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东苑楼阁的视野,和容非想象中一样,辽阔而美好。
往南,青竹夹翠树,依稀可见河道上往来的竹筏与小舢板,对岸的繁华尽收眼底,却不觉闹腾;朝北,花阁游廊,曲径通幽,绿柳成荫,池塘泛荷,院墙外是秦家的糟坊,再向北则为葱郁林木。
安居东苑,一揽长宁镇的热闹与僻静,坐享市井之趣与山林之乐,忘烦嚣尘世之忧。
更让容非意外的是,西南窗户斜斜对着秦家书房。书房主人,恰恰是那位霞姿月韵的秦家姑娘。
他悄然离家,来长宁镇已有十天,后辗转到了秦家,眼见向往已久的东苑全然符合想象,便请求魏紫,让他小住些时日。魏紫虽婉拒,却给他留了一线希望,于是他白日东苑作画,夜宿北院客房。
一切平淡无奇,直至昨天夜里,他躲在僻静角落擦身,警觉院门被人推开,当机立断,灭了烛火,全神戒备。
不料,来者是位姑娘,且二话不说,将他扑倒在地,还拼命捂紧了他的嘴。
他之所以不敢反抗,是因为……他的手,被不可触碰之处压牢了。
事后,那姑娘咄咄逼人,一听说他是租客,立马变怂。
容非猜出,她是秦家人。
捡到一枚精致的嵌贝云头扣,他更能确认,此女子非富则贵。她遇到烦心事了?真如她所言,有采花贼追逐她?不太像。
夜里,姑娘家的馨蜜体香与温软手感反复刺激着他,教他彻夜难眠。
次日,他如常在东苑画竹,忽而来了位衣饰雅致、惊鸿艳绝的女子,青绫衫,白罗裙,于花间挥舞双手,空中拈蝶,恰似蝴蝶仙,惊得他目瞪口呆。
这位姑娘身怀异能,非常人能及。
原本,他没认出她,只是被那一幕惊艳了。
她假装素昧平生,演技实在不太高明,反倒提醒了他。他笑而拿出她的扣子,没想到,她误会了。
被她劈头盖脸训了一顿,他一笑置之,反正他如愿以偿,住进东苑,不枉此行。
午后窥见她在不远处翻阅书册账簿时,他心神不宁,时不时蹦出各种奇怪的念头,越是压制,却越来越烈。
他一生中见过的美貌女子数之不尽,唯她一人,以极其离奇的方式,使他心浮气躁。
若是寻常姑娘,倒也罢了,偏生是秦家人。
命中注定?
容非内心深处泛滥着诡秘的蜜味,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随手把兰竹图的山石、叶片画成了左右对称的模样。
完了完了,不受控制!他坐立不安,直到窥见她屋里多了个男人,一颗心落回原处,甜意散于无形。
秦家姑娘,与一年轻男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以软枕打情骂趣为乐。
那富家公子为哄她,亲手为她戴上首饰。她先佯作生气,而后笑语嫣然,生怕得罪了对方似的。
长宁镇上有名的秦姑娘,与攀高结贵的女子没多大差别!
枉费他今早认出她时,有那么一丁点沾沾自喜。
仔细看,那公子哥儿……不是贺祁吗?
容非冷冷一哂,更觉秦茉发髻下的宝石无比刺目。
黄昏,斜阳金光落在青梅酒馆的酒幔上,旗帜迎风招展,簌簌有声。
酒馆门面不大,门边上贴了副对联——座上客常满,尊中酒不空。内里十余套桌椅整齐划一,木架上大大小小放着酒瓶和酒坛,布置简单。
门前送别了贺祁,秦茉回身入内,趁馆子没客人,立即让魏紫替她除下金珠宝璎珞围髻。
魏紫拿在手里细看:“这儿有柳家首饰铺的印记,我去打听一下,值多少钱,回头送到贺家宅院。”
“嗯,”秦茉心潮未平,垂眸道,“再送两瓶新酿,说不定他们感兴趣。”
“茉茉,这事……能处理好的,你别担心。”
秦茉轻叹一声:“贺公子他……承认想要收购秦家酒坊,以后,这局面更加尴尬了。”
过去十年,杭州贺家的风头一时无两,所到之处,战无不胜。
秦家不过是水乡小镇上的小小商家,凭着独特的制曲、酿造技巧,成为这一带最具代表性的酒坊。纵然父亲遗留下不少珍贵之物,但大多不可泄漏,更不能变卖,秦茉如何与财力雄厚、涉及各行各业的贺氏家族抗衡?
秦茉心下难过,她不但在改良和创新方面无所建树,也不是做生意的好料子。
见她默然,魏紫劝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嗯。”秦茉咬了咬下唇,将围髻收回盒子,重新交给魏紫,正要让她尽快将此事办妥,酒馆门口忽然来了一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身材健硕,五官端正,肤色黝黑,目光如电,脚步轻捷而有力。
此人脸生,且身负武功!
秦茉霎时记起昨晚跟踪她的中年男子,但这人看上去没到那年纪,且体型更壮,她心底慌乱感稍减。
对方自行落座,望了秦茉一眼,转头对店小二道:“来碗酒酿小圆子,一份酱蹄子,雏鸡脯翅儿,酒糟花生,再来碗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