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风临握住楚昀的手, 顺从地被他拉过去,环在一个温暖又轻柔的怀抱里。楚昀折腾了这一晚,浑身脱力得厉害,可他仍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拥住身边这个人。他能对白芨反唇相讥,能与孟景晨插科打诨, 可如今面对箫风临时,他却什么也不想再想。
楚昀突然觉得他这些时日实在可笑极了, 怀疑也好, 好奇也罢,都着实没有意义。
还有什么能比眼前这个人更重要呢?
楚昀靠在箫风临胸前,静静听着坚实的胸膛下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轻轻敲打在他身上。楚昀听得有些入迷,直到箫风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好了……让我看看你的伤。”
“别动。”楚昀在箫风临正要放开他前开口道。
箫风临立即不动了。
有时候, 楚昀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爱他。每次, 他以为自己已经全数知晓,却又总会发现这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近乎自虐的付出。
他何德何能, 能让这人为他如此。
须臾, 楚昀轻声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人为他做了这么多, 却又什么也不告诉他。箫风临把所有能给他的东西全部毫无保留的给了他,却让自己变得千疮百孔。可偏偏,楚昀什么也不能做。箫风临给他的太多, 也太沉重, 重得仿佛是一座大山, 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箫风临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他伸出手,牵过楚昀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上:“别想太多,这些都是我自愿的。”
楚昀眼眶突然红了起来。他用力把头埋在箫风临怀里,微微合上了眼。
箫风临叹息一声,道:“你想想,若换做是我,你会如何?”
楚昀没有回答,箫风临捧起他的脸,深深看入那双眼中:“小昀,我生于黑暗之中。你或许不会理解,在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生命中只有无尽的仇恨、不甘、憎恶,我是那样一个不堪的存在……”箫风临低下头,在楚昀的眼睛上小心地吻了吻,“可后来,我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人。他像是初春时消融冰雪的暖阳,破开云雾,将我从万劫不复的黑暗中拉了出来。”
箫风临伸手,用指腹在楚昀脸上轻轻摩挲:“有些事情我不想说,是因为我不希望他受此所累。他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值得拥有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当初是我不小心将他弄丢了,所以,也该由我亲自将他接回来。我想把他接回来,小心护着,让他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可我还是做得不好,我总是让他伤心,害他陷入危险,有时候我总在想,或许放他离开才是最好的,可是,我舍不得。”
箫风临突然将楚昀重新拥进怀里,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没有人是不自私的,别把我当做圣人。我将你带回来,并非一无所求。我想无时无刻看着你,哪怕你讨厌我,我也要永远把你留在我身边。过去,你的生命中有太多人,你放不下他们,他们也放不下你。你不知道,我嫉妒得快疯了。可如今,你终于是我的了。我想让你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人,让你此生只为我而活。你逃不掉的。”
“……你是傻子么?”楚昀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我哪儿也不去,你在这里,我能去哪儿?”
箫风临道:“别再离开我了。就算是对我的报答也好,行么?”
他的声音带着些祈求的意味,楚昀抬起头,在他唇边轻轻印下一个吻:“好。”
这一夜的风波过去,总算有惊无险。楚昀身上的伤势并不严重,很快便得以痊愈。九儿体内的蛊毒,也在施蛊者毙命后,自动化解。唯有红袖,她被白芨的九阴之火所伤,还需静养几日,才可恢复。众人商议后,决定先将九儿与红袖送至长安,孟景晨家中静养,天子脚下,他们也可避人耳目,以免再遇到什么麻烦。
临行前一日,楚昀找到了红袖。
“主上要去魔域?”
楚昀一把将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的女子按回去,道:“你急什么,是你说赤兰草还能在魔域找到的,我想去试试。”
红袖道:“可是……可是阁主他,他知道了么?”
楚昀解释道:“我告诉阿临想去一趟,但没说赤兰草的事情,你也别说漏了嘴。”
“那您是怎么……”
楚昀道:“你忘了,论地域而言,距离魔域最近的仙门是哪里?”
“缥缈宗。”
楚昀点点头:“我此行,也并非只为了那赤兰草而去。秋围山谷之事直接指向缥缈宗,而缥缈宗也恰好负责看管魔域弃地。我总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什么联系。我告诉阿临,想去缥缈宗调查一番,他也没有怀疑。”
“属下明白了。”红袖问,“主上打算何时启程?”
