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牛走后,方征难得地转过头,展露已经许久未有的温和,问连风:“没有吓着你吧?”
连风小声道:“他脸被刺黑了,是‘黥’,鼻子和耳朵也受了‘劓’和‘刵’。他犯了什么错?”
方征有些惊异地挑眉,倒不是为了连风的知识面,毕竟刚才已经知道星祭者很博闻了,他带着期待反问——
“为什么你问的是‘他犯什么错’,而不是‘他被谁打败’?”
这个时代,没有法律,没有道德,所谓的对错从何而来。仆牛是战败受刑,以这个时代的观念看,跟对错无关。连风如此发问,就好似他们有一套与胜败无关的对错标准似的。
方征心中隐隐雀跃,他本来已经不抱希望,能和人谈论除了生存必须品之外的话题了。
可是那样,这一生该有多难挪过啊。
连风一瞬间有些紧张,很快恢复镇定道:“我不知道他是士兵,如果奴隶犯了错也会受这些刑的。”
方征挑眉:“你口中的‘犯错’指什么?”
虽然用脚指头也猜得到,大概率类似奴隶杀人、奴隶逃跑、奴隶不听主人的话之类的事情。
早期的原始奴隶制国家,还有别的社会问题吗?
话又说回来,既然在冥夜大长老他们的口中,“祖姜”是个原始社会晚期母系氏族国家,那应该还未进化到奴隶制。惩罚方式倒是不罕见,毕竟是蚩尤传下来的用刑方法。
但作为很正式的规则推广,还是有些提前了。
方征打量着少年,心想他真的是从祖姜国来的吗?
“奴隶犯错的事,比如偷了主人的东西,又比如撒谎被识破了……”连风话音未落,就听方征冷笑一声:
“你根本不是‘祖姜’的人吧。”
“偷东西”证明主人有了私人财产,“撒谎”说明有审讯的机会。对于原始社会晚期来说,这样的概念还是太前卫了些,更像是进化到奴隶制度的阶段。
连风一惊,不明白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但他定神,小声道:“我说过……我不是‘祖姜’从小养大的星祭者,我小时候在别的地方生活过。后来才被抓回去的。”
方征想着东方那个已经初露规范形态的奴隶大国,道:“是在虞夷生活过吗?”
连风愣愣道:“你怎么会知道?”
方征哼了一声:“不要问。你最好乖乖老实交代,不要想着骗人。”他硬下心肠,冷冰冰的语气,“以后不要随便问问题,你还没通过我的鉴别呢。”他又恶劣地补充一句,“也不要随便出去,除非你想被那些女人吃干抹净。”
连风一时间似乎有些被吓住,欲言又止不敢问的样子。方征作弄他后,又心软了,柔声问:“你在虞夷生活了多久?”
连风答道:“十四年。”
“怪不得。”
连风张口欲言,又几度闭上。方征看那嘴巴开开合合又不敢出声的模样,在心里偷笑,依然板着脸道:
“算了,问吧。”
连风脸上流露出孩子气般的表情,眼珠一转:“征哥哥一定知道很多事情……那么知不知道……虞夷国的子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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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神色一僵,随即变得阴云密布般铁青,他手如闪电般一把掐住连风的脖子,声如锡铁:“你跟他有关系?”
“不是……咳咳……”连风被掐得喘不过气,一张小脸都快涨成了紫色,方征才松开。
“子锋大人……咳咳,不认识我……我只是……”连风露出一副伤感模样。“子锋大人很有名,我就想问问征哥哥,看来您……认识?”
那个叠字叫得方征骨头都软了,他无端起了股比拼炫耀的心思,听语气这少年大概崇拜子锋,方征不屑道:“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三年前……就在这附近,我亲眼看着他……”方征压低声线,露出森白牙齿,“他被大青龙杀了。”
同时说完这句话之后方征也知道,无论这少年有没有问题,都绝了后路,再也不能离开此地了。
连风脸色十分古怪,一瞬僵住,又好似被吓住,他低头往后缩,有些语无伦次:“我……”
连风慌张地在屋内四下扫视,仿佛要找到个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忽然浑身一颤,眼中瞬间亮起,他指着窗边石桌。那里摆放着个歪曲的泥瓶,看得出方征似乎想把它捏成细颈,最后却变成了葫芦肚似的瓶不像瓶,缸不像缸的玩意。但是那里面,盛开着两朵硕大洁白的芍药花。
“好漂亮。”连风由衷感慨,“这里居然有芍药花。”
方征神色复杂,到底是巧合,还是连风真的和子锋有关系,怎么问了子锋的事情后,马上指着那两朵芍药花?
