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12)(2 / 2)

“若然这事儿真的闹到宫里,皇上问你话时,你切记,定要态度良好的认错,万不可犟嘴,好汉不吃眼前亏,知道吗?”

难得媳妇儿这么关心他,傅恒心情大好,顺从笑应,又不忘嘱咐道:“你受了伤,我却不能在你身边陪着你,实乃我这个做夫君的失职。你且安心将养着,等过几日,你的伤没那么严重时,我便接你过去。”

说话间,图海前来汇报,说是马车已备好,可以启程了。

东珊打算到府门口送他,他却不许,提醒她遵从医嘱,不可出去晒日头。

临走前,他微侧首,凑近她耳畔悄声道了句,“记得想我。”

道罢他便直起了身子,笑看她一眼,满目眷恋的转身离去。

立在门口的东珊目送他那被昏黄的夕阳拉长的背影,心头只觉空落落的,担心他接下来的处境,暗自祈祷菩萨保佑,千万要帮傅恒渡过这一劫。

东珊一夜难眠,疼心忧,章佳氏亦在想着如何应对,思量一夜,最终她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庄亲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傅恒是逢凶化吉还是被惩处?下章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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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惩处傅恒

虽说是丹珠先动的,但在外人看来,东珊伤的是,丹珠却伤到了脸与脖颈。谁的伤重,自然也就成了弱者,哪怕无理,她也可叫嚣着自己吃了亏,受了欺。

矛盾纠葛如此之深,道歉显得苍白无力,换成是谁,怕是都无法轻易释然。章佳氏去后定会被王府之人奚落挤兑,可若不去,不表个态,又会落人口实,毕竟是自家儿子惹的是非,她承恩公府总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吧?

傅亦知晓此事,主动提出由他去王府致歉,章佳氏却道不妥,“倘若我没猜错的话,庄亲王今日可能就会去往承德,向皇上禀报此事,此刻王府只有福晋坐镇。

女人大都嘴碎,你又不能与之理论,听多了唠叨,只怕你受不住,万一你出言顶撞,后果更严重,还是由我去吧!”

母亲执意如此,傅也就没再逆她老人家的意。

用罢朝食,章佳氏换了身孔雀蓝大襟单氅衣,五十出头的她驻容有术,乌发黑亮,鬂间只有几丝华发,梳理得整洁有序,衣饰精巧细致,处处彰显着华贵,给人一种严肃谨慎,不可怠慢之感。

当章佳氏到达庄亲王府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五间启,雄伟恢弘的正门,门钉纵九横,脊安吻兽,雕梁画栋,饰以五□□云龙纹,尽显皇家气派。

入得府内,接见她的乃是嫡福晋郭络罗氏,身为王府主母,将近四十岁的郭络罗氏为人处世自有一套,不可能像泼妇骂街那般与人争吵,轻声慢语与章佳氏摆明眼前的情形,

“我与姐姐时常在宫宴上相见,也算是旧相识,咱们两家虽然来往不多,却也都是皇亲国戚。

女人的容貌尤其重要,一旦损毁,丹珠若是想不开,再去闹自尽,我们又当如何跟她父母交代?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往丹珠身上泼这杯茶时,可有想过弘明的感受,可有顾忌庄亲王府的颜面?”

果如章佳氏所料,这一趟就是来听训的,说来她也是公爵夫人,荣光了一辈子,一直谨慎,办事妥帖,何曾被人这样数落过?

而今为了小儿子,她也只能拉下脸面,与人赔笑,“福晋说得极是,傅恒的性子的确太过鲁莽,为此我也颇为头疼,昨儿个我一听闻此事便将他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训有何用?郭络罗氏不以为意,摩挲着指间的护甲,勾唇轻嗤道:“他若真听你的话,昨日断不会做出那样莽撞的事来,还是得让皇上亲自教导,才会长记性。”

听这话音,他们似乎是真的打算把此事闹到行宫里去,章佳氏纵有预料,但仍旧抱有一丝侥幸,而今福晋这话彻底断了章佳氏的希望,她很怕儿子的前程被毁,遂放低姿态向福晋求情,

“福晋,傅恒他已知错,我会让他亲自到府上赔礼道歉,您看这事儿要不就私了吧?没必要让皇上烦扰不是?”

