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归呼吸急促,“你消失了很久,思远和李保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你,可就连我也找不到你的踪迹。”
袁媛依旧是当初的模样,与五年前初见时几无不同,但抬起头来时,眼神已经与当初不一样了。
今夕何夕,今逃何去。
在场所有人的眼神如出一辙,都是在宿命前的无力和灰白。
“属下不该踏入长丹。”她轻声,随后又紧盯着不归:“殿下,前尘暂且不管,请让属下先为你诊断身体吧。”
不归攥紧了手,思绪空白了一瞬,僵硬地看向一边的薛茹。当年宗帝怒慧妃,她受伤病发,醒来时就有了一味对症的药。后来太医院对她加深的毒素却束手无策,声称当年新药不是他们所制。
“原来……”不归怔怔,“你们都知道。茹姨,您对我真好。”
薛茹的眼眶瞬间通红,出声便是哽咽。
不归扶着门喘了一会,转身踏进去:“进来,孤要亲耳听清真相。”
袁媛扶着薛茹进去,庭院口却疾步进了御前宫人:“启禀殿下,陛下苏醒,请您移步养正殿。”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扶着门框踏进半只脚的背影,四季常青的庭院骤然如坠深冬。
抓在门框上的手指发白,指尖沁出了血丝。
罗沁颤声:“别去,小姐,别去。”
不归缓缓把脚收回来,转身下了阶:“不,我应当去。”
她不许她们跟着,一个人跟着御前宫人前往养正殿。这一条路延伸到前后的无数岁月,每一步都踏出了寒霜。
她的,鱼儿的,无数人的宿命,仿佛都被这条路尽头的所在操控着。
宫人在前头带着路,小声对她说:“陛下昨夜病得厉害,梦呓了一夜您的名字。”
不归目光空洞,安静了半晌,死气沉沉地轻问:“他呕血了么?”
宫人颤栗,脸色煞白起来。
来到养正殿前,她看着那高高的匾额,短促地笑了一瞬:“差不多了,我也差不多了。”
寝殿里是浓重的药味,弥漫着枯朽的气息。意外的是淑妃在病榻前捧着药碗拭泪,宗帝倚在床栏安静地注视着她,眼睛里无波无尘,情愫全藏在了普天之下无人能察觉的深处。
也许除了那女子,没有人能走进他眼底去。
贾元一看见她便喊了一声殿下,双眼是熬了一夜的红。
宗帝闻声看过来,眼神掀了波澜。
贾元请淑妃退下,殿中宫人全部离去,大门阖上,关闭了世外的光。
不归始终站在原地不动,一声不吭地凝望着他。
宗帝伸手:“不归,来,别怕。”
不归后退。
宗帝脸上浮现了一闪而过的痛苦,他的眼眶湿润了,这使他漆黑的眼睛比往日亮,那些高处不胜寒的伪装似乎正在崩塌。
“你别怕,过来一点,朕要和你说思远的身世。”
不归浑身的血都在倒流,只能艰难地一步步走近,鼻息间尽是血腥。
宗帝看着她,轻声道:“别怕,思远不是朕的孩儿,他与你,没有任何的血缘牵扯。”
不归瞳孔剧烈收缩,脑中一片空白,眼前陷入了片刻黑暗。
……什么?
“别怕。”宗帝咳嗽着说话,“朕把密报给你,你瞧了便知道真假了。你与他不是同源姐弟,不需有负担……”
不归摇摇欲坠,并不觉有半分轻松,攥着衣袖沙哑道:“你与她,就不是兄妹了么?”
宗帝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维持了许久,他哑声说:“她是我唯一的所爱。”
“亲情,爱意,知音,师生,她囊括了一切,充斥了我人生里所有的光。”
不归站不稳,慢慢瘫坐到冰冷的地上。
“生来血冷……这一生,炽热的,热活的,都是她给的。”
不归紧紧捂住眼睛,唇齿间似乎都是血腥味。
宗帝神情有些恍惚:“尽数刻入骨血……化成毒了。”
“但她不回来了。”
宗帝瞳孔一颤,手顿时抓皱了锦被。
她咧着唇角凄惨地笑,语调是那样的温柔:“不归。陛下,你听听,我叫不归啊。”
楚易月有言椿,有三十株灼灼桃树,有说书传奇都难以描摹的神仙眷侣,她的孩子本该冠以言姓。
楚照白,她分明恨你恨到化了骨血。她想用这无尽的冷淹没你前半生所有的热。你是这世上最残忍的囚徒,只配活在永无光明的牢狱里,你还不明白么……
宗帝发着抖,声音起伏着:“不是的,你是我的女儿,是我们的爱女……”
帝有爱女。
是他心爱至极的女子所生。
可他心爱的女子不是他的妻。在她还未长大的时候,世人都知道,储君最疼他的小妹妹,世人都不知道,他最爱的也是他的小妹妹。
他从很早便知道她不是皇家血脉。那时她喊他哥哥,声声入耳,婉转动听。他听着欢喜,又缓缓难过。他穷尽一切地对她好,护着她,把她养成世间最好的姑娘。她在十五岁时作了一支望春舞,在他眼中点开万千璀璨。
年少相伴出宫,她在蒹葭台上快活翻舞,他在底下为她谱曲填乐。后来,她却听别人的曲,哼唱别人的词,亲口对他说,她恋慕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