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征松开绩六的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道:“叫所有人,去公社里集合。马上。”
仆牛和绩六疑惑地看向方征,希望他多一句解释。
“她们已经混进来了……两个。”方征焦躁道,“偷走的两根鹿皮带,做成两根发绳,她们装扮成了这里面的女人。她们或许拥有一定的易容本领,被她们冒充的那两个人,可能已经死了。”
同时方征心中震悚:大意了,本来以为这个时代的人,不会掌握近乎变化容貌的技术。她们是如何做到的?最合乎生产能力的推测就是用人皮蒙在脸上,哪怕仍然很天方夜谭,大概对于那些顶尖大国拥有尖端医学技术的巫医来说,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情。
那样的人物如果来到了这里,方征攥紧拳心……一定要,一定要尽快找出来,然后尽最大可能去追踪并斩断信息渠道——
他要如何合理利用这个时代的人的心理,从而分辨出冒充者?
方征脑中快速思量,忽然灵光一现。
所有人都被集合到公社空地上,长老们先清点人数,和方征预料的一样,人数是没错的。
村落里总共有六名男子,和二十位女人结了对偶婚,还有七十个女人,二十五个婴儿。
现在这些人都惴惴不安,不知道大晚上被集合到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虽然她们是听方征召集的,但现在方征不知道去哪里了,她们的不安更加扩大。
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吩咐,对所有人说道:“有两个外来者,已经混进了大家中间。她们改变了容貌,现在我们要把她们找出来。”
判断伪装者最好的办法就是熟人间互相通过交流确认。
但那两个外来者想必对这个部落情况也做了功课,甚至可能观察了要伪装的对象一段时间,大家互相聊起平时的生活和劳作,所有人都接得上来。至少没从话语里流露什么破绽。
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挨个问她们,所有人也都答得对。
而且几乎所有女人都拥有鹿皮绳做的发带,制式都差不多,也没法通过此来判断。
正当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方征出现了。他不是单独前来,他牵着一头通体纯黑的猛兽。头顶独角,眼神发亮,它长着类马的脸和齿,四个蹄子在地上扣出铮然响音。它鬃毛长披背上,仿佛飘起的披风,看起来威风凛凛。
方征把它牵到公社中间园广场的土台上,土台比广场稍高几寸,它站在上面,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楚。
方征大声对所有人道:“这是专门断案判决的神兽,它叫做獬廌,它能分辨出谁撒了谎。它会把说假话的人顶死,但不会伤害说真话的人。你们一个个上前来摸它的角,谁要是不敢,谁就是心里有鬼。”
方征说罢,就指挥那些女人们排队,一个个上来摸角。
有比部落的很多女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动物,但“獬廌决狱”和“建木”“昆仑”都属于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在她们心里根深蒂固。许多女人都非常惊喜地看着这种传说中才有的神兽,今天终于可以一睹其貌,眼里都闪着兴奋的光芒。
她们看方征的眼神更闪亮敬畏了,他居然能让这种神兽乖乖听话来帮助断案决狱?
很多女人顺着队伍,毫不犹豫走上高台,一个个去触摸獬廌的角。她们内心踏实,也不怕这种传闻中食草的公正动物,果然摸了角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方征站在獬廌身后,富有洞察力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
某个女人上前摸角时,似乎要触到那角的当口。獬廌忽然喷出响亮的鼻音,猛地往前撞去,顶的力气非常大。那个女人却似乎更早有准备,她霎时往后疾退,跳得非常远。绝不是这些部落女人们能达到的身手水平。
方征敏捷地翻下高台,高喊“捉住她!”
