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为人处世的态度,傅恒本没资格评判,也不爱嚼舌根,是以从未在东珊面前说过西林觉罗氏的坏话,可今日已闹到这个地步,他再不愿给人留什么颜面,
“她没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要做当家主母,就该有些心和段,才能支撑整个家族。但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交往,所以咱们还是搬离此地,远离是非。”
当晚傅恒便选定一座别院,命图海督工,修缮整理一番,下人们则忙着收拾行装,待选定吉日就搬过去。
家的这些琐事并不能影响傅恒,他最关心的,莫过于金川的战事,而这也是乾隆最头疼之处。
张广泗此人太滑头,嘴里没实话,打了一两年都没进展,岳钟琪入军营后虽稍有成效,但他年事已高,且他这些年一直闲居在老家,并未得到皇帝重用,乾隆对此人并不了解,他打算派自己的亲信到前线,彰显他对此战的重视。
放眼当下,能但当此任的,惟首席军大臣讷亲莫属。此时的讷亲奉皇帝之命,正在山东治赈,乾隆预备将其调回京,命他经略四川军务。
现下乾隆正与军大臣们商议此事,询问众臣的看法,这些个臣子们看法各不相同:
有的认为讷亲乃军首辅,且还担任着众多重要职务,他若一走,军处这边便少了得力的臣子。
有的则认为讷亲是代表皇帝出征,到得军营可鼓舞士气,同时可查看金川的战况,看看那些个将领们所汇报的军情究竟是否属实,此乃上策,或可一试。
乾隆既然提出这样的主意,便有代替讷亲职务的人选,但现在不方便透露,他打算等讷亲归京之后再做详细的安排。
皇帝之意已决,众臣也就不再表态,拱表示支持。待众臣告退之际,乾隆命傅恒单独留下。
傅恒依命立在一旁,但听皇上说起承恩公的爵位一事,傅恒心下微诧:居然让四嫂给猜了,皇上还真打算将爵位传给他!
他若就此接受,只怕四嫂会恨死他吧?暗叹不妥的傅恒当即拱表态,“多谢皇上厚爱,但这爵位本是奴才的四哥傅承袭,如今四哥不幸病逝,明瑞年方十五,实该由他继承其父的爵位才是。”
弟承或子袭皆有先例,乾隆并不认为此举不妥,“明瑞年纪尚小,朕斟酌再,认为你才是承袭爵位的最佳人选,朕意已决,你不必推辞。”
先前皇帝给他安排的官职,他也有推辞过,但都是谦辞,实则心里还是愿意去历练的,但这爵位非同一般,恕傅恒不能接受!
“皇上!”为表决心,傅恒当即屈膝,恳切声明,“四哥他生前待我恩重如山,阿玛走得早,他亦兄亦父,对我关怀备至,我也该悉心照料他的子嗣,实不该与之争抢。”
“此言差矣!任何人的爵位皆是皇家恩赐,并无争抢一说,你承袭爵位依旧能够照顾那些个侄子们,两者并无冲突。”
乾隆耐着性子宽慰了几句,傅恒却固执己见,不肯顺阶而下,“额娘去世之后一直都是四嫂在打理家业,她一个女人撑起家族不容易,爵位理该给明瑞,四嫂的后半生才有保障,四哥才能含笑九泉。奴才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否则将来我在九泉之下见到四哥,无颜面对他啊!”
话音落,大殿内一时寂静无声,景泰蓝麒麟香炉内燃着的沉香自麒麟口飘散开来,袅袅青烟,遮挡了乾隆晦暗不明的神色。
明明是宁神之香,可在傅恒嗅来却是无比压抑,只因皇帝一直没吭声,周遭的气氛越发冷凝,傅恒未敢抬眸,挺直脊背,垂眸跪在养心殿内,仿似被一双无形的掐着颈项,这种沉默似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人窒息!
皇帝所做的决定,不允许旁人反驳,傅恒一再推辞,终是惹怒了乾隆,寂然片刻之后,高呵声如雷惊空,响彻大殿,
“傅恒,你好大的胆子!可知一等公爵乃是旁人梦寐以求之位,朕加恩转赐于你,你理当谢恩,再推辞却是何意?难不成你以为朕的话皆是儿戏,可随意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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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的人生转折点
眼瞧着皇上动了怒,傅恒也不改口,仍旧据理力争,
“君无戏言,奴才明白,皇上的恩赐奴才铭记于心,我以富察二字为荣,但祖上的军功乃是他们的荣光,奴才希望能凭自个儿的本事加官进爵,而不是依靠祖上的荫庇。是否封爵奴才不在乎,奴才只想为竭尽所能,为皇上分忧,为百姓做实事!”
