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立国之初, 循周制,诸侯岁入长安面见天子, 春曰朝, 秋曰请。
其后数度变更,朝请之制由每岁必行, 渐变作隔两岁,间或有不定期朝请.至成帝时,日益荒废, 后逢外戚乱政,刘姓诸侯更不愿入长安朝请。直至先帝刘宽时,有心复制,却无力施行。
如今皇位传至少帝,天下稍定, 正该是复朝请的好时机。况且借着朝请, 还可辨出诸侯是否着意归顺。
郭瞿话毕, 刘徇也不急着回答,只屈指轻叩两下桌案,笑着请郭瞿入座, 方作洗耳恭听状,示意他继续说。
郭瞿施施然入座, 再拱手道:“瞿直言, 请大王莫怪。当日大司徒便是在诸将聚集之际,为太后所害。此番若要入长安,盼大王定慎而又慎, 莫重蹈覆辙,令辛苦建立之功业毁于一旦。”
提及兄长之死,刘徇和煦面容下一片阴霾。然不过再饮一口茶,又恢复如初。
他冲郭瞿虚虚一揖,先谢道:“君卿肺腑之言,我定谨记于心。此事我心中有数,只是目下还需先沉住气。”
郭瞿见他如此,便知他定已有计,遂点头不语。
刘徇沉吟片刻,道:“目下,有两件事需君卿着手。一来,北面幽州地界,尤其与乌桓交界之上谷、渔阳、右北平等诸郡情形,需好好打探,来年乌桓与匈奴,必有一战,我等可徐图之。”
郭瞿闻言,微怔一瞬,便立刻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
乌桓源出东胡。东胡为匈奴击溃后,分作几支,其中有退至乌桓山者,称乌桓。
武帝时,卫霍打破匈奴,乌桓遂臣服刘汉,迁至幽州五郡塞外驻牧,受护乌桓校尉管制,代汉抵御匈奴。然成帝时,外戚掌权,待乌桓颇多不屑,威逼利诱,轻之鄙之,遂致乌桓又降匈奴。
近两年来,幽州边境骚乱不断,乌桓又难受匈奴欺压,二族必有一战,届时若看准机会,可得渔翁之利。
郭瞿登时点头大赞:“大王之思虑,果然事事先瞿一步,惭愧!”
刘徇但笑,知他已领会,便不多言,又将姜成君一事一并告知后,道:“此便是第二件事。谢进还在信都,你且教人去吹一吹他的风,好教他将此事大书特书,送去长安,令那些人都知道才好。”
郭瞿连连应下,自去安排。
……
姜府中,姜瑜一夜未眠,望着由医工敷药包扎过伤口后,仍是枯槁萎靡,惊恐万分的姜成君,心中又痛又怒。
一夜间,英姿少年熬得眼眶通红,面色枯黄,仿佛老去了十岁。
直至清晨,收到自信宫中送来的刘徇亲笔书信,方知这一番严酷惩罚究竟为何。
姜瑜既痛心,又犹豫,几度欲质问长姊,却又被她惨白颤抖的模样堵住了还未开的口。
这信上所言,八成不假。他遂将府中仆从唤来,拷问知情者,不多时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将他先前的一切愤怒与怀疑统统击碎。
从前一心信任的长姊,竟瞒着他做下这样阴毒之事!
然在屋中枯坐半日,好容易慢慢接受长姊所行之事,却又联想起这近几月来,遭受的诸多冷落与不公。
比起先前初入信都时,众人因他父亲对刘徇之恩,而敬重有加,到如今,已再无如此殊遇。他本已前程堪忧,再加之今日长姊一事,即便刘徇肯稍晚外宣,此地怕也再无他容身处。
先前关汉之言不由浮现耳边,与其在此任人议论看轻,不如趁此时自行离去。
思量半晌,他终暗下决心,至姜成君屋中,见她昏睡后已醒,便上前问:“阿姊,信都已无你我立足之地,我欲西去投靠真定,你可同意?”
然姜成君仿佛是惊吓过度,又兼没了舌头,不能言语,只瞪着他,恍惚点头,咿咿呀呀两声,眼中一片茫然。
姜瑜长叹一声,一咬牙转身出去,当即命人收拾家当行囊。
当日傍晚,姜瑜便领着姜成君与数十仆从,带着匆匆收拾的行囊,自信都离去。
夕阳西沉,城外阔道上,姜瑜策马,身后还有马车马匹,因顾着姜成君,行得不紧不慢。
然行出未有二里,却听身后一阵急促奔马声,伴着高呼声:“子沛留步!”
此声耳熟,姜瑜不必回头,一听便知是樊霄。
眼下正值他此生最狼狈时,谁也不欲见,就连昔日至交前来,亦让他有种雪上加霜,当众受辱之感。可眼看樊霄急追而来,避无可避,他只得示意仆从继续前行,自己则勒马稍停,回首冲已至近前的樊霄惨淡一笑:“子郁,你是来替我送行的吗?”
樊霄原本满面焦急,想了满腔的话要对他说,闻言却忽然梗住,目光黯淡,长叹一声,点头道:“你若打定主意要走,我便是来替你送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