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绝对想不到,“骨骼”并没有置入子锋身体,只是包裹在子锋身体外面,保护支撑他残破的身躯。
这种“骨骼”是一种罕见动物的骨质材料,它透气性强,支撑得住,连接韧性好,还有不同厚薄软硬的部位适宜人的身体不同部位。
只是包覆了重要部位,让他能正常的新陈代谢和……人道。在“骨骼”外面,还有一层货真价实的人皮,主要是为了遮住丑陋的“骨骼”不至于吓到人。也一并改变了他的模样。
到头来,让子锋在方征面前,能伪装成完全另一个人,倒是意外收获。
“祖姜的大女祖,究竟要你找什么武器?要来到这里?”方征又继续追问。
“羿的弓箭。埋在了苍梧之渊。”
子锋内心讽刺笑了笑,祖姜大女祖救下被贯穿二十八根黄铜锁链的他,自然调查清楚自己的师承和经历……这个任务,也算是有所针对。
“苍梧之渊?怎么去?”方征问。
连风摇头:“没有人知道苍梧之渊在哪里……我来这里只是……只是寻找线索……”
方征倒是没有记得文献里说过羿的弓箭藏在苍梧之渊里,只记得苍梧之渊是《山海经》里的多次提到的著名地点,是舜的归葬之所。
“姚虞帝的墓?”
舜的名字,在这个时代,方征后来也知道了。他本姓姚,有虞氏,名重华。这个时代的人普遍叫他姚虞帝。
《山海经》里有数处舜的葬所记载,但都离不开“苍梧渊”“苍梧山”等线索地。
史载,舜巡游四方,最后太累,殒身于苍梧之渊。
如果照连风所说,苍梧之渊里有大羿的弓箭,那就说明……大羿作为虞舜最得力的臣子,当时还未去世,把自己除十害的弓箭埋葬在君主陵墓之侧。
方征心想,祖姜的女祖,居然让连风这种根本没有战斗力的弱者找这种东西?真是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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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附近有什么线索?”方征问。
“当年姚虞帝迅游四方的时候,预感道自己不就于人世,把自己的行迹和话语记在龟甲上。把大龟放生到了河流深处。”连风坦白道。
“后来,北方的崇禹帝,在涂山召见万王的时候,有一只大龟在洛水附近出现。它显露出背上的的字迹。崇禹帝吩咐人把龟甲剥下来,带回去供奉。据说那上面不仅有占卜、治国之法。还有姚虞帝最后的行迹,就是开启进入苍梧之渊的最后线索。”
北方的崇禹帝就是大禹。他的父亲鲧的封地叫崇。
方征挑眉,问连风:“你知道那只大龟背上是什么吗?”
中国古代有个很著名的传说,洪水泛滥期间,有一只神龟背驮"洛书",献给大禹。《洛书》刻着治水之术、治理天下的法规章程、以及帝王之术。
大禹依此治水成功,并划定九州、颁布法令。
《洛书》与《河图》并称,《河图》是黄河中的龙马驮给伏羲的八卦图,《洛书》则是洛水中的玄龟驮给大禹的治水与民生之术。
但方征不确定到底是它的确有价值,还是后世之人的夸张。
连风点头:“那个龟甲上的东西是帝王书,帮了崇禹帝很多。被他带了回去。”
看来这玩意果然是宝贝了。
方征问:“所以龟甲为什么会在这附近?”
