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回了万仇门,死的三个杀手没有家人,也没人知道他们来自何方,无处落叶归根,茯苓就把他们葬在了翼山上。
翼山之北,野丛林后有一块空地,零零散散的都是坟冢。
四周极静,偶尔飞来几只乌鸦,茯苓除掉杂草,在这三座新坟前挨个倒下一坛酒,“我以后要是死了,也埋在这里。”
身旁的邱毅听到他这话,圆眼睛连着眉毛皱在一起:“好好的你说这个干什么?”
“死时能有处容身便不错了,”茯苓语气很轻,“我和发财、有钱去泰泽门的时候,发现那些被邪教害死的人,都被扔在山上,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岁,有些还剩一具白骨,有些日晒雨淋,什么也不剩了,没人知道也没人记得,就好像从来没在这世间来过。”
茯苓极少流露出这样感伤的情绪,邱毅刚想开口安慰他两句,就听茯苓接着道——
“好在我名气大,就算死了,也得被人骂个十年八年的。”
邱毅觉得自己想安慰他真是多此一举,但转念一想,又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别的意思。
茯苓并未做过恶事,为何死后还要遭人唾骂?
“愣什么愣,回去了。”茯苓拍了拍邱毅,龙牙刀背在身后,他已经转身往回走,一身黑衣,墨发随着风吹起,他的背影几乎要与这野丛和荒坟融为一体。
仿佛他就是从那无边荒凉中走来,路过人间种种,终究还要回去。
回到翼山,张发财正在算本月的收支,他用那竹竿一样瘦削的手翻着账本,眯起眼,另一只手飞的拨着算盘,要不是身上还挂着那根鞭子,真像个账房先生。
旁边的王有钱正在清点银两,袖子挽起,用那双短胖有力的手抬起箱子,又在纸上认认真真的记下数目。
茯苓感叹道:“我觉得以后咱们就算不干这个了,去做生意,开个票号什么的,应当也饿不死吧?”
张发财和王有钱同时看向茯苓,眼中闪闪发亮,齐声问道:“真的?”
“假的,”茯苓说,“我又看不懂账本,也不想给票号当打手。”
两人失落的把目光收回来。
近来似乎很平静,通天教也没查出个因果来,茯苓打算过些天去天机阁问,于是近日便无事可做,逛了一圈,逛到了柳晚晴的院子里。
翼山建筑的颜色又黑又暗,黑漆漆的像从煤堆里扒出来的,茯苓虽然不喜欢,但一直都没让人漆成别的颜色,原因无他,翼山峡谷极大、极深,黑色的建筑也有一定的隐蔽性,从上面往下看,只能看到底下一团漆黑。
而且确实容易清理,峡谷里都住的是杀手,茯苓也没要仆人,杀手们拿刀提剑命悬一线,还得握着扫帚打扫院落,这实在太为难人了。
黑便黑一点,反正脏了看不出来,就算能看出来,茯苓也当没看见。
柳晚晴住的也是翼山的黑房子,但到底还是姑娘家,院子里种了花花草草,细心装饰过,多了几分温馨。
茯苓去的时候,柳晚晴正在制药水,将万仇门的腰牌放在这种药水里,血鸦就会寻着味道停下来。
“这是什么啊?”院子里的竹筐里放着一些白色的薄片,茯苓好奇的用手碰了碰。
“这就是茯苓片啊,”柳晚晴用盆里的清水洗了手,从屋子里走出来,笑着道:“你叫茯苓,却没见过茯苓长什么样?”
“我这名字是小名,据说是我娘怀我的时候总失眠,吃了茯苓才好的,我爹娘去的早,还没来得及给我取大名,就一直叫到了现在,”茯苓拿起一片仔细看了看,问道:“你晒茯苓片做什么?”
柳晚晴脸上泛起些红晕,笑道:“丁淮最近精神不太好,他说是因为夜里失眠,正好我前些天上山采药,见到茯苓就带了点回来。”
“对了,”茯苓道,“说起来我这几日都没见到他,还想跟他读书呢!”
柳晚晴想了想,道:“他前两日说是接了个案子,要先去调查,应当快回来了,你怎么突然想起要读书了?”
茯苓摸了摸鼻子,道:“也没什么,之前出去了一趟,我就想着,不能总吃没文化的亏。”
丁淮三日后回了万仇门,一身风尘仆仆,满脸疲态,等他休息了两天,缓了过来,茯苓就抱着一大堆书找上了门。
丁淮开始每日给他讲经说礼。
“今日我们讲的这篇文章出自《孟子》,熊与鱼掌不可兼得说的便是……”
茯苓把书翻来覆去的看,然后疑惑的开口道:“鱼还有掌呢?这上头写的好像是鱼与熊掌……”
丁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揉了揉眉心道:“抱歉,是我说错了,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茯苓皱眉道:“你最近怎么了?怎么总走神?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丁淮摇了摇头,“可能是太累了,我给你写了一份字帖,你今日先练字吧。”
“丁淮,”茯苓把书放下,正色道:“你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就是。”
丁淮脚步一顿,丹凤眼里有片刻挣扎,转身看向茯苓,他脸色很白,平时温和有礼的笑容此时看起来很勉强,好一会儿,像是溺水的人终于缓出一口气来,他拱手道:“多谢。”
“茯苓!有个案子……”邱毅从门口跑进来,丁淮正好和他擦身而过,“丁淮?”
茯苓问:“什么案子?”
“丁淮没和你说?他这次去查的就是这个案子,皇家的。”邱毅把一张纸递给茯苓,花草纸上写着一个名字。
“四皇子?他才十三岁吧?”茯苓抬起头问,“谁要杀他?”
邱毅道:“是同样十三岁的五皇子,也不是说一定要杀,四皇子是二皇子的同胞弟弟,母家韩贵妃出自槐山派,五皇子只是平常妃嫔所出,经常受他欺负,这事情的起因是四皇子在尚书房,打翻了五皇子的砚台,故意让五皇子当众出丑……”
“哦,所以五皇子想出这口恶气?”茯苓点点头,“他有委屈,怎么不跟他爹说?他爹不是皇帝吗?”
“皇帝独宠韩贵妃,哪里会管?其实也不全是因为一方砚台的事,后宫那些事乌七八糟的……丁淮查过了,五皇子母妃的死和韩贵妃脱不了关系,五皇子常被欺负,他没别的办法,就找上了万仇门。”邱毅说,“钱给的不少,但门里的杀手没人能去的了,再不济那也是皇家,何况还是槐山派掌门的外甥。”
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生母韩贵妃,就是槐山派掌门的亲妹妹。
“明白了,”茯苓把花草纸收起来,“我去一趟。”
邱毅按住他:“我的意思是,这事儿咱别接了吧?连着皇家和槐山派,何必呢?而且二皇子以后很可能会继位……”
“我不想他继位,他就继不了位。”茯苓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如果害怕得罪人,万仇门的意义何在?”
“再说了,我怕过谁?”
邱毅一怔,随后笑起来,把胳膊搭在茯苓肩膀上,“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这才像你说的话,成吧,兄弟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