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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拉她们过来埋坑,应该用不着那些吧?于是玄思长老颤抖问:“子锋大人,您这究竟是……”

出乎意料,这回子锋没有不理睬,反而仔细告诉他们来龙去脉。但那和颜悦色的模样让人不安,就像是在给祭品安抚“吃顿好的上路”,人之将死,分说得明明白白。

“最初,这个陵墓是三苗败亡的后裔修建的。”子锋告诉他们。

三苗部落被舜的军队打败,尧的儿子丹朱,三苗的领袖驩兜都死于其中,战争太过惨烈,天降血雨不停,夏日飞雪连天。其战争的影响一直扩散到南方。三苗败亡的后裔逃入了十万川蜀大山中,投降了当时的巴甸开国之王务相。

方征心中一动,如此说来,这个务相很有可能是《山海经》里记载的古国领袖廪君,不到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子锋叙述的语气非常平静,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早在童年时就牢固记载脑海里。

“巴甸国想要得到东方训兽的技术,于是接纳了怀有能力的三苗后裔。三苗人带来了虞夷的驯兽手段,经过巴甸本地巫者改良,让他们掌握了驯蛇的方法,实力从此大增。而巴甸也把三苗后裔当做宾客款待,让他们享受保留宗庙和后嗣的权利。”

如此说来,驯兽方法最早还是出自虞夷那边,方征想到子锋射杀大蛇的果断,他们对付动物有自己的一套。

方征据此推测:三苗后裔不甘心失败,一代代传续着复国念头。到了百年后,北方有大禹王后嗣所建的国家,东方有虞舜后裔和殷商远祖建立的国家,大国之间的冲突变得愈发剧烈。

毕竟史书记载,本来大禹是要把王位禅让给“益”的,夏启却继承了夏禹的位置,破坏了禅让制度,舜的旧臣不满夏禹儿子夏启破坏禅让制度,曾发动过巨大的战争。《尚书·甘誓》记载的就是夏启对有扈氏族的讨伐,那也是一个虞舜旧臣的部族。

而本该接受禅让的“益”就是之前会驯兽的舜的臣子,有人说也是殷商远祖“契”。

那这一切就十分清晰了。

“北方”就是“夏”早期,如今是夏启的后嗣坐在王位上。东方则是“益”所建立的国家。两国想必水火不容,迟早终有一战。

而南方,巴甸接纳了三苗后裔,悄悄发展起来。

子锋讲述道,“三苗后裔在巴甸多半担任刺探、暗杀和情报工作,继承着祖先的复国意志,巴甸也乐见其与东方、北方作对。”

“十几年前,有个小部落叫有易,地处于巴甸和虞夷交界处,就在这个陵墓附近。这个小部落发现了‘地火’。一种惊人的力量。”

方征明白刚才那些被染黑的尸体究竟是怎么回事。地火就是大量的煤矿资源。山体滑坡后露出来,偶尔被那些人发现,煤炭可以燃火,且数量丰富,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取之不尽。煤炭碎屑太多,把尸体都染黑了。

子锋继续道:“消息传出后,巴甸和虞夷都派出了使者前来有易抢夺地火。十几年前,我们虞夷派出的是一位王子,他叫做唐亥,按父式谱系来说,这个王子还算是陶唐帝的一个远房亲族。”

方征终于听懂这个时代如何称呼“尧”了,那就是陶唐帝,尧的氏族名。

“而巴甸那边,派出的是三苗后裔中一位出色的暗杀者,名叫仆牛,他们制定了一个非常卑劣的计划。”

方征心想,国家之争,哪有什么高尚卑劣之分,阴谋阳谋都是谋。

子锋气愤,“这个仆牛,来到有易境内,建造一座属于三苗后裔的陵墓。实则是探查山里面地火的储存量。我们王子唐亥,也来到了有易境内,开始寻找地火,两拨人马在有易相遇了。本该有一场剧烈的冲突……”

方征想,下一句肯定是“但是”。

“但是,”子锋不平道,“仆牛应该是用了三苗族的什么鬼药,让唐亥没有完成任务。”

其实这一段过往,子锋从小就不是很懂。

教导他的巫长意味深长地叹息:唐亥王子年轻气盛,风.流浪荡,不太懂事。

禺强营的前辈们在深夜编排无聊话的时候说:“那个仆牛,以自身为饵,勾.引手段一套又一套的。把唐亥王子耍得鬼迷心窍、意乱情迷。”