子锋道:“龟甲被北方王带回去,几十年后启君和益王分裂。他们把龟甲也扯成了两半。再后来启君征伐有扈氏的时候,曾经把这块龟甲拿出来占卜。但是有扈氏的勇士却把龟甲打碎了。它顺着河水飘荡到下游,我是顺着河流走势来推测的……”
方正心中有隐隐约约的预感,自己挖出来的那块大龟甲难道就是……
自己只看得懂上面的小人简笔画,至于陶文和甲骨文,自己都没有认识的。可是方征现在还不愿贸然把事情说出来。
“那块龟甲你知道更多吗?”方征试探问。
“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它特别大,但看到了,上面有文字我就认得出的……”连风可怜兮兮地扁嘴,“征哥哥,我可是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
方征凝视着他,最后点头道:“好,我信你。”
连风身上一直笼罩着一股忧郁黯然的气质,谈起这个使命时,这样的气质更凸显出来,方征知道连风身上可能还有许多秘密,不过这件事情应该到底了。他屡屡让方征想到养父,心里藏了太多事,又无法改变现状的人,都拥有相似的气质。
子锋内心升起一抹伤感。他也没想到顺着河流,会来到这个自己力战大青龙,后又失去一切的不祥之地。
但却意外地遇到了方征。自己跟这个人,真是冥冥中纠缠不断。
方征再去审问叉儿和钩儿的时候,方征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鬼使神差地问:“你们知道原来虞夷的子锋吗?就是在这附近被大青龙杀死的那个。”
方征这两天总是没由来想到子锋,比他这三年来想到的总和次数还要多。或许是因为叉儿和钩儿是祖姜的精锐士兵,而子锋曾经是虞夷的顶尖战士的缘故?
单纯的钩儿惊异地脱口而出:“他不是——”又被叉儿急促打断,朝着方征熟练地笑:“当然,那可是虞夷的大人物,您是想知道他的什么事呢?”
方征顿了顿,:“他的尸体后来……挖出来了吗?”话音刚落他又连忙摆手道:“算了,多半烂了。不会有人管他的。”
叉儿以尽量信息量最少的字眼,告诉方征:“子锋并没有被大青龙杀死。”
方征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之色被这两人看在眼里,等他想收起来已经来不及了,方征脱口焦急问:“怎么可能!?”
叉儿换上了好整以暇的微笑,并不急着回答,意味深长反问:“您想知道更多的吗?”
方征冷哼一声,意识到这个女人似乎把消息当做筹码,他才不会上钩。方征立刻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不想,我对他的事情一点都不在乎。”
“是吗?”那女人胜券在握地打量方征。
方征脑海里飞快思索:子锋没有被大青龙杀死,那就是大青龙被子锋杀了?实在太可怕——方征脸色忽然一僵:那个时候连风跟自己聊天时,自己提到“三年前子锋死在这附近”,连风却默认了?
是连风不敢反驳自己?还是有意加深自己的误解?又或者连风的信息渠道不一样,以为子锋真的死了?
方征磨牙看着那个笑得从容的可恶叉儿。部落这几年与世隔绝,大部分捡进来的人不要说别国大事,怕是连他们自个儿的事都说不清楚。她们恐怕是方圆百里最清楚子锋后续情况的人了。自己必须向她们询问,没有其他选择。
毕竟子锋如果活着,更多的事情就多了变数与危险。只有尽量多搜集他的消息,才能防患于未然。
而这意味着……
“谈条件?”那个叫叉儿的女战士自以为能看到方征的纠结。
方征蓦然起身,出去走了两圈,回来时手虚握着,掐住叉儿的脖子,把某个黏糊糊的软体东西塞进她咽喉。
叉儿发出可怕的干呕声,却无法阻止那东西滑到了胃里,她惊恐想向外抠,却被方征反捆住。刚才滑过喉咙的黏腻感令她恐惧得双瞳缩小,哭叫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塞进她嘴里时还是活的,在她喉咙里的感觉一辈子不会忘。
“虫子。听我话的那种。”方征并不会告诉她,自己只是出去找了叶片上的鼻涕虫,“我可以操控它们。”
这又是用能和獬廌等神兽“交流对话”的狐假虎威来忽悠人,然而有獬廌辨人的先例,叉儿对此深信不疑。
她似乎才意识到惹急了方征会有什么下场,哆嗦哭道:“你问……”
方征满意地点头。他从来都不愿被人胁迫讲条件,就是如此暴脾气。
“子锋是怎么杀的大青龙?”
