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一次,骑在高高的白马上面,穿得一身华丽,那派头,真是不得了。就是太瘦,那小身板像被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我要是老国王,肯定也选大王子,身体好才是好,传位给他,万一过两天一命呜呼了怎么办。”
陆云峰忽然想起尹扬,身材瘦弱,抱在手里只有薄薄一片,每次按着他的腰时,陆云峰都担心会不小心把他弄折了。
怎么聊什么都能想到尹扬,看来别人说的没错,喜欢谁,眼里总是有那个人的影子。
陆云峰摇摇头,给萧将军倒上酒:“来,我祝萧将军太平一生,早日调回京师。”
“承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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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峰回去后,总是会想起在云州那道清冷如月的身影,纨绔们叫他一起出去喝花酒,他也总是推托不去,被人嘲笑莫非是在边塞苦寒之地冻掉了棍棍,也不在乎。
从家里到云州,路途遥远,两三年也才能走一趟,尽管思念,却也没有办法,陆家的继承人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可能说放下所有责任说走就走。
每个月,他都会寄信和一些他在各地搜罗来的有趣的小东西,还有一些可以摆放比较久的零食。
尹扬也会回信,他说他很喜欢那些形状好看,吃起来甜甜的小糕点。
陆云峰就变着法儿的想办法托人给他送过去,怕路上坏了,包得密密实实,从二楼往下扔,拆开来都不坏的,才会给送上马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两人只在书信里分享着彼此的境遇,有时候尹扬两三个月没有回信,陆云峰便会紧张地托人打听边关形势、边关天气。
不到两年的功夫,陆云峰自认为自己已经成为除灵楼那位杜楼主之外,对两国边境的历史八卦最了若指掌的人。
一天,陆云峰听说云州的粮食供应出现了大问题。
“怎么会这样?”陆云峰不解,这两年,他一直关注着那里的消息,始终风调雨顺,从未听说有过什么灾害。
“是隔壁国的人故意为之。”老伙计把事情详细告诉陆云峰。
隔壁国的人,开了一个极高的价格,收购当地一种产量极低的农作物玉香糯。
平常的米面,正常年景亩产约有千斤,足以供应边塞十三州。
玉香糯的最高产量也不过亩产百斤,平均七八十斤。
活生生的少了九成的产量。
但是,架不住人家开的价高,普通米面不过三四个大钱一斤。
玉香糯五百个大钱一斤。
都是辛苦,为什么不来一波大的!
第一年高价收购时,还有人犹豫。
第二年那人继续高价收购,并说第三年会开出更高的价格。农户就放弃了原来种植的品种,一窝蜂的去种玉香糯。
第三年玉香糯成熟的季节,来收购的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土地已经全部被玉香糯占据。
大丰收的季节,原本10两银子一斗的玉香糯的价格却暴跌到10个钱都没有人买。
很多农户连把玉香糯从地里收割上来,拖到城里去卖的钱都没有。
因为雇车和麻袋也是要钱的。
许多人就只能把玉香糯留下自己吃。
但是玉香糯的产量实在太低,就连农户自家十几口人吃都有些勉强。
云州,曾经一州可供十三州的边塞粮仓,竟然连供应云州一地都做不到了。
更惨的是,这不是天灾,风调雨顺的,自己活生生作死,云州太守都没法找户部哭惨要钱粮。
现在云州的粮价已经翻了五倍,再这么涨下去,当地百姓就要吃不起饭了。
陆老太爷接到皇帝直属组织灵楼的密信,要陆家运粮去云州,平进平出。
从江南采买粮食的价格不贵,贵的是运输费用,当然完全由陆家承担,否则平时给他家免那么多税图什么?
