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姜莺有些遗憾,那样的少年她终是没机会亲眼所见。
同时她也有些迷茫,心想时间真是神奇的东西,竟能让人有脱胎换骨的变化。不过脱胎换骨的过程,想必不容易。至于原因是什么,姜莺没有再问,直觉告诉她王舒珩并不想说那些事。
似是察觉到姜莺所想,王舒珩回头笑了下,眼睛光芒仍在,说:“人总是会变的,等你再长大一些,也说不准。”
姜莺怔住,“我……我也会变吗?那我以前是什么样?”
关于姜莺的记忆,王舒珩也少的可怜。他生于汴京长于汴京,回临安的次数并不多,因为和姜芷的婚事,他在汴京也没少听老王妃说起姜府的事。
不过是些家长里短,什么姜怀远续弦,姜府又多了位二小姐,当时他意在功名对这些事根本不上心。说起来,在今年回临安以前,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对姜莺的全部印象,便是爱哭和撒娇。
想到这些,王舒珩长睫垂下,注视着她道:“你一直这样。”
以后……也会这样吧。
始料未及地,姜莺忽然凑近攀住他的胳膊,说:“那我以后也一直这么喜欢夫君。”
昏暗烛火下少女眼波流转,如秋水渏渏。
王舒珩心头微动,不禁上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祠堂供奉先祖,姜莺,举头三尺,神灵之下不可说谎。”
少女粲然一笑,“公婆看着,我哪敢说谎。”
此时王舒珩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假的,听起来也不觉得刺耳。
二人子夜才从祠堂出来,去听花堂草草用了些热食回卧房。后半夜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有节奏地拍打着窗柩。
这夜王舒珩睡的并不安稳。刚从祠堂回来时,睡意并没有多么深沉。他迷迷糊糊闭眼,似乎睡了又似乎醒着,一种铺天盖地的惆怅向他袭来。
他做了个梦,梦到以前的事。
时间倒流重回天启四十一年,王府还是风光无限。在军中担任中侯不过两年,他已是人心所向的新一任将领,王舒珩急于证明自己,老王爷却始终不表态。
父子对弈,老王爷撒了棋子走出军帐,忽牵来他们各自的坐骑,指着一条山道说:“比我先到山顶,此番坪州一战让你做副将,如何?”
坪州之战,他们要对的正是西戎。
王舒珩用行动回答了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那条山道他跑过无数次,途中一草一木甚是熟悉。他听见耳边风声猎猎,身后老王爷的马匹发出嘶吼,王舒珩策马越跑越快,好像要飞起来……
毫无疑问,他拿下了胜利,只是西戎之战的捷报并没有如期到来。
记忆好像支离破碎的镜片,一瞬间他耳边回响起出征前娘亲的叮咛,“此番大捷回来,就上姜府去瞧瞧。”
十八岁的王舒珩头皮发麻,他拿出长弓,说他一生要与刀剑长相厮守,世上绝无能入他眼的女子。身旁好多人在笑,西戎并不是什么强敌,他们都知道此战必胜。转眼场景变换,身边又有好些人在哭,他看到坪州尸横遍野,烈火灼灼。
他天生聪慧,却怎么也不明白投敌的罪名到底如何扣在王府头上。还在宫中与皇子同读时,他便知自己不喜朝堂。人人都说,他生来就是要上战场的,王舒珩也这么认为。他出色,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清高,打心眼里瞧不上那帮以口舌搅弄风云的臣子。
时移世变,二十四岁的王舒珩回头看,发现自己与曾经讨厌的人并无分别。他是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文可动乾坤,武能平四海。沅阳王府门第何其之高,只是偌大家中,竟只剩他一人了。
自贤文帝继位后,他其实很少做这样的梦。许是今夜父亲忌日,王舒珩久违地感到一丝不安。他一路何其艰辛,丝毫没有回头的可能。即便如今身居高位,也时时如临深渊,摔下便是万劫不复。
不安之际,他本能地去寻找依靠,直至抱到怀中满香。是熟悉的橘子味道,不安的心渐渐平复,他搂紧了些,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失去。
在他惴惴的时候,一双柔弱无骨的胳膊抱住了他。姜莺并不清醒,只是感觉半梦半醒间自己被人抱住了。
她回抱,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脊背,呢喃软语:“夫君,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