傅恒的一席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敲金击玉般震彻着乾隆的心扉。
自登基之后,乾隆便有意开始培养傅恒,让他到上书房读书,教他为人处世之道,给他历练的会,委以重任,好在傅恒是个好苗子,不负他的厚望,逐渐成长成参天大树,开始在官场扎根。
乾隆想要的,正是由他一栽培出来的年轻臣子,他要将这鲜活的血液注入大清的龙脉之,让这江山更加繁荣昌盛,可他今日才发现,他种出的这株树格外挺直,甚至有着自己的风骨!
傅恒不仅仅是听命于皇帝的臣子,更是怀着赤胆热血,耿直真诚的男子汉!他认为不可谋取的,绝不会接受,这是他的骄傲,亦是他的底线!
默然半晌,乾隆那幽暗的目光逐渐朗明,缓了语态长叹道:“你可知,朕为何要将这爵位给你?讷亲很快便能归京,之后朕会派他去金川督军,那么京他的事务便要有人来替,而朕属意之人正是你,但你在军处时日并不久,朕不希望有人嚼舌根,所以才打算赐你公爵之位。”
原来皇帝是在给他铺路!得知真相的傅恒惊诧抬眸,讷亲可是孝昭仁皇后的侄子,雍正爷时期就被重用,乾隆初年便一直待在军处,熬了十多年才熬到这个位置,而傅恒来军处才两年多而已,怎么可能顶替讷亲的职务?
“皇上,军处皆是久经官场的前辈,他们都比奴才有资历,奴才何德何能……”
傅恒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乾隆给打断,“行了,此处无外人,甭说这些场面话,朕认为你可以,你就必须胜任。”
但他有压力啊!“可奴才担心其他人会不服气,论资排辈,间还隔着几个人,是在排不到奴才。”
眼皮微垂,乾隆笑得一派无谓,“朕所看的从来不是资历,而是能力!面对旁人的质疑,你不该妄自菲薄,而应该全力以赴,向世人证明,你担得起这重任。
方才赐爵你不肯要,说那是虚名,这会子给你升职,让你为朝廷做贡献,你胆敢再拒绝,朕可不会轻饶,定然严惩不贷!”
乾隆此言令傅恒茅塞顿开,年少时的他张扬轻狂,无惧流言蜚语,而今在官场待得久了,他反倒开始纠结旁人的看法,皇上所言极是,人生是他自己的,该由实际行动来书写,而不是活在旁人的目光里。
想通之后,他也就释然了,不再推辞,就此应下,叩谢圣恩。
两日后,圣旨到达承恩公府,傅的爵位由其嫡长子明瑞来承袭,西林觉罗氏收到旨意,喜极而泣,赶忙抹去眼角的泪痕,跪接圣旨。
关于这圣旨当的曲折,傅恒并未告知于她,说出来西林觉罗氏也不可能领他的情,只会认为他在炫耀,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只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即可,旁人会否感念并不重要。
东珊倒是听傅恒说了,但她也觉得没必要跟四嫂说,两人之间已有隔阂,她再也做不到像从前那般,诚挚以待。
本以为搬家很容易,真正收拾起来才发现略头疼。虽说这些活儿都有下人来打点,但她也得过眼,带走还是留下,都得由她来决定,东珊这几日忙得厉害,也顾不得管四嫂家的事。
不知不觉间,已过去十年,这十年来攒了不少的衣物呢!很多衣裳还是崭新的,只穿过几回便搁置起来,花色她不喜欢,即便装箱带走她也不会动,便交给丫鬟们自行挑选,有喜欢的她们可自行留下,剩下的则捐给那些穷苦的百姓们。
正在选看衣物时,李锦悦过来找她,说起分家一事,她还奇怪傅恒怎会突然提分家,“你是不晓得,现在老和老五家都在背地里怨怪傅恒挑事呢!”
“四嫂跟你说,是傅恒的意思?”
“对啊!”听着东珊的反问,李锦悦越发觉着怪异,“难不成这当还有什么隐情?”
