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吵,并不是殿内,而是殿外,赵初蕊来了。福郡王这个妹妹,也不知家里人怎么教的,心里没数的紧,自以为姓赵,身份高贵,便可无视一切,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明明自己哥哥和平郡王赵扬是对家,却眼瞎了似的看不到,不仅老往宫里好,讨好平郡王赵扬一派的曹皇后,还肖想摄政王。
摄政王行程机密,外人极难得知,闺中姑娘更是甚少得见,可每个月,他都会固定来坤宁宫一趟。解平芜是摄政王,掌管赵国大权,曹皇后是皇后,统领六宫,二人自是按规矩避嫌,可内外事务总会有交杂之处,便定了这么一个时间,在一大圈相关内官及宫人围绕下,言断这些事归属结果。
一般时候,曹皇后对摄政王的话都是没意见的,没办法,谁叫人家现在如日中天呢?她谋的是以后,赵国还是姓赵,一个外姓人,狂一时罢了,还能狂一辈子?她打造的是雍容大气,贤惠退让的形象,大事小情都不管,别的小姑娘肖想摄政王这种事,又怎会插手?
姓解的明显不喜欢赵初蕊,她有病吗非要插一脚,让他自己解决不挺好?没准自己还能见缝插针,谋点利益……
田嬷嬷在曹皇后身边伺候久了,最懂主子心思,心里立刻有了主意:“娘娘今日乏累,要不要歇会?小姑娘坐不住,爱玩,娘娘也体恤些,老奴见初蕊姑娘挺喜欢凉亭,不如也让她松快松快?”
曹皇后眼底俺说过一道异光,扬了扬手指:“去吧,只是得注意,今日摄政王要来,可别冲撞了。”
……
曦太子这几天有了个小习惯,每天都会在御花园水榭逛一逛。
这个地方位置正经不错,有个很漂亮的凉亭,靠水,水里有鱼,每到这个时间,呼呼的穿堂风,哪怕烈日灼灼,往亭里一坐,就十分凉快。
当然东宫条件不错,起码到现在,他都没有短过冰,可人为制造的凉快,哪有大自然的凉快来的舒爽?遂他一发现,直接就把这个地盘霸占了。
偏偏今日,有不长眼的人过来打扰。
“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是个小姑娘,穿着最喜欢的红裙子,眉高声厉,瞪出三白眼,明明在最娇俏的年纪,却刁蛮过甚,一点都不讨喜,正是赵初蕊。
曦太子眼神都懒得欠缝,一下下摇着扇子:“这就是福郡王府的礼仪?”
那日端敏公主府,他已被摄政王正式介绍给大家认识,赵初蕊当时就在场,不可能装不知道,不甘不愿草草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
曦太子:“行了,下去吧。”
赵初蕊眼睛顿时瞪圆了。从小在京城长大,贵圈里混,从来没被被这样对待过!一句话不说就让她下去,她是什么随便使唤的下人吗!
“你凭什么让我下去?我可是皇后娘的客人,你管的着么!”
不管不顾的吼出来,才有些后悔,这不是在她家,该收着些脾气,可又想到那日天公主府,她也得罪了太子,后来并没有受罚,现在又怕什么?而且——她偷眼瞧了瞧田嬷嬷,人家没什么动静,也不打算动的样子,更有底气了:“要说这人啊,最要紧得有自知之明,太子怎么不四下看看,你能使唤动谁?”
曦太子一顿,行,这姑娘也不纯傻。
赵初蕊得意:“我就不走,你有本事治我死罪!”
曦太子没忍住,笑了一声,本以为贵圈人都要脸,这位姑娘是个什么神奇品种,竟然跟他学耍赖招?
赵初蕊以为他在虚张声势,下巴抬的更高:“连摄政王都敢得罪,气的人家不理你,太子真是好本事呢,既然不想要这江山了,还摆什么太子的谱?还让我退下,你配吗!”
这话就有点扎心了。
安公公厉喝:“放肆!”
“没事。”曦太子拦住了,人说的也对嘛,既然不想担责任,就别瞎矫情,别干那又当又立的事,“可是小姑娘——”
曦太子起身,摇着扇子,慢慢走过来:“孤只要一天是太子,你就得乖乖敬着,懂?这般冲撞,坏了姑娘名声还是其次,孤要真有什么意外,你担的起,还是你哥哥担的起?”
赵初蕊害怕的退了两步:“你,你想干什么?”
这位东宫太子,不管人前看到,还是私下议论,都是绵软,总笑,除了吃吃喝喝不爱别的,特别好欺负,可这一刻,他明明勾着唇角,音量也不重,她却觉得心跳加速,害怕极了,他的眼睛太亮太亮,亮的让人不敢看!
视野里猛然出现一个人,赵初蕊立刻喊了出来:“摄政王救命!”
随着这一声求助,她脸颊可见的泛起绯色,贝齿咬唇……青春少女,随随便便就能装的我见犹怜。
解平芜看都没看她,视线精准落在曦太子身上,冷漠疏离一如既往,隐约还带着些苛责:“赵国之主不好好当,欺负小姑娘——太子殿下就这点追求?”