所谓私了,无非是赔银子道歉,庄亲王府压根儿不缺这些,自然也就不会同意,

“咱们都是敞亮人,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实话跟你说吧!昨日亲家母已然过来看过丹珠,心疼得直掉泪,若非我们拦着,她昨夜便直奔你们承恩公府去了!即便王爷他有心平息,丹珠的额娘也不肯轻易罢休,说女儿是嫁过来之后才出的事,定要我们为丹珠讨公道,姐姐若是我,又当如何?”

章佳氏设身处地的去想,若然她的儿媳被毁容,她肯定也不会轻饶对方,定得给亲家一个交代,思及此,章佳氏面露难色,迟疑道:

“这……的确是难办。”

她懂得就好,郭络罗氏无奈摊,表示爱莫能助,“所以说,和解是不可能的了,姐姐还是让你家儿子做好被审问的准备吧!他既敢做,便该承担一切后果!”

事已至此,无法挽回,章佳氏也不好再啰嗦,但她想亲自去看看丹珠的病情,然而福晋竟说丹珠受了刺激,不愿见人,未免她情绪太过激动,还是不见为好。

福晋拦着不许她见,章佳氏越发疑惑,不禁怀疑这丹珠的伤势究竟是轻是重。

但这话不便明言,福晋已下了逐客令,章佳氏唯有起身告辞。

自庄亲王府出来后,她那一直紧绷的脊背终于缓缓挺直,仰望蓝天白云时,她才觉呼吸稍稍顺畅,儿子闯这祸端,一如重石坠心,此事一日无果,她始终不得安宁,却不知承德那边是何情形,皇上与太后是否知情?

正如章佳氏所料,今日一早,庄亲王允禄已然离开府邸,赶赴承德,直至午后未时才到得避暑山庄,去往烟波致爽殿求见皇帝。

今儿个乾隆着了身宝蓝色常服褂,才用罢御膳的他正持狼毫,立在桌前练字消食,听闻皇叔求见,遂宣庄亲王进殿。

太监一声高呵,但见一身着织绣龙纹袍的年男子走近殿内,四团圆形补子上绣着彩色五爪金龙,前后两团正龙,两肩各一团行龙,张牙舞爪,威武肃穆。

已过不惑之年的允禄仍旧清瘦,并未发福,一进殿便拂去马蹄袖,向乾隆帝请安。

乾隆放下毛,虚抬了抬,招呼道:“皇叔免礼。”

允禄抬眼时,恍然瞥见桌面的宣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寿字,乾隆也不避讳,朗笑道:

“朕记得明日是皇叔的生辰,方才还在跟李书来说,得准备寿礼给您送过去,您可就来了。”

允禄微颔首,感激笑应,“皇上日理万,还记得奴才的生辰,实乃奴才的荣幸。”

寒暄过罢,允禄才说起今日过来的真正目的,“昨日鄂尔泰的长子成亲,本是大喜之事,犬子弘明带着他的妻子前去参宴,未料竟遭人毒……”

允禄大致将前因后果复述一遍,而后瞄了乾隆一眼,但见皇帝容色淡淡,遂又补充道:

“傅恒仗着自己是皇后的胞弟,行为乖张,傲慢无礼,他明知丹珠是庄亲王府的儿媳,竟然出这般狠辣,分明是不把咱们爱新觉罗一族放在眼里!”