东珊本不愿在背后道人是非,但也不能任由西林觉罗氏把责任都推给傅恒,不满冷哼,
“若非四嫂主动找我,提及她曾有分家的念头,被傅恒听到,傅恒又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明明是遂了她的意,她反倒把傅恒当枪使,好人都让她做了,她可真会事儿……”
听罢来龙去脉,李锦悦忽觉认知被颠覆,“四嫂这出戏演的很精妙呢!把矛头直指傅恒,以前我怎么没发觉她的心如此深沉。”
纵使闹到这一步,东珊也不愿以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测旁人,对于西林觉罗氏,她没有怨恨,只觉可悲,
“四嫂喜欢做好人,哪怕分家也不愿被人诟病,所以才编造这么一出谎言,随她怎么说吧!我们问心无愧。反正四哥已然不在,我们还住在府,每月拿着月例,难免心里过意不去。”
拨弄着青色茶汤,李锦悦神色怅然,垂眸支着下巴闷声道:“我倒是不在乎那些个月例,就是觉着大伙儿住在一个大院子里,离得近,找你和钰娴、茗舒她们更方便不是?若是分家,离得太远,想聚在一起可就难咯!”
一想到要与她们分离,东珊也是极其不舍,但傅恒的话已然出口,没有回转的余地,更何况这样的大家族,往后枝叶越来越繁多,不可能永远都住在一起,迟早要分家,她该做的是接受人生的每一次的变故,迎接新的人生,
“只要想聚,总能抽出空来,他们那几个兄弟总忙着公务,到时候咱们几个依旧可以聚在一起推牌九。”
“顺道儿钻研美食的做法。”李锦悦嘿嘿一笑,这才是她最关注的。
两人这么一合计,李锦悦忽觉分家也没那么痛苦,反正人生还很长,前方皆是希望!
接下来,这几家陆陆续续的都开始往外搬,老媳妇儿和老五媳妇儿不想分家,一旦离开,便没便宜可占,奈何其他的兄弟们都赞同,傅宽不便拒绝,宝慧只能听从傅宽的话,搬离府邸。
夫人只道她家男人不在京,她得写封信,跟爷说一声,看爷如何安排,等安排妥当之后她再搬。
西林觉罗氏心道:二哥也不在家,二嫂还不是搬走了?
为了打消夫人的侥幸心态,西林觉罗氏将丑话说在前头,“分家的钱财你已拿到,你若还打算住在承恩公府,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每月需上交口粮钱,具体的费用,我会让人列出账单来,稍后给你送来。”
如意算盘被人摔破,夫人气不过,略微塌陷的眼窝皱成道褶子,怒指于她,悲声控诉,
“你……咱们好歹是一家人,不至于这么斤斤计较,赶尽杀绝吧?做人最好留有一丝余地!”
“我所留的余地是半个月,嫂自个儿掂量吧!毕竟旁人都走了,我若继续养着你们一家子,旁人会怎么想?这对其他人不公平。”
撂下这句话后,西林觉罗氏再不啰嗦,傲然瞟她一眼,而后优雅转身,缓步离去。徒留夫人气急败坏,而她,正向着被荣华铺就的康庄大道行去。
她忍耐了大半辈子,为了一个好名声,一直都在委屈自己,从今往后,她绝不会再这么亏待自己,傅已经不在,没人有资格管制她,她才是承恩公府的当家主母,说一不二,再无人可以违逆她的意思。
没有男人的宠爱又如何?握富贵与权势,照样可以活得潇洒自在!
临近搬家的前一日,下了场雨,行装已经收拾得差不离,只等着明日吉时搬过去。
东珊静立在窗前,看着外头的蒙蒙雨雾,细细的打量着这个住了十几年的院子,内心说不出的怅然。
才归家的傅恒由图海撑着伞往院子里进,隔着潺潺雨帘,隐约瞧见东珊正蹙着黛眉斜倚在窗前走神。
心生好奇的他并未直接进屋,而是行至窗畔,声朗神悠,“敢问姑娘何故烦忧?”
