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从医馆走出来,外头的雨还没停,他眼中划过一抹狠戾,龙牙刀横在医馆的木门后:“哪个狗崽子蹲在这儿看你爷爷?”
门口的人没动,叫了他一声:“茯苓。”
这声音很熟悉,茯苓一愣,立马收了刀:“颜烛?”
颜烛从门后出来,黑暗中茯苓仍旧能感觉到颜烛的目光,他在门后都听见了。
十年前的冬青山,雪中那个双眼澄澈的茯苓,颜烛去找过,但杳无音信,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
年少时的惊艳,没想到还能再见。
茯苓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那什么,狗崽子不是叫你,别往心里去啊。”
“无事,你……”颜烛想安慰他几句,可是一想,当年雪地里那个孩子,尚且不需要安慰,何况是现在的茯苓?
这些年,他吃过多少苦?
犹豫片刻,颜烛问道:“伤还疼吗?”
茯苓煞有其事道:“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疼。”
颜烛上前一步,似乎想伸手拉他,袖子抬了抬,没能伸出来,只是问道:“回去看看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伤口有什么好看的?”茯苓笑道,“快天亮了,咱们去看日出吧。”
颜烛失笑道:“你真是……”
茯苓已经几步上了酒楼的屋顶,站在上面冲他招手。
颜烛跟着上去,与他并肩坐在屋顶上。
太阳从东边的山峦处露出半边红晕,城外远黛半边仍是墨一般的夜色,另外半边则如浓墨在画卷上翻涌,渐染渐淡,金光透过来,映照出远山原本苍翠欲滴的青蓝。
晨风吹起,茯苓撑着脸,侧身看身边的人。
轮廓分明的侧脸,如墨的双眸,一身青衣在微风中衣袂飘飘,昆吾剑佩在腰间,颜烛不像是江湖上持剑走天涯的剑客,倒像是竹林中的隐士,七分君子风度,三分剑客侠气。
颜烛笑道:“不是说看日出?你看我做什么?”
他转过脸来一笑,淡淡的霞光给这身青衣镀上一层金色,颜烛站起来,身后的屋瓦千座,青山万里,都到了他脚下。
天地间的光华,都在这此刻汇于他一身。
茯苓抬头看他,怔愣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阳升起来了,走吧。”颜烛说。
茯苓和颜烛在酒楼分开,茯苓一路快马加鞭,早把颜烛叮嘱的好好养伤抛在了脑后。
他必须比颜烛先一步回到霍山,把那个替身换出来。
没想到颜烛回来的速度也很快,他日夜兼程也只比颜烛快了一个时辰。
换了衣服,又匆匆沐浴,茯苓想了想,还是决定上床躺着,不管颜烛有没有起疑,他把眼睛一闭就当看不见。
他不敢睡着,这些天实在太累,他的眼皮重得睁不开,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人轻轻的坐在了他身边。
茯苓调整呼吸,尽量平静的睁开眼:“颜师兄?”
“嗯,”颜烛应了一声,“脸色怎么这么差?”
茯苓撑起身坐起来,道:“昨晚没睡好。”
颜烛问:“做噩梦见梦见你师父师兄了么?”
程宿雨的师父师兄?那倒不是,茯苓就算做梦也是拿着刀追着那几个货砍,这哪儿叫噩梦?何况他根本没做梦,他昨晚就没睡。
“我没事,”茯苓摇了摇头,道:“颜师兄一路风尘仆仆,怎么没去休息?”
颜烛眼底也有几分青影,他们两个要死要活的赶回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闹得谁也没休息,现在反而坐在一起互相关切的对方怎么没睡好。
颜烛道:“回来一直在忙,师父已经去川穹门论剑了,我联络了泰泽门附近的门派,打算带人去一趟泰泽山。”
茯苓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颜烛:“不是什么大事,你只管安心养伤。”
茯苓乖巧点头:“好,颜师兄万事小心。”
颜烛从茯苓养伤的院子里出来,一个暗卫从树后现身。
颜烛问道:“他这些天有出过门吗?”
暗卫答道:“没有,属下一直在这里守着,他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喝茶,没有出过院门。”
颜烛又问:“可有和什么人接触过?”
暗卫:“没有,来送饭的外门弟子把饭放到桌上就走了。”
以茯苓的武功,除了颜烛和常如松,霍山派不会有人能察觉到他出入。
十年过去,那时的茯苓还只是个八岁的孩童,别说颜烛记不清他长什么模样,小孩子一天一个样,茯苓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来。
“我知道了,你继续守着吧。”颜烛看见等在院门口的李忠,于是问道:“何事?”
李忠道:“胡公子来了,在镇上的酒楼等您。”
“嗯,我这就去,”颜烛道:“派人去一趟槐山派,带一幅程宿雨的画像回来。”
李忠道:“是。”
颜烛又补了一句:“尽快。”
酒楼——
包间里的人眼睛细长上挑,透出几分精光,一身便衣,看起来寻常却做工精细。
此人正是当朝宰相的独子胡文佑,胡家是皇后的母家,胡文佑也是颜烛的表弟。
胡文佑给颜烛倒了杯茶:“表哥快坐,先喝杯茶。”
颜烛问道:“可是朝中出事了?”
胡文佑点头:“是,前些日子江南水患,朝廷拨钱赈灾,十万两银子户部硬是拖了半个月,后来钱好歹是拨过去了,本以为此事了结,没想到拨钱赈完灾,那边流民竟然闹起了起义。”
江南乃富庶之乡,朝廷已经派人赈灾,又不是西北西南穷山恶水,怎么可能会有流民起义?
颜烛皱眉道:“水患这么严重?”
胡文佑摇头:“我派人查了,洪水决堤,其实并不算严重,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