最后一句,着实严重,乾隆看向庄亲王的眸光幽深莫测,默然片刻,才轻嗤了句,“是吗?这小子未免也太猖狂了些。”

就在此时,殿外有人高唱着太后驾到。

当殿门被打开时,太后搭着小礼子的背,抬起花盆鞋,跨入门槛之内。

乾隆见状,自书桌前绕至前方,依礼请安,“恭请皇额娘圣安。”

庄亲王亦拱向太后行礼。

扶母亲坐下后,乾隆微弯唇,温笑道:“天儿这么热,皇额娘实该在殿纳凉才是,有事直接差人通禀一声,儿臣自当过去为您分忧。”

每每瞧见儿子,太后便心欢喜,面露慈容,“皇帝忙着处理朝政大事,哀家是个闲人,成日的待在如意洲,这老胳膊老腿都要废咯!出来走动一番,活动一下筋骨也是应该的。”

瞥见钮祜禄氏亦立在太后身边,允禄不由生疑,昨日钮祜禄氏亲自去王府看望丹珠,要求王府严惩傅恒,给她女儿报仇,允禄已答应今日入宫向皇上禀明,却不知钮祜禄氏为何也来了行宫?

难不成她认为他堂堂王爷办事不利,所以亲自出马来找太后?

乾隆认得钮祜禄氏,晓得这是母亲的堂妹,一看她在场,乾隆已然猜到母亲前来的目的,

“想必皇额娘和庄亲王皆是为傅恒之事而来。”

“皇帝既已知晓,哀家也就不必再重复。”前段日子,太后也想开了,丹珠和傅恒的婚事没成,只能说他们没缘分,倒也怪不着傅恒,可今日她妹妹哭着来说丹珠被傅恒烫伤,容貌有损。太后无比震惊,实难想象,傅恒怎么有胆子对她的亲眷下!

“傅恒这孩子聪慧灵,又是皇后的胞弟,哀家一直很看重他,希望他能勤勤恳恳的为咱们皇室效力,可近来却屡屡传出他嚣张跋扈,与人起矛盾的事来。

皇帝实不该再纵容他,理当严惩,以儆效尤,免得那些个后妃的娘家人皆无法无天,任性妄为!”

庄亲王与太后一同控诉傅恒的恶劣行径,乾隆不能袖旁观,遂命人将傅恒带来审问。

彼时傅恒正带着一队侍卫按例巡查,他在日头底下被晒得口干舌燥,还想着等会儿休息时喝杯茶润润嗓,忽见远处有一太监小跑过来,请他去一趟烟波致爽殿。

得!这回不用等了,立马就能乘凉,兴许还要被人泼冷水!傅恒已然猜到缘由,倒也无所畏惧,径直去拜见皇帝。

进得殿内,傅恒向各位主子请安,钮祜禄氏一看到傅恒便双眼冒火,恨不得扒了他的皮,为女儿报仇!

乾隆拿庄亲王的话来说事儿,问他可有此事,傅恒拱,答得镇定,“回皇上,确有此事,昨日奴才的确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丹珠身上。”

难压怒火的钮祜禄氏怒指恨斥,“你分明就是故意为之,竟然还敢在皇上面前狡辩!”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这母女二人皆是胡搅蛮缠的德性,毫无畏惧的傅恒大着胆子为自己辩驳,“丹珠可以说自己无意烫伤东珊,为何我就一定是故意?”

“后院厢房乃是招待女眷宾客之地,你一个男宾,怎会出现在那儿?还说不是故意报复?即便丹珠有什么不当的行为,也该由我这个做母亲的来管教,由不得你教训她!”

乾隆闻言,眉峰微蹙,觑了她一眼,凉声道:“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教训傅恒?”

皇帝此言一出,钮祜禄氏心发颤,忙敛去怒色,低眉顺目地请罪,“臣妇关心则乱,太过担忧女儿才会失了分寸,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正在审问,妹妹却横插一杠,太后也觉她行为有失,出言警示,“皇上已然知情,自会主持公道,你只管旁听便是,无谓再多言。”

钮祜禄氏喏喏称是,怯立在一旁,心对傅恒的怨忿更甚。

殿安静下来之后,乾隆这才继续道:“现下无外人,明人不说暗话,傅恒,朕且问你,你可是认为丹珠故意烫伤东珊,所以才朝她泼水,打算为你的夫人报仇?”