原本在做丝绸生意的陆云峰一听说要去云州,马上把已经几乎完全谈好的生意交给族里其他人,顶着母亲的责骂,一溜烟的收拾行装,奔赴云州。
路上走了几日,眼看着快到了,却遇上一伙山贼,嚷嚷着此路是我一开,此路是我栽。
陆云峰本以为这些乌合之众随便打打就会跑,没想到,这些人却意外得扎手,护粮的军士与他们打了个平手,纠缠许久。
身为少东家的陆云峰一马当先,手提一条青缨亮银枪,舞作一团,碰者死,磕者伤。
忽然,一枝羽箭从密林深处,悄无声息地向他射去。
“小心!”
有人抱着陆云峰,将他拉开,白色羽箭就插在陆云峰刚刚站着的地方。
一股熟悉的气息,从抱着自己的人身上传来,陆云峰睁开眼睛。
三年不见,那张脸上已不见少年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越发清雅的气度。眉眼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尹扬?”陆云峰高兴地大叫。
尹扬站在陆云峰面前,眼神有些闪烁,他转过身,面对那些山贼举起手中的雁翎刀,刚刚还坚持不走的山贼们见状,互相看了一眼,迅速分开逃进密林之中。
“呼,这些狗杂种。”陆云峰长出一口气,揽着尹扬的肩膀,“你怎么会在这?”
尹扬低头看着刀:“我现在在程氏医馆里谋一口饭吃,今天是来采药的,没想到遇到这样的事。”
“不是说这附近都挺太平的吗?怎么,你采药还随身带这么大的刀?”陆云峰接过雁翎刀,掂了掂重量,在他耳边轻语,“你拿得动吗?”
尹扬抢过刀:“以前是很太平,自从粮价上涨之后,就不怎么样了。”
几十车的粮食次第运进云州城,尽管第一拨运来的粮食根本不够全城的人吃,但是一整条主路上,都是装着粮食的大车,一打听那价格,还跟以前一样,不仅如此,后面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运过来。
本来怕粮食继续涨价而疯狂囤货的百姓顿时松了口气,不买了。
把粮食标价标到十倍的商人,争相降价。
很快,粮食价格回到原来的水平。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陆云峰安顿下之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一把抱住尹扬。
三年来,尹扬长高了不少,以前只到他的肩膀,现在只比他矮了寸许。
“现在你不用掂脚了。”陆云峰调侃着他的动作,换来尹扬恼羞成怒的一拳。
“哎呀,学会打人了!”陆云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人往自己怀里一带,双双倒在床上。
本以为这会是一个香艳旖旎的开始,不料尹扬惊慌失措地推开他:“不行……今天不行……”
“今天……不行?”以往这个理由,陆云峰只在家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姨娘嘴里听见,他疑惑地看着尹扬,伸手按在他的胸口:“你变成女的了?”
尹扬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不行就是不行,你,你都脏死了,赶紧去洗澡,我还要干活呢。”
“那你晚上来我这,我带了好多小点心,在这边都吃不到,你肯定喜欢。”陆云峰微笑看着尹扬急匆匆地跑出门。
太阳落山,星星出来,月亮升起……
陆云峰拿出了许多造型漂亮,又香又甜的小点心,用精致的瓷盘装着,今天为了保护这些小点心,他打山贼的时候,都比别人积极几分。
打了初更、二更、三更……还是没有等到尹扬。
程立雪莫非是故意为难他?
陆云峰跑去程氏医馆找他,程立雪却说尹扬早就走了。
陆云峰派人到处去找,听说他在傍晚的时候出了北城门,之后没有回来。
难道是错过了关城门的时间,被困在外面了?
陆云峰去求熟识的萧将军,偷开城门。
萧将军不敢放太多人走,言明只能放陆云峰一个人出去,其他的伙计不行,万一是奸细呢?
“兄弟,早点回来,听说外面的草原上有一只孤狼,咬死过好几个人。”守门的士兵好心告诫。
谢过守城士兵之后,陆云峰出城四下寻找尹扬的踪迹。
走出了十里地,眼前的植被从密林变成了大草地,草比人都高。
顺着晚风吹来隐约的几句对话,陆云峰十分确定,其中有一个声音是尹扬的,他急忙向那里走去。
“……我要教训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有这个资格么?”