“这是虞夷那边传过来的,或许夸张了……”叉儿实话实说:“虞夷军队回去后,所有人都以为子锋死了。但几十天之后,子锋一个人回到了王都,据说把大青龙每个触角都斩断、每截身躯都砍下、每个口器都劈开,还把它的头割下来,带了回去献给虞夷国君。成为了虞夷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少年英雄,接任了羿君死后空悬了十年的‘大司威’职官。”
方征知道,在《尚书》里有过上古职官名,通常以“司”开头,譬如“司空”就是搞建设的;“司徒”就是搞经济的,“司寇”就是掌管狱讼的,后来这套法系在秦汉春秋时进一步发展,“司”职名又被改成新的规范。
虽然介绍上古职官的“洪范八政”里并没有“司威”,但不妨碍方征据此推测,约是掌管军权战斗方面的职位。
“很威风啊。”方征遥想着那带着战利品回去接受巨大荣耀的场面,勾起讽笑。
“然后呢?他现在还在虞夷任职吗?”方征又问。
叉儿摇头:“不在了,子锋已经死了。”
方征猝不及防,上一秒还在遗憾咬牙心想子锋居然活下来,自个儿又要想办法对付他了。下一瞬间居然子锋又死了。他脸色僵硬,半天才道:“怎么死的?”
叉儿犹豫道:“情况很复杂,我们收到的信息有限。当时,虞夷和夏渚要准备商讨结盟的事由。他们已经打了十几年了,不知为什么忽然要谈判。我们大国主很着急,如果虞夷和夏渚结盟,那我们祖姜就很危险,于是就派人去虞夷王都内刺探……却收到消息说,大司威子锋犯错,被抓了起来,听说他身上被施加了远古最大的刑,是用二十八根铜链穿过身体重要的骨头,这些年推行‘五刑’,那种大刑基本不用了。”
方征听得直冒寒气,二十八根铜链,身上有五十多个窟窿,浑身上下都找不到好肉了吧。
“犯了什么错?”方征都忍不住替这位宿敌问一句缘由。
“只有虞夷的高层知道了。我们收到消息没几日,就听说子锋死在了监牢里。”
方征听得很郁闷,真奇怪,他一直以为子锋是被大青龙吃掉了,那样的死法只能让方征觉得解气和理所应当。没想到子锋居然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虞夷的牢狱里,而且还是在杀死巨兽、获得了巨大的荣耀之后。方征用脚指头都能闻到里面的阴谋味道。他熟悉不过,却也深恶痛绝的阴谋味,其血腥气息贯穿了几千年的历史。
哪怕子锋是他的敌人,经历那般痛苦然后死于阴谋之下,都让方征觉得有一丝不平。那一瞬间产生的巨大怅然甚至击穿了方征憎恨子锋的立场,控制不住想到三年前一个事实——
子锋只有十四岁,或许那段时间是十五岁吧。
然后他死了。
方征竭力让自己不要去想子锋,硬下心肠继续问:“后来呢,夏渚和虞夷结盟了吗?”
“没有。”叉儿道:“两国不但没有结盟,而且冲突变本加厉了。二国主推测说,子锋犯的错误,乃至于他的死亡,都是与此有关。”
方征听到这里就很明确了,有人不想让两国结盟,这是两个国家积怨良久的事。虞夷和夏渚同出一脉,祖上数不尽的新仇旧恨。子锋恰在此时获得了巨大荣誉和名望,大约担任了其中重要的促进角色,被良弓藏走狗烹似的弄死,盟约也就此溃散。
方征浑浑噩噩回到屋里,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思考子锋的死亡。他一再地说和自己已经没关系了,可还是会控制不住想到一个曾经勇烈奋武的身影,到头来竟是那般的结局。
连风看出方征有心事,问:“征哥哥,你怎么了?”
方征盯着他,反问:“子锋三年前被大青龙杀了?”
连风内心一紧,大约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他不动声色道:“大概是的……我那时刚到白塔,消息也不是很灵通了……我只知道子锋大人死了,他怎么死的,看来征哥哥更清楚。”
方征上下打量着连风,猜测他的话有多大可信度。他想到了连风当时趴在自己背上的哽咽,问:“那天,你为什么要问我,一个拥有功勋的人,为何与那些奴隶一样惨?”
方征凑近两步,低声:“你是在替谁,问这句话?”