可是三年前……那家伙抽风送自己种子的事情,也根本没有机会让别人知道吧?只能是个巧合?
呸。方征想到子锋心中就是窝火,但不至于迁怒到两颗花种上面。他还没那么矫情。他干笑两声,决定永远不告诉这个少年,芍药花种是哪里来的。
看方征神色缓和下来,连风又试探问:“征哥哥,以前我学过,芍药适宜栽种在气候凉爽的地方,你们这里挺潮湿闷热的……”
“不要问那么多。”方征又瞪了他一眼。连风赶紧缩回床头,把兽皮褥子稍微拉上来一些盖住半个脸,一双眼睛眯成缝缝偷偷窥视方征。
这小东西,既然费力讨好装乖,方征也乐得看他玩耍。
方征又忍不住笑了笑,找了两块狐狸皮揉在连风的耳朵边,把他的脑袋包成个毛茸茸的鸟窝,只露出脸。
“乖乖睡觉,不要说话。”
方征对自己很吃惊: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哄小孩”。
这个连风,方征看得出来,是有些心眼的。
从一开始叫“征哥哥”,方征就知道了。
弱小的人,都无师自通地会这一套,方征接受得理所当然。既然对方扮出一副讨好样子,那就陪他玩玩。方征心想,权当打发无聊时间罢了。
方征当天晚上安歇的时候,依然对自己的决定很不可思议。在这个当口,他居然带了一个少年回自己屋里?
果然是生活得太安逸了。
在穿越之前,他的生活黑暗又动荡,刚穿越的时候,也猝不及防卷入波澜。直到机缘巧合在这里安居下来。过了三年井水无波的生活,才慢慢让方征找回很多年前不用提心吊胆、日夜煎熬,找回了普通“过日子”感觉。
一个人日子过久了,就蠢蠢欲动想建立一点稳定的关系。
但是方征不想找女人。至于之前捞进来的男人,方征都瞧不上,让那些女人随便消受。连风是第一个稍微让方征看得顺眼一点的存在,自然就琢磨着更多的交流。
结果等把人带回屋子之后,方征又犯愁了,自己到底是想找人说说话,还是想认个孩子?
虽然是连风刻意为之的,但能让方征有这种感受,也算是难得了。方征一时半会很迷惑自己的心态。但无论如何,另一个房间里有第二个人毫无防备的睡着,带给了方征一种罕见的“并非一人”式安心。
真有意思,这么多年过去,他居然又找到了作此感觉。只是角色似乎变化了,当时他还很小,听着养父在房间另一边的呼吸声,有种放心的“依赖感”。但此时此刻,他错觉另一个弱小的生命在屋子里,他变成了那个“被依赖着”的角色。
竟然是这种感觉么。
虽然这个安心,是建立在方征把连风手脚用绳子捆了,确保他不会在自己睡着时捣乱的基础上。
算了,不管变成什么,都以后再考虑吧。方征翻了个身继续睡,还没鉴完连风到底有没有问题,尤其是和子锋之间,似乎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一定要彻查到底。
第二天蒙蒙亮,方征醒来,今天是他准备去附近继续搜集好东西。他之前走到一处瀑布前,隐约看到后面有个洞穴,那些地方通常会生长着有用的草药,或者运气好发现一些珍稀的菌类。
但今天屋里有另一个人要安排。方征走到隔壁床前,审视着还睡得正熟的连风。
连风伤势未愈,不可能跟自己一起出去。
可如果自己离开,放他一个人在屋子里,万一他不听话到处乱翻乱动,甚至逃跑怎么办?
