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风临虽然口中不说,但楚昀知道,他当初为了召回他的神魂,损耗的修为绝非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要不然,他也不会需要时常闭关修炼。更何况这次还被乌邪剑所伤。楚昀索性给箫风临找了间相对僻静的别苑,让他专心修养,以免整日想些有的没的,影响修行。
对此,箫风临也并未反驳。
此外,九儿每日都必须去找红袖换药,但她一介女子进入醉欢楼多有不便,红袖便在城中寻了一处安静的庭院,让九儿去那里治疗。而楚昀则以待在家里无聊唯由,每日都与孟景晨陪同九儿前去诊治。只是每日去了那庭院后,他总会以各种借口丢下二人独自离开一段时间。
究竟去了哪里,二人并不知晓。二人只知道的是,每当楚昀再次回来时,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庭院一隅,红袖拔出楚昀头顶三根银针,朝他背心一拍。楚昀低头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身体一歪,无力地倒在床榻上。他脸上血色尽褪,眉头紧蹙着,四肢微微颤抖,似在抵御某种极度剧烈的痛苦。
许久后,他方才缓缓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黑暗。
红袖站在床头,面上满是担忧之色:“主上?”
可楚昀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只静静地依靠在床边,一声不吭,一动也不动。过了许久,他眼前方才清明起来。他眨眨眼,重新看清了床边的人。
红袖立即迎上来:“主上,您感觉如何?”
楚昀耳畔还在嗡嗡作响,听得不甚真切。已经恢复些许的视力正好看清红袖的唇语,他摇摇头,苦笑一声:“不怎么样。”
红袖垂眸道:“是属下无能。”
楚昀没有回答,他伸手按压着太阳穴,靠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四肢恢复了些气力。他翻身下床,嘴唇直到此时才有了些血色。楚昀看向窗外的天色,皱眉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
楚昀一惊:“我睡了这么久?那九儿他们——”
红袖道:“我告诉他们主上有事已经离开此处,让他们先行回去了。”
楚昀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多谢。”
红袖摇摇头,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楚昀问:“怎么了?”
红袖道:“主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每日替您施针,也只能勉强维持您的情况不恶化,可是,这样下去,您的身体迟早会……”
“红袖,”楚昀打断她,“依你所见,我还能撑多久?”
红袖神色迟疑片刻,轻抿着嘴唇,低声道:“……三年。”
楚昀轻笑一声:“比我预想中要久很多啊。”
红袖道:“可这三年,您必须时常施针抑制体内灵力消耗,且从现在开始,不得再使用乌邪剑,也不能再有过大的情绪起伏,您……”
楚昀道:“我明白了。”
红袖道:“主上就让我去魔域吧,就算机会再小,我也想试一试。更何况,属下有把握能混进去。”
“为什么这么说?”
红袖道:“如今负责看守魔域的仙门,是缥缈宗。”
楚昀先是一惊,随即又若有所思道:“又是缥缈宗……”
红袖正欲说什么,再次被楚昀打断:“你这丫头想什么呢,正因为是缥缈宗我才更不能让你去。你要是落到他们手里,还能有活路吗?更何况,你要是突然离开,醉欢楼怎么办?无妄阁怎么办?你还帮不帮我瞒着阿临了?”
他停顿一下,又半开玩笑道,“你要是真心疼我,不妨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好受点,嗯?”
红袖愣了愣,垂眸不语。
楚昀轻笑一声,道:“好了,今日就到这儿吧,我先回去了。要是再晚些,阿临他们该怀疑了。”
他说完,谢绝了红袖打算送他回去的建议,直接推门离开。可他刚推开门,便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外。是九儿。
楚昀的神色稍稍一滞,勉强扯出个笑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屋内的红袖同样也是一惊,她方才替楚昀诊治消耗灵力甚多,且诊治过程极为困难,她不得不全身心投入,竟没有察觉到房门外有人。
九儿并未回答。一把推开楚昀走进去,抬眼便看见屋内满地血迹。她转头看向楚昀:“怎么回事?”
楚昀眼神敛了下来。
九儿见楚昀不答,又转头问红袖:“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红袖看了楚昀一眼,垂眸不语。楚昀突然道:“九儿,我希望你忘记今日看见的东西。”
九儿问:“为什么?”