仆牛和唐亥都是男的。

是什么意思?子锋云里雾罩,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仆牛肯定是用三苗族的某种古老药物,害了唐亥。唐亥不但没有完成国家交予的任务,反而让自己落入了对方的掌控。

子锋继续讲道,“有易这个小部落的领袖叫做绵臣,与准备充足的仆牛一起,杀掉了唐亥。”

禺强营的前辈同僚们有一次说:“唐亥王子死在床上那么快活,也不亏了。”

子锋不明白,这是什么好事吗?为什么那些前辈们笑容如此奇怪。

之后的事,子锋还算理解得比较透彻:

唐亥王子被杀死在有易境内,令虞夷国君勃然震怒。这件事背后主使有巴甸国的影子,当时的虞夷国忌惮其实力,不愿意与巴甸国直接开战,退而求其次,强迫一个叫做河伯的附属国出兵,荡平了有易这个小部落、抓走了罪魁祸首仆牛。

在此之后虞夷国顺理成章地插手此事。虞夷派其他人找出了仆牛为勘探地火所修建的陵墓位置,然后对仆牛动用了五刑中的四刑,分别是脸上刺字、割鼻子、割耳朵、宫刑,把他锁在那个陵墓里的殉葬坑前方。

陵墓还未完工,虞夷国接手了这个墓穴,他们派人在石棺上刻下太阳鸟凌驾于大蛇之上的图案,象征他们在战争中打败巴甸的祝福,在墙壁上画下祖先驯兽的英姿。把它改建成一个虞夷的墓穴,并在石棺中安置了王子唐亥的尸首。

但翻遍了陵墓周围的通道洞穴,都只找到分散或渗出的煤屑,找不到情报中发现的“巨大黑脉”。无论怎么拷问仆牛,他都不说,所以就被一直关押着,和唐亥的灵枢遥遥相对。就这样关押了十年,身上毛发都像头发那么长,就像一头野兽,却还是没有失去神智,虞夷人会来定期拷问他,逼他说出地火的线索。

“这个陵墓最终还是建造完成了。”子锋说。

虞夷一边将这个陵墓建造完工,一边寻找黑脉。他们花了大约十年时间,在山洞里凿出一条贯穿山体的通道。他们留下了几个看守仆牛的士兵,在陵墓里用尽各种方法寻找黑脉,一开始都失败了。直到……

“我们最后还是找到了黑脉(煤矿),它被三苗人用狡猾的方法藏了起来。”子锋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骄傲,虽然当时他年纪小,并没有参与,并不妨碍他从小听着长大,建立了强烈的荣誉感。“恐怕也再没有别的氏族勇士,能发现三苗人邪恶的、惊人的、冒着神谴风险的大秘密了。”

“这陵墓……”子锋笑意愈发浓厚,“最早仆牛建造的时候,就很邪门。放了三苗族的一些怪东西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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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是虞夷的看守者莫名其妙死在洞里,后来他们发现,石壁上有些蓝色小虫,附着在面具式的东西上面。如果惊扰了它们,就会被叮咬死去。

但是这些虫子很多时候在沉睡,也不知道是什么唤醒他们的。虞夷的看守士兵死得越来越多,终于发现有三苗后裔躲在附近,他们自有一种唤醒蓝虫的办法。

“我们虞夷的战士,是最强的,不会坐以待毙。”子锋说的时候,带着一丝淡淡的骄傲。

虽然那是在子锋发生小时候的事,他没有参与,也不妨碍子锋与有荣焉。

“我们反过来设计了一个陷阱,假装所有人都被蛊虫叮咬死去了。放三苗人进陵墓,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这些三苗人,想要进陵墓来搭救仆牛,哼,怎么能让他们得逞。”子锋冷冷道。

三苗人进入陵墓后,窜来了虞夷驯养的野兽。虽然士兵都假装死去,但他们的兽伴还埋伏在这里。那些野兽咬死了三苗后裔们。

子锋的声音多了一丝波澜,“只是没想到,这些三苗人的血落进殉葬坑里,竟然又出了事……”子锋意味深长,“而我们,也发现了这个陵墓最大的秘密,找到了地火所在。”

子锋猛然击了一块石头砸进殉葬坑,撞起一片薄薄的尘土。露出了下方隐约可见的一角。

全是尸体,堆满了殉葬坑。这些尸体都还很新鲜,不超过一个月。估摸着超过两千人。

这些尸体都干瘪、惨白,仿佛被吸干了血液。

冥夜大长老失声叫道:“三苗族的……吸血坑?!”