众人心知肚明,傅恒也没必要再否认,点头承认。

眉宇紧皱的乾隆闷舒一口气,摩挲着指尖的白玉扳指,沉声道:“按照你的想法,张杀了李四,李四的家人就该杀了张为其报仇?那么朝廷设立官府有何用,制定律法又有何用?你身为五品官,知法犯法,私自伤人,致使丹珠容貌损毁,你可知罪?”

傅恒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罪过,饶是皇帝亲自过问,他也要将实情倾倒而出,

“她的脸重要,东珊的就不重要了吗?奴才若是不管不顾,东珊便白白受她欺负,即便奴才去报官又有何用?丹珠是庄亲王府的儿媳,谁敢动她分毫?到头来还不是赔些个银子不了了之?”

纵然傅恒此言是事实,但拿到明面儿上来说,乾隆又怎会愿意承认?朝臣乃是江山社稷的脊柱,被人戳了脊梁骨的乾隆当即面带愠色,坐正了身子冷声低斥,

“你的意思是,朕养的武官员们皆是畏惧权势,不讲理法的昏官?”

眼看皇上动了怒,傅恒又澄清道:“奴才并无诋毁官员之意,只是官场风气向来如此,此事并未涉及朝政,不过是个人纠纷,当官的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丹珠不可能受到任何惩戒,只能由奴才为东珊报仇。”

允禄见状,震惊不已,暗叹这小子当真是越发胆大,居然连皇上也敢顶撞!趁着皇上怒气未消,允禄正好落井下石,

“皇上,傅恒他做错了事,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还口出狂言,讽刺我朝官员徇私枉法,办案不公。且傅恒明知丹珠是王府之人,皇室儿媳,却仍旧公然下狠,分明就没把王室宗亲放在眼里!”

心知庄亲王维护丹珠,避重就轻,没将全部事实讲出来,傅恒索性把昨日从夏果儿那儿听来的话尽数道出,

“丹珠大放厥词,说东珊做菜很可悲,还说下厨乃是丫鬟厨娘该做之事。众人皆知,皇后娘娘躬身侍奉太后,时常亲自煲汤,孝顺太后,实乃天下媳妇的榜样,丹珠此言置皇后的颜面于何地?

东珊乃是皇上亲自赐婚的秀女,丹珠这般欺侮她,又何曾将皇上放在眼里?”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被连番揶揄的允禄竟是无言以对,气得颤指恨斥,再次拱向皇上告状,

“皇上,您也看到了,傅恒他目无王法,肆意伤人,还出言不逊,顶撞奴才,又质疑官员的能力,这般猖獗,实该严惩啊皇上!”

“皇帝,庄亲王所言极是,傅恒的言行绝非臣子该为之举,皇上理应惩处,以儆效尤,若放任不管,往后其他妃嫔的亲眷皆效仿他的行径,皇权被藐视,那天下岂不要大乱?”

庄亲王与太后轮番表态,给皇帝施压,乾隆默默捋着此事的来龙去脉,琢磨着庄亲王的心思,又想起近来听到的那些密报,心念百转间,已然有了论断,眯眼看向傅恒,沉声训诫,

“傅恒,你是看朕平日里对你格外优待,便蹬鼻子上脸,越发嚣张!你行为失当,还毫无悔改之心,亦无认错之意,连朕的皇叔你都敢顶嘴,目无尊卑,有负朕望!既然好说你不听,那就到殿外的日头底下跪着,好生反省!”

跪便跪,傅恒也不求饶,面色如常地拱道:“奴才领罚。”而后便退出殿门,到外头思过。

这便是皇上对傅恒的惩戒吗?允禄见状,一头雾水,眼下这局面着实出人意料。他还想着傅恒所犯之错那么严重,怎么着也该降职吧?连太后都出面了,皇上居然只是罚跪,这般轻描淡写的揭过去吗?