方征犹豫了一下,把连风推醒,对方睡觉姿势根本没动弹,脑袋乖乖地埋在狐狸皮毛里,醒来时睡眼惺忪:“征哥哥……”
方征捉住他的手臂,他胳膊上已经环了一圈粗糙的东西,是昨晚绑的绳子。方征换了条更长的。
连风模模糊糊间感觉右手又被绑了起来,定睛一看,方征用一条粗麻藤,把他的手系在了床头。
粗藤比昨晚的长,约有两丈,他可以下床走到门口,却无法离开这栋房子。
方征板着脸凶道:“桌上有药和吃的。门口左边是旱池。不要想着用什么东西割开。你要是敢弄乱我的什么东西,等我回来一定会狠狠罚你。”
能割开这种粗绳子的只有方征那把铜剑或笨重的石制武器,方征都藏在对方够不到的地方藏起来。何况这个少年估计都没力气举起,但方征仍是不放心吓唬一通。
连风手被绑住,先是一愣,随即不但没有露出委屈,反而笑了起来,“我不会跑,也不会乱翻的。”
“最好如此。”
“征哥哥,早点回来。”少年还在背后,语气亲切地招呼。
方征差点在门槛上绊了一下,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连风安然地坐在床头,一头长发柔顺地披在背后,温柔的面孔苍白而清秀。
“总之,你不准离开。”方征脸色冰寒地对连风“洗脑”,花了三年时间,在这里建成了一个小小的远古乌托邦,决不允许别人破坏。
方征脚下飞快地溜了出去。并没有看到背后连风头埋在发梢下,若有所思地轻笑一声。
方征刚没走过几栋屋舍,就听到大清早上,传来了不和谐的吵闹声。
黑灰的石屋间隔很宽,屋舍之间的空处,每户人家都有自己的栅栏或棚仓,是藤茅住的屋子,外面栅栏的门大开着,几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站在那边,门口叫嚷谩骂声一片。
方征出村的路也要经过那个门口,边走过去边听得更清晰了一些。
“说好了四天一次!你总是破坏!”
“他爱来我这里你管得着吗!”
方征听了两句就明白,得,这种事还是发生了。
那里的男子,是个巴甸国的逃奴,来这里有一年多了。那家伙算是长得英俊,所以有四个女人先后和他结了对偶婚。藤茅就是其中一个。
四个对偶婚伴侣,就四天一次轮换。一开始倒也配合得非常顺利。
但婚后不久,其中一个女人就怀孕了。
怀孕后不能同床,藤茅就趁机让那个男人,在本该陪伴怀孕女人的天数里,来和自己过夜。
那个巴甸男奴自然乐得顺手推舟。毕竟比起和其他女人夜晚的欢愉,陪伴怀孕女人是很辛苦的事情。
次数多了,怀孕女人的怒气攒到一个顶点,找到藤茅屋前厉声指责。
这种事情,以前隐约有发生的迹象,比如说其他对偶婚的男子,偶尔不按照天数,而是自己选择去哪个女人之处过夜。
不过程度都比较轻,说了几次,就重新按照规矩。
毕竟刚开始的时候,女人们尽心维持着对偶婚,男人们也因为被限制人身自由而显得小心翼翼。
但住得久了之后,逐渐有了主人翁意识,削弱了忧患心态,也愈发死猪不怕开水烫。人的劣根性发作,此类事件渐渐露出端倪。
虽然归于他们部落内务,但偶尔方征还是会管一管,矛盾太大就会破坏安定,造成动荡的隐患。
方征有空总是向这些部落女人普及:要她们多训练强身。最好练练武功。可或许是山谷内太安全了,她们获得新生自由后,尽情地享受着丰富的采集资源,和以前想都想不到的和男子结合带来的欢愉,白天夜晚都满满当当,根本没空去练武。
方征走到屋前抱臂站立,其他人看到他,停止了吵架,都说:“你来了正好……”
这个时代还没有“评个理”的说法,毕竟他们连什么是“理”都不知道。但是他们知道方征每次说话做事,总是能帮他们解决问题。
他们都自发地很尊敬方征。
这算得上后世“礼法诉讼”的雏形了。
方征扫过那四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其中一个怀孕的女人脸上泪痕还没有干,她的小腹隆起,是有月份了。旁边藤茅露出一脸不屑之色。
方征也很干脆,对那个男的责道:“人家怀着你的孩子,你不去陪,像话吗?不守规矩。就给你吃药变傻,然后关起来。”
此言一出,并非所有人的认同。
首先是那男子一愣:“我的孩子?明明是你们的孩子。”
方征气笑了:“就算公社集体养育,难道不是你的孩子?”