连风脸色一僵,顿了半天,道:“我……我是替我的老师问的。”子锋脑海中飞快地拼凑出一个不存在的形象:“他曾经是个巫医,治好过国君大人。但后来国君患了气肿病,要吃他的肉才能治,就把他煮了。我本来以为他不是奴隶,用不着被煮的。所以才说了那些话……”
方征勾住连风下巴,挑眉凝视了他一会儿,撤开手,冷冷道:“最好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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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又问题连风找武器的事情。
“就算你骨骼耐打,你真的能把那个武器带回去吗?”方征很怀疑,他可没忘记连风端碗的时候手都在抖。他真的举得起大羿的弓箭吗?就算这家伙是个铁壳乌龟,也不能要求人家去咬人吧。
连风苦笑着摇摇头:“她们既然派我立刻动身,有别的考虑吧。我也没指望很快就能找到,但如果我不动身,死得会更快。”
换成从前,祖姜爪牙多少个都不够子锋打。
然而今非昔比,他除了顺着祖姜的大女祖安排的路径寻找,没有别的选择。
他只能随机应变,边装作进行任务,边琢磨自己下一步打算。但也只能在脑海里筹划,并没有行动力干掉尾巴。
身体一天不恢复,就是一个人人可欺的弱者。
直到当了这样的“弱者”后,他才明白当初自己做的事,究竟有多可怕。
“你现在必须待在这里。”方征毫不犹豫堵死了他想要出去的念头。
“没关系,反正她们也被抓了。”连风真心实意般松了口气,“我就呆在这里——”
没等方征逗他下一句问:“你准备和几个女人结对偶婚?”,又差点被连风噎住了——
“——呆在这里,和征哥哥你在一起。”
方征想到温泉里的事,瞬间十分怀疑地打量连风,似笑非笑:“你来真的啊?”
“什么真的?”连风并无任何瑟缩地和他对视。
方征一想到连风那全身的铁骨头就泄气了,摆手道,“算了……女人和男人都消受不了,你那身体,太……”
太一言难尽了。
“消受?”连风一时半会没理解这个词,想到那天方征给他“检查身体”,脸蓦地红了,心中暗恨地想,为什么偏偏他……
方征却完全没有赧颜,甚至毫无心理负担地点评起他那特殊的“身体结构”。
“虽然没让你断子绝孙吧,但也差得不远了。你这样……女人坐都坐不下去……”
连风面红耳赤,哪怕原始人羞耻心有限,也不代表这种程度可以轻松接受。
“征哥哥,别说了。”
方征却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道:“如果是男人……你腿上又都是那种铁疙瘩……也进不去啊。你说你……”
连风实在有些听不下去,小声道:“不要说了,没关系的。”
方征惊奇地看着他:“这都没关系?难道你们原始人还有别的方法过日子……”
连风眼中愕然一闪而逝,方征也自知失言。刚才话中出现了两个暴露得很明显的词:
一个是“你们”。
另一个是“原始人”。
这两个词叠加在一起,指向的信息让连风大脑绷紧了——他没有立刻明白什么叫“原始人”,但却听出了那里面的隔离感——方征认为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子锋再次在心里冒出一直以来的未解之谜:方征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方征心一横,就算漏嘴说了点,连风出不去,又是个病秧子,根本毫无威胁。他强行厚脸皮转移了话题:“你知道怎么造铜吗?”
“铜?”
“就是赤金。”方征指着子锋那把铜剑。
连风眼中精光一闪:“征哥哥,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
——不可能的,高大的金光闪烁的熔炉,花了十年,前后两万名奴隶日夜劳作铸造而成。不停地燃火,不断把废渣中的铜色沙粒筛出来再投进去,筛半个月才能筛出巴掌大小的结块。这些结块又重新被融化进一个小湖泊大小的坑中,它们流淌进去的画面,宛如无数醇金色细小血管流入一个巨大心脏。虞夷的王都就像这个心脏,从全国各地征召的奴隶、矿石和燃料,就像辐射进矿池的毛细血管……
倾尽全国之力,最后铸出来的铜风炉共有十只,可以同时铸造十把武器。每把大约需要冶炼二十余天。一年到头,即便昼夜不息,每只风炉都火光熊熊,也最多不过铸造几百只赤金打造的武器。
禺强营的人万里挑一,只有不到一百人,自然能人人配备赤金。但拱卫国都的庞大数量士兵,与数不清的战奴,要想获得这样一把武器,简直难于登天。
凭借个人之力,更不可能“制造”出铜风炉了。听连风的比喻,方征觉得这个时代的人造铜炉,就跟后世国家造航母似的。
“那么陶呢?能造吗?”方征继续问。
连风一愣,反应得很快:“征哥哥,你懂得真多,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陶是祖姜传过来的。”
方征纯属瞎猫碰死耗子,但不妨碍他立刻想到后世一个部分证实的考古假设——
——东铜西陶。
在石器文化晚期,譬如大溪文化就出现过陶器的快速轮盘技术。如此看来,西方的祖姜,和考古上盛产精美陶器的仰韶文化或许有什么关系了。
方征轻咳两声,道:“所以,一般怎么造陶?”