吸血坑这种古老的装置,方征听说过,血液里有很多不同的细胞和蛋白质,运用血液密度比水大的原理,制作出的一种装置。在一些少数民族邪术里出现过血腥的历史踪影。不过很早时就失传了。原来源头是在三苗族这里。

方征所揪心的是,子锋所说的往事发生数年前,为何殉葬坑里的尸体如此新鲜?

方征从子锋的神色推测,对于发掘到三苗人陵墓里的秘密地火的事,虞夷国是欣喜若狂的,想必煤矿数量很多。

子锋平静道:“我们的卜者测算了黑脉数量,估测贯连整条山脉。我们国君因此坚定了和巴甸开战的决心。”

子锋讲得越详细清楚,方征就愈发觉得不妙。而且信息真的很奇怪,探明了一条山脉的煤矿储量,抓紧开采运输才是正理,可是总觉得子锋话里是另外的意思。

子锋道:“黑脉的入口,需要用吸血坑打开。要很多很多血。”

方征忽然明白,那三个战奴部落的奴隶的下落了。

他们已经在吸血坑里了,两千多人。

方征恍惚间仿佛看到不久之前在这里面发生的事情——

这么多血到底从哪里找?虞夷派出了禺强营的精锐战士,子锋和赤兆,他们俘虏了三个战奴部落的人,把他们赶进墓穴里,推进殉葬坑中,让他们的血被殉葬坑吸收。过程持续时间很长,在这期间战奴被困住吸血,直到被吸干死去。当时子锋和赤兆还要去斩杀附近的蛇巢,没有待在墓里等待,而是把墓门关上就离开了。

至于刚进来时门口堆叠的尸体,应该是部分奴隶挣脱了束缚想要逃出来,并且在墓门上挖了一个洞。却被什么挡在了墓道中,活活被挤死形成的。奴隶本来血就被吸了很多,十分虚弱,大部分血都放干,那截通道刚好又密闭干燥,再加上附近有煤炭碎屑渗出,他们就被染黑了一些,层层叠叠堆在一起,成为了新鲜的干尸。

方征四下望去,虽然看不到,也相信,子锋那只兽伴豹子,一定在这个阴森陵墓的某处,监视、看守着,正是它堵住战奴们的去路……

方征心中的推测愈发接近,如果这个吸血坑是一个机关,且不论三苗人是怎么制作出来的,要开启一个机关,理论需要定量——血液达到一定数量或浓度。

很显然,现在看不到开启什么的痕迹。估计因为奴隶逃了一百多人出去。

此刻陵墓里被赶进来的有比国的生产部落,也是一百多人。

子锋最后告诉他们:“这条黑脉连通附近数百大山,用火点燃,就是一道山神的巨手,劈开数百里的山岭。巴甸国赖以一百多年的天险将不存在,长虫猛蛇也再无藏身之处。虞夷就能驱使着猛兽和军队,浩浩荡荡踏平莽林,直取巴甸的国都。”

子锋讲述的时候,全程非常平静,好像只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直到他的声音停止,墓穴内的死寂才显得尤其突兀。很多人在他讲述的过程中已然瑟瑟发抖,更多的人脸上交织着惊惧、恐慌、绝望。

方征的内心亦是惊涛骇浪。饶是他有面对这个时代黑暗的种种觉悟,事到临头依然冲击得他脑子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差了一些血,就从附近找个人数差不多的生产部落来使用……

就像是祭祀拉猪牛羊来宰一样。

黑,真黑啊。

方征只觉得种种愤怒腾上心头。

首先是这个诡异的殉葬坑,它可以吸血?现代人都不一定做得出来吧?三苗部落那些人是怎么做的?能列入医学和工程范畴的,对血液和机关有一定了解,就捣鼓这种东西?