楚昀道:“本想尽快的,可惜……”
他说起这件事时,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乾坤洞内那一战,箫风临的魔性头一次在人前显露,引起风云变色,修真界为之震颤。修真界中,已经数百年没有经历过如此阵仗,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得安宁。数日来,天岳掌门朝澜已多次修书箫风临,希望他尽早回山坐镇。可殊不知,他所求之人,就是引起他们恐慌的存在。
那一封封信件催命般的往小筑里飞,信件内容也是一封比一封冗长,字里行间都是朝澜对他诉说忧思惦念,希望他尽早回山。那内容,如诉如泣,感人至深,不知道的,还以为箫风临做了什么始乱终弃之事。
害得这些日,楚昀一见到疑似灵物飞鸟落在小筑内,就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没有办法,箫风临只好答应,先行回山一趟。对此,楚昀也没什么异议。他知道,箫风临回山的原因,自然不是被朝澜说服。他如今正魔两道双修,先前在人前显露魔性,这些天只是以幻术勉强遮掩真面目,一直没有机会彻底将魔性封印回去。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必须尽早闭关修行。而闭关的最佳之所,只能是清气最足的天岳门。
所幸楚昀要求的那药也不差这几日,便答应先与他回趟天岳门。等这段时间风头过了,再去缥缈宗,借机进入魔域。
楚昀将事情如实告知红袖,吩咐道:“你啊,好好跟着九儿去长安养伤,等我取了那赤兰草回来,还要劳烦你替我制药。”
红袖停顿一下,问道:“主上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红袖笑了笑:“好像与红袖记忆中的主上,更接近了些。前些时日,主上虽愿意来找红袖施针,可红袖总觉得,主上的态度有些消极,就好像,听之任之。可如今,不太一样了。”
楚昀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没办法,总不能真的就这么认命了。说起来,你真的得快些好起来才行,数百年前我们没做完的事情,我还要继续呢。”
红袖愣了愣,道:“主上是说……”
楚昀柔声道:“我答应了一个人,要为他活下去的。”他顿了顿,又轻蔑一笑,“那把破剑纠缠了我数百年,想这么拖死我,想都别想。命运这个词,我从来就不信。”
随后,楚昀对红袖道:“尽快养好伤,还有不少事等着交给你办呢。”
红袖应道:“属下定不辱命。”
翌日,几人在广陵道别。孟景晨决定先行护送两位女子前往长安,安顿好后再返回师门。楚昀与箫风临遂独自上路。他们这一出来,转眼已是数月过去,楚昀踏上返回的路途,竟觉得有些恍若隔世一般。
这段时间,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二人御剑折返,一路未曾耽搁,只消大半日便回到了天岳门。还未进山门,远远便看见有一熟悉的身影在山门外等候。是洛轻舟。
楚昀与箫风临对视一眼,落在了山门前。
洛轻舟朝箫风临行了一礼,道:“霁华君,掌门师尊得知您今日返回天岳门,特命弟子在此迎候。师尊正在重鸾峰等候,还请霁华君前往一叙。”
箫风临本想先将楚昀送回凌霄峰,可没想到他们才刚回来,朝澜便立即要箫风临去见他。箫风临眉头稍皱,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楚昀从身后悄然拉住。
他劝说道:“既然掌门想见师父,师父就先去吧,弟子自己回凌霄峰便可。”
“可是……”
楚昀道:“正事要紧。”
箫风临斟酌片刻,低声道:“你自己小心。”
随后,他抬手化作一道剑影,飞向了重鸾峰方向。楚昀目送他离开,回头对洛轻舟道:“那洛师兄,师弟也先告辞了。”
“等等。”洛轻舟突然拦在他面前,他神色流露出一丝迟疑,却半晌什么也没说出来。
楚昀淡淡道:“你想问什么?”
洛轻舟敛下眼,缓缓道:“那镇魔珠……”
楚昀道:“不是我。”
洛轻舟似是一怔,随后竟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他温声道:“如此便好,师弟早些回去休息,就不打扰了。”
这下轮到楚昀有些惊讶,忍不住问:“你这就愿意相信我了?”