“我是你大哥!”
“你不过是个庶孽。”
“呵呵,庶孽?今天就让你尝尝庶孽的鞭子。”
鞭梢在风中甩出的空爆声,传进陆云峰的耳朵,他加快脚步,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赶去。
从草棵里钻出来,前方是一小块空地,一个高大的壮汉手中挥着马鞭,追打尹扬,尹扬手中只有一根树枝,很快树枝被抽成两截。
“住手!”陆云峰手中的枪尖直逼壮汉咽喉,让他不得不向后倒退几步。
壮汉睁着铜铃大的眼睛,打量了一下陆云峰:“呵,原来是你啊。”
转着他转头望向尹扬:“你就是为了他,才做出背家弃国的丑事!”
陆云峰听得一头雾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壮汉冷笑道:“你们相好一场,还不知道他是谁吧?他是我弟弟,乾国的皇子,晋王尹扬。”
听他报出自己的名号,尹扬的脸刷得变白了。
“胡说!”陆云峰根本不信。
壮汉嘿嘿一笑:“你问他呀,你看他敢不敢否认。”
陆云峰转头看着尹扬的侧脸,声音轻柔:“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你。”
尹扬扭过头,不说话。
陆云峰的心一点一点得冷下去。
“这是真的?”陆云峰看着他。
尹扬咬紧嘴唇。
“哈哈哈,你们慢慢聊,我不奉陪了。”壮汉跃上藏在草中的骏马扬长而去。
夜风吹过草原,草叶起伏,哗啦啦,吵得人心烦意乱。
“你看这片草原,像不像当初我救你时,马车里铺着的那块波斯长毛地毯?”陆云峰站在尹扬身后
尹扬原本是很喜欢他的声音的,此时听见他如过去般温柔的声音,却不由自主的全身发抖。
“你在害怕?怕我?”陆云峰伸出手,将他拉到怀里。
尹扬低下头,被一只手不容拒绝地抬起下巴,陆云峰的眼睛逼视着他:“失忆、书信往来……都是骗我的,对不对?禹朝的王爷,为大禹做任何事,都十分应该,无人可以指责你……”
“……只不过,你是不是应该考虑,我这么一个助你成就大业的炮灰,也是需要支付报酬的?”
陆云峰说完,便重重吻在尹扬的唇上,几乎可以称之为啃,过去陆云峰在最粗暴的时候,也不曾如此,尹扬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在口腔里散溢。
他抬手想将陆云峰推开,手腕被抓住,迅速反拧在身后,过度扭曲的骨骼与韧带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无力反击。
陆云峰的手扣在他的后脑,让他根本避无可避,紧接着他的脚下被勾住,接着一股大力推向他的胸口,整个人向后倒在草叶之中。
陆云峰的身体重重压下去,吻到身下的人全身瘫软,才稍稍放开。
月光下,尹扬的眼眸像汪着一潭水,倒映着满天的星子,那双弯弯的眉毛痛苦地纠在一起,他的胸口急剧起伏。
“怎么,你还很委屈?”陆云峰冷笑看着他,“这么多年,我一直挖空心思讨好你,你在信上说睡不好,我在南方深海中寻了香鲮木为你安眠,你说爱吃甜点,我甚至买下了一个糖坊,就为盯着他们炼出最好的白糖,你说羊皮袄沉重膻臭,我找了最好的丝棉与鹅绒,请最好的工匠为你做衣服。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倒是对得起你的乾国了,你欠我的,要怎么还?”