还有贯穿大山的煤矿资源,方征其实最开始在有比国的公社广场上看到煤灰碎屑时,就猜测下方有煤层。怀疑大国是否要来抢夺。还真给他猜对了。可是他猜不到的是,这些人不把煤矿运回去提炼一下,毕竟从煤矿变成可燃煤还需要一些工序吧?而是直接点燃,然后定向爆破??这么疯狂吗??

话说回来煤矿不提炼,点得燃吗?还是说……方征心中一沉,所谓“地火”不但有黑脉,还勘探出有岩浆……

三苗族的先知,和虞夷的卜者,一天到晚琢磨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按照子锋叙述的三苗战争时间来计算,距离尧舜禹时代才过了不到一百年。上古贤君根本想不到吧。

不过,这和方征对社会黑暗的认知是一致的。

方征心中冷笑,走到哪里都一样,黑得要命。冶炼、化工、医药、生物等技术,刚冒出一点点萌芽,就全都用在战争上。原始时代的人活得朝不保夕,统治者们眼界和思路却如此狭隘。知识分子心中的民风淳朴、田园牧歌……根本都是一厢情愿。养父想要的,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方征隐隐觉得背后那个旧疤痕在作痛。

正这时,他听到冥夜大长老近乎惶恐问:“用动物血也一样啊?”

不愧是老狐狸,脑子转得可真快。方征也相信,三苗人的吸血坑再变态,也不会掌握了人血和动物血的区分,指定只能用人血吧。血液里都是血细胞蛋白质酶等玩意,浓度差不多。

子锋点头,然而下一句话又叫人无话可说。

“没那么多。”

动物不好捕猎,要捉很多才足够,而且动物没有人好操控,大型一点的动物还要先制服,非常花功夫。

这个时代,“人牲”资源甚至比“畜牲”资源更贱。她们还能乖乖自己长脚走进来。要是子锋他们靠捕捉野兽来放血,要耽误多少时间。

听到这样的答案,两个长老表情都不能更灰败。

方征瞅准时机,往来路方向移动,在子锋视线转过来锁定他的时候,方征刷地抽出剑,高声骂道:“畜生!你休想!”

子锋一脸意外他居然能“说话”,表情讽笑:“果然没哑,你又骗我了。其实我本来不准备杀你。人数够多了,有些人是不必死的。但你既然想找死,那么就成全你。”

方征在拒绝袖手旁观的那一刻就已经想清楚了。就算这回子锋不坑杀他,奴隶依然是说杀就杀的工具,朝不保夕。这些女人们如果全被杀死在这里,自己就更难从子锋手中逃脱,更难完成原始积累好好活下去了。

这个时代的大国如此疯狂,部落充满了苦难、艰难和压迫。他如果想要生存下去,决不能单打独斗。因为像是子锋这样的战争机器只要来一个都是毁灭性的,靠个人的力量根本硬拼不过。

他一个人根本走不到建木那边,谁知道这路上有多少野兽、毒虫,谁知道会遇到什么奇葩的部落,谁知道像子锋一样的变态战争机器有多少。

倒不如趁现在煽动这些人搏一把。破釜沉舟,左右都是个死,她们为了活命还能奋起。方征就不信这里一百多个人齐心协力,靠着人海战术还拿不下子锋。

“和他拼了!”方征怒吼着,拔剑冲了过去。

谁也不愿意坐以待毙,听到方征的煽动,所有女人都醒悟般地举起手中简陋的武器,她们不想死。她们受够了宗主国的压迫,希望能找到一个正常的地方好好活下去,眼下却又被人当成了工具,心中的痛恨、失望和愤怒可想而知。

两个长老更是彻底醒悟过来,原来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虞夷的斥探找到他们的时候,就是把他们当做储备资源来对待的。什么帮他们复国,一派胡言。那些东方美好的传闻,虞夷不奴役附属国,附属国就像他的弟弟妹妹们之类的传言都是假的,是还没有到使用的时候。比如河伯和有易两国的国君本来有交情,但是虞夷强迫河伯出兵荡平了有易。

什么“英雄少年俱出东方”,年纪轻轻的少年们,手上沾满鲜血,背后又有多少白骨尸山。

子锋面对着这一百多人的反击架势,面无表情,只简单说一句:“你们确定要打?不动还能少受点苦。”