那个女人逃跑的速度很快,可是方征更快。仆牛也在广场上等着,一起向那女人追去。
方征身体轻盈,又有那两招的助力,几个吐纳之间,兔起鹞落般就揪住了那个女人的头发。
那女人挥手往后一割,竟然刹那间用一柄小刀把头发割断,从方征手中挣脱。
仆牛这时从侧位拦住,一柄大斧头毫不犹豫朝着那个女人背心砍去。那女人在地上就势一滚,方征却甩出了长绳,“啪”一声抽在她身上,她负痛慢了一瞬,方征的人已经瞬间赶至,一手扼住了她的脖颈提了起来。另一只手熟练地用绳子把她的手和腰捆在一起。
方征伸手把她的下颔一卸,从那女人牙齿间滚落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被方征在地上踩扁了。
这下,无论她是想吞毒.药,还是想咬舌。都做不到了。
方征把俘虏往仆牛手上一丢,“走,还有一个。”
那个女人下颔卸了说不出话,看向方征的眼神有一丝恐惧。其实刚才在摸獬廌的角,神兽真的攻击她时,她就已经控制不住害怕了。
獬廌真的能辨别出她们是在撒谎吗?方征这个能把神兽带来、还让它听话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方征勾起嘴角,不让人看清他眼里一抹讽笑。獬廌其实只是一头野兽,并不能判断谁撒了谎。是方征在刚才的审判中做了些手脚。这一切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为的就是分辨出伪装的女人。
晋江文学城
方征站得远远地看高台上摸角的过程,他的目力,能看清那些人的神色细微之处。
獬廌重伤刚刚愈合,几乎没有力气去撞人,它刚才一直是趴着的,被普通人摸了角也不会动弹。
但心里有鬼的人,在那个瞬间,总会流露出一些破绽,比如不敢真正摸到那个角上,手有一个虚握的弧度,比如脸上身体会细微僵硬,方征看得明明白白。那个女人在摸角前,脸色有一丝僵硬,仗着其他人离得远,手动作有些虚,并没有真正碰到角,而是假装环住,实则颤抖着并没有握住。所以他就能依此判断出,这个女人就是撒谎者。
方征察觉后,就隔得远远的,把一块小石头迅速弹到獬廌的身上,让它负痛往前撞,那个女人仓促暴露得更多,保命的逃跑功夫都使出来了。
但方征不准备告诉别人这里面的奥妙,那些人对审判的神兽有天然的敬畏。方征作为能驱使这种神兽的人,自然就能获得凌驾其上的威严。
方征心想,东方虞夷、北方夏渚,用獬廌来决狱,那些巫者是不是也采用类似的“诈”法?
方征听父亲说过,古代诸多“迷信”的断狱方法,表面上看,非常愚昧,把人的对错交给动物,怎么都不科学。
但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很多时候,缺乏仔细查断的技术,也浪费不起那种人力物力。决狱就用一些鬼神之事作为遮掩,其实是“诈”出凶犯。
比如说,烧一大锅滚烫的水,让人一个个把手放进去,告诉他们,干坏事的人会被烫熟,其他人不会有事。率先把自己的手放进去,完好无损。用现代的化学来解释,可能那锅里煮的不是水,而是沸点非常低的白醋。常人的手放进去也不会有事。
但心里有鬼的人,不敢把手放下去,甚至在围观时,脸上表情出卖了自己,那么就能高效地找出嫌疑人。
方征活用了这个办法。
等他和仆牛把那个女人捆回公社广场上,看到周围女人一副差点要跪下来,甚至连平时最爱挤兑他的藤茅都俯首帖耳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发现,虽然不是自己的本意,但通过“獬廌”这种神兽,产生某种神权形象代言人的“副作用”,日子想必会更好过些,就由得她们去误解了。
那个女人被绑在旁边,塞住了嘴巴。方征让剩下的人继续摸獬廌的角,她们全部都摸了之后,并没有第二个人露出破绽。
方征内心狐疑,有可能是第二个人太会伪装?表现得太坦荡?还是说第二个人没有出现在广场上?现在村落里所有人都被集中过来了?
方征皱紧眉头,又重新数了一遍,发现比刚才少了一个。
第二个跑了。会去哪里?