楚昀淡淡道:“没有为什么,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九儿看了看楚昀,又看了看红袖,道:“我要去告诉霁华君。”
她正要往外走,楚昀突然闪身来到她身后,反手在她后颈轻轻一点。九儿身形一顿,随即软了下来,被楚昀接住。
楚昀道:“找间客房,让她先在这里住下。”
红袖接过她,应道:“是。”
楚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庭院。可他却没有直接回家。他刚刚治疗结束,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这些天下来,就连孟景晨都察觉到了异样,他可不敢在此刻贸然回去。虽说箫风临近几日都在闭关,但万一不小心被他撞见,此事就再也瞒不下去了。
日头渐渐沉了下去,楚昀晃晃悠悠在街上溜达着,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圣主大人。”
那声音嘶哑无比,似是许久未曾说过话一般,却隐约让楚昀感觉有一丝熟悉。楚昀神色一凝,下意识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任何可疑之人。他立即了然,来人是以传音之术与他说话的。
楚昀以传音术回应:“你是谁?”
那声音轻笑一声:“许多时日不见,您连我都忘记了?”
楚昀一愣,立即认了出来:“白芨?”
“正是在下。”这实在不能怪楚昀认不出,而是他这声音与他记忆中的白芨相去甚远。想来这几日,他过得并不怎么好。
在修真仙门眼里,白芨已经死在了秋围山弃地之中,可只有楚昀与箫风临知道,白芨还在人世,并且已经暗中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可至于白芨究竟关在何处,这是连楚昀也不知道的事情。
楚昀悠悠问:“你找我有事?”
白芨道:“在下只是觉得圣主大人似乎有些困惑,因此想为圣主大人排解一二。”
楚昀笑道:“我不觉得有什么需要你来排解的。”
“哦,是么?”白芨道,“我听说,圣主大人似乎极其在意数百年前的一桩旧事。而巧的是,在下正好知道些实情,不知此事,圣主大人可有兴趣与在下聊上一聊?”
楚昀眼神一暗:“你是说……你知道魔域被毁的真相?”
白芨道:“正是。”
楚昀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白芨道:“相不相信,全凭圣主大人自己。不过我想,目前除了我,应当不会有任何人会告诉你这件事。”
楚昀沉默片刻,问:“你想如何?”
白芨道:“这样说话毕竟不太方便,不如你先来找我,我再慢慢与你分说。”
广陵城外五百里,有座无名山。茂密的树木遮盖下的深处,是一座竹屋,那竹屋中烛火摇曳,在山林中显得有些诡异。夜色笼罩下的山林中寂静无比,一道暗影忽然从夜色中一闪而过,竹屋外看守的两人立即察觉异样,手中长刀出鞘。
“谁?”
一个身影从林中走出来。来人穿着宽大的黑袍,一块玄色面具覆面,在他的腰间,还挂了一块黑色令牌。他缓缓走到那两人面前,二人目光先是落在那令牌上,而后立即朝他跪地行礼:“属下参见阁主。”
那人只是点点头,冷声道:“开门。”
那二人愣了愣,却有些迟疑。
黑袍人道:“怎么了?”
其中一人回答:“阁主先前不是吩咐过,不要允许任何人进入此地,包括您吗?”
黑袍人道:“那是先前。我有事要问他,快把结界打开。”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的同伴制止。他同伴抬手一挥,撤去竹屋外的结界,赔笑道:“阁主熟大人赎罪,这小子新来的不懂事,您请。”
黑袍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直接推门而入。
他走进去后,还听见身后那两人小声道:“你不要命了,阁主也敢忤逆!你是不知道……”
竹屋的大门没有关,黑袍人直接踏了进去。房门在他身后合上,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楚昀抬头,目光落在床上躺着的那人身上。
那人正是白芨。他四肢都被铁链锁在床上,此时正昏睡不醒。楚昀一看便知,他这乃是被下了昏睡咒术。这种昏睡咒术并不高深,中咒者会一直陷入沉睡,若没有外力帮助,本人绝对无法解开。
不过白芨虽也解不开这咒术,但却能通过神识向楚昀求助,已属于极其高深的道术。先前,他以神识与楚昀交流,告知了他自己所在的位置,指引着楚昀找来此处。
楚昀走到床边,轻轻抬手一挥,解了白芨身上的昏睡咒术。
须臾,白芨缓缓睁开眼。
他偏头看向楚昀,四肢挣动一下,却传来铁链窸窣的脆响。楚昀率先道:“我来了,说吧,你想要如何?”