男人被捡进来之后,最直观感觉到就是部落的社会属性。除了一个超然的方征外,这里男人地位是最低的,稍微反抗就被毒傻,想逃跑就关起来,和几个女人结婚也不是自己决定的。于是就毫无“孩子是自己的”意识。直到被方征这么一说,才似有些恍悟。
藤茅反对道:“怀着孩子又不能做,等生完孩子再去有什么不可以。”
怀孕女人抽噎了一声,想反驳却组织不了语言,眼泪断线似的淌。
方征又和藤茅怼了起来,“大姐,对偶婚又不是只为了做做做。怀孕了身体和情绪都比较脆弱,需要人帮忙和安慰,否则干嘛成亲?”,
藤茅对方征怀着又感激又讨厌的心态,不敢惹他,但一有机会奚落也嘴损几句:“你这么了解,那你去安慰呀?”
方征冷笑道:“藤茅,你脑袋又傻了。我要是喜欢女人,这村里还能有男人被捡进来的机会?当初你们对偶婚的安排,是自己商量出来的,既然决定了就不要改。”
“反悔了不行吗?”藤茅挽住那个巴甸男子,她生出一股独占欲嫉妒心,“我不想让他碰其他女人了不行么。”
方征似笑非笑问那个巴甸男人:“你不想碰其他女人了?”
巴甸男子迟疑地瞥着他四个老婆,犹豫着没说话。
“啪”,藤茅扇了他一巴掌,哭叱道:“骗子!你明明说——”
行了,现在让他们自个儿去吵就行了,方征功成身退。
方征心中想的是,看来这对偶婚的规矩,也该定义更明确些,到底能和多少个人,分配时间、履行责任,违背的相应惩处,都要配套,不可或缺……
找时间和两位长老商量一下,这小小的部落,也该“立规矩”了。
仓禀实而知礼节。把人的肚子填饱后,就要解决其他问题。
其实能走到这个阶段,对方征来说,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她们要是一天到晚为了这些事争吵不休,浪费生产时间,也会影响方征平时物品的交换。
不管还不行了。
方征走到那个瀑布后的山洞里转悠了一圈,捡到了一些五颜六色的珊瑚菌。发现山洞里面非常深,如果要走得更远,他应该带火把前来。
在山洞进出的深处,方征看到了清晰的蹄印。
四周岩浆冷却后形成的火山岩的屏障,很少有大型动物能进来。有蹄状的一般是食草动物,根据那趾印痕迹,有点像一匹马。
但方征不敢掉以轻心,他可没忘记像河马的兕,也有蹄,却是食肉动物。
更令他不安的是,如果这条通道足够一匹外面的“马”穿过,那么就说明部落周围的屏障……有缝隙。并不只唯一的出入口。
方征觉得这是件天大的事,明天他必须带火把来勘探。
他在洞口遮盖了一些草垛和树藤,折返回去,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刚走到白天调解那四个女人和巴甸老公的房屋门口,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许多人都围在那里,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方征费力地挤进去,周围的人看到了方征,纷纷说“终于来了”“快进去”。
方征走了进去,看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是早上那个四个老婆吵架的巴甸男子,他的脖子有一道深深的淤紫勒痕,俨然已经死去多时。
更奇怪的是,连风站在旁边,他手上依然绑着那截粗麻绳,中间却像是被什么砍断了。
方征还来不及质询,就看到旁边围着的四个女人,锐利的目光直射方征,藤茅指着连风朝方征大声道:“是他!勒死了我们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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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风不住发抖,摇头求助般看着方征道:“不是的!征哥哥,我没有……我杀不了的。”
方征捡起绳子折断的断口处仔细看了看,不像是被利器砍断。藤是用麻杆编制而成,断口非常粗糙,拉扯出很多纤维状,倒像是被什么人用蛮力扯断。
这男人四肢伤口流了些血,不是致命伤,而像是在死前反抗所致。那伤口虽不深,却很锋利,又让方征疑窦丛生……怎么觉得像是匕首呢?可是这个部落没有匕首,再者如果有利刃,为何要用绳子把他勒死呢?