连风摇头:“虽然现在很多地方都有了轮盘子——”
“轮盘子?”方征挑眉。
“就是那种会快速转动的轮,很多地方都有。”连风道,“但是在祖姜,最精致的陶反而是手捏的。她们有一套……”
“不外传的配比方法?”方征猜测道。
连风欲言又止:“征哥哥,你为什么都知道?”
方征不理会他的恭维,问:“那套配比方法谁掌握?”
连风瞥了眼门外:“征哥哥问问那两个探子吧。”
其实子锋知道谁的手上有,但他不想现在说出来。方征为什么要制陶呢?这种器具多半用来装东西,方征房间里各种石器容具还不够用吗?
而且方征在问完制铜后立刻问陶,虞夷虽然也都有这两种工艺,但陶器和铜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陶无法做成武器,方征为何……
方征听从了连风的建议,又去审问钩儿和叉儿,问她们制造陶器的事情。
方征半蒙半猜:“除了你们国主外,知道徒手捏陶器方法的,是你们掌管祭典的大人吧。”
叉儿惊恐地瞪大眼睛,这在她们国内都是不传之秘,她们是二国主的心腹要员才知晓。对于普通国民来说,并不是很了解意义。
徒手捏制的陶器和轮盘制作相比,除了材质上更细腻外,用途上也多作为祭祀礼器,方征猜测跟她们的祭礼职官有关,对于他来说算是很简单的推理。但这两个探子不懂现代人的逻辑思维,一看方征居然说得出那么机密的东西,又增添了几分觉得他是“神授”的敬畏感了。
之前方征已经从她们这里,了解到祖姜掌管祭祀的职官共有十二人,星祭是时令祭祀的一项,除此之外,还有祭神和各种节日的奉纳。
不过,祖姜从来不“祭祖辈”,跟她们是原始母系社会性质有关。她们供奉的神之一的女娲,就是她们所有人的先祖了。至于那些“传辈香火”等观念,是父系社会制度的产物。祖姜人只认“母”与“舅”,不认“父”。她们崇拜未来的子孙,而不崇拜过去的长辈。这种社会形态有其独特的优越性,却也有很大的缺陷。从原始社会迈入奴隶制度的扩张阶段过程中,有许多不便利。譬如权威的集中性不够,体现在姐妹两位国主虽有齿序,却没有绝对尊卑观念。
当然,方征并不想替她们解决社会问题,知道陶器制法在谁手上之后,方征惆怅地想:山高路远的,怎么搞过来啊。
他继续琢磨着有没有可能利用叉儿和钩儿,钩儿躺的时间太长,翻动试图舒展着身躯。她们手脚都束缚着绳子,长度够她们翻身,却无法离开床的范围。
她们刚才接受问话时都是侧着身子,钩儿平躺过来时,方征眼睛一晃,看到她脖子里漏出个小东西,刚才的角度埋在衣服下面。方征手上托了块多余的布片,眼疾手快地从她脖子上扯出来,问:“什么玩意?谁给你带上去的。”
他不让那东西直接沾手,防止上面有毒或者机关。
方征看到叉儿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如法炮制从她脖子上也搜出了相同的吊坠。
最初审问这两位俘虏时,她们脖子上并没有吊东西。
吊坠形状是个圆珠子,中间有个孔,材质摸起来像是骨头。叉儿央求道:“这就是颗普通的骨珠,我们请她们给我们清洁身体后戴上去的。”
看管她们的是几个女狩,也不知叉儿甜言蜜语说了什么,愿意帮这两位俘虏盥洗身体,还帮她把随身物品找了过来。方征心想真是好能耐,她们明明杀了部落里某个男人,也不知是如何洗脑的。他冷冷哼了一声,把两颗骨珠从她们脖子上扯下,塞了两截布条进她们嘴里。
方征走到外面,此时在门口站岗的是年轻的雪茅,严厉道:“是你给她们带的项链?”