方征忍不住吼道:“你他.妈放屁!”他猛然冲上前去,带头和子锋拼杀在一块。手中铜剑在他有技巧的挥动下,挡住了子锋大钺劈过来的第一击。

方征心中泛起原始的兴奋,他无所畏惧,甚至因为早就想杀了这个人,能光明正大的动手而感觉到酣畅的快意。

在阴暗冰冷的地下陵墓中,身旁缭绕着成千具尸骨的寒气。方征怒吼着冲向子锋,高举铜色大剑,眼眸中燃起火焰。他的脸因为愤怒宛如刀劈。他一生中很多次为了拼命活下去而反抗别人。而对子锋,还要额外加上刻骨的杀意。他憎恨子锋所代表的强权意志,那让方征想到被夺走过的幸福生活和最亲之人,他无论多么痛苦都救不回来。

方征咬牙切齿地想:既然如此,在这个遥远陌生的愚昧时空中……踏着奴隶尸骨,维护集权扩张的山海大国的家伙,统统是他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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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锋神色复杂盯着方征的铜剑。

“用我的剑来杀我?”

“正是!”

子锋不怒反笑,他也早就想杀掉方征泄愤,不再纠结奴隶应当物尽其用而不该杀掉浪费。他终于可以不再有顾忌地杀掉这个人,彻底埋葬他的声音、消除那些曾让他心中动摇的存在。

他曾经对这个人,释放过心中难得的温柔,并以为可以从中得到温暖。

到头来,始终要硬下心肠。

心中不该有柔软的地方——不止一位老师曾经这样教导子锋。

方征走的是太极剑的圆路子。他看过子锋的身手,子锋的速度和力量太过可怕,要克制不能硬拼,他也拼不过,但是太极里的“无力打有力”“手慢让手快”之流扬长避短的阴柔借力,正是唯一能克制的办法。方征出招又准又狡猾,专门往巧力拨开的破绽招呼去。

子锋没见过这种旁门左道,却知道那是在借打力。本来子锋单独应付没有问题。可是此刻别人也一拥而上,从四面八方围住往他身上戳武器。子锋如果要接下那许多石斧锤矛,就必须以硬劲荡开,但那恰又被方征的软劲克制。

电光火石间子锋跃至空中远离方征,朝反方向大钺挥斩出一个半弧,割开那方向上几个女狩的腰部。鲜血喷涌而出的热度让那些人相顾失色。陡然令方征心中狠狠一动,想到了那天所见群蛇尸体。虽然没有见过子锋如何斩兕角,如何杀群蛇,但这人身体灵活,必须限制。

“拦住他!”方征赶紧冲过去,可是被子锋割开一个缺口后,附近缺乏训练的女狩们仿佛这真实的鲜血吓得魂不守舍,呆呆站着仿佛小鸡崽般任人宰割。另有些人尖叫着想逃跑,包围圈被打乱了。

方征暗骂这些部落女人们真是不顶用,没经过训练果然不行。子锋就像一头被山羊围住的狮子。随便攀咬几口,山羊就不敢用角去顶了。然而这里狭窄地形无法逃跑,每个人都走不掉。

那几个被子锋割断腰的女狩的尸体,在空中时就被他踢进了殉葬坑中,殉葬坑下方铺着沙土,鲜血渗透到土中后,从里面冒出了类似植物的根须,根须上结果子似的挂着一串串虫子,让人一时间分不清那究竟是植物还是动物。

须根上缠住新鲜的尸体,触手上的虫子渐渐覆盖了尸体表层,开始吸食鲜血。不一会儿虫子变成了暗红色,并把血液输送到根须中,让根须又泡涨般变粗了一些。仔细看去,那须根间隙有森然白骨和碎肉,之前的战奴尸首还未腐化。

庞大变粗的根须下方,隐可见一些复杂木料结构,随着根须变粗绷紧,带动下方隐隐露出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估计就是黑脉的冰山一角了。

方征扑上前去,朝着子锋背后狠劈下一剑,被子锋扭身闪过,他回身应付方征,暂时来不及杀其他人。趁这机会方征朝周围喊道:“刺他后面!”

子锋一脸这都是小儿科的不屑,他咆哮一声,猛然冲上来抵住方征长剑,上半身倾压下去,露出牙齿;“想杀我?”