骤闻此言,东珊恍神抬眼,但见和风细雨,一身着石青色官服的男子笑容温雅,青涩的少年气息渐渐褪去,如今的他沉稳内敛,眉目刚毅,眸光流淌着脉脉情意,依旧是那个看一眼就能令她心动的男人。
回味着他的话,东珊不由轻笑出声,“都老夫老妻了,还姑娘呢!你说着不羞,我听着都害臊。”
护送主子到檐下后,图海收了伞,识退下。傅恒则身子后仰,用肘撑在窗边,微歪头,宠溺一笑,附在她耳畔低声道:
“你才不老,永远都比我年轻,比我小一岁,是需要我呵护的小姑娘。”
东珊心里甜丝丝的,娇嗔的望他一眼,倚在窗前,与他一道欣赏这南月苑的最后一场雨。
檐前的雨帘滴落在台阶上,奏出的悠扬宁心的曲调,远处角落里盛放的凌霄花,橘色的花朵在雨格外醒目,沿着墙壁攀爬的花架是最亮丽的风景,冬枯夏发,不管旁人是否得空驻足欣赏,它都静静的绽放着。
饶是傅恒这样的大男人也不自觉的被这雨景熏染出伤感的情绪来,轻声问她,“可是舍不得走?”
若非他问起,她也不愿表达自己的真实心境,毕竟这承恩公府是四嫂家的,她没得选择,“南月苑里承载着太多的回忆,是你我感情的见证,骤然离去,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她只住了十年,便难以割舍,他住的时日更久,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印刻着岁月的年轮,“那片凌霄花,是姐姐出嫁之前亲种的,她说我想她的时候,看看那片花,就好像她陪在我身边一样。
你知道吗?其实姐姐去世那段时日,我很平静,因为你提前与我说过,我有准备,所以听到消息之时并未如自己想象的那般伤感,心有些麻木,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姐姐的感情不够深重。
可后来忙完她的丧事,有一回回家时,我看到凌霄花开了,夕阳的光映在花叶上,我也不晓得怎么了,当时突然就情绪崩溃,抑制不住的想哭。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姐姐她……真的已经不在了……”
所谓触景伤情,大抵便是如此吧!东珊很理解他的心情,握住他的,倚在他肩畔,柔声道:
“有些感情,不波动不代表遗忘,不代表浅薄,只是深藏在心底某个角落,偶尔被风一扬,便会泛起尘埃,酸了心房,涩了眼眶。”
她的话总是能说到他的心坎儿里去,侧眉与她对望着,傅恒的眸间尽是欣慰,勉笑着劝她,
“这才十年而已,我们的人生还有很长,等在新家里住的时日久了,你便会习惯。”
是啊!人生不能原地踏步,总该向前看的,“不管是承恩公府,还是别院,只要有你和孩子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家。”
这话不仅是说给傅恒听,也是说给她自己,东珊是个乐观豁达之人,纵有伤感也只是一时,很快便能恢复。
既然这凌霄花意义重大,东珊便提议将花移栽,移至新家去。
此事傅恒早有打算,他已问过园艺师傅,那师傅说现下不是移栽的最佳时节,最好等到秋后再动土。既如此说,那他再等等也无妨。
四月十八,傅恒带着妻儿正式搬离承恩公府去,去往别院新宅居住。
月底,快马加鞭的讷亲终于赶回京城。在他从山东回程期间,乾隆已赐内赏银,命讷亲的家人先行为其准备军旅物资,待他回京之后,便无需再为此耽搁,修整一日后,讷亲即刻启程,赶赴四川。
这些年广廷一直没再被重用,他的阿玛阿克墩已被皇帝从刑部释放,继续代理刑部尚书一职,为谢皇恩,广廷自告奋勇,请求去金川参战,乾隆也打算让他历练一番,遂答应了他的请求,命他与讷亲同赴军营。
咏微虽舍不得他,但也不能阻挡他追梦的脚步,只能默默在家为他祈祷着,希望他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讷亲离京之际,张廷玉这位纵横官场几十年的汉臣终于有会暂代首席军一职,同时乾隆又以张廷玉年事已高,不忍让他操劳为由,将讷亲所管辖的吏部则交由傅恒接,于是傅恒以户部尚书之职兼任吏部尚书、领侍卫内大臣,连事务也交付于傅恒打点。
这借口冠冕堂皇,实则众人皆晓得,皇帝还是信不过张廷玉,只给了他虚名,实权皆在傅恒这儿。
其他官员私下里议论纷纷,眼红妒忌,心道朝是没人了吗?为何非得让傅恒一人担任两部尚书?