尹扬嘴唇抖了半天,隐隐发出几个音,最后哽咽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咬紧牙关,闭上眼睛:“随你。”
“好!好!”陆云峰气得也没词了,抬手扯掉尹扬的腰带,“那就用你的身体还。”
尹扬抖得更加厉害,却也不再抗拒,他躺在草丛上,一动不动看着陆云峰,泪水从他的眼角不停往下滑,陆云峰的心里也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双十年华时开始的爱恋,竟然只是一个骗局。
尹扬利用他了解到大雍国其他地方的粮食产量,还有运送到云州的时间。
一步步精心安排。
第一年,将库存的普通米面全部收购,云州没有一个人发现有什么问题。
第二年,普通米面的价格开始上涨,尹扬再次收走了全部。
第三年,整个云州,或者说边塞十三州就只剩下了根本不够吃的玉香糯。
所幸尹扬并不知道皇帝暗中有一个直属于自己的组织灵楼,灵楼可以直接找大皇商调粮,只怕现在户部还在为到底应该怎么解决云州的事扯皮,处于饥饿中的云州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陆云峰伤心至极,下手没轻没重,尹扬身上的衣物被他扯成碎片,草原的晚风寒凉,吹在尹扬的身上,他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看见他这模样,陆云峰心里更恨,他想起当初相遇,尹扬也是这般畏寒,陆云峰小心翼翼伺候了他几日,还替他到处打听家人。
每天并肩看夕阳,同吃同睡……
假的,全是假的!
“哧啦!”尹扬身上最后一点遮蔽物被扯开。
从被撕坏的里衣里,飞出一块小小的木牌,落在遥远的草丛中,打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不着寸缕的尹扬像一只等待献祭的白羊,他躺在绵软的草丛上,望着陆云峰,即使双手已经获得自由,他也没有再继续挣扎。
身为大禹晋王,他问心无愧。
身为尹扬,他羞愧难当。
欠你的,一并还了吧……
几乎要被怒火燃尽理智的陆云峰,忽然停了下来,眼前的人身材比起三年前,已结实了不少,但肌理线条还是削薄劲瘦,从肩到腰到臀的线条一如往昔般流畅。
这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啊。
自从分别后,无论看到怎样的风景,都想着如果尹扬在这里就好了。
无论看到什么新奇的小东西,都想着能不能托人寄给尹扬。
虽身不在侧,却时时刻刻,心魂都在他的身上牵挂。
陆云峰望着尹扬的眼睛。
三年了,那双眼睛,还是如水晶般的清澈,仿佛一眼就能看见底。
为什么一个心机深沉,可以骗他整整三年的人,可以有这么一双眼睛。
还是自己傻,看不出这双眼睛之下隐藏着的毒计。
“你别想再装纯情少年骗我,我不会心软的!”陆云峰恶狠狠地说,这句话是对尹扬说的,更像是对他自己说。
他果然没有软。
巨大压迫感逼得已经决定予取予求的尹扬本能地挣扎起来,只是力道微弱得可以直接忽视,他仰起脖颈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陆云峰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身体,按在后颈,那里稍微用力,人就会晕过去。
陆云峰的掌心温暖干燥,手掌上有四个粗糙的薄茧,与尹扬记忆中的一样。他用力揉按着尹扬的皮肤。
“王爷果然细皮嫩肉,轻轻一碰就红了。”陆云峰戏谑地扳过尹扬的侧脸,看着脖颈上留下的浅红色指痕,明天这些痕迹,都会变成青紫色。
怀中的这截腰身,还是原本的弧度,没有胖些也没有更瘦些,薄薄肌肉层下突起的几颗脊柱骨有些硌手。
【———biu去了该去的地方———】
“我应该杀了你,永绝后患。”陆云峰居高临下地看着尹扬。
尹扬躺在草丛上,全身像被碾压过一般,根本连抬都抬不起来,他苦笑一声,过去的日子里,每次事后,陆云峰都会替他清理干净,不需要他动一下。
现在,却已是敌对至此了吗?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如果陆云峰现在想要杀了他,或是就这么把他扔下,他都无话可说。
陆云峰的青缨亮银枪就放在一旁,他伸手将枪头拔下,对准尹扬的心口,银白的月光下,尹扬身上的痕迹清清楚楚,都是刚才他留下的。
不是见惯了尸山血海的人,这种时候都会温柔一些,陆云峰也不例外。
尖锐的枪头抵在尹扬胸口,留下了一点红,却没有再向前近一寸。
陆云峰认为自己没有错,但为什么就是下不了手?他无奈地想:到底,还是为色所迷。
忽然,尹扬如闪电般地出手了,他一转身,枪头滑开,双手抱住陆云峰的肩膀,用力将他反压在身下。
我又被他骗了?