那一下力气太大,方征脚下直发麻,用尽全力才能站住。子锋气息扑面而来,那种近在咫尺的热度猛然勾起了他并不算好的回忆。石碑下交缠的体温,黑暗中两次紧拥……令他恼羞成怒。

“无时不想!”方征大吼一声,猛然发力把子锋推了出去。

子锋后面有几个女狩伺机刺他,藤茅、蔓茅和雪茅,聪明地围成了三角形,分别朝子锋三路要害攻去。

子锋冷哼一声,不耐烦往后抡去,正准备将她们荡平,远处忽然有石头砸过来,阻慢了他的步伐。那三个女人一击不中也懂得自保,赶紧后退重振。

隔得远的女人们捡着手边的石块、碎骨头,在往这边丢。

绩六还站在旁边高地上指挥她们砸的方向,对准子锋不要误砸到方征。

子锋忽然又是一笑,回头问方征:“你这么卖力,就为了这些女人?”

他虽然笑着,眼中却是凶光大盛。

方征心想放屁,老子才不要女人。但他应付子锋非常吃力,没法提气说话,只是狠狠回瞪过去。子锋眼神一暗,招式更加凶猛。

子锋使的并不是武术,而是技击,每一下都是为杀人而训练出的强势、狠厉又致命的攻击。

方征有意识运用武术技巧。真实的武术,远没有小说里花巧,一套有层次的招式往往是预判和规避凝练出的精华。说到伤害,还是要结合力气、武器和速度。

女人们乱哄哄地干扰子锋,方征勉强和子锋打了个四六开。

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还帮着给那些女人的石头上面涂上毒.药,让子锋投鼠忌器,有些受到拘束。

又一块带毒的石头砸过来,被子锋大钺挑飞,他另一只手赤手攥住藤茅等人刺过来的石戈,女人们的兵器太过于粗钝,子锋甚至能捏碎石刀尖端。

方征心想这样下去肯定会被子锋逐个击破。这些女人们没受过训练,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配合。如果这里有第二个懂得战斗方法的人,再加上利用地形……方征心生一计,且战且退,把子锋往第一个殉葬坑的方向引去。

洞穴内忽然震动了一下。掉落几块石头,不是那些女人们砸下来的。

不会是打斗太过剧烈,山体没那么脆弱易塌吧,还是说触发了什么机关?

方征却没心思分神,他还要小心不掉下吸血坑中。二号殉葬坑和一号殉葬坑中间穿山腹的通道不宽,他引人的意图非常明显,但子锋腹背受敌,不得不接招被牵制着走。

方征和子锋交着手,把他引到了一号殉葬坑的旁边。方征可以看见被锁着的罪人仆牛抬起头,毛乎乎下面一双眼滴溜溜转。包围他的木结构房一面已经被刚才子锋的大钺挑散。

方征窜到木房旁边,猛然用铜剑斩开仆牛左手的一根锁链。

仆牛浑身一颤,双脚和另一只手还被铁链锁着,然而下一瞬间子锋挥击兵器过来削他的头时,仆牛本能闪躲,手中握着那被砍断的铁链,当做流星锤甩向子锋。

方征趁机又跳到仆牛另一边,斩开了他右手的铁链。仆牛双手获得解放,仿佛一座蛰伏的山峦昂然展开,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吼。

仆牛摇摇晃晃站起来,虽然被禁闭多年,亦是力大无比,强悍暗杀之术成为了本能。他和方征一前一后,阻住子锋的来去路,两面攻击。

子锋脸色铁青,刚才仆牛挑衅,他不屑于杀,此刻对方却成了棘手的敌人。这是十年前三苗后裔最优秀的战士,又曾目睹过族人在面前被虞夷的猛兽咬死的惨状。已然心硬如铁,无所畏惧。

“罪人!为什么不去死!”子锋怒道,其实自从黑脉秘密被发现后,仆牛就失去了被拷问的用途,他们本来可以杀掉他。但是仆牛受了四刑,又被铁链锁着,在他们看来就跟死了没两样,没去管他。也不屑于脏了自己的武器,如今却成了大患。

仆牛脚上还拴着两根铁链,但方征把子锋一直阻在这个区域,其他女人们也赶了过来,继续有一下打一下,瘙痒似地干扰子锋。

仆牛避过了子锋每一个杀招,他的发音很浑浊嘶哑,脸上是平的,两耳处是洞形,听得到人说话。“不见……亥……”