曦太子瞬间眯了眼。你个狗东西跟孤闹也就算了,竟然护着赵初蕊!这小姑娘什么德性你心里没数?现在就招摇心毒成这样子,不好好管,将来就毁了!而且孤干什么了,不就嘴炮了两句,打她了还是欺负她了你这么着急?
用鼻子哼了一声,曦太子转着扇子,浑身都是漫不经心:“欺男霸女,纨绔昏聩,不就是一个傀儡太子的基本素养?好说,摄政王不必同孤客气。”
解平芜气息更加危险:“只是让你学习理政,真那么难?”
‘啪’的一声,曦太子扇子一合:“只是让你别再管孤,顺从你的内心,大家都别装了,有那么难?”
空气寂静,落针可闻,水榭里的风似乎比往日更大,更冷,能冻的人一激灵。
知道有人硬着头皮提醒:“时辰到了,王爷,皇后娘娘那边还等着呢。”
解平芜转身就走,同那日一样,大步流星,面无表情。
曦太子同样,走的比他还快,腰板挺的比他还直,表情比他还冰冷无情!
二人再一次不欢而散。
赵初蕊就乐了,摄政王从未回应过她,可今日不一样,他护她了!而且对太子姿态冷漠,礼都不行不说,还为了她同太子吵架了!
如此撑腰热情,必然是对她有意啊……算命的说的对,她就该想办法多多偶遇摄政王,今日还真是来着了!
就是摄政王未免走得太快,步子也太大,她追起来有点辛苦。赵初蕊提着裙角一路小跑,直到小径拐弯处,才有机会含羞带怯,‘娇喘’着跟解平芜道谢:“方才谢谢王爷为我撑腰…… ”
解平芜皱眉:“你是谁?”
赵初蕊:……
解平芜:“下去。”
赵初蕊臊了大红脸,眼圈立刻红了,手指抖着指着解平芜:“你——”
奈何遭受的打击巨大,喉咙卡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最后只能嘤嘤嘤的跑了。
这一切曦太子并不知道,一路往东宫走,步子迈的极大,扇子扇的呼呼响,孤不生气孤不生气孤不生气——
进了殿将手里的扇子一摔,孤气死了!
安公公一路小跑,腰腿有点受不住,眼色示意小太监赶紧给捡起来,收好,端过宫女托盘里的茶,递到曦太子手里:“这天热不耐,殿下消消火。”
曦太子一口就把茶干了。
他一点都不意外,狗东西就是狗东西,忘恩负义吃了不认账,有什么难理解的?挺好的,挺好!
“啪”一声,曦太子豪气干云的把茶盏摔在桌上,得亏这批贡瓷质量好,不然一准得碎。
……
曹皇后得到田嬷嬷反馈,心中有谱,和解平芜说完正事,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近来天热,北地多处旱灾,本宫当为表率,略尽绵薄之力,有意削减些宫中用度……不知王爷能否指教一二?”
解平芜眼帘微垂:“本王不插手后宫之事。”
曹皇后笑靥温柔:“也是,本宫多嘴了。”
送走了解平芜,转头就开始欺负曦太子。
先是冰的用度减半。
曦太子根本没察觉出来,作为太子,他的份例真的很多,绰绰有余,近来还添了个喜欢吹自然风的习惯,冰减半什么的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何必介意?
再是不做新衣服了。
曦太子也没发现,衣服这种东西够用就行,他还没回宫,在路上解平芜就给他做了很多,进宫又是一堆,根本就穿不过来。而且大夏天的,这么热,能穿多少就穿多少,要新衣服干什么,一层层套上出去给人秀,挨热还受罪,他傻吗?
可是发现某顿饭少了一道小菜,他扔了筷子,不干了!垂死病中惊坐起,他就靠这个活着呢!少什么也不能少了他的吃的!怎么办?
……
摄政王府,莫白一条不落,将所有这些全报告给了摄政王。
“……冰少了,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热醒,本就不爱动弹,没衣服穿,肯定更不动,御膳房送过去的菜还少了,饿瘦了怎么办?”
莫白真的觉得太子殿下很可怜,偷偷看了摄政王一眼:“王爷之前让御膳房研究的菜式,太子殿下很喜欢吃,有时宵夜都要加一顿的。”
解平芜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关本王什么事?”修长手指翻开拿倒了的折子,“他又没找本王帮忙。”
莫白倒抽口凉气,太子殿下您赶紧的,一句话的事!再不过来,王爷怕是要疯!