“皇上……”允禄还想再说,却被乾隆给打断,“明日是皇叔的生辰,皇叔实该回府去早做准备,没必要为此等小事饶了雅兴。”

皇上不愿再提,允禄不便再多言,只得拱告辞,太后见状,心下了然,不好过多干预,亦起身离殿。

乾隆亲自相扶,“儿臣恭送皇额娘。”

离开烟波致爽殿后,钮祜禄氏心下不平气,委屈抱怨着,“太后,皇上对傅恒的惩戒也太轻了吧?”

儿子此举,太后也未能领悟,但她谨记祖训,并未过多干预,“想来皇上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傅恒是前朝侍卫,哀家只管后宫之事,不便插前朝事务,也只能这么着了,但看皇帝后续会如何处置吧!

你回去后也别再去庄亲王府闹腾,庄亲王已然亲自前来为丹珠讨公道,眼下的情形你也瞧见了,再闹并无意义,哀家会派遣御医给丹珠诊治,争取不令她留疤。”

事已至此,钮祜禄氏只得认栽,就此拜别太后,离开避暑山庄。

且说傅恒撩袍跪在烈日之下,刺白的光晕照得人睁不开眼,火辣辣的烤在他身上,一如被烈火焚烧一般疼痛。

没多会子,他便汗流浃背,双腿发麻,膝盖被硌得生疼。不仅要承受身子的不适,还要忍受路过之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他自小被家人疼宠,十五岁入宫当值后便一直是侍卫的榜样,时常被皇帝夸赞,从未受过惩处的傅恒今日却跪在殿外受罚,于他而言,这是耻辱!但一想到东珊,他又觉自己所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伤她之人得到报应,那他甘愿受罚!

但皇上方才只说罚跪,也没说到底跪多久,难不成是打算让他跪个一天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亲王在皇上面前的自称,按规矩,满人臣子应该自称奴才,但亲王的身份比较特殊,所以特地查证了一下,亲王在与皇帝说公事时自称臣,说私事的时候自称奴才,这里的奴才并无卑贱之意,只是表示亲近。

还有前提到的怡亲王胤祥的女儿,和硕格格,关于格格这个称谓有严格的等级区分,清朝皇帝的女儿封公主,亲王的女儿可以封和硕格格,但仅限于嫡福晋的女儿,侧福晋一般是不可以的,郡王的女儿可封为多罗格格,格格是满语的说法,汉语相当于郡主,这里的格格不念二声,念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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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对傅恒的苦心

傅恒受罚一事很快便在行宫之内传开,乾隆还以为皇后会来帮傅恒求情,孰料整整一下午都没见她的人影。

傍晚时分,敬事房的太监呈上绿头牌,供皇帝择选,乾隆看也没看,径直摆,说要去延薰山馆。

然而见面后,皇后只与他闲唠家常,伺候他用膳,只字不提傅恒一事。

用罢晚膳,宫女呈上切好的冰镇西瓜片,红润的瓜瓤入口脆甜,冰凉沁心,正好解了饭菜的腻味之感。

乾隆用了两块,净了净,看着皇后那淡然娴静的模样,他终是忍不住问了句,

“今日之事你应当有所耳闻,怎的也不为傅恒说句话?”

初闻此讯时,皇后也很忧虑,生怕皇上因此事而厌弃傅恒,但她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这罚跪似乎是最轻的处罚,那么皇上此举应当别有深意,是以皇后一忍再忍,终是没主动开口,直至此刻皇上问起,她才道出心所想,

“身为他的家姐,他受罚,我自是心疼,此乃人之常情,但情外还有法度。恒儿的性子的确太过莽撞,做事不顾后果,作为他的家人,我若为他求情,纵容他,只会助长他嚣张的气焰。

这回他敢往丹珠身上泼热水,指不定下回就敢放火杀人,混不讲律法,那还了得?皇上愿意帮我教导恒儿,此乃他的荣幸,我实该感念圣恩,不该插此事。”

听罢皇后的肺腑之言,乾隆的眼流露出赞许的光芒,“钮祜禄氏若能像你这般通晓事理,她的女儿也不至于被养歪。”

皇后却认为这无可厚非,“世人际遇不同,性子不同,才造就出这贪嗔痴恨的世间百态,若然每个人的性子都一模一样,那岂不是木讷又乏味?”

