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夜色里,月光也变得不太明显,黑暗里忽然之间闪起了微弱的亮点,一会出现一会消失,是一匹正在树林里快跑的马身上的铁质马鞍在反光。
那匹马跑得是这样的快,好似要从地面乘着飞扬的尘土飞起来,毛发油滑得像刚刚织好的漂亮绸缎,两只眼睛又大又有神,两只蹄子踩在泥土上又抬起不费吹灰之力。
整个奔跑的姿态潇洒不羁,就算是外行人也要惊叹多么优秀的马匹。
抓着缰绳的那个人被周围的黑暗包裹,偶尔的暴露在半明半昧的月光下看上去年纪一点也不大,力量满满地要从全身上下溢出来,但也同样的不具备亲近感,青春和活力已经枯萎早葬了一样。
视线永远在审视,好似在端量着下一秒应该砍你一刀还是选择拥个抱。
腰部向前直达背部勾勒出一条完美曲线,水浇在上面也许会不意外地滑落下来,脖颈后面划了几条密布的纹路,有深有浅,仿佛几头野兽在过去几年留下的交叠抓痕。
或许他就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嗅嗅那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子气味,只要是手上沾过血的嗅着了都得暗道那气味居然这么浓烈,再凶猛的野兽碰上了也得拘束手脚小心谨慎。
只是平常猎的不是动物,而是人。
马蹄才踩到了村口边上,那个人就立刻从马上下来,审视着周围的景象,脚步又轻又慢,手指放在剑鞘可打开的缝隙之间。
那双眼睛里不屑于隐藏的东西亮得恐怖,可能是狐狸一样的狡猾、可能是熊一样的凶猛、可能是老狼一样残忍,也许三样同时都有。
……没有,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那个人以一种时刻准备着转身拔剑的身姿站在风里,但身边只有黑暗和风,甚至能感觉到它们正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此时此刻暴露在外的凶狠谨慎。
他皱起眉头,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疑惑不解从地上卷起变成了一股焦躁不安的旋风,越刮越猛,突然从里面抓住了一个极其糟糕的念头,手指被刮得生疼。
操,来晚了,他在心底同时暗骂对方和自己,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碰上了打不过是一回事,碰都没碰上就这样让对方溜走无疑是职业生涯里的奇耻大辱。
蹲在地上,磨蹭着手指上的泥土,软软的带着些许水分,马蹄印里的土壤还算湿润没有干得发硬,证明对方还没有走太远。
甩掉沾在手指上的泥土,从地上起身,循着不起眼的马蹄印缓缓走进村子深处,像一个幽灵,没有一个头埋在枕头和被子里沉沉入睡的村民发现他的逐步接近。
地上一串不起眼的马蹄印消失在打理干净的马圈里,这里只剩下一匹年幼的小马站着睡觉,睡梦中不踏实地一摇一摆着马尾巴。
它的主人刚把它的伙伴卖给突然出现的外乡人,少了陪伴连晚上的草都没有兴趣咀嚼。
有人在抚摸着它没精打采的鬃毛,它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以为是原主人却发生是个从来没有闻过气味的陌生人,不禁惊吓地打了个大喷嚏,马蹄子不安地开始踩踏。
“嘘,别害怕好吗?”
那个人拿了掰成一半的苹果凑过来,一只手没有停下慢慢地继续抚摸着鬃毛,闻起来身上有另一匹马的气味,很像是傍晚的时候离开的伙伴,情不自禁有了好感,最重要得承认那半块苹果确实很有诱惑力。
“我没有恶意,吃吧。”
它迫不及待地咬过来,嚼着,甜酸的苹果汁流在嘴里比主人喂得草不知道好吃到哪里去,一时间吃得不亦乐乎乎,可惜只有半块一下子就没有了。
“还想吃吗?”那个人的手里变魔术一般又变出了半块苹果,红彤彤的散发着香甜的气味,诱惑着它不由得流口水。
那个人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它的鬃毛,一抬手就把手里的苹果丢在外面,它太一冲动就跑了出去,连马栏什么时候打开的都不知道。
脖子弯下来,咬一口苹果就着青青草咀嚼,舌头舔了舔嘴还不过瘾,转过身想要向那个人撒娇再要一个美味的苹果,如果不只一个最好。
却突然之间傻站在了原地,发现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又突然消失了,刚才的气味还留在原地,清晰得明显。
打开的马栏完好无损地拴着,现在只能孤零零地站在外面,既回不了平常睡觉的地方也找不到罪魁祸首。
漆黑的四周让它害怕,紧张得马蹄子不安地踩踏,喘上了粗气。
尝试用头撞马栏,没有用,它更急了,没有同伴又回不了睡觉的地方,两只大眼睛忍不住想流下泪水,忽然想到主人,转过身就循着最熟悉的气味赶快跑过去。
紧闭的门被急促地敲打着,砰砰砰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巨响。
村长原本在屋子里睡着正香,还没有梦到美妙的地方便猛的被这个巨大的声响吵醒,不情愿地揉了揉眼睛,一边嘀咕着来了来了,一边从温暖的床里爬出来穿上两只鞋靴,纳闷着大半夜的什么鬼,今天怎么老有人找他。
刚开门,还没有一脸不耐烦地问敲门的对方大半夜不睡觉瞎吵吵什么,就被一个马头扑了个满怀,吓得连忙叫道:“嘿嘿嘿,快点停下来,你想把我撞吐血吗?”