白芨嘶哑着声音道:“圣主大人难道猜不到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你想让我放你出来,”楚昀停顿一下,轻声道,“做梦。”
白芨轻轻地笑了笑,又道:“圣主大人何必如此。我想反的是无妄阁,对你没有丝毫敌意。你我不如做个交易,各取所需。”
楚昀讽刺道:“对我没有敌意?那你先前还派人去夺我的剑,这叫没有敌意?更何况,你不会不知道我和阿临的关系吧,你先前给阿临下毒,打算反无妄阁,还指望我帮你?”
白芨道:“夺剑是那家伙的注意,是他答应替我反了无妄阁,我才会帮他一把的。如今他已经死在你的手下,我更没有必要对付你了。至于我与阁主的恩怨,我会堂堂正正找他了结,圣主又何必干涉?”
楚昀眉头微皱:“你怎么会知道我杀了那个人?”
白芨笑道:“在下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若圣主大人愿意,在下可以一样一样,慢慢讲给你听。”楚昀未答,白芨又道,“在下是真心实意与圣主大人做交易的,只要你愿意放我离开,我保证,知无不言。”
楚昀稍稍倾下身,似笑非笑地看他:“可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骗我呢?”
白芨沉默片刻,缓慢道:“圣主可知,我为何会让九儿那丫头,扮作连翘的模样?”
楚昀眼眸微动,便听白芨又道:“你以为只是因为连翘最能够吸引你的注意么?不,当然不仅仅是如此。你与连翘一同长大,你们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她追随你进入落华山拜师学艺,只为了能与你在一起。后来你家遭劫,被满门抄斩,你未免连累连翘,便断了与她的婚约。她心灰意冷,离开师门回乡。可她心里却始终没有放下你,甚至在你受万人唾弃之际,还愿意相信你,不惜千里迢迢去魔域寻你。你还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她去过魔域?”楚昀眉头微微皱起,在他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些。他只记得,当初落华山与连翘一别,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白芨道:“是的,她去过,原来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楚昀掌心黑光一闪,一把黑色长剑出现在他的掌心。楚昀将乌邪剑锋抵向白芨的咽喉,冷冷道:“你为何会知道这些,你究竟是谁?”
白芨道:“圣主大人如今愿意同我交易了吗?”
楚昀眼神闪过一丝迟疑。
白芨继续道:“我承认,我是希望你放我自由。你若放了我,我便将所有一切全都告诉你。当年魔域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又是何人一直在暗中对付你,还有,箫风临为何要杀你——”
屋内一道暗光闪过,白芨四肢的铁链被剑锋斩断。
白芨揉了揉酸痛的四肢,他刚坐起身,只觉脖间一凉。他重新被楚昀的剑锋所指。
楚昀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白芨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抬手轻轻碰了碰乌邪剑锋,颇为感兴趣道:“没想到,在下竟有幸见到真正的乌邪剑。只可惜,这乌邪剑的力量,恐怕再也无法发挥到极致了。”
楚昀道:“你别废话。”
白芨状似不经意问道:“听说,乌邪剑极具邪力,用剑者将会遭到剑中灵体的反噬,这可是真的?”
楚昀道:“这与你何干?”
“在下只是好奇。”白芨道,“听说,乌邪剑的反噬会将剑主慢慢侵蚀,不断吸食其灵力,直到最后,五感丧失,油尽灯枯。在下说得可对?”
楚昀眼眸微动,隐约察觉到些许异样。
白芨慢悠悠道:“不过圣主大人就算不回答,在下也已经得到答案了。要不然,您为何没有闻到这屋内燃的**熏香?”
“你——”楚昀神色一变,与此同时,他突然感觉四肢酸软,几乎要拿不动手中的长剑。楚昀单膝落地,以乌邪剑撑地勉强支撑身体,额间快速渗出一层薄汗。
白芨俯身下来,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知道你去找红袖施针,替你抵御灵力反噬。所以我才会让你一路御剑到此。你的灵力消耗得越多,五感丧失得越快。要不是你一路御剑耗费灵力,我这熏香该如何对你起作用?”
楚昀眼前开始缓慢模糊:“你……你究竟是谁?”
白芨道:“圣主大人可还记得,兰笙。”
“你、你是——”楚昀的话没有说完,他眼前一黑,意识终于沉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