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烛被他那一笑晃了眼睛,还想抬脚跟上,眼见茯苓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林间。
李忠劝道:“殿下,我们还要赶路。”
“罢了。”颜烛叹道。
那孩子一看就不是养尊处优的,这么冷的雪天敢一个人在山里走,处事也与寻常人家的孩子不同,刚刚颜烛探了一下他的腕,发现他体内竟有一点内力。
这冬青山靠近冬青门,山上的毒蛇猛兽早被门内弟子除尽,天寒地冻连恶人也都闭门不出,想来也不会出事。
只是不知哪家的孩子,如此特别。
“殿下?”
“走吧,”颜烛收回目光,道:“从这座山上出去,这称呼就得改了。”
李忠忙改口道:“是,公子。”
等他们走远,茯苓从树后冒出头,看着颜烛的背影立在雪中,天地一片茫茫,那人仿佛是天上的谪仙,飘然降世。
他冻得鼻子通红,这会儿却是连眼睛也红了。
茯苓过目不忘,雪中这一幕,长长久久的刻在了他眼里。
他摸了摸旧棉衣,怀里多出了一包精致的桂花糕,正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天色将暗,雪天山上路不好走,茯苓没能找到蝉,他只好往回走。
第二日他仍旧上山,无果。
第三日、第四日……
雪一场接一场的下,直到第三场雪,茯苓连蝉的踪影都没见到。
忙活了一整个冬天,他的双手、脸、耳朵都被冻伤,红肿发紫,然而无济于事,他的师娘病得一天比一天重。
眼下崔氏已是病入膏肓,好多天都下不了床,刚咳过一阵,崔氏侧躺在床上喘气,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大约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反而很平静。
“师娘,都怪我,”茯苓红着眼跪在崔氏的床前,“我没能找到初雪的蟪蛄。”
崔氏艰难的抬手,轻声安慰道:“不怪你,是我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大概就是命该如此了……”
茯苓握住她的手,急道:“不是,师娘,你会好起来的,大夫说只要过了这个冬天,开春了就会好了……”
吴子安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吴恒抱着儿子,眼见妻子久病不愈,一天比一天憔悴,急得头发都白了一半。
崔氏只是摇头:“我怕是要不行了,陪不了你们多久了,苓儿要好好练武,听你师父的话……”
茯苓点点头。
崔氏伸手,看向吴子安,吴子安拉住母亲的手:“娘……”
崔氏看着还未成人的儿子,眼里蓄着的泪水,终究没忍住,落了下来:“安儿,你要好好读书,听你爹的话,多学点本事,娘不求你长大后有多大的能耐,去考举人也好,经商练武,哪怕就做个平凡人,只要你过得好,娘就放心了,别总让你爹操心,也别总和苓儿过不去,他以后就是你弟弟……”
崔氏虽然爱自己的儿子,但她隐隐觉得比起吴子安,茯苓以后会更有出息,她只是一介平凡妇人,看不了太远,她知道丈夫的从前或许不寻常,但也不甚了解,只是希望她的家人一辈子平安顺遂,就算平凡些也无妨。
崔氏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竟然也不喘气,她面色泛红,吴恒见过生死,知晓这是回光返照了,他哽咽着握住妻子的手。
一家人抱作一团,茯苓站在一旁,谁料崔氏向他招手,让他过去。
茯苓怔了一下,随即靠过去,他没有亲眼见证过生死,他回到家时父母姐姐早已故去,如今他却是看着师娘咽了气。
很多年后,茯苓才知道,原来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找到初雪的蟪蛄,即便找到了,师娘的病也不可能治的好。
崔氏去后不久,天气放晴。
茯苓跪在坟前,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差一点、还差一点点。
他的师娘没能熬到开春,永远留在了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天。
人间生死离别,只在一瞬之间,却可让人铭记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瑶林终自隔风尘。
试看披鹤氅,仍是谪仙人。
出自宋代苏轼的《临江仙·赠王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