这是陆云峰心中唯一的想法。
下一刻,他就明白尹扬为什么这么做,他看见,一头全身毛色银白的狼在尹扬背后,高高扬起的爪子,结结实实地在尹扬赤.裸的背上落下,尹扬的双眼陡然睁大,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开。
尹扬抓过被陆云峰拧下枪头的镔铁枪杆,直直指向白狼的脑袋。
白狼权衡利弊,向后一步步退开,最终消失在草丛里。
在它背上落下一物,陆云峰看着眼熟,起身去捡,发现是三年前,他花重金从一位**师那里为尹扬求来的归神符。
“你明明没有失忆,还戴着它做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蠢……尹扬?”陆云峰回头,发现尹扬伏在草上,后背上三道狼爪痕,血流不止,两腿上流淌的血迹的来源则是来自于另一处阴影。
陆云峰过去要把他抱起来,却看见他的脸颊上升起了不自然的潮红,体温也变得比刚才高许多,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现在陆云峰是真的慌了。
尹扬的衣服刚才已经被撕成了再也穿不回去的模样,只能披上陆云峰的外袍,那点棉织物的厚度,在这样的夜里,根本就挡不住风。
风挟带着致命的冰冷气息,缠绕在尹扬身上,令他全身战栗不止。
陆云峰背起他,一步步向回城的方向走,此时,所有的星星已经没有了,是黎明时分,再过一会儿,城门就会打开,也许会遇到恰好有人驾车过来。
“我为什么要管你的死活,你处心积虑,要害云州百姓性命,就应该让你去喂狼……”陆云峰背着尹扬,絮絮叨叨个不停,当尹扬的身体向下滑的时候,他就停下来,用力将尹扬往上托一托。
他原本想用腰带将尹扬的膝弯捆在自己的腰上,但是稍微一用力,尹扬就皱起眉头,发出像小奶猫似的呻.吟,让他实在下不了手,只得继续老老实实用两条胳膊把人架住。
“你是不是会巫术啊 ?专门迷人心智,三年没见,还能让人对你下不了手?”
“你是不是只把我当可以利用的工具?”
“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一点点?……算了,还是别告诉我了,肯定没一句是我爱听的。”
陆云峰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多废话,该杀就杀,该救就救,决定的事绝不悔改。
哪会像现在这样,好像是在用不断的唠叨给自己下决心。
尹扬的头无力地耸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耳朵在陆云峰的脸上擦来擦去,耳垂上还留有陆云峰深深的牙印。
“我这是把你带回去,当人质,对……你哥不稀罕你,你爹总是稀罕你的,把你扣在云州城,他就不敢做什么了。”陆云峰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东方的天空从黑暗变成了鱼肚白,又染上了一层玫瑰红,与初升的太阳同时从地平线上出现的,还有一辆车。
陆云峰连忙大声叫,那车停下了,一只手挑开车帘,里面坐着的人竟然是程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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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雪对尹扬背上的三道狼爪印,总结两个字:禽兽!
对腿间的伤,总结四个字:禽兽不如!
他一边处理伤口,一边不解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陆云峰不甘示弱:“你在这里才奇怪吧?”
