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徇赶回信都时, 春耕日已近在眼前。
春耕历来乃一年中最得重视的日子,自百年前起, 历代君王便会于每年春耕日, 携皇后与太子,亲赴田间, 扶犁试耕,以鼓励百姓勤劳耕织,百官与诸侯也尽效仿之。
如今, 刘徇入主信都已半年有余,冀州境内,各郡国也渐有臣服之相,而接下来的春耕后,更是抗击蝗灾的关键时刻, 因此此次春耕, 他也早已预备好。
当日, 他不但亲率郡官,入田耕种,更与前来观瞻的百姓细细讲明牧养鸡鸭等禽类, 以防夏蝗的好处,并亲自下令, 往后半年内, 信宫中饮食,一律不许用鸡鸭等禽类,以作表率。
这些事宜忙了近半月, 直到一切典仪结束,他方有短短数日时间回信宫中好生休整。
可时隔两三月,自冬日入春,信宫中的寝房却无一点生机。每日傍晚,寝房中虽也灯火通明,有温食热汤备着,却总缺了些人气。
没人日日在榻边一面打盹,一面等着他归来;没人矫笑着上前,替他宽衣净面;更没人同桌而食时,替他布菜添羹。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只得越发早出晚归,将日常精力投注在衙署间的公务上。
只是,家宅间,到底还有烦心事。
刘昭处,被拘了近三月,前一月日日闭门抄书,后两月则跟在自东郡远来的冯媪身边研习《列女传》,倒算循规蹈矩。
刘徇初归时见她,除个子略拔高了些外,因摄于冯媪的严厉,行止也稳重了些,倒颇令人满意。
而樊夫人处,除了一向的身子骨不健外,他还从旁听到了些事——先前命刘季派往东郡去查那庙巫的人,如今已有了消息。
“大王,那庙巫自信都逃离后,辗转于兖州与青州之界,臣等不敢声张,因此颇费了些时日才将人拿住,带回信都。”刘季说着,取出备好的帛书,一副冷然肃杀的表情,“此乃审问后所得口供,请大王过目。”
刘徇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接过后翻开阅览,面色越来越凝重。
果然与他先前的隐约猜测相差无几,幕后之人竟是大嫂。
原来那庙巫本是个卜卦看相的,因善制秘药异香,与樊夫人在东郡时相熟。樊夫人自东郡来信都前,便命其一同前来,花重金将其安置在庙中,成了庙巫,事发前,樊夫人曾悄悄派人知会,若有自真定而来之人,向其求秘药,只管给便是。
大约是因她的嘱咐含糊不清,庙巫才既给了郑女药,又给了刘安解药。
他紧紧攥着那片薄而脆弱的布帛,心绪复杂难言,只得屏退众人,独留殿中,暗自伤神。
先前他下定决心要肃清家宅,可待真相如所料般浮出水面时,他头一个想到的,却是已故去的兄长,和两个尚且年幼的稚子。
然这样的犹豫持续片刻,终渐渐消去。
当日赵祐信中之言犹在眼前,自己的决心更是一刻也不敢忘,他断不能因一时心软,便误了大事。若兄长仍在,以他光明磊落,大义豪旷的心性,只怕早已大义灭亲。
况且,破奴与阿黛尚小,身为兄长的子女,该与兄长一样行端坐正,若如此纵容樊夫人的行径,只恐日后两个孩子也要受累。
思来想去许久,他只得长叹一声,命人将樊霄唤来。
樊霄与樊夫人本就同族,更情同手足。虽知可能性极低,他仍是想给大嫂一个机会。若樊霄能劝得其迷途知返,他便宽而处之,如此,对兄长也算有交代。
……
樊霄入内时,尚不知何事,然观刘徇面色,仿佛有所察觉似的,心猛的沉了,犹豫半晌,紧张问了句:“不知大王唤我来,所为何事?”
刘徇面无表情瞥他一眼,并未回答,只将手中帛书丢予他手中,令他自己看去。
樊霄莫名觉那轻软的丝帛有千斤重,仔细阅览,素日神采飞扬,恣意放达的模样渐渐淹没在痛苦的表情下,呆愣许久,才艰涩的开口:“仲渊兄,请容我先去探望阿姊。”
刘徇默然望他片刻,遂点头答应。
……
此刻,樊夫人正倚在外间靠窗的矮榻边,难得的大门敞开,未点熏香,颇有兴致的撑着精神逗弄两个孩子。
平铺的绒毯上,搁了许多如泥车、瓦狗等玩物,破奴与阿黛原只各自把玩着一样,间或举起玩物得意的冲母亲展示,得到母亲的赞许时,方心满意足的继续玩耍。
然过了片刻,两个孩子却因一个陶响球而争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