乾隆一时怔然,陷入沉思之,恍了片刻才朗笑出声,“还是你看得通透,朕竟是钻了牛角尖。”

他的皇后这般善解人意,倒省得他再去解释什么,每每与皇后相处,乾隆都觉得舒适惬意,丝毫不必顾忌她会闹腾什么,谋取什么。

正因为皇后太过理智安静,似一汪湖水,波澜不惊,乾隆在她这儿也就感受不到什么特别的悸动,偶尔听听其他的妃嫔撒娇嫉妒,倒教他生出一丝新鲜感来,那种被女人重视的感觉,极大的满足了男人的虚荣心。

这还真是应了皇后的那句话,女人千娇百媚,这后宫才有生。

不过任她们再怎么争奇斗艳,乾隆也始终谨记,皇后才是他的原配,这么些年的夫妻感情,那是谁也比不了的,佳肴再怎么美味,终究得配上一碗白米饭,这一餐,方算圆满。

闲聊过罢,帝后准备就寝时,宫女疏星进来侍奉皇帝宽衣。瞧见疏星发间似是有水珠,皇后好奇问了句,

“外头可是下雨了?”

“回娘娘,外头落起了大雨点,估摸着等会儿可能会有场暴雨。”疏星乃是皇后的心腹,极有眼色,她这话便是故意说给皇帝听的。

皇后闻言,柳眉顿紧,原本就这么跪一夜已经够难受了,偏偏今夜又下雨,淋着雨罚跪,傅恒怎生受得?

可她方才还说不会为傅恒求情,这会子再反悔,岂不打脸?犹豫再,皇后终是强忍着没吭声。

她虽未说话,眸间的忧色却已被乾隆察觉,往常他对傅恒格外优待,然而这一回,乾隆终是狠了狠心,没有收回成命,

“玉不琢不成器,傅恒哪都好,就是性子太倔,不吃点儿苦头,他不会长记性。”

话已说到这份儿上,皇后还能如何?唯有顺着皇帝的话音道:“皇上说得极是,那就让他继续跪着吧!无非就是伤寒发热,年轻人身强体健,恢复得快,倒也不妨事。”

这话说来轻巧,可怜傅恒就这般跪在殿外淋着雨,眼看着雨势越来越大,雨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滑落,打湿长睫,漫进眼,模糊了他的视线。

衣裳渐渐被雨水浸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黏糊糊的令人无比难受。以往巡查时他也会遇到骤然降雨的情况,但也只是淋一会儿,很快便能找地儿避雨,更换干净的衣衫。

奈何今夜他在受罚,纵使淋了雨也只能继续跪着,皇上不发话,他便不能起。

月底的天依旧热燥,可一入夜,这风便凉得像是提前入秋,他们值夜时都得加件衣裳,此刻这般穿着薄褂淋着雨,饶是傅恒的身子再结实,也经不住这样的摧残。

跪在地上的他双腿已然麻木,失去知觉,浑身冰凉得像是泡在冰窟,已僵硬得无法动弹,被风吹斜的雨水拍打在面上,似刀子般剐得人生疼!

再到后来,他开始呼吸困难,感觉忽冷忽热,头蒙蒙的疼,一阵又一阵,像是被一个时紧时松的圈子禁锢着额头,他不禁在想,唐僧念紧箍咒时,孙悟空大约就是这般难受吧?

脑袋嗡嗡作响,搅得他不得安宁,干脆闭上眼睛,任思绪飘飞。父亲生前的教诲,母亲的唠叨,皆在他脑海不停的回响,皇上让他思过,他不禁在反思,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左思右想,傅恒都认为自己所言皆是事实,所做亦无愧于天地!