耿直曦太子仍然没有求助摄政王,也没有和曹皇后硬杠,而是直接给端敏公主府递了信,让鹿游原给他捎口吃的。不用出宫混,对方也不用进宫来,只要让人带口吃的就行。
曹皇后这边还等着呢,等着曦太子像上次一样,牙尖嘴利,借摄政王势折腾,结果刚一天,就听到外头消息,说什么曦太子在外头流浪这么多年活得好好的,一回宫就要被饿死了,真是可怜。
什么玩意儿?谁被饿死了?曹皇后满头问号,了解情况后呼吸一滞,太子好手段,这是要坑她名声啊!自古后娘难当,更何况她这个继后!现在的朝廷局势,宫里所有的动作都会放大,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起子人在琢磨什么:消减用度可以,不让人吃饭,不靠救济就要饿死是怎么回事?那可是太子殿下,赵国唯一的希望,后宫一切你曹皇后统领呢,这么干是什么意思?莫非你狼子野心,想要谋朝篡位!
深呼吸几下,曹皇后又一次明白,招数使错了……曦太子和以往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要脸,也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这招治不了他!她也很后悔,这种小手段不伤筋不动骨,少点吃穿能怎么样,能逼死人么?为什么她会想到这蠢招!反正摄政王已经不在乎了,真要忌惮曦太子,找个机会直接杀了不就行了,何必做这些败人品的事!
劈手把团扇砸到田嬷嬷身上,曹皇后眼底满是怒气:“眼皮子浅的东西,给他恢复了!”
田嬷嬷头垂的低低:“是。”
摄政王府里,解平芜心气也非常不顺,黑着脸,两日夜没睡,就在书房批奏折,发现问题,也不管是不是半夜,直接就把大臣从被窝里挖出来,拎到面前训个灰头土脸。
莫白:……
他很理解,真的,王爷等了那么久,太子殿下都没来,再一看,事情解决了,人根本没想打过来求助!还有用的方法……聪明是聪明,可坏了别人名声不说,也伤了自己啊,‘太子饿死’传出去就好听了?太子不要面子的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不算上乘。
可是我的王爷啊,你憋的难受,就去宫里拎起小太子管教啊,就像那天一样,你威武勇猛的上啊!窝在家里跟自己较劲算什么本事!
……
东宫里,曦太子仰着肚皮躺在窗前榻上,无比逍遥惬意。他根本就没有长久停留的心,怎会在意面子里子?就是玩一把就走的心态,日子能混得下去就行。
尽管来来往往暗招无数,他算不上吃大亏,宫里气氛仍然越来越不一样了。遇到一个难处,摄政王没管,说的过去,两个三个无数个,摄政王都不管,甚至根本不给眼色过问,安公公手段再厉害,也慢慢压不住了。
曦太子沉痛的思考了半晌,不得不无奈承认,没有真正权利,班底和后台,光靠耍小聪明,在皇宫里是活不下去的。不是不能经营自己势力,可他不想,以后又不会在这里生活,何必让自己那么辛苦,还得每日勾心斗角,连觉都睡不安稳。朝解平芜认个怂就能过去,可那样他岂不是要一直低头?
不行,孤就是不认错,不低头!
人生在世谁能不受点委屈呢?不是这种就是那种,他至少能选择自己舒服的一边,尊严得保住!大不了他躺平任嘲,死就死,破罐子破摔了,没准一闭眼一睁眼,就回去了呢!
就这样吧,让孤死吧,孤谁都不需要,也不需要激情澎湃的热情,能活几天算几天,活不了拉倒!这操蛋的世界,他就是不想呆了!什么破脾气的狗,他就是不想理了!
晚上,曦太子激情澎湃的多吃了两碗饭,没多久就猝不及防的,肚子疼了。
这事相当玄幻,他最近胃口大开,饭量增加,吃这点东西一点事没有,甚至还不够,今天怎么会……
安公公面色严肃:“老奴去宣太医。”
“别——”刚要说话,小肚子就是一阵抽疼,曦太子立刻改了口,“悄悄的,谁也别叫知道,懂么?”
吃撑了叫太医,这要叫别人知道了,多丢人?解狗还不得笑死!必须悄悄的,尤其不能让摄政王府知道!
曦太子眼神微深:“孤知道你做的到。”
安公公郑重行礼:“是。”
没多久,太医来了,是个白胡子老头,须发皆白,看起来经验很丰富的样子,不是退休了,就是将要退休。
曦太子其实也就难受了一阵,那股劲过了也就不疼了:“要不,就算了吧。”
老头还挺生气:“有病怎么能不治?伸手!”
曦太子一愣,就被人捏住了手腕子。
行叭。
他本以为就是走个过场的事,老头顶多给他开点健胃消食丸,不然就山楂糕什么的,他自己知道自己身体,肯定没事。结果老头脸色眼色看着凝重起来,还提了其它要求:“另一只。”
曦太子心尖一跳,怎,怎么回事嘛,老头你别吓人!乖乖的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伸过去——
老头皱着眉,捏着胡子,久久久久,沉默不语。把人折磨了半天,他竟然再次要求:“换手。”再来一遍!
过分了过分了啊!
曦太子感觉自己的手腕子和心尖一样,哇凉哇凉,难,难道是绝症?他要死了?
他自己吓得不轻,完全不知道,经验丰富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白胡子太医更吓的够呛,用一辈子的修炼沉淀才能勉强保持姿态。
怎,怎么回事嘛!这脉象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行医一辈子不可能断错,这是喜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