方征把被绑住的女人提到了公社里,一拳先弄昏,然后开始检查她。
她的容貌是公社里原来的一个女人。长老们用草汁在她脸上用力洗,也洗不下来。但是玄思长老一点点用骨针去探,才发现那层皮在她的后颈有非常细的接缝。这种接缝是用更细的针,把人皮缝上去的。部落从来没有这种细针,而且方征猜测,能磨那么细,多半是铜针甚至铁针,凭借玄思长老那种粗大的骨针,是没办法把这层皮拆下来的。
方征心中震撼:果然没错,她的脸上蒙着皮,改变了容貌,假装成了这个部落里的女人。这也说明,原本的两个部落女人,不但被她们杀了,还被她们剥了皮制成面具,她们一定携带了工具。
方征在她身上没有找到工具包,他把这个女人泼醒,开始毫不客气地审问。
长老们则在旁边辅助刑讯,用的还是针刺法。这个女人可没有连风那种忍痛力,很快就招架不住了。
她是祖姜的精锐士兵,专司跟踪侦查。名字叫做“钩儿”。
祖姜的精锐士兵都是女性,她们从小就接受训练,长大后分化成不同的军种,拱卫国家的安全。
祖姜是个原始社会母系氏族晚期国家,自称是神话中西王母的后裔。西方的神农氏、涂山氏等传说中的神是她们的远祖。社会制度是“母舅”式的家庭结构。孩子只知道自己的母亲和舅舅,而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同株女性姐妹大家庭式的居住在一起,以年长的女性为大家长。
在社会分工上,也是女性担任主要的政治、军事和生产工作。
“你们是跟踪连风?还是他的同伙?”方征冷冷逼问。
名叫钩儿的女刺客耐痛力比较薄弱,说得更多些:“要把他抓回去……”
“昨天是你们把连风绳子扯开,然后用他的绳子去勒死了那个巴甸男子?为什么要杀掉我们部落的人?”
钩儿又被扎了一下,她满怀恐惧,哭着说:“是,是看到那个男人不守规矩,就顺手……也是警告连风……”
“不守规矩??”方征真没想到原始母系社会已经进化出了类似“夫道”这种道德判断,一瞬间简直啼笑皆非。不过既然夏渚和虞夷已经进化出父系社会的奴隶制礼仪,那么祖姜作为最大的母系社会国家,有一些女尊男卑的规矩也是正常的事。
昨天那个巴甸男子的争执,俨然被这两个来自祖姜的女刺客听到了,她们或许是觉得,部落明明是个女人数量占优势的母系部落,居然能被一个不知死活的男人欺负,就以“高级前辈”的态度去惩罚了他。或许在祖姜,随意惩治这种“不守夫道”的男子,对于她们来说只是件小事。
方征又疑惑问:“那为什么要用连风手上的绳子?”
钩儿不情愿道:“叉儿姐姐说……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方征神色一凛,正好到他想逼问之处,这女人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的同伙:“你那叉儿姐姐在哪里?”
钩儿忍着眼泪道:“不……不知道……”
方征脑中快速转过,又说:“你刚才说,你们是来抓连风回去的?”
糟了,方征一个激灵,连风还在自己屋里养伤。方征直觉告诉他,必须马上回去看一趟,他预感有事。
方征交代仆牛看好第一个嫌疑犯,叫那些通过检查的女人们等在广场上不许离开,让长老们把獬廌带到公社后面安全的地方休息,就往自己房屋跑去。
那些人都很乖顺地听话,毕竟现在方征在她们眼里,已经接近一个“神”了,无论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方征一口气跑回去,迅速在门口扫了一圈,心中有数。打开屋子看见连风还躺在床上。刚走过去,连风忽然睁开眼睛,高声喊:“征哥哥!不要过来!”