方征听懂了,遥遥相对唐亥的灵枢十年,仆牛不愿意死去,他害怕死去之后会在鬼魂的世界里见到唐亥。到底是出于一种憎恨或是愧疚的心情不得而知。方征也不想管,唯一能确认的是,这让仆牛有强烈的生存意志,能熬过十年苦刑,如今也绝不会让轻易死在子锋手上。

山顶洞穴又摇晃起来,第一个殉葬坑旁边的石壁开始剥落,露出上方一个硕大平台。它从上方沉下来,其上是一副古怪的景象。

方征看到,那平台上有一只长得像猴子似的动物,却比猴子大,白面黑颊。方征回忆起,这种外形应该是《山海经》中名为“果然兽”的猿类。毛发长柔顺滑,白色间有一些斑斓的杂毛。尾巴后面还有一小钩。这种猿猴类在《山海经》中被描绘为有仁爱之心。

仆牛也朝着那老猴子大吼了几声,方征猜测,说不定那猴子是虞夷士兵派出来看守在这个陵墓中,负责给仆牛喂吃的,所以仆牛一直没有死去。

旁边还有一只毛色灿烂的金色豹子,比老虎更大一圈。白面团头,身上纹路很浅,细看如叶。豹根据纹路分金钱豹、金线豹和艾叶豹,艾叶豹纹路平时隐没,唯有血液循环加快时会露出淡淡的叶纹,是最珍贵的一种,又叫做犳。《广志》说豹临死前会回到首铜山,那里是它祖先的故乡。

豹子和猴子一左一右,咬着从一个巨大蓝色面具中伸出来的两条毛茸茸的长腿。

巨大面具贴在山腹上,和方征一开始在洞穴外看到的如出一辙,由更大的蓝色虫子组成,每只都有巴掌大小。虫子紧紧扒在面具上,似乎吸附着下方什么东西,滋养着它。

从面具口唇部伸出来的长腿,是暗蓝色的,像是某种巨型昆虫的一条触角上的茸毛,又或许是个口器或是触角。豹子咬住这截盖满蓝毛的东西,那只老猴子则紧紧抓住毛腿旁边一截黝黑的触角,像是在禁锢着那昆虫的长腿不逃走。

方征恍然大悟,这只豹子想必就是子锋的兽伴了,它埋伏在陵墓里,却没有来帮助主人对敌,敢情另有任务。

那条毛茸茸的玩意不住挣扎,山体洞穴顶部的灰又开始簌簌掉落。同时殉葬坑中的藤蔓绷得更紧,下方隐隐翻滚着。

子锋正对战方征和仆牛二人,平台上的金豹看到主人遇险,两爪焦急地抓在那截毛腿上,松开前爪扭过半个头。子锋瞥到,立刻大声朝它喝道:“不要管我!抓牢它!”

就在金豹松开牙齿的那几秒,毛茸茸的长腿剧烈挣扎,几乎要缩回面具里去,幸好还有豹子的爪子拦着,金豹赶紧又低头咬死那截巨腿,一点点把刚才缩进去部分的往外扯。

方征总觉得山壁里那截诡异巨腿挣扎的幅度,和殉葬坑下面翻搅的吸血藤蔓的节奏是一致的。可是毛茸茸的虫腿在山腹那边,离这里殉葬坑至少有几十米,如果山腹后面那玩意一直在里面延展,大到殉葬坑这边,和这些血色长藤相连……

方征忽然悚然,眼前一闪而过刚才那几个女狩被推进殉葬坑时,被藤缠住然后被上面的小虫子吸食,小虫又把血液注入藤中使它变涨变粗的画面。

那些长藤,或许并不是人工的机关,而是活物,是一种终极的食人兽的无数触角。可以吸血,平时藏在山腹里休眠,它的呼吸口在面具上,在休眠的时候,靠着蓝色小虫奉献营养。而一旦有足够鲜血浇灌,它就能苏醒过来……

方征悚然而惊,他错了,他以为吸血坑是三苗人制作出的机关,但事实上……它可能是一个活生生的庞然大物。

三苗人把它放在这里,派它看守黑脉,给它喂食鲜血,或许也顺便把它禁锢。但“它”如今俨然已经被子锋等虞夷人反过来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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