雪茅神色紧张,差点哭出来:“我……我……她们一直在求我。这是她们那堆随身物品里的,也没什么棱角,我就……”
方征叹了口气,雪茅年纪小,不太懂事,于是郑重教道:“不能再如此。她们还是敌人,手段多着呢。你就不怕那玩意里有毒或者有小刺?小心被她们弄死。”
雪茅这才冷汗淋淋,用力点头:“我,我知道了。”
方征吩咐道:“你自己记牢,也告诉其他人,不许听她们说话。别忘了她们干过什么事。”
方征准备拿着两颗骨珠回去仔细研究,他才不会轻易觉得这就是个普通爱美的装饰。
方征又去另外的屋中,检查她们搜出来的随身物品。上次方征已经看过了,除了那两枚小骨珠,几只小骨叉和两只匕首,和那个鹿皮口袋之外,就是些日常饮食的东西,没有别的东西了,她们说缝面皮的那些工具在山谷外面埋起来了。让方征有些遗憾,毕竟缝人皮技术的成套工具,在这个时代,是多罕见的东西啊。
方征心事重重,回到自己屋中,他不忘记问连风:
“你认得这个骨珠有什么用吗?”
连风脸色凝重,仔细端详后,严肃道:“征哥哥,这是骨哨。”
圆珠中间有个孔,方征恍然大悟,短促冷笑了声,吹响骨哨来发信号,心眼真多。还好及时防备住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小的哨子,山谷外面能听到吗?还是说——
“这种哨子很响还是有什么特异之处?”方征问连风。
连风道:“这种骨哨我是第一次见,但从前虞夷发明过撮叶吹,吹的声音人类听起来不响,但是能让动物在很远的地方听得到。祖姜或许把这种技术学过去,改入了她们的哨中……”
方征眉目一凛,这个时代的人或许不了解动物听音的声波频率和人类不一样,譬如海豚的超声波交流人类就听不到。但不妨碍他们经过了大量狩猎实践后,某位猎人吹响口哨或叶哨,发现某个频率和响度,能召回他的兽伴……
起作用的,或许是某种人类听不到,动物却能感知的声波频率。
那两位探子是什么时候挂上骨哨的?她们就算吹响了,看守的人也听不见。她们吹过了吗?
方征心中冒出不祥预感,他直觉准确得可怕,几乎同时他听到了外面的尖叫声。同时窗外像是有人把天幕拨快半天来到了黄昏,太阳光线瞬间黯淡了大半。
方征疾步取下墙上的铜剑出门,连风跟随其后。
方征走出门外,倒吸一口冷气。
村落上方盘旋着一只巨大的蛊雕。方征能非常轻易辨认,这种生物外形似雕,头顶有角,叫声尖利如婴儿。是《山海经》中著名的食人猛禽。
方征从前只在图画里见过,此刻才知晓它究竟有多大。
它的两翼展开宽约七八米,比后世最大的雄鹰还有大三倍。相比在半空中挥动的如此巨大翅膀,它的身体却很小,愈发凸显胸骨处鼓胀如一个球——那里必定有一颗非常大的心脏供血。
山谷四面屏障挡得住大型走兽虫蛇,却挡不住会飞翔的猛禽。
它的两只爪子都是四趾,钩爪如刃,被那巨大的钢灰色爪子挠一下,估计就要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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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雕盘旋在关押叉儿她们的公社顶端,挥舞着巨大翅膀,发出威胁的尖叫声。周围赶来很多部落族民,她们用简陋的弓箭朝它射击,却被蛊雕长满羽毛的翅翼有力地挥落。