“尹公子昨天临走之前托我今天早上过来接他,还让我带着食物和水。”
陆云峰指着尹扬:“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病人。”
“……”陆云峰无语。
程立雪扔了块饼子给他:“他是乾国的小王子,受封晋王,你是想说这个?”
“你知道?!”
“你不知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陆云峰心里一股火猛然升上来:“凭什么你知道这么多,难道尹扬只瞒着我一个?”
“这三年来,他一直借住在我这里,要是连这点事都不知道,我家岂不是要被搬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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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程氏医馆,尹扬被安放在柔软的床上。
程立雪把所有事都告诉陆云峰:
乾国与雍国本来关系不错,后来,雍国买了乾国一批铁器,却没有按条件支付给乾国棉布,而是用了奇怪的破布充数。
感到被侮辱的乾国遣使质问雍国,并陈兵于边境。
两边打起来,死伤无数。
一来二去就成了世仇,直到十多年前,乾国和雍国的皇帝忙着抢权登基,战事才消停。
但是现在两边皇帝的地位都稳固了,国内内政出现了各种问题。
为了转移矛盾,两国都有想再干一架的意思。
“那边大王子尹寒是主战派,小王子尹扬是主和派,我们这边是铁了心要找他们麻烦。
所以,尹扬这是要用他的方法告诫我们雍国,不见血,也是可以杀人的。
如果要动手,谁也捞不到好处。
他也在继续争取禹国内部支持,听说,老皇帝已经改变主意,决定把立长改为立嫡。”
陆云峰:“原来,尹扬做这件事,是为了警告雍朝,同时为自己登基铺垫战绩?”
他想起大王子那高大魁梧的身材,尹扬如果想通过军功上位,那只能是死路一条,用搅乱民生的方式做为威慑,虽不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个,不过用来夺权的,还真不多。
程立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陆云峰:“要是尹扬今天死在这,你就是千古罪人。”
听他说了这么多,陆云峰才知道,原来自己此前打探的那么多所谓边塞传说,两国秘事,有九成九都是假的。
为了掩饰不安,他追问道:“雍朝当初支付给乾国的报酬到底是什么?破布?”
程立雪摇摇头:“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当初说好是以棉布支付铁器费用,雍朝里不知道哪位天才突然心生悲天悯人的心思,说人家这么好的铁器,只付棉布,而且数量只有那么一点点,亏待了人家,不符合上国礼仪。于是,他自作主张,将一半的棉布,替换成皓月纱。”
“价格贵了五倍!”
“是的,但是,皓月纱是要在夜明珠光下才能看出它的光泽,雍朝的宫中多用夜明珠照明,但是乾国用的是蜡烛,皓月纱的好处半点没有,而且布质稀疏又轻柔,无法抵御草原上的寒冷,可不就是破布么?”
陆云峰听完,也无奈的叹了口气。
如果当时按照约定交付;
如果当时乾国肯好好说话,而不是直接陈兵;
如果没有闹出人命……
“你也不用想太多,也许皓月纱只是一个借口,两边本来就想打一架呢?毕竟为了小女孩采桑叶都可以灭掉一个国家。”程立雪安慰道。
一阵急促的战鼓声从角楼传来,这是有敌袭的警报。
十多年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在街上玩耍的小孩子们好奇地向角楼张望,甚至还有人向关城的方向跑,欢呼雀跃像过年。
有一定岁数的人变了脸色,奔上街,抓回自家乱蹿的小崽子,关紧门窗,开始打包细软,准备跑路。
程立雪和陆云峰与守城萧将军的关系都不错,且又都是七尺男儿,兵临城下,他们岂能不去。
在城头上,守城士兵严阵以待,手中弓箭拉满,石炮填足,准备决一死战。
下面叫骂的人,身材高大,俨然是昨夜在草原上见过的大王子。
“我弟弟!大禹晋王!奉皇命出使你国!你们竟然害了他性命!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陆云峰大喝一声:“放屁!谁害他性命了!”