作者有话要说:傅恒的辉煌时代要来临啦!兴奋的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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瞒着东珊
起先傅恒亦推辞,恐自己难以兼管诸多事务,但乾隆执意如此,加之傅恒前不久才惹皇帝动怒,皇帝已然告诫过他,是以傅恒没再多言,接受了皇帝的安排。
身兼数职的他比以往更忙碌,这一回,东珊没再与他闹别扭,而是担忧他的身子能否吃得消,政事她插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时常在家给他炖些补品,为他按捏,缓解他的疲乏。
此刻的傅恒躺在躺椅上,东珊为他揉捏时,只觉他的肩膀肌肉十分坚硬,稍一用力他便喊疼,明显是有所损伤。疼惜的东珊轻叹出声,
“唉!怎么当个臣也这么累啊!那些个外放的官员优哉悠哉的享富贵,搜刮着民脂民膏,你在京竟是这般辛苦。”
“昏官易做,清官难当啊!”轻握住她的,傅恒歉声道:“说好了每日抽空陪你,我最近又食言,真是抱歉。”
摇了摇头,东珊柔声劝他放宽心,不要有压力,“自皇后娘娘去后,我便觉得,活着即是老天最大的恩赐,每晚你睡在我身边,我还能看到你便是最好的,实不该计较太多。我只求你平安康健,其他的已经不在乎。”
若她的丈夫注定被皇帝重用,那她就该竭尽所能的支持他,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夫人如此体谅,傅恒心下感念,专注于忙着公务,想着等此战结束,讷亲回京之后,他便能抽出空闲来陪伴家人。
六月初,讷亲抵达美诺寨,张广泗很是瞧不起讷亲这种毫无征战经验的皇亲国戚,认为他们只知道纸上谈兵,但讷亲终归是皇上派来的,又是首席军,面上工夫还是要做的,是以他对讷亲极尽逢迎之态。
然而讷亲很是厌恶他这样的嘴脸,且他总觉得张广泗这仗打了两年也没个成效,八成是个草包,便不肯听从张广泗的提议。
新官上任把火,皇上既然把如此重担交付于他,那他必须做出些成效来,于是讷亲直接下令,命士兵们强攻,日之内必须拿下刮耳崖!
这刮耳崖面江靠山,如刀砍斧斫,仅有栈道可通,下方是滚滚江水,一不小心便会掉下去,雄鹰难越,人过刮耳,故名刮耳崖。
他们耗了几个月皆未能攻克,怎么可能在日之内攻占?张广泗与岳钟琪皆不赞同,认为此举太过冒失,然而讷亲初到军营,立功心切,根本不顾地形状况,固执己见,坚持发兵。
无奈之下,官军们只好采取强攻,奈何石碉难摧,即便用大炮攻击,也仅能去其一角。本就没有胜算的战役,失败也在张广泗意料之。
这一战清军伤亡众多,总兵、副将和士卒们共战死两千余人。艰苦作战以命相搏的将士们怨恨讷亲不懂战略,不顾实况,才会导致这悲剧的发生,气愤的吵嚷着要他给死去的亡魂们一个交代。
面对这样的阵仗,堂堂超品一等公,首席军讷亲竟然犯怂,不知该如何应对,生怕这些红了眼的士兵们真的对他动,毕竟刀剑无眼,此时山高皇帝远的,他若真被杀了,岂不是死得冤枉?
六神无主之际,讷亲才想起张广泗,想着他在军颇有威望,便请求张广泗弹压闹事的将士们,又赏了银子,这事儿才算摆平。
经此一事,张广泗越发藐视讷亲,但他也不直言,依旧捧着讷亲,凡事都请讷亲定夺,他根本不提出任何建议。
初战便败下阵来,讷亲有所顾忌,再不敢贸然提进兵一事,反倒向乾隆奏报,打算以碉制碉,与敌军对峙。
收到讷亲的奏折后,乾隆彻夜难眠,莎罗奔如此猖獗,不把清廷放在眼,朝廷必须奋力攻打,怎可在金川筑碉?
修筑时耗费人力财力不提,完成后还得常年派兵把守,以防敌营进攻,再者说,石碉如此坚固,战事结束后,又不可能再大费周章将其毁去,到时候还不是又便宜了敌营?
皇帝不许,讷亲只得继续作战,但他再不敢亲临战场,而是派张广泗出去迎战,而他则坐于军帐,遥相指挥。
本以为皇帝派来的首席军能当立断,改变战况,孰料讷亲竟是个怂包,还不如岳提督,奈何岳大人在军没有话语权,将士们只觉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军威日渐涣散,士气低迷。
讷亲已到此两个多月,仍未有任何进展,而他送至京的奏折也令乾隆越来越失望,讷亲先是说休养几月再作战,没几日又说实该就此退兵,等个两年,待敌营未有防备时再发兵。
看着他的奏折,乾隆不禁怀疑,讷亲在朝的英明果决都去了哪里?怎的一到军营之竟是胆小如鼠?
