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后, 楚昀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对箫风临态度太差。他以前从未对箫风临说过一句重话, 现在箫风临好心来找他,他却那样对人家,实在不该。楚昀左想右想, 想给箫风临寄去封信解释解释, 可还没等他那封信拟好, 便又出了事。
兰笙前往天岳门借宝迟迟不归,红袖派去探查的人还没打探出消息,却有一封灵函忽然飞入了魔域。上面言明, 兰笙在天岳门与天岳门弟子发生冲突, 现已经被天岳门所擒, 要求楚昀独自一人亲自前去赎人。
“主上,您不能去。”红袖跪在楚昀面前, 阻拦道, “兰笙素来稳重,此番去借宝, 更不可能与天岳门发生冲突。他们现在要求您独自一人前去,分明是要对您不利。这是个圈套!”
“我知道。”楚昀掌心微微发力,便将那封灵函捏成了灰烬。
红袖道:“主上, 让我去。”
楚昀把她扶起来, 轻声笑道, “人家要的是我, 你就算去了, 又能做什么?”
“可是……”
“到了现在, 就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去闯一闯。”
红袖道:“那我马上挑选精兵,与您一同出发。”
楚昀笑了笑:“傻丫头,我是去接人的,不是去打架的,你找这么多人干嘛?更何况,若真要打起来,我一个人也够了。”
“可您的身体……”
“不碍事,一个天岳门,还不能把我怎么样。”楚昀说完这话,忽然抬眼看着头顶斗转星移的星空。一个天岳门的确不能把他如何,可整个修真界呢?
楚昀停顿许久,忽然叹息般开口:“……要变天了。”
天岳门高悬于西北上空,以万丈云梯连接下界。天岳门也曾盛极一时,不过由于派内弟子资质有限,如今却沦落为一个无人问津的没落门派。但纵使没落,天岳门所藏前代祖师留下的珍宝法器却不少,那镇魔珠,便是其中一样。
为表敬意,楚昀并未御剑,而是沿天梯而上。行至天岳门山门前,已有弟子列于两侧等候。
楚昀被人引到天岳门主峰的议事殿等候,这一等,就等了快两个时辰。对于此行会有如何遭遇,楚昀心中早有计较,也不心急,只泰然端坐饮茶。
终于在两个时辰后,天岳掌门印天溪才在弟子的左右拥护下,姗姗来迟。
楚昀起身,不卑不亢道:“印掌门。”
印天溪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楚师侄,当真是好久不见。哦不,现在应该尊您一声,圣主大人了。”
楚昀垂眸不答,印天溪自顾自走到议事殿前方坐下:“当初圣主大人还是落华山首徒时,天资卓越,少年有成。那时大家都觉得,圣主大人定然会是新一代的正道魁首,可谁知世事无常。不过几年时间,您便已从正道翘楚变成魔道尊主了。”
“闲话改日再说吧。”楚昀懒得和他啰嗦,直截了当道,“我的人在哪儿?”
“圣主大人别急,人自然是安然无恙,只不过嘛……”印天溪悠悠道,“我天岳门小门小派,不敢与魔域为难。可魔域中人阴险狡诈至极,乃尽人皆知之事,天岳门往日没少在魔修手中吃亏。来的那位姑娘又不肯说出求宝所谓何事,我自然不敢轻易将东西给她。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担待不起。况且这无凭无据的,我怎敢轻信她是奉了圣主之命前来,当然要与圣主当面求证更为妥当。”
楚昀道:“现在我已经来了,你可以放人了吧。”
印天溪高声道:“带上来。”
他话音落下,便有几名弟子押着兰笙踏入殿中。兰笙身上扣着灵索,将她的修为暂封,除了形容稍显憔悴外,看起来倒还安然无恙。
见楚昀坐在殿中,兰笙眼神稍亮一下:“主上……”
她正要上前,却被身旁几名弟子拦下。楚昀悄然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又转头问印天溪:“印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印天溪道:“圣主莫怪。人我不是不能给你,但她闯我天岳门,与我派中弟子发生冲突,扰我派内清修。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主上,我没有——”
兰笙开口解释,却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她身旁那弟子忽然发难,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兰笙摔倒在地,一半脸颊很快肿起红印,些许血色从嘴角渗出。
印天溪这才缓慢道:“……这魔道妖女果真不懂规矩,你主子都没说话,哪有下属插嘴的道理。”
“印天溪!”楚昀沉声喝道。些许灵力自他这一声怒喝中泻出,激得大殿上数名弟子顿时胸口气血翻涌,难以承受。
印天溪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灵压,心底隐隐惊讶。他修行近百年,还从未见过在这般年纪便有如此修为之人。不过在他看来,倒也不足为惧。只因这灵压虽强,却也只足够对付些后生晚辈,要对付他,还差得很远。
可他不知道,那是因为楚昀还未显出真正的力量。
楚昀敛眸按下胸中翻滚的怒意,此一遭,他已经明白这人究竟想做什么。天岳门不过是个末流门派,若只是他一人,是断不敢与楚昀为难。他此番借着借宝名义,将楚昀引来天岳门如此羞辱,定然是有人在幕后指使。
但事到如今,是谁在背后指使已经不重要了。
中原正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态度不减,对这老老实实与正道和平相处的魔域不满已久,正等着找个机会,逼楚昀主动出手,毁了这合约。
越是这样,他越不能轻举妄动。
楚昀收了灵力,道:“印掌门,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再与我兜圈子。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印天溪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水:“你派人来我派中,不就是为了那枚镇魔珠么?镇魔珠和这妖女我都能给你,但作为抵押,圣主是不是也得给我一些什么东西呢?”