那只蛊雕看准某个族民落单,双翅猛振,瞬间扑往地面,在呼啸扇起扬啸的尘土间,血光一闪,它的巨爪已经刺穿了那个落单之人的身体。它力道极大,爪子钩着尸体摇晃升空,又猛地甩落。骇得在场之人面无人色,惨叫连连。
蛊雕抓死人后,又立刻闪电般升到半空远离射程,几乎是懒洋洋地扇开不济的箭势。一双猛禽的眼睛溜转,冷酷地搜寻着下一个猎物。
方征血冲头顶,他倒是准备了一副弓箭,可是弓弦和箭簇都是木质的,也没有工具削得很尖,那蛊雕身上覆盖着大量浓密的羽毛,从材质上肯定对它没有多少杀伤力。
方征三步并作两步,敏捷地跳上公社顶端。以如今他的实力,可以很轻松登着墙面和屋角跳上去,方征挥动铜剑朝它吼叫,挑衅它飞过来。刚才目睹过蛊雕杀人的族民们都担忧又钦佩地看着方征大胆举动,他们既希望方征有能力杀雕,又真心实意担心方征的安全。
蛊雕注意力果然被方征吸引了,它目不转睛来回在方征头顶逡巡,准备着进攻的时机,方征亦全神贯注和它相持。那只雕似乎感应得到方征身上的煞气和杀气,没有立刻靠近,而仿佛试探般飞近一点又立刻退开,小心翼翼试探着方征的攻击距离。
如果被关在公社里的叉儿和钩儿能看到这副景象,一定会非常惊异——“试探”是蛊雕在对抗强大敌人时的习性,通常发生在猛禽和可怖的巨兽之间。对于人类,它从来就不曾“试”,都是直接冲下去啄死。哪怕稍微被人类的箭簇石矛刺到一些,也远不至于“威胁生命”。
然而此刻,蛊雕对于方征这个人类的判断却是“势均力敌”。
方征深吸一口气,在心里计算距离。蛊雕靠最近时约有十米,是他身体增益后跳跃距离的极限。在蛊雕又一次靠近试探时,方征猛然弹起朝它跃去,抡起铜剑在空中劈下——
蛊雕那一瞬调动了全力,身体倾斜成一个惊险的四十五度。方征的铜剑尖从距离它头顶毫发的距离划过,剑尖甚至已经触到它胸腹的羽毛。但方征却不得不被巨大的地心引力拉扯,从那个最高处坠.落下来。
方征一击未中,在空中亦改变了落地的姿势,他的脊背因此惊险地躲过了蛊雕钢灰色的利爪反击。方征落地并未受伤,却要缓冲巨大惯性而就势往前一滚。那凶残的蛊雕紧追不舍,看准方征那一瞬的轨迹和盲区,扇动巨翅调转雕头狠狠朝方征啄下。
方征其实是故意卖个破绽给蛊雕,自己或许要受点伤,但这个时机必须抓住,他可以趁此斩下雕头。就在雕头要啄到方征脊背的刹那,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有节奏的清啸。
是站在人群里的连风,他两指撮在嘴边,啸声让蛊雕停顿了——陌生的,并不是它听过的音调……但这个声音为何深植在古老基因记忆中,渺远却有威力……造成了它一瞬的攻击节奏混乱。
方征敏锐地抓住蛊雕发愣的时机,扭身从地面弹起,手中铜剑划过计算好的轨迹——本来准备被啄后忍着痛近距离发力,眼下不知这雕怎么呆住了。生死之间,一瞬就能逆转。方征手底力道沛然,用尽全力挥剑砍下,铜剑斩开了蛊雕的脖颈,把它的头囫囵割了下来,喷涌出的血迹把方征染成了一个血人。
蛊雕的长翅垂落在地,激起大片尘土飞扬。展开的羽翼长度接近八米。蛊雕的头大得像只小羊羔,光是它的喙就和方征的铜剑一样长。方征站在巨雕的尸体面前,雕身胸腹上的绒毛都把他埋进去了。
周围的部落族民先是呆若木鸡,随即热泪盈眶,爆发出长久的欢呼声,围在巨雕尸体边又叫又跳。
方征是其中唯一没有露出笑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