这个夜,似乎格外漫长,待到后半夜,他昏昏沉沉的,几乎已感知不到光阴的流逝,如一座雕塑,硬挺挺的跪在那儿,甚至开始出现幻觉,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东珊的呼唤声,一声声温柔的呼唤不断的在他耳畔盘旋。

默默回想着他与东珊相识相知的经过,他那颗冰凉的心才稍稍回暖,很是担忧东珊的伤势,却不知她的是否起泡,一旦起泡,她肯定很难捱。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东珊亦不能安眠,一夜乱梦,梦见傅恒被皇帝训斥,甚至还趴在板凳上挨板子。那触目惊心的场面看得她心疼不已,她想跑过去推开那些人,然而根本触碰不到他们,她就像是魂魄一般,触不到实物。

心疼的她焦急的呼唤着,最后竟是喊出声来!惊醒的她一身冷汗,回想梦里的场景,惶惶不安。

后半夜她几乎每半个时辰便会醒来一次,怔怔的望着灯罩内跳动的烛火,辗转难眠。

背的疼痛与心的焦虑交织在一起,扰得她心躁神忧。好不容易煎熬到天明,东珊即刻起身,去往四嫂那儿,向四哥傅打探关于傅恒的消息。

实则傅昨晚已收到消息,连夜汇报给母亲。

得知儿子承受这样的苦楚,章佳氏忧心如焚,恨不能赶去行宫帮他解围,但经老四一提醒,她才晓得皇上这惩罚并不算太重,听闻女儿并未向皇帝求情,章佳氏心知女儿有分寸,也就打消了去避暑山庄的念头。

顾念着东珊尚在养伤,章佳氏特地嘱咐老四,暂时不要将傅恒受罚一事告诉她,以免她忧心。是以当东珊来打探时,傅扯了谎,说是尚未收到消息,让她再等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东珊总觉得四哥的眸光有些闪烁,似乎并没有说实话。

若然不严重,四哥不至于刻意隐瞒吧?难不成傅恒真的受了重罚?心神不宁的东珊又去往宁辉院,跟婆婆商议去承德别苑一事。

章佳氏却说她这背上起了两个水泡,大夫才为她挑破,还得继续观察伤口是否溃脓,看情况及时为她换药,她得待在家,不便长途跋涉。

就这般待在家里,也不晓得傅恒的情况如何,连个消息也没有,东珊她如何得安?分离的每一刻于她而言都是漫长的煎熬,她只想尽快改变这局面,实不愿再苦等。

富察府的人皆在琢磨圣意,乾隆却是一夜安枕,次日不必上朝,在皇后那儿用罢早膳,他才回往烟波致爽殿。

彼时雨已停,碧空如洗,花草林木被雨水浸润之后越显生盎然,碧绿如翠,粉似晶玉,枝叶上残留的水珠被旭光照耀,山庄的缤纷皆投映其上,折出五彩辉光,每一颗水珠皆是一方天地。

苦熬一夜的傅恒仍旧跪在那儿,面色惨白,双唇泛青,衣袖上还在滴着水,晨风吹来,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晨辉带来的一丝暖意令他渐渐恢复意识,饶是一身狼狈之态,他的眸光依旧坚韧,并无屈从卑微之意。

恍然听到侍卫们的行礼声,傅恒下意识跟着叩拜。

乾隆只瞄了他一眼,并未停步,径直入殿。

看这情状,皇上似乎仍未消气,傅恒微眯眼,缓缓侧首,望向东边的旭日,想着最难熬的一夜他都挺过来了,再跪一日又何妨?