派首席军前去是代表皇帝重振军威,他这般畏首畏尾,还如何领军?然而讷亲终究是朝廷的排面,乾隆必须保全,于是暗示他,继续留营指挥,一旦有一点捷音传来,便顺势将讷亲召回京,以全国体。
话虽如此,可金川那边接连败阵,攻打昔岭阳坡的千官军竟被大金川土司兵数十人击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自觉颜面扫地,乾隆下旨责备讷亲,讷亲心底越发没谱儿,对这一战毫无信心,加之众人皆在传,傅恒已然顶替他的许多职位,此乃皇帝有意安排,讷亲担心长此以往,自己首席军的地位不保,便一心想着尽快回京,实不愿在这金川受苦。
失了主心骨的讷亲一再请求增援,还几次番的向皇帝请旨回京,且他认为敌营连胜肯定有蹊跷,于是提出要请喇嘛和道士来军做法支援。
乾隆简直难以想象,这样怪力乱神的所谓计策居然会是讷亲想出来的!若然道士有用,还要士兵作甚?
讷亲的种种作为令乾隆彻底失望,简直丢尽了朝廷的脸面!加之张广泗火上浇油,密参讷亲到达军营后便一直躲在营帐不敢出来,从不上战场作战,气极的乾隆再不顾念什么旧情。
九月二十九日,乾隆下旨夺去讷亲的一切官职,收缴经略印信,令其到北路军营效力,赎其罪过。
眼看着军一再被误,岳钟琪冒着会被皇帝治罪的风险,弹劾讷亲与张广泗,这两人从不将金川的实际军情上奏,为防止军其他大臣奏报实情,讷亲还下令禁止大臣单独上奏,必须由他代奏。
如今讷亲被夺职,岳钟琪才有会奏明一切。讷亲一倒台,密奏纷纷而上,还有人说:讷亲在军抱怨,说番蛮之事如此难办,切不可轻举妄动,但忠言逆耳,他根本不敢将实话奏与皇帝。
这话彻底激怒了乾隆,讷亲可是他的伴读,自小的情分,两人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对讷亲如此信任,委以重任,讷亲居然在军要务上对他有所隐瞒?如此庸臣,简直是大清之耻!
失去发妻的乾隆本就性情大变,讷亲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犯下众怒,乾隆忍无可忍,把所有矛头对准讷亲,也不再让他到北路效力,以免他又贻误军情,命人将讷亲与张广泗逮捕归京,亲自审问。
就连广廷亦被人弹劾,说他勾结张广泗,蒙蔽讷亲,是以他也被一同逮捕回京。广廷甚感冤枉,讷亲不作为,将一切指挥权交予张广泗,他不跟着张广泗,难不成还要依附讷亲,做个缩头乌龟吗?
奈何其他将领为了推卸责任,找他做替罪羊,广廷有口难辩,只得吃了这哑巴亏,等着回京之后再向皇帝陈词。
讷亲被擒之后,军营只剩岳钟琪、班第等人,眼看着皇帝为军情殚精竭虑,傅恒自告奋勇,参赞军务,请求到金川作战,为皇帝分忧。
如今的乾隆已是骑虎难下,这一仗必须打下去,讷亲无用,他必须再派得力的人去指挥作战,而傅恒年富力强,又眼光独到,很多心思与皇帝不谋而合,似乎是最佳的人选。
斟酌再,乾隆最终决定委派傅恒署理川陕总督。傅恒尚未有过征战的经验,只想做个参赞大臣即可,然而皇上居然让他顶替讷亲的位置,经略金川军务!
这与他所设想的完全不同,但乾隆之意已决,不容他反驳。
十月初六,傅恒由协办大学士正式升为大学士,初八,乾隆又升其为保和殿大学士,除此之外,乾隆还打算任命傅恒为首席军。为全张廷玉的颜面,乾隆下旨:
御门升殿,一应外面行走、列名,傅恒在前,内廷军处列名,则是张廷玉在前。
此诏一出,众臣哗然!需知这保和殿大学士可是位居诸殿阁大学士之首啊!许多老臣终其一生也难以得此殊荣,且傅恒在军处原本排名靠后,这回竟然一跃超前,张廷玉只得虚名,真正代理领班一职的,仍旧是傅恒。
年仅二十岁的他居然成了军首辅,放眼整个清廷,尚未有如此年轻的一把!
