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跟上去,却见他下马站不稳,连忙上去扶住。
楚思远落地泛了点目眩,臂弯下一沉,扶住了一只纤细的臂膀。他转头看去,笑了一笑:“谢啦。”
燕回扶他去角落里坐,楚思远拍了拍脑袋,想要驱除眼前的星星,手叫人推开,改而是冰凉的两指贴上来,揉着他太阳穴。
燕回语气有些责备:“怎么这么蛮横呢?受得住么?”
楚思远索性闭上眼,笑道:“没事,我就喜欢那感觉,痛快,跑起来跟飞着一样。”
燕回摇摇头,问:“那你和副统领说了什么?看着脸色不好。”
他睁了眼,悻悻地看了场内一眼,道:“我跟他说我功课成了,早点下课,他不准,非要掐着点。”
“为什么要早退?”
“回去见我阿姐。”他抽了一根草芽,也不嫌弃,擦了擦搁嘴里就咬,“大半天没见着人了,闷得慌。”
燕回没出声。
“我念着人,人不念我。”少年叼着草后靠,露出一截喉结已现端倪的脖颈,“嗳。”
他发了一会呆,而后撞了撞身边人:“燕回,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不舒服了?”
“没有。”燕回笑了笑,“既然不能早退,公子怎么不回去骑马?不是喜欢那痛快么?”
楚思远努嘴:“这没人哩,叫我名字就成。来,你把手伸给我。”
燕回疑惑地伸出手,他的手随即放了上来,她不明所以地眯了眼睛一瞧,看见了他手指上的茧子和细碎疤痕。
像是新添的。
他翻手握住她:“感觉到了吗?”
“什么?”燕回只感出这少年灼热的温度,楞了一会,才觉出这手细细的战栗。
“脱力了。拉了一晌午的弓弦,握不紧绳了。”楚思远舌尖玩着草根,看了她一眼,“噫,你的手好凉,体虚么?”
燕回抬起另一手拢住他:“是思远手热。既然疲累在先,为何还要逞强连跑十三圈?”
“想早退啊。”
燕回噎住,低头道:“同一屋子下的,何必急于一时呢?”
他拿下草,捻着那柄,拿草芽挨燕回的脸:“嗳,你有什么至亲吗?”
“有的。”
“是唯一的吗?”
燕回摇头:“不是。”
“那你就不懂了。”楚思远双手枕在后脑,眼神往上飘忽,“我只有这一个,唯一的,仅有的。”
“……”
“我心里也奇怪,总觉得是看一眼少一眼。这些日子都是偷来的,说不定哪天,就跟泡沫似的没了。”他怅然若失,摇头笑,“燕回,你也不懂的。”
燕回脱口而出:“子非鱼。”
……不对,他是鱼。
她只好改口:“我虽不懂,但你大可和殿下一说,这样她才知道你怎样看重,才知你的想法……”
才好对症下药啊。
他却摇头,笑得无奈:“不是时候呢,我还远远不够格,这说出来,估计也就是被当做一句笑话。”
“殿下不会的。”
“会的。”他笃定,“他们差不离的。你没走到和她并肩的地方,她便习惯用俯视的眼睛凝望你,你掀多大的波澜,从上看下去时总是显得稚气,只会叫人以为是玩笑脾气。”
燕回抠手:“小小年纪,怎的想那么多。”
“你口中的殿下想得才多啊。”楚思远两手撑在膝盖上,合指抵着渐渐挺拔的鼻梁,神情怔忡,“她不也半大孩子,心思却藏了一个大地窖似的,埋得不见天日。我知道的,我一瞧她的眼睛就知道的。那心思里也有我,可她不说,嫌我担不来,我……”
他声音低下去:“我也不敢问。”
这少年绷着,侧影委屈又倔强,燕回心潮起伏,恍然想抚一抚他的额顶。
演武场传来一声哨子,楚思远猛的站起:“集合了,我过去了。”
“可你的手!”
“没事。”他比划了两下,方才的消沉无影无踪,笑道:“歇够啦,我继续修炼去。”他去拉那埋头吃草的马驹:“好家伙,吃这么多,有我风范,你以后个头肯定不错。”
他牵着马而去,又回头朝她一笑:“我胡说好些废话啦,你不要当真啊。”
“知道的,我是——”燕回垂了眼睑,“我是思远的废话篓子,这样好不好?”
楚思远一怔,低头闷笑了一阵。
“好啊。那下回你来,我再倒垃圾给你。”
“好。”
你的每一句垃圾,落在我这儿,都是珍宝。
楚思远回去继续骑马,等到下课点,手臂都快麻了。他和众人牵着马回马厩,左右一望,却没见到燕回了。他心里又急,便和大家匆匆告别,自己先行一步。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的广梧,半天不见的人就坐在园子的秋千架上,抱着小雨出神。
楚思远看了一会她的后背,先扬起无邪笑容,再压着炽热尽量自然地唤了一声。
不归回头,眼睛还因不适而有点泛红,这会看见他看似无忧无虑的明媚笑意,不知为何,鼻尖酸了些许。
半生相伴,再没有比这更亲的存在了。
她冲他喵了一声。
楚思远哈哈:“阿姐真成精了?”
她道:“叫心肝宝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