几乎是同时,方征感到房顶一阵轻颤,从高处扑下来一个黑影往方征身上撞,裹挟着凛冽冰冷的兵器破空之声。
方征听到兵器声的来向,其实可以避得开的。但他感应到床那边连风的动作,就故意没有躲,想看看连风想做什么。
下一瞬间,连风扑过来挡在了方征的背后,一道“哐当”声响。方征回过头,一个黑衣女子手持一枚类似三角棱的细长的铜刺,割在连风身上,割破了他的衣物和皮肤,连风被击倒在地上,鲜血流淌了一地。
如果连风不挡那一下,那个黑衣女子会以为能得手,三叉棱刺中的就是方征的脊背。
方征还以为连风是要和那个黑衣女人一起偷袭自己,所以才不动声色准备后发制人。没想到连风竟然是用身体替自己抵挡攻击。他内心震荡,腾跃起身,一脚踢开那个女人的三叉棱,反握在自己手里。那个女人也有几分手法,腾挪躲闪速度惊人,仿佛一团鬼魅似地晃开。
可是这对于方征来说并不是威胁,他感知到那个女人朝着自己背后扑来,反手倒刺推出去,瞬间就刺穿了她的肩头。这还是方征刻意选的不会致命的角度,他要留着这个女人的活口。
方征转过身去,也是第一时间卡住那个女人的下巴,咔擦一声卸了,免得这个女人自杀,然后他一手捉了女人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取出自己从玄思长老那里“借”的骨针,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实验般地在她的太阳穴上戳刺了一下,那个女人瞬间昏了过去。
虽然和方征预料中的效果有些差别,但总归是个进步。方征收好骨针,回过头照看连风的伤势。
连风身上的袍子被割破了,胸腹上有条三叉棱割出的细长伤口,血流了满身。方征赶紧搂住他,去查探那个伤口,焦急道:“没事的,我会治好你,别睡。”
方征心中对连风的怀疑已经消失了,甚至有一丝手足无措——这个人,为自己挡了一击。
连风点头,断续费劲道:“我知道……没关系的……征哥哥……我的骨头……硬得很……砍不动的……”
方征一探,果然,那道伤口虽然看起来骇人,却并不深,像是砍在坚固的盔甲上,只是割破了表皮,就被下方的胸骨挡住了。连风骨头这么重,看来也不是没有好处。方征一直顺着那个伤口周围往下查探,如果砍到腰腹柔软的地方,会有点麻烦。
可是,方征手底一顿,愣住了,为什么连风的肚腹上方也那么硬,伤口也只割了浅浅一截。是他的胸骨太大,长到下面了吗?
方征有个计较,他先把草药粉洒在连风伤口周围,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止血,然后把他费力移到床上躺好。
什么骨头会长在肚子上?方征心底疑惑,继续往下摸去,想检查连风身体不同寻常的结构。他的手在连风下腹游移时,连风脸红咳嗽道,“征哥哥,你的手……?”
方征仿佛被提醒般,还不客气地往下摸了几下,连风全身骨头都特别重,那里有没有区别?
除了比旁人大一点硬一点,好像并没有区别?
连风被他弄得满脸通红,赤红的眼睛几乎要滴出水来。忽然“轰”地眼前像是炸了漫天烟花。
方征摸完事了,还嫌弃地在他白袍子上擦了擦手,教育道:“你瞎激动什么。我就是瞧瞧你这骨头病,有没有妨碍你断子绝孙。”
“没有。”连风小声说。
“知道,刚才你已经证实过了。但下次能不能提前通知一下?简直吓我一跳。”
饶是方征脸皮厚,也禁不起那种突然的视觉冲击。
连风抗议道:“征哥哥你突然碰……你……下次也提前说一下,要不然我一下子……”
方征后知后觉,笑骂道:“什么下次!没有下次,你想得美!”
“我不是想……我……”连风欲哭无泪地,脸上却红得愈发烫了。
不该如此,子锋心想……报复方式可不是这样的。可是如今形势逆转,他再也不是武力值出众的战士了,他是一个弱小的星祭者……他只有忍耐,他必须忍耐。
“好了。”方征收敛笑容,严肃道,“刚才你挡什么挡,就你那碗都端不住的小力气,自个儿几斤几两不清楚吗?”