不仅众臣不服气,连傅恒也觉受之有愧,诚心向皇帝婉拒,只道自己尚未出征,并无军功,实在难当重任,更不愿使老臣们心寒。
傅恒上折固辞,乾隆早已做了决定,懒得废话,只回了个字:不必辞。
呃……傅恒还能说什么呢?接连高升,令他觉得很虚幻,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赴军营,打败贼人,使得百姓们免受战火之苦,这才是他身为人臣该做之事。
闲来无事的李锦悦邀了茗舒和钰娴一道去往东珊家,众妯娌难得相聚,自是要小酌几杯。
席间,李锦悦举杯贺道:“傅恒可真是给咱们富察家长脸,东珊你有这样的夫君当真是好福气!”
茗舒打笑道:“这话可不能让六哥听到,否则他该吃醋了呢!”
成亲多年,李锦悦已然摸清傅新的脾气,无谓一笑,“无妨,咱们的悄悄话,他听不到。”紧跟着她又道:“傅恒今儿个不在家,我就提前预祝他奋勇杀敌,早传捷报,凯旋归来!”
才刚端起酒盅的东珊笑容渐渐变得疑惑,“什么杀敌,什么凯旋?”
“他不是要去金川征战吗?”但看她这一脸惊诧的模样,李锦悦忽觉不对劲,窘笑道:“你……还不知道吗?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锦悦是不可能骗人的,东珊越发觉得怪异,“他要征战?谁说的?皇上下的令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珊再询问,李锦悦暗自懊悔,心生顾忌,不敢吭声。
无奈之下,钰娴只得与她说了实话,“我听八爷说,皇上已经命傅恒代替讷亲,成为首席军,经略金川军务。”
骤闻此讯,东珊眸光一紧,一颗心浑如被热油溅到,滋滋作响,魂惊肉跳!
傅恒升为保和殿大学士,成为军处领班,她是知道的,但去金川打仗这事儿,他从未与她提过,在京处理政务只是累一些,一旦上战场,那可是拿命相搏的啊!
如此重要之事,六嫂、八嫂她们都晓得,身为他的夫人,她居然毫不知情?
傅恒拒绝东珊的要求
纵使心下不悦,当着众人的面儿,东珊也不便说什么,故作无谓的笑笑,只道等他回来再问他。
当天晚上,傅恒忙到很晚才回来,每每感到疲惫时,一想到家还有可爱的孩子,体贴的夫人,他便觉再累也是值得的,东珊的笑颜总能在无形之为他鼓劲儿打气,只要一看到她,他的心就暖烘烘的。
然而今日回屋后竟见东珊沉着一张脸,红唇撅的能挂油瓶,眸间难掩怨忿之色,遂来到桌畔坐下,笑问她何事烦扰,
“可是儿子又调皮惹你生气?”
东珊瞄他一眼,扭身赌气道:“孩子再怎么调皮,至少不会在我面前扯谎,不像某些人,把我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提到“谎”字,傅恒心一怔,不禁在想,难不成她听说了什么?未能肯定的他没敢直白询问,只转身问蔷儿,“今儿个家里来了客人?”
九爷问话,蔷儿不敢不应,看了九夫人一眼,如实回答,说几位夫人过来做客。
朝之事,六哥、哥他们都知道,几位嫂嫂们想必也知情,那么她们一见面便会说漏嘴吧?
他本想多瞒一日是一日,但看眼下这情态,怕是再无隐瞒的会,没了退路的傅恒只得老实交代,
“你都知道了?”
她明明已经告诫过自己,傅恒那么辛劳,回来一定要好好说,不能与他发火,但到了这一刻,她仍是咽不下那口气,越想越难受,声调不自觉的拔高,声音明显带着一丝愤怒,还夹杂着哽咽,
“我不知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心知此举不妥,但他实在开不了口,这才一拖再拖,现下已被拆穿,傅恒无可推卸,歉声道:“珊珊,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担心你知道后不高兴,所以才想着等出兵的日期定下来之后再跟你说。”
她最不能理解的便是这种隐瞒是为你好的心态,“难道你觉得瞒着我,我就会开心了吗?我是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