“怎么断的?”他问连风,“你为什么要跑出来。”
“我不知道。”连风抽噎道:“我昏过去了,我不知道是谁弄断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刚醒来,就看到这个男人死在这里。我想回征哥哥的屋子里,你告诉我不要跑,可是其他人立刻就把我围住了……”
藤茅难以置信道:“不知道?!明明是你自己弄断了绳子,然后勒死了他。他脖子上的勒痕!就是你手上绑的那截绳子!”
方征一看,的确死亡的巴甸男子脖颈勒痕的纹路,和系在连风手上的绳子编织花纹一致。方征拿起绳子试着还原,那一截果然分毫不差地吻合在男子脖颈的勒痕处。
方征若有所思,锐利的眼光盯着连风:“所以说,如果这件事不是你干的,那么做这个的人,首先要把你的绳子扯断,再把你抬过来,用系着你手的绳子,去勒死另一个人?或者勒完了人,再给你绑回手上?”
连风可怜地点点头,嚅嗫道:“是,是的……”
方征冷冷道,“这人图什么呢?陷害你吗?”
连风摇头,几乎快要哭了,“我,我不知……”
几个女人看方征并没有偏袒连风,神色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方征从来没有把人接回过屋子里的先例,她们又听说连风是西方的星祭者,懂得很多。生怕方征看重这个人,不追究杀人的责任了。
今天早晨,方征还目睹她们为这个巴甸男子吵架。像藤茅这种了解过方征阴暗面的人,还觉得方征恐怕是厌烦了这个人带来的争执,故意派连风杀人了事。
但是方征话锋一转,又挑眉,似笑非笑问连风:“可是,如果是你干的……又图什么呢?”
如果连风要逃跑,那直接把绳子扯断后,就可以跑了,为什么要去杀人呢?
是逃跑半路被这人发现,要杀人灭口吗?
方征不是法医,无法估量准确的死亡时间,但他可以从深紫色痕迹看出,男人已经死去一段时间了。
如果连风有能力杀了这个男人,那为什么还留在原地?难道把人勒死后,自己也会累得昏倒吗?
连风不住点头,“我都不认识这个人,我为什么要杀他。”
藤茅不敢直接在大家面前暴露出对方征的怀疑和指控,只能指桑骂槐,“谁知道呢,有的人就是有病,专门喜欢害人!”
正这时两个长老也赶到,问过在场众人后,把今日方征离开后发生的事情捋了清楚。
早上那场争执,最后变成四个女人一致讨伐巴甸男人不守规矩,重新和他约好,按原来的天数去各个女人的屋中。白日大家都要劳作。她们采集的采集,捕鱼的捕鱼,都离开了屋子。巴甸男子本来该去公社保育大堂那边看顾婴儿,但据另外两个在保育堂的男人说,并没有看到他。
再后来,女人们结束劳作的下午,乘着夕阳的光线回到居住的房子旁边,惊讶地发现他已经死在了今早吵架的屋门口,而连风正茫然无措地站在旁边,表示那时候才刚清醒,不知道怎么来到这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就是说,最后没有人看到这个男人去了哪里。”方征沉吟着,又对连风说,“你是唯一在他尸体刚发现时在现场的人,他是被你手上的半截绳子勒断的,你又说不出为什么绳子会断。”
连风看似都要哭了,“征哥哥,我真的没有……”
“这些我们以后再说。”方征回头厉声对所有人说,“我和长老,现在要审问这个嫌疑人。但并非他一定是凶手。虽然匪夷所思,但你们要做好准备——”方征眼睛缓缓扫过四周,“杀人者如果不是他,就是在场中的某个人了。”
藤茅大着胆子挑衅了一句:“为什么是‘你们之中’,不是‘我们之中’,你是我们中间力气最大的。”