“我……”连风道,“我当时……我不会受伤的,她们砍不动我的骨头。”
子锋当时就是怕方征死在别人手上。左右自己身上围的东西比铁还坚固,祖姜女人简陋的兵器怎么可能伤到自己。他就不假思索替方征挡了一下。
不过倒是意外取得了方征一点信任?那就更值了。子锋不动声色地想,方征能早日对他卸下防备,等自己伤愈,就更容易把他捉回去了。
“祖姜的女人,一直跟着你,要把你捉回去,你知道吗?”方征问。
“我知道。”连风顿了顿,承认得很痛快。
方征眼神一冷,连风一直都知道这两个尾巴跟着,却什么都不说。
晋江文学城
连风看出了方征责怪的眼神,表情有些内疚:
“征哥哥。我不是有意想骗你。那个男子死的时候我本来该告诉你……但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怕我说之后,你为了消除我这个麻烦,会让她们杀死我,再去捕捉她们,我不想死。”连风有气无力道。
方征没想到连风如此悲观,又或者说,对最坏情况预估得如此到位。看来连风果然吃过很多的苦头。
方征道:“好趁早把该说都说干净,别再被我找出来。跟踪你的势力有没有其他的?”
“我不确定。”连风疲惫道,“有个势力的人一直想抓我。暗处……有没有其他人监视,我真的不知道。但我猜是有的吧。”
方征看了他一会儿,最后道:“你还瞒着我许多事。”
连风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否认,道:“征哥哥要听我怎么交代?”
“你先躺着养伤。等我审完她们,再来确定你说的话。”方征在心里做出了顺序判断。
他把这个昏迷的女人移到公社,和第一个被抓的女人绑在一起,然后泼醒她们,开始细审。
手段当然要用的。另一个探子叫叉儿,年龄稍微大些,要成熟硬气得多,挨得了痛。方征就把她们两人分开,单独审问更年轻的,叫钩儿的那位。
“你们从哪里钻进来的?”
“跟着连风进来的。”
方征吃了一惊,真没想到那么早。
连风是在山谷外侧发现的,几个女人把他抬了回来,她们就是在那个时候悄悄偷梁换柱,混入了抬她的女人中间,这几日竟然也没有人发现。她们也飞快地取得了这个部落许多情报,来更好伪装自己。
“你们改头换面的工具呢?”
“在外面缝的,没有带进来。”
“你们为什么要把连风抓回去?”
钩儿摇头:“我只知道要把他抓回去。但不知道原因。叉儿姐姐知道。”
方征于是弄昏了钩儿,又去把叉儿刺激醒来。
叉儿态度要激烈得多,根本不愿意吐露一个字。
方征于是割了钩儿一截头发,淡道:“你不说,我就把她身上的器官一样一样割下来,先割容易的,比如一根手指?”他抓住软绵绵不动弹的钩儿的手,作势用铜剑压在虎口上。
“该死的男人!有本事冲我来!”叉儿破口大骂。长老也对她试过别的刑讯办法,但她的意志和级别都比叉儿要高得多,很痛也不会吐露秘密。
“冲你来有什么用?”方征撇嘴,举起铜剑挥下——
“住手!我说!”叉儿满脸愤恨地瞪着方征,先提条件,“你先放了她!不许伤她一根毫毛,否则——”
方征挑眉冷笑:“否则?你又能如何呢?”
叉儿一看就有过丰富斗争经验,道:“你们这种朝不保夕的小部落,不想和祖姜结盟吗?如果你们放了我——”
“让你把情报带回去,然后一堆野兽或者带兵器的人来围攻我们?你们祖姜都不用出手,把这个消息卖出去就行了。”方征一针见血。
叉儿硬气道:“如果我不回去,时间长了照样会有人找来。你们会被灭掉的。”
“但进不来。”方征逐渐对她们的任务清晰起来,“连风没有什么武力值,你们来两个人纯粹因为他骨头太重抬不动。其中一个还是——”他努努嘴示意沉睡的钩儿,“——这种雏,第一次做任务吧?所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没有接应。这片密林很大,走兽虫蛇,还有各种伪装的屏障,没有人带路,外人根本找不进来。就算你们烂在这里几年,都不会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叉儿一脸恼怒地瞪视方征,似乎无力反驳方征的话,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后道:“你想怎么样?”