楚昀眉头轻皱:“你要什么?”
“乌邪剑。”
印天溪话音落下,大殿上一时间悄然无声,针落可闻。须臾,楚昀道:“乌邪不过是把邪剑而已,印掌门身为仙门正道,要一把邪剑做什么。”
印天溪道:“听闻乌邪乃圣主亲手所铸,有通天彻地之能。在下也是爱剑之人,想借来一观罢了。”
楚昀垂眸思索片刻,道:“好,我可以给你,不过口说无凭……你起码,要让我亲眼见到镇魔珠。”
天岳门西边峡谷内,一座黑塔兀自伫立。楚昀立于塔门外,扬首看去,依稀可见塔顶隐隐泛着红光。正是镇魔珠的所在。
印天溪道:“这下你信了吧。把乌邪剑交出来,我便将这镇魔珠给你。”
楚昀不答,回眸将目光落在了兰笙身上。十来名弟子押解着兰笙,跟在他们身后。
印天溪立即转头吩咐:“放了她。”
“是。”
众弟子解开兰笙身上的灵锁,朝前狠狠一推。兰笙脚步踉跄一下,却落到一个怀抱中。楚昀上前扶住她,低头轻声问:“没事吧。”
兰笙摇头不答,印天溪在一旁催促道:“圣主大人,那乌邪……”
楚昀抬起手,掌心凝聚滚滚黑气。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从黑气中缓慢显形,落到了他的手中。楚昀看也不看抬手一抛,将那把剑抛给了印天溪。
印天溪接过乌邪剑,仅仅是握住剑柄,未动用分毫灵力,便能觉得从那剑身上迎面而来的阴邪剑气。他眼中流露出惊叹之意:“这就是被传为古往今来第一邪剑的乌邪,果真非同凡响。”
楚昀道:“印掌门,你该说话算话了吧。”
“这是自然。”印天溪眼神忽地一变,厉声道,“那镇魔珠就在塔顶,你若想要,自己去取吧。众弟子听令,将这两个魔头推入无间塔!”
印天溪说完,他身后传来数声长剑出鞘之响。
楚昀神情一凝:“你这是什么意思?”
印天溪将乌邪剑背负在身后,凛然高喝道:“楚昀,你欺师灭祖,与魔道勾结,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便替天下正道,灭了你这罪大恶极的魔头!”
与魔道勾结。
人人得而诛之。
这两句话不断在楚昀脑中回响。他看着这些展剑指向自己的正道弟子,他们皆是满目恨意,就好像楚昀与他们有弑亲之仇一般。
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炼出乌邪,留在魔域,明明……都是为了保护苍生。
可苍生不需要他的保护,他们只想要他死。
楚昀胸中那股怒火越烧越旺,烧成了眼底一抹狠戾的杀意。他轻声冷笑:“那你来试试?”
回应他的是数道朝迎面袭来的剑光。楚昀一把将兰笙拉至身后,稍一抬眼,那些剑光便像是撞入了一面看不见的高墙一般,所有攻击化作虚无,有修为低微的弟子,甚至反被那力量击得倒飞出去。众弟子正欲再次上前,可他们突然发觉自己动不了了。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狂风般席卷了所有人,塔顶镇魔珠感受到了倾泻而出的魔性,发出炫目的示警红光。天边黑云聚集,沉沉欲落。
在这狂风暴雨般的灵压中,唯一还能够站立的,唯有印天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