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她披着斗篷推开门,里间昏暗不点灯,靠在窗口的素衣美人闻声转来,神情恍惚,声音压低:“殿下。”
不归解下衣过去,打量了寡淡憔悴的丽妃一会:“出了什么事,心中有数吗?”
姚蓉头靠在紧闭的窗上:“叫殿下失望了,我有些累了。”
不归过去坐下:“如今才累?”
姚蓉摇摇头:“只觉到底了,累不动了。”
她看自己的手心,自言自语:“殿下,你说,这世上怎么有些人那么傻呢?图什么呢?”
“傻人多的是。”不归自己倒水,“你是要做个同道傻人,还是聪明人?”
姚蓉安静须臾,将滑到肩处的衣裳拉回,笑靥如花:“傻的好。殿下,傻的舒服。”
她坐直起来:“殿下和宰相同盟,姚家不足以和宰相比肩。近来我也听了舅舅不少劣迹,殿下弃车保帅最稳妥。往后深宫,姚蓉恐怕帮不了你了。”
“你倒是会料想。”不归抿了水,语速很慢,“其他不谈,你这么肯定,陛下不会顾念旧情?”
“陛下没有情。”她言笑晏晏,“有情也不一定会念。殿下听过一桩事吗?先帝有位宠妃,因一点捕风捉影的私通外男之流言,宠妃很快失去宠信,落个郁郁寡欢病终的结局,留下个幼女。”
不归放下杯:“你所说,是我外祖母。”
“是。先帝有情尚且如此,况于无情。陛下眷顾,只因有用,如今我也用到头了。”她指那架屏风,“我的用处与它差不出多少,所用不过是遮一遮主,待主想要自己走出来了,这架不讨喜的屏风便该撤了。我来到这里不过是做个器物,摆着花架子,做块垫脚石。”
“垫谁?陛下和你说什么了?”不归垂眼,轻声问。
姚蓉哈气搓指尖,却说:“殿下,这宫里好生冷,所幸你有的是暖炉。”
不归沉默了极久,说起另一件事:“约摸三年前,你曾赠了刘小姐采灵一方帕子。这一块随手送出去的帕子,藏在刘公子的怀里,边上的蓉花早已褪色。说来虽叫人心酸,却不知你听了,可会觉得多一两分热意?”
有人注视你,两世依旧。
姚蓉拢手,笑得颤起来:“殿下……”
不归拾起掉在地上的衣裳,走去给她披上:“有人牵挂你,不必觉得冷。”
想说的已说完,不归点上灯,看灯光亮了一室,转身离开。
临行前,姚蓉叫住她:“殿下,请您……请您搭救他。”
“顾好自己,不必消沉。”不归穿上斗篷,在姚蓉的注视里离开,门在身后阖出沉闷的声响。
门外守候的罗沁上前扶住她,一直走出了丽妃的宫门才轻声问:“殿下,丽妃娘娘怎么样?”
不归反问:“沁儿,你喜欢美丽的器物么?”
“什么?”
“权贵们喜欢。”她自言自语,“喜欢他人的上贡,喜欢摆设器物,看器物出现裂痕。”
“我以为器物来到了更好的笼子里会有不一样的结果,现在想来,是我天真了。”
“谁又该被上贡呢。”
接下来的大典再无差错,不归再没有抬头去看楚思远一眼。他亦几番来求见,都被冷着心肠拒之门外。
刘采仲中途被遣回长丹,罪名还未拟定,已关入大理寺。宰相急疾,再未出现在百官之列,姜户部战战兢兢,强撑着不敢告假。冯太师在文武其首,众官得了风声,都在猜测相印何去何从,如何站位。
过七日,来到祭天大典的最后一天,宗帝缓步上高台,身边并无人随侍,孤身观阅。
台下人多唯诺,看兵马震地,旗如云涌。
待众军种齐备进场,宗帝忽然转头向她招手:“不归,来。”
不归怔了半晌,镇定登台。
百官色变,历来站在这上面的只有帝与储君,公主登台,算得什么回事?
不归来到宗帝身后,只见台下万兵列阵,众人低头,分明是气派万千的宏大场面,却说不出的繁华落尽,高处寒凉。
目光瞟过一处,楚思远仰首望她,从来不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