方征对这种说辞很熟悉:“谈条件之前,是不是搞清楚一点,你们现在是俘虏。我再问一次,你们为什么要把连风抓回去?”
叉儿欲言又止半天,方征冷漠地由她权衡,他清晰得看得到叉儿脑袋下方齿轮回路运转模式——如果不回答方征的问题,方征就会割下钩儿的手指,但回答的内容方征是无法确定的,所以她可以撒谎——
叉儿说:“他是星祭者,逃跑了,当然要抓回去。”
这倒和连风说辞对的上,至少有部分是真的,但是方征仍然冷哼一声,对叉儿道:“你要不要再摸一下獬廌的角?”
叉儿充满恐惧地瞪视着方征,悚然意识到这个家伙是“獬廌”的沟通者,他会不会和獬廌一样有分辨人说谎的能力?又或者马上就要把獬廌牵过来验证?刚才在广场上已经证实神兽真的有能力辨别。虽然她们祖姜没有獬廌,但并不妨碍从小听尧舜时代决狱的传说……
如果被发现说的是谎话,那么——
方征举起钩儿的食指:“我砍这只?”
“不!”叉儿着急分辨道:“我没有撒谎。连风是大女祖派出去出去办事的,但是二女祖要我们悄悄绑走他。不让他办成那些事……”
“连风要办什么事?”
“他在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们真的不知道了。”叉儿一脸痛苦,作为祖姜精锐士兵,她从来都对自己的意志很骄傲。可是今天她竟然全盘招认,这是一种屈辱,而且是在她最看不起的男子面前。她对方征的愤怒快要到达了顶点。
“那就说说,你们大女祖和二女祖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要用连风,一个却要破坏?”
“大女祖和二女祖是姐妹。大女祖是我们国主,二女祖协助姐姐治理……我们真的不知道她们为什么意见不统一。但我们一直都是二国主的手下,所以听二国主的……”
方征这回是真的相信她没有撒谎。她一直盯着方征要砍钩儿的铜剑。人的注意力在分散的时候说出口的话,是不容易伪造的。
方征沉声道:“连风真的是星祭者吗?”
“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
钩儿说:“二国主给我们下命令的时候就说把那个星祭者抓回来。我们调查过他的来历,他也的确在白塔上出入。不过他来得很晚。三年前才成为星祭者,他好像不是祖姜人,三年前他从哪里来,我们查不到。二国主说没必要知道。”
方征心想,连风看来也没有对他完全撒谎,起码他只在祖姜呆了短短一段时间的信息是真的。
方征倒没有觉得连风应该对自己和盘托出,自己本就是个戒心重重的家伙。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讲话透一半藏一半的,再正常不过了。
“把你们祖姜的事情,再多说一些。”方征回过神来,竭力搜罗更多消息。
这一问就问了大半天时间。方征掌握了西方非常多的信息。他吩咐两位长老把两位女俘虏看守好,不要让她们自杀,也不要让她们被报复心重的藤茅等人杀死——毕竟她们杀了那个巴甸男人。方征走出公社时,看到不远处藤茅和那几个对偶婚女人,握着武器神色愤怒地朝这边瞪视。
方征走过去,他不能放任这种安定隐患,开解藤茅道:“以后给你们找更好的男人。而且那个男人,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不是一人给了他一巴掌么?”
“就算是只鸡,养久了也一样有感情。”藤茅愤怒道:“她们杀人就这么算了!?”
