俗。每逢忌日须宗亲用冷食,祝祷一整天。因此从早晨睁眼,姜莺便没见过夫君了。
家宅祠堂是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不过显然,姜莺并不觉得自己属于闲杂人等。晚间王府灯火暗下,她一个人来至祠堂,远远地就瞧见王舒珩跪地的背影。
夏夜周遭蝉声不绝于耳,姜莺在门口站了会,才蹑手蹑脚来到王舒珩身旁。她跪在一只蒲团上,声音很轻:“夫君,我来陪你。”
好在王舒珩没说什么,淡淡瞟她一眼,又望了望父辈祖先的牌位。姜莺到这里来并不合适,他知道的,可瞧少女跪在他的身侧一脸虔诚,王舒珩便没制止。
祠堂寂静,烛火静静的燃烧。姜莺望着这些不知名的牌位,不禁问:“夫君,老王爷……是什么样的人?”
王舒珩抬眸,目光对上那一方冰冷的灵位,道:“算不上太好,但也不坏,就和天底下大多父亲一样。”说着,他目光有些许柔和,“但又比其他父亲要严厉些,常把家规如军规挂在嘴边,少时犯错少不了责罚,不论是谁一点情面不留。”
姜莺心下一顿:“夫君这样的人……也会犯错吗?”
在她眼里,王舒珩是强大的化身,喜怒难辨的同时又坚定从容。姜莺想象不到,年少的王舒珩犯错被父亲责罚是什么样子。
“姜莺,我并不是圣人。”他回忆起什么,眼里有零星的笑意:“有一回在皇宫比试我赢了皇子得先帝赏赐,谁成想才出宫就被父亲揍一顿,三令五申以后不准再参与比试。其实我明白,他的意思是不准再赢,可那时我心高气傲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老王爷打你,老王妃就不会拦着吗?”姜莺好奇道。
王舒珩忽然笑起来,胸膛一震一震的:“他们二人夫唱妇随,哪管我的死活。有时我们父子两比试,娘亲便在一旁叫我下手轻些,莫伤了她的夫君。之后又送来药膏,别别扭扭数落父亲的不是。”
隔着远远的时光,姜莺一惊,“夫君以前……是这样的人吗?和现在一点也不一样呢。”
王舒珩嗯一声,并不粉饰:“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傲慢好斗,爱繁华好精舍,恃才放旷像一匹驯不乖的烈马。当时被扔到军中也磨不平性子,被父亲安一个小小的中候总觉得屈才,又不得不在他的威逼下做事。”
不远处的烛火暗了暗,王舒珩起身添油。姜莺怔怔望着他,面前沉稳冷漠的男子好像摇身一变,成为名动汴京的少年郎。容貌,家世,才能无双,耀眼的光芒似乎能灼伤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