方征勾起讽笑,“怀疑我?出息了,想参与审问吗?来吧,公社大厅装得下很多人。”
藤茅悻悻闭嘴。自然是不会的,她们都不知道如何审。
方征捉住连风的半截断绳子,把他往公社那边带,像是在牵一只弱小无助发抖的小狗。他漫不经心拍了拍连风的脑袋,像一个有恃无恐的鼓励。
然而在别人看不到的头发盖住的眼中,连风神色如霜雪般平静,手上系着的绳子,不紧不慢跟着步伐摇晃。
手上系着的褐黄色绳子,让连风想到了当时穿进身体的黄铜链,穿过琵琶骨的,穿过肋骨的,穿过胫骨的,轻轻一晃,都痛得万箭攒心。
比跋涉在熔浆中,被那头畜生的针刷般的硬毛扎穿更痛。
他杀了大青龙,几百年来三苗不死的圣物。当年大羿射过它地上的形态,作为“十害”之一被除掉,却没能杀死它在地下陈腐的身躯。让它作为“尸”又活了。
杀死它地下身躯的是自己,曾经禺强营最强的战士,子锋。
那只大青龙,彻底死透,再也不会醒来了。
虞夷的禺强营最强的战士子锋也差点死掉了。
但真正让他死去的,不是凶暴的巨兽——他曾经以为的类似大青龙这般的“十害”,是世上最可怕的敌人。
而是……他一直想攀登上去与之并列,以为在身后托着他的那些……
连风把目光抬起,钉在方征的背影上。他的眼睛依然大部分埋在发梢下,别人看不到他那复杂深邃的目光,看到了也不会懂得,那究竟是酿造了多少复杂情绪的眼神。
当初日日夜夜地想——把方征的肉一片一片吃下去,把心一口一口吞下去,把骨头一寸一寸捏碎。榨取满口血味中那一滴甜腥。
但后来经历了那些事,让他明白了这股恨意有多浅薄。
“征哥哥。”连风在他背后轻道。
方征回过头,“怎么了。”
“我……”
方征还以为这少年害怕了,又拍了拍他的脑袋,才转过身去。
连风望着他的背影,把通红的眼眶埋在发梢之下。
方征把连风带去公社交给长老,又找了只火把。此刻他心里的大事就是去探查那条疑似通向外围的缝隙,连风的事只能屈居第二。让两个长老来处理。
连风看方征要走,一副不参加他审讯的样子,又可怜兮兮地扁扁嘴,拽着方征衣角,小心翼翼叫:“征哥哥……”
每次他那么叫的时候,方征都觉得心里痒痒的。然而他板着脸道:“如果不是你做的,就没事。”
连风着急凑近方征耳边,小声道:“他们拷打我怎么办?”
这小脑袋瓜里装的东西不少啊,方征意外挑挑眉,恶趣味发作,吓唬道:“那你可要撑住。”
连风一副如遭雷劈的懵逼表情,方征忍不住笑了笑,他这几日笑得比这几年加起来还笑得还多,方征走到两个长老旁边,扬眉道:“那家伙细皮嫩肉的,伤也没好呢,你们注意着点。”
两个长老嘀咕:“你确定不是他干的?为什么他一来我们村子里就出这种事,以前从没有过。”
两个长老觉得连风嫌疑还是很大的。
“不确定,但我发现了一条山洞后面的缝隙。”方征压低声音,眼中划过一抹锐利的光线,对长老悄声道,“搞不好有人混进来了。”
两个长老亦是一震,继而忧心忡忡,道:“如果有人混进来使坏,为什么要杀那个巴甸男人,而且用的是这少年手上的绳子呢?”
方征摇头,“交给你们了。我去探了那个洞穴再说。”
方征的装备包括火把、铜剑、长绳和几块肉干,足够他一天一.夜的能量维持,如果洞穴一天还走不出去,就不能再往里探,必须回来做更周密的准备,组织更多的人。
方征重新回到瀑布边,凝望着瀑布背后的山岭屏障。
村落位于袋状山谷的最深处,三面都被险峻高峰环绕。第一次勘探的时候,方征记得这个瀑布后面的洞穴很浅且是密闭的。
但是这里地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