洛轻舟道:“其实,我也并未完全怀疑是你。那日你在我面前已显露过实力,可那时,并未有如此异象发生。如果是你,不该忽然引起镇魔珠异动。更何况,你已经答应过我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我相信你。”
楚昀笑了笑:“看来洛师兄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洛轻舟道:“评判一个人是非优劣,本不该以传闻论之。我更相信,我亲眼所见之事。”
楚昀道:“多谢。”
洛轻舟点点头,楚昀也不再耽搁,御空向凌霄峰方向飞去。他的身形很快消失在天边,洛轻舟正欲离开,却忽然听见旁边有异响传来。他转过头去,看见了站在暗处那人。
洛轻舟先是一惊,又问:“云师弟,你为何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云越神情稍显恍惚,他被洛轻舟唤回了神智,连忙道:“我……我听说晏清师弟回来了,想来见见他的。可没想到来晚了一步,我才刚到,就看见他已经离开了。”
洛轻舟听他这么说,才放心下来,道:“派中弟子里,除了景晨外,也就你最关心他。无妨,回头你若想见他,去凌霄峰找他便是。”他顿了顿,又问,“哦对了,掌门师尊先前还让我告诉你,从今日起,你便不必再去戒律阁。戒律阁的一切事宜,交回给魏师弟处理。”
云越道:“洛师兄,我……”
洛轻舟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道:“秋围山谷一役后,你始终有些心神不宁。你若伤势还未恢复,不必勉强自己。如今多事之秋,天岳门正是缺人之际,你还需尽早调整过来。这也是掌门师尊与督察长老的意思。”
云越眼神一暗:“是,师弟明白。”
洛轻舟点点头,又道:“我还有些要事需要处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云越朝他行了一礼:“师兄慢走。”
洛轻舟回礼,转身朝山门内走去,直到他离开后许久,云越才缓缓放下了手。他双拳在身侧紧握,目光望向凌霄峰方向,眼中似蕴藏着些许不甘愤恨之色。
另一边,楚昀很快回了凌霄峰。数月不曾回来,这里的一草一木倒是没怎么改变。他斜倚在湖边的围栏旁,等了好一会儿,却还是不见箫风临的身影。
也不知那废物掌门有什么可说的,竟然拉着箫风临聊了这么久。
楚昀左等右等,等得实在无聊,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起身,朝竹林深处走去。竹林深处,一座竹屋安静伫立,正是伙房所在。往日,箫风临便是在这里为他下厨做饭。
虽说他们这几月不在凌霄峰上,但这竹屋内食材作料却是一应俱全。楚昀在屋子里巡了一圈,二话不说开始动手做起了晚膳。
箫风临回到凌霄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他踏上石桥,却立即发觉楚昀如今并不在水榭中。箫风临略微思索一下,转身朝竹林中走去。
那竹屋之内,此时已是一片狼藉。
箫风临站在院外,正斟酌着要不要进去,便看见一个手忙脚乱的身影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没穿外袍,只着了件简单的束衣,勾勒得身影更显单薄。见箫风临回来,楚昀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回来得正好,过来呀。”
楚昀将一碗面放在石桌上,箫风临走过去,才发现他身上、脸上,都沾上了不少面粉。箫风临伸手蹭了蹭他的脸,道:“饿了怎么不去主峰?”
楚昀道:“不是,我没饿。”
箫风临问:“那这是……”
楚昀停顿一下,弱声道:“往日都是你下厨,今日本打算给你做饭的。可是……”他欲言又止,箫风临的目光落在眼前那碗面上。
那面似乎是煮得有些久了,软烂绵稠,面汤颜色也有些暗淡,孤零零地飘着几片菜叶,看上去卖相实在不怎么好。可这已经是他方才尝试的那几次里,煮得最好的一次了。
楚昀脸上一热,实在不敢给人吃这个,连忙道:“算了算了,我还是拿去倒了吧。”
“别。”箫风临拦住他,柔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说完,楚昀便看着他在桌边坐下,端起那碗面认真地一口一口吃了起来。楚昀忐忑不安问:“如何?”
箫风临停顿了好一会儿,低声道:“比上一次,好了很多。”
这上一次,指的大概是不知多少年前,楚昀一时兴起下厨的时候了。楚昀还在思索所谓上一次是指的何时,便听箫风临道:“至少,这次的面是煮熟的。很好,有进步。”
他神情倒是一本正经,可话中的调笑之意却显而易见。
“箫风临!”楚昀一跃而起,就要去抢他手里的碗,“你还敢笑我,不给你吃了,还给我!你还敢躲?仗着我现在打不过你是吧,你给我回来,不许躲——”
凌霄峰上,寂静了几个月之后,终于又找回了些人烟气。
夜深人静,督查殿外,一个身影在殿外徘徊许久。督查长老荀沧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拎着酒壶,晃晃悠悠往督查殿走来,打眼便看见了那个在殿外徘徊不前的身影。
荀沧眯起眼睛:“云越?你在这儿做什么?”
云越被他点到名字,浑身一震,转头慌乱道:“师、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