已然做好最坏的打算,他的心态也就渐渐趋于平和。

入殿后,乾隆开始批阅奏折,外头传来几道打喷嚏声,李书来最擅长揣摩圣意,故意提醒道:

“傅侍卫这喷嚏打得也忒响亮了些,要不奴才让他跪远些?以免扰了皇上您的清净。”

蘸了朱砂的御微顿,乾隆顺口吩咐着,“且去问问他,跪了一夜,可知错在何处。”

李书来躬身应道:“嗻!奴才这就去请人进来回话。”

将将转身,忽闻皇帝又道:“先带他去沐浴更衣,免得一身雨水,脏了朕的殿宇。”

瞧瞧,皇帝还不是刀子嘴豆腐心,对傅侍卫关照着呢!心领神会的李书来欣然笑应,转身去办差。

得知皇上传唤,傅恒总算松了口气,然而这腿麻得厉害,如冻僵的冰块,难以挪动。得亏李书来扶了一把,他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只觉头重脚轻,一阵眩晕,双腿暂失知觉,有种肿胀的错觉,明明立在平地上,却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虚无,没个着落。

刚一抬腿,他便觉脚底板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细针在扎,又痒又麻,难受得让人抓耳挠腮,缓了好一会儿,感知渐渐恢复,他才随着李书来一道去往偏殿沐浴。

心知皇帝在意这位小舅子,李书来自不敢怠慢,特地命人煮了姜茶,也好让他暖暖身子。

换了身侍卫服之后,身上再无黏腻之感,傅恒才稍稍好受些,入殿拜见皇帝。

乾隆正在看奏折,没作理会,傅恒便静立在一旁候着。

看罢一道奏折后,乾隆大一挥,留下朱批,将奏搁置一旁,这才抬眸觑他一眼,懒声问道:

“朕让你跪了一夜,你心可有怨怪?”

君臣之礼已然深入他心,是以傅恒不可能对皇上心生怨怼,“不论皇上对奴才是赏是罚,奴才都会心甘情愿的接受。”

“惩戒不是目的,关键看你是否反省,是否知错。”

他很认真的反思了一夜,只可惜想法并未有所改变,但皇上询问,他又不能不答,为难的傅恒沉思片刻,耿直答复,

“奴才不愿与皇上撒谎,相信皇上也不愿听假话。”

嘿!这小子,居然敢在他面前绕弯儿?身子后仰的乾隆斜靠在龙椅上,闲敲着扶,眯眼打量着傅恒,勾唇轻哼,

“朕今日还真就想听一句假话。”

此时的傅恒大脑一片懵然,晕晕乎乎,依旧坚守原来的观念,倔强道:“假话便是:奴才知错。”

看来这一夜是白跪了,“也就是说你到现在仍不晓得自己错在何处?”

“奴才愚钝,还请皇上明言。”

“你这不是愚钝,是固执!”坐正了身子,乾隆怒敲着桌面,严正警示,

“你认为丹珠有错在先,她伤了你的夫人,你便要加倍奉还,站在你的立场的确没毛病,但你错就错在,你明知丹珠是弘明的夫人,是庄亲王的儿媳,居然还敢这么做!你可知你那一盏茶泼的不仅仅是丹珠,亦是戳了爱新觉罗家族的脸面!”

说到最后,皇帝的声音明显高昂,汹汹怒火波及傅恒,傅恒单膝跪地,毅然拱,“奴才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不敬之意。”

“可你偏偏就这么做了!你的行为在旁人看来就是嚣张跋扈,肆意践踏皇室尊严!你敬谁?你怕谁?朕看你谁都不怕!”

乾隆声沉如钟,句句洪亮,狠厉的鞭打着傅恒身上的那双硬翅,企图将这只桀骜的鹰驯服。

傅恒哪里担得起这样的罪名?再次恳切表态,“奴才始终敬畏皇上,不敢造次!”

只敬他一个,又有何用?“庄亲王亦是爱新觉罗家族之人,名正言顺的黄带子,你理应尊重。你这般无所顾忌,便是让你姐姐为难,让朕为难!朕若帮你,你认为庄亲王会怎么想?朕的其他叔伯兄弟子侄们又会怎么想?

你的行为是在挑衅宗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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