他拍拍马头,想瞧瞧这个扰人清梦的小家伙是谁家的,定睛一看,吃惊地嘴巴张得大大的。
“你怎么从马圈里跑出来了?好家伙,难道突然聪明了会自己打开栏杆了,白天明明把马栏拴好了啊。”
他百思不解地牵着马出来,突然被揪住了衣领子然后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按在墙上,后脑勺亲切地吻上了硬邦邦的砖块,离头破血流就差两根指头的力度,两眼一抹黑忍不住痛苦地呻.吟。
其实他个子不矮,长年打猎更是把身子养得虎背熊腰,两只手就能抓住一头快成年的小牛,在村里算是打猎的好手,但在对方不容置疑的压迫下居然毫无反抗之力,整个背都磕在墙边疼地不清。
我滴乖乖,这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的?怎么力气这么大!
冰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我问你,今天有没有两个从来没碰过面的外乡人到你们村子里来?”
他一听就明白了,这人指的肯定是今天傍晚突然出现在村子里的秦时和赵元。
这个人来势汹汹,莫不是专门来找那俩人寻仇的?跟朝廷作对的人可不一般,但说出去了朝廷的人也不会放过他的啊,那满满一袋子的钱像拿着把刀戳着后腰恶狠狠地提醒着他别乱说话。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好,便借着刚睡醒的迷迷糊糊劲,一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困惑道:“两个外乡人……我没有见过啊……”
话才出口忽然感到自己的脖子冰凉,瞬间全身僵硬得像块木头,只因为剑刃只要再近脖子那块软肉一寸,他就彻底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那个人的语气像是他已经卡在了固定的木头里,只等交代完这辈子的遗言就手里的刀一落,他的脑袋便滑稽地掉进菜篮子里。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人压根就不是那种能轻易糊弄过去的善茬,如果再不交代出实情,恐怕下一秒自己就得真的人头落地。
“好汉饶命!我……我说……无论你问什么,我全都会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那个人手上的动作不停,冷冷道:“快说!”
“是……是……”
剑在脖子上一动不动,他恐惧到隐隐感到有血流了出来,毛细血管里的血液在疯狂地烧灼起来,实际上并没有,结结巴巴地吞了吞口水。
“……确实有从来没有碰过面的两个外乡人今天出现在村子里,都是男的而且年纪很轻,高的那个穿着黑衣服,稍微矮的那个则穿白衣服。”
杀千刀的,果然已经跑了,那个人顿时在心里把倒霉运气诅咒了一万遍,本来弄丢目标就够丢脸了,还非常不职业地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活像个流氓才会有的傻样,搞成这样恐怕已经难以追回了。
“他们都问了什么?”那个人在他的耳边问,声音低沉,阴郁气氛很重。
他可以毫不迟疑地预料到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再说句不知道,那么下一秒就会有一记左勾拳对他表示热烈欢迎,说不定一个侧踢也会向他的腰部礼貌问好。
他勉强壮着胆子看了看面前的人,渴望能看出来一点恻隐之心的希望来,绝望地看见了两块寒冷的冰块,在黑暗里仿佛一个不带温度的幽灵。
“……他们……他们问村子里有没有人叫月琼的。”
那个人摁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了,抓着他生疼,“后来呢,他们去哪了?”
“问……问完人名,他们又问哪里能够快点回城里去,我说东北方向的那片山头就有一条直达的捷径,不过有很多土匪驻扎着很是危险,他们就说算了,便……便往大道那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