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来倒去就只是喊他的名字,喊一声“你敢”。
等到李砚真的敢了,他却连挣也挣不脱。
手里的半截花瓶一开始是指着李砚的,后来陈恨觉着面上一热,不知道什么东西流进了眼睛里,糊得他看不清楚东西。
他不清楚,李砚却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劈掌夺走陈恨手中的半截花瓶,把人揽进怀里,还按住了他的双手——方才陈恨想要揉眼睛。
不等陈恨开口,李砚就哄他道:“不敢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犯糊涂。你别怕,现在眼睛看得清吗?”
陈恨没应,李砚也不再问他,急忙朗声吩咐外边伺候的宫人,找今晚太医院轮值的太医来。
他这么一说,陈恨也才反应过来,碎了的花瓶碴子飞到他的眼睛上了,流在他面上的温温热热的东西,是血。
“没事没事。”再不敢有大动作,李砚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没有扎进眼睛里,在眼睛上边,没事没事。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先让太医给你看看伤口,什么事情都好商量,不逼你了。”
李砚试探着碰碰他的鬓角,长叹了口气,道:“不逼你了。”
花瓶砰的一声被陈恨砸碎的时候,守在外边的小太监就觉得不太对了,忙喊了高公公过来。很快的,皇爷又传了太医。
李砚用被子把陈恨裹好,把他脚上的镣铐也裹好,再把他抱在腿上。陈恨木木的,竟也由他抱着。
不敢问别的。今日值夜的太医专心给陈恨处理伤口,高公公低着头,收拾满地的碎片。
值夜太医将陈恨眉骨上的伤包起来:“险些就伤着眼睛了,所幸没大碍,好好的养几日就好了。”
陈恨点点头,不再说话,反倒是李砚不放心,多问了两句。
值夜太医提上随身的药箱,高公公捧着一堆碎瓷片,很知趣地退出去了。
李砚探了探陈恨的额头,再看了两眼他的伤口,他还是那样冷冷的模样。
“离亭……”李砚叹了口气,“好,你不要我,我现在就出去,好不好?晚上睡着,小心碰了伤口,我让高公公守在门外,你要是有事情……”
大概是觉得他烦了,陈恨忽然起身,揽着被子爬到床榻的最里边,背对着他躺下了。
李砚的行动总是无声无息的,陈恨不回头去看,根本就不知道他走了没有。
但是他憋不住了。
他将被子往上一扯,盖过了头顶。小孩子似的,缩在被子里就哭了。
李砚想拍拍他,说些好话哄哄他。后来转念一想,哭成这样,多少还是因为他,便收回了手,慢慢地就退出去了。
他出去时,高公公正送走了值夜太医,见李砚从殿中出来了,忙加快了脚步迎上去:“皇爷?”
李砚抬脚,往廊子去:“今晚去西边的暖阁睡。”
高公公应了一声,忙吩咐人下去预备了。
西边的暖阁原本是陈恨住着。
随手甩在案上的书册,临了一半的帖子,藏在角落里的糖罐子。种种痕迹,全是陈恨留下的。这阁里,也全都是陈恨的影子。
今日白日里堆了一日的折子,稍作洗漱之后,李砚就坐在案前批折。
他心里乱,看了这么久,提着笔,也不曾落一个字,倒是笔尖朱砂凝了,落在他的衣袖上。
像陈恨眉骨上的血,又像陈恨窝在被子里哭的眼泪。
高公公给他添茶,似是随口道:“离亭心气儿高,皇爷又不是不知道。”
“他心气儿高——”李砚不愿意同旁人说这件事儿,口不随心,只冷冷地说,“就要朕折损了心气儿去顺他么?”
“皇爷多念念离亭的好。”
陈恨有多好,他当然知道。
“朕知道。”李砚揉了揉眉心,“文人把气节看得比性命重,但是他不在乎性命,朕还在乎。朕私心不大,只想留他,永远都留着他。”
李砚再摆了摆手,高公公就退出去了。
他往后一仰脑袋,靠在了椅背上。随手拿起案上陈恨临了一半的帖子,他临的是前朝某位状元的字。
陈恨这个人,写字圆圆润润,可爱得很。但是他偏爱稳重之中自成风骨的字,古往今来的贤臣都该写的那种字。
李砚捻着薄薄的一张纸,对着灯看着出神。
透过那些个字,看出一些陈恨的模样来。李砚很小心地将纸张放回去。实在是批不下折子,李砚起了身,坐到了榻上。
陈恨畏热,榻上老早就换了竹簟,凉的。枕头换了瓷的,被子换了薄的,堆在里边,大概也不常拿出来盖。
瓷枕边却摆着一个小手炉。
冬日用的小手炉。
觉着奇怪,李砚将那手炉拿起来看了看。
陈恨仿佛将这手炉做小香炉用,里边还有残存的香料,淡淡的龙涎香。陈恨逾越了,那是若被御史发现了,会被参一本的香。
李砚忽然觉得这小手炉眼熟得很——这原本是他的铜手炉。
是永嘉元年的冬日里,陈恨那时候怕他怕得很,在养居殿说没两句话就跑了,是他让匪鉴给陈恨送出去的小手炉。
重生时隔的时间太久,李砚忘记了。
其实他不应该忘记的,因为重生来的第一天,他就见过这个手炉。
那时候陈恨病得厉害,被他半强迫半恐吓的带进宫去,陈恨从马背上摔下去的时候,还紧紧地抓着这个手炉。
他太熟悉陈恨了,他几乎可以想见香料静静燃烧,升腾起乳白色的轻烟。陈恨枕着一只手,侧躺在榻上,另一只手试图勾住飘带似的烟雾,风流。
李砚将小香炉放回去,下榻出门。
当李砚捧着小香炉看时,正殿内室里,因为脚上挂着的链子不够长,陈恨只能伸长了手,努力把滚到远处的银铃铛给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