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烛沉声道:“但是去年朝廷才加固了江南的水防,相距不过半年,此时不应决堤。”
胡文佑:“这正是我要说的,槐山派就在江南,这两年江南事务都由二皇子主持。”
颜烛把茶杯磕在桌上,“他贪到国库上来了,流民起义,槐山派怎么管的?”
胡文佑:“槐山派还会怎么管?抓到就杀,都是寻常百姓,不是被逼急了谁敢谋反?有些甚至手无寸铁,哪儿打的过武林门派,我怀疑槐山派不仅没管过水灾,还贪了赈灾的银两——”
颜烛眼神一冷,手中瓷杯化为粉末:“让工部把去年水防的章程找出来,去找户部对账,大水一冲就垮,看看当时修水防买的是石头还是草纸,等泰泽山事了,我去一趟江南,这几日找言官弹劾户部尚书,我看他是嫌命长了,着急站队巴结二皇子,那就让他早点死,看二皇子能不能救的了他。”
胡文佑一一应下,等交代完正事,他目光一转问道:“表哥,今日怎么没见着那块玉佩?”
颜烛面色稍缓:“送人了。”
胡文佑带着点惊讶看向他:“哪位姑娘能得表哥青睐?”
颜烛没接他的话,问道:“我最近怀疑有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人,有没有什么办法验证?”
“这个么……”胡文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千里香,只要沾上一点,无论是沐浴还是更衣,七日之内都不会消散,用的时候放一点你的血进去,只有你能闻到,不过——”
颜烛神情一松,将小瓷瓶握在手心里,接着问道:“不过什么?”
胡文佑笑道:“没什么。”
胡文佑本来想说这香不一定灵,但他刚刚看见了颜烛眼中一闪而过柔和。
宫廷朝堂乃至武林,处处都是险境,皇后爱颜烛也对他寄予厚望,更加严格的要求他,可皇后去的太早,胡家在宫外照顾不上,皇帝偏宠韩贵妃母子,颜烛在宫中日子不好过,独自出宫拜入霍山。
颜烛生在皇宫,从小就聪慧过人,后来又入武林,天赋异禀,剑术造诣颇深,他比同龄人早慧,胸中有万千丘壑,却极少露出温柔的神情。
那玉佩颜烛从小带在身上,下属都认得,见玉佩如见他本人。
想来这香一定能派上用场,胡文佑便把后面的话都收回去了。
颜烛往瓷瓶里放了一滴血,血很快就融进了暗红色的粉末里,粉末里带着西府海棠的清香。
他倒希望是茯苓顶替了程宿雨,起码茯苓不是槐山派的人,不是为了二皇子接近他。
他进院门的时候茯苓正在房间里练字。
茯苓知道颜烛起了疑,本来是想练剑来打消颜烛的疑心,但他转念一想,颜烛自小练剑,自己不过就学了几日,能舞个大概,之前颜烛或许看不出来什么,现在仔细看,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端倪。
所以还不如练字呢,反正都是用右手,长时间没碰毛笔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手抖,完全能说的过去。
“颜师兄来了!”茯苓放下笔,转过头看他。
“在练字?”颜烛走过去一看,宣纸上立着一行黑色的大字: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
字未干透,还带着墨痕。
颜烛看了一眼这字,翻了翻茯苓手边的书,那是一本正楷的《九歌湘君》,茯苓应该是照着上面写的。
但是写出来的字和正楷八竿子也打不着。
怎么形容茯苓的字呢?支离破碎、张牙舞爪,说是鸡爪子扒的,鸡都不服气,说是鬼画符,鬼都好奇他是怎么画出来的。
就是那种很少见的感觉,单看每一个字,别说其他人看不懂,过一会儿,可能茯苓自己都认不全,有错别字有连笔,神奇的是组在一块儿就能让人看明白。
没什么观赏价值,但有催人眼盲的效果。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茯苓,他认字是吴恒教的,写字全是自己在冬青门抄书抄会的,能不能写对全看缘分。
他的字气势很足,错别字也像故意为之,更显得茯苓放荡不羁、离经叛道。
其实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写错了,没人和他提,他自己哪儿看得出来?
“你握着笔,别用力。”颜烛走到茯苓身后,倾身将茯苓圈在身前,握住茯苓拿笔的手。
“注意笔画和力度,回锋不要太过刻意。”
茯苓的手被颜烛温热的掌心包住,他的心思完全不在纸上,身后的人离他很近,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颜烛的呼吸声,几日前在无皋山,颜烛背着他,两人也是离得这样近。
似乎再近一些,他们的呼吸就能完全交缠在一起。
等茯苓再回过神,纸上已经落下了一行字:沅有芷兮澧有兰。
龙飞凤舞、铁画银钩,气势虽强却不霸道,透出几分潇洒俊逸。
茯苓由衷的赞叹道:“写得真好。”
颜烛笑了笑,松开握着茯苓的手,直起身,将手自然的搭在茯苓右肩。
茯苓没躲,眼睛仍旧清澈无比的看向颜烛,他知道颜烛起疑了,他右手上有伤,一躲就显得刻意,无论颜烛怎样试探,他都不能躲。
两人面对面站着,颜烛与茯苓对视,搭在茯苓右肩上的手极轻,没有碰茯苓的胳膊,而是从他手里把笔抽出来,道:“你伤未好全,少用些内力。”
若茯苓真是程宿雨,颜烛不想他再牵动伤口。
搭在茯苓肩头的手移开,一点难以察觉的粉末落在了茯苓身上。
“泰泽门的事情还未解决,我过两日还得去一趟,你伤好后若是无事,也可与门内其他弟子走动,四处转转也好……”颜烛顿了顿,接着道:“宿雨,在霍山上住的好么?”
茯苓道:“好啊。”
“那一直住下去好不好?”颜烛的眼中似有一潭深水,让人看不真切。
茯苓没答话,脸上的笑容稍稍收起,勾起的嘴角有一点勉强和无可奈何,虽然很快散去,但笑容到底不如方才纯粹灿烂了。
好啊,当然好,可茯苓不是程宿雨,他要报仇,还有好多事要做,况且杀了梁如竹后他就算想留,霍山也不会再留他了。
茯苓不能留下来。
可是私心里,他也想做一辈子小师弟,叫一辈子颜师兄。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身不由己。
沉默良久,颜烛笑了笑,道:“你要走也行,记得回来。”
茯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像他不知道纸上的这句话还有下一句——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作者有话要说: 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九歌 湘君》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九歌湘夫人》
熬夜又早起,今天也是令人头秃的一天。
但是吧我这种自己熬夜的人还总喜欢劝别人早睡,小可爱们记得早点休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