心虚归心虚,气势不能输。
大王子见了是他,扬起马鞭指了指:“儿郎们都看好了,就是他,害了晋王爷的性命!谁摘下他的人头,重重有赏!”
乾国的士兵鼓噪起来,眼看着战事一触即发。
“你们的晋王,分明还在我们城中做客,好吃好喝的供着,别听他的,你们若是动手,就是破坏两国和谈的罪人!”萧将军大声喊道。
“我!不!信!”大王子大声嚷嚷,“除非他出来!”
陆云峰脸色一僵,脖子缓缓转向程立雪:“你……”
“他的身体十分虚弱,若要强行催醒,会很痛苦,且会减少寿数。而且他就算醒了,也不可能自己站在城头,跟他们说话。”程立雪面无表情的将所有可能性都告诉陆云峰。
陆云峰手中握紧青缨亮银枪:“萧将军,若要战,请把我也算进去。”
城门洞开,将士们披甲执锐,鱼贯而出。
陆云峰站在前面,如果不是他伤了尹扬,今天也不到如此地步。
一通鼓响,双方摆开阵势,杀声震天。
乾国有备而来,装备和士兵素质都是精挑细选,对云州,他们志在必得。
忽然,一枝金色的箭矢从城头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扎在大王子所骑黑马的马脖子上,骏马长嘶一声,颓然倒地,大王子的腿被倒下的马匹紧紧压住,他大骂:“哪个混蛋偷袭。”
却见城楼上,站着一个淡蓝色的身影,手挽长弓,另一枝箭,已经搭在弦上。
丰神俊逸,容貌秀美,正是刚刚在他口中已死的“尹扬”。
“明知我在城中,还带兵来袭 ,大哥,你这么恨我吗?”尹扬的声音如他的神情一般带着淡淡的忧郁。
跟随着大王子的士兵们都懵了,他们看着尹扬,又看看尹寒,他们中有大王子的人,但是听说现在小王子的势力稳固,眼看着就要立储,这会儿宁可不站队,也不能站错队啊。
“父皇有旨,两国和谈期间,双方兵士不得靠近对方城池百里之内,你们现在,已在百步之内,还不快走,违旨抗命,是想抄家灭族吗?”尹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在他身上极为少见的威慑感。
大王子找了“误信谗言”之类的借口,自个儿蔫蔫的走了,临走前,他那铜铃大的眼睛瞪了陆云峰,最后扔出来一句话:“活该你被他骗一辈子,怂包。”
雍朝士兵撤回城内。
乾国士兵转身离去。
“你怎么来了?”陆云峰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害怕,他担心尹扬是用什么邪术逼自己醒来,站在这城头上。
程立雪刚才跟他说的那么多可能出现的问题,实在是把他给吓到了。
城墙的角落里,放着一把木制轮椅,轮椅上还坐着程立雪的小药童,当时的小孩子,现在也是少年郎的模样。
“他把我推过来的。”尹扬还在望着乾国士兵离开的方向,直到确认他们确实已经离开,才松了一口气,走了两步,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被大惊失色的陆云峰抱在怀中:“你怎么了?!”
尹扬咬牙推开他:“你昨天干的好事,今天就不记得了吗?”
想起昨天他顺着两腿流下的血迹,陆云峰讪讪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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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在城头就行了,干嘛还要逞强去拉那弓?”陆云峰看着尹扬背上崩裂的伤口,心痛得要命。
“射日弓是我身份的证明,不把金箭射下去,无法让他们退兵,我大哥一定会说,你们只是找了一个长得相似的人。”尹扬的脸埋在枕头里,传出闷闷的声音。
程立雪用布蘸着药水,给尹扬重新上药,他的手指在伤口上擦来擦去,尹扬一声没吭,只有伤口周边的肌肉在不住颤抖。
“你就不能轻点?”
“你行你来,不把脓挤掉,这辈子都好不了!”
尹扬发出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