“她们身上还有很多可以利用的。”方征不加掩饰地对藤茅说这些算计的时候,对方已经没有了那种惯常的鄙夷,取而代之是一种惶恐的敬畏。毕竟方征在她们眼里已经变成“和神对话的使者”的级别。
“那要看守得严密一点。”藤茅是女狩,也有部分安全职责。
“这倒问题不大,我担心的是……”方征眼神一沉,吩咐道,“你带几个女狩在附近巡逻一下,找一找有没有其他人……”
那两人是祖姜二国主的爪牙,方征吓唬她们不会有人接应,她们傻乎乎地信了,但充其量只说明二国主的势力没有其他人来接应她们。不代表祖姜大国主的势力不会蔓延过来。谁知道螳螂捕蝉后面有多少只黄雀。当然,这番话不能在那两个丫头面前说,一旦她们知道,可能有其他祖姜势力在周围,大概打死她们也不会吐露情报了。
接下来就是回去审连风了。方征经过村口的时候,发现绩六站在门廊下,远远地遥望方征。
方征一直见怪不怪她的痴情,但今夜却觉得,绩六的身影里有种终于解脱的告别意味——方征今夜在她们心里的地位,已经提升到她的世俗感情无法触碰的高度。她不可能去爱一个“神”。
这样也好,终于从这种“被单恋”的关系里解脱出来了。方征松了口气,关上房门回到了家中。连风还没有睡着,今夜挡刀的伤势不算重,但毕竟是那么长的一道伤口。而且连风之前昏倒就是体内有其他淤积沉疴。那张脸看起来苍白如雪,整个人憔悴不堪。
“那两个女人说了很多东西,要不要听一听?”方征见连风没睡着,挑眉示意“坦白从宽”。
“征哥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既然连越如此上道地主动坦白,方征之前心中琢磨的逼供方法也暂时放在一边,直接问就是了。
“祖姜的大国主,让你找什么东西?”
“一把武器。”
“为什么要让你这种……”
“没有战斗力的家伙来冒险?”连风苦笑,“征哥哥,你知道我的骨头为什么那么硬吗?”
“不是天生的?”方征之前只是猜测。
子锋心中暗暗感慨,他在昏倒之前,未尝没有想过,要找个另外的人一起去摆脱祖姜的爪牙,但是居然是来到方征的地盘……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他倒是不用再费心找方征下落了。如果没有这个契机,他恐怕一辈子都找不到方征。路上他昏过去了,机缘巧合被部落里的人捡进来。醒来之后从探到的情报中推测:方征一定把这里入口封闭得非常隐秘。
三年前,自己曾想把这些人全送去坑杀,到头来,他们却搭救了自己。
子锋每每想到,都十分痛苦。
那时的自己,是多残忍恶劣,不把他们当人啊。
于是子锋在震惊中,自然而然把他的两个计划合在了一起,既找到盟友对付了祖姜爪牙,让他摆脱了(暂时)的监视,又寻到了方征的下落。
只要方征不发现他的真实身份,这就是目下他最好的出路了。
剩下的,就等自己这身沉重的甲壳痊愈了。
“征哥哥,我这骨头,是祖姜的人给我另外安上去的。”
子锋并不隐瞒这个事实,天下人那么多,方征怎么可能知道他是谁。他为了解释清楚,少不得说一些真实的经历。但如此匪夷所思,方征也不会对应到一个死者身上。
“另外安上去?”若不是之前知晓这个时代发展的驯兽和医术水平。方征恐怕一时半儿也难以接受原始人拥有这样的技术。但既然他们都能驯养长蛇猛兽,说不定在动物身上做过“手术”?比如那种吸引蛇的果实,是不是就是从蛇的食谱里分析出来的?三苗人拿捏大青龙的敲击声音,和那种器官多到不正常的骨节,是不是人工繁育出来的?
这些从某种意义上,大概都是疯狂动物实验的雏形吧?
那既然给动物做过实验,弄清楚他们的习性,那么在人的身上做些改变,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怎么安的?”方征一言难尽看着他。
“那时候我昏过去了,不知道怎么安的……要用这种办法,才能保护我的内脏器官……”
子锋隐瞒了他脸上也有那种人.皮.面.具的事情。方征只当他身体被改造过。人工添置了一副“骨骼”。
方征匪夷所思,绞尽脑汁地想:这属于“外科手术”吗?可是把那么多材料置入人身体,难道不会感染吗?这些人是把连风身体割开了又缝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