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挤开想要把他举起来欢庆的族民,面色严肃走到人群后的连风面前,问:“你刚才吹哨干扰了他?”
连风点头道:“我学过一点,胡乱用的。能帮到征哥哥,实在太好了。”
方征挑眉疑惑:“说起来,如果有威力这么强大的兽伴……”
虞夷战士操纵的,主要是“虎豹熊”,巴甸的蛇巫是专司,才能操纵那么大的蛇。可是祖姜的这两位小丫头,在方征看来也不算太拔尖的战士,居然能招来蛊雕?
连风接过了话头:“征哥哥,蛊雕不能算是‘兽伴’,应该算是‘兽盟’。”
“那是什么?”。
“‘兽伴’是认人当主,可以被人操纵得很好的动物。但是有些野兽是无法驯从的,最多只能让它不攻击自己。通常危急的时候召来,它就会杀死其他人。就像和野兽缔结了盟约一样,它们是不会常伴人类左右的,就叫‘兽盟’。”
方征沉吟想,他还记得巴甸的巨蛇身上有链条。这只蛊雕却非常野性,身上也没有任何人工加诸的痕迹,如果照连风所说,大概就是那两个丫头“求助”的对象了。
方征又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略奇怪道:“既然不听人的指令,你为什么能干扰它?”
连风笑道:“大概是它受惊了吧。我也不太懂。”
正这时,叉儿和钩儿已经被绑出来了,她们看见蛊雕被砍头的尸体,露出了惊骇绝望的神色,噗通两腿一软,如果不是有绳子拴住,几乎要滩成泥水。
浑身染着蛊雕血的方征倒提铜剑过去,还未说话,叉儿已经彻底崩溃般哭倒在地,哆嗦道:“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
方征都能斩杀蛊雕了,靠人力战胜巨大可怖猛兽的武力值简直惊世骇俗。他根本不是人,而是神,任何秘密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方征略感奇怪,平时都是钩儿比较软弱,叉儿比较硬气,眼下却反了过来。叉儿像失去了所有的心理支柱,钩儿却还算镇定,就似怀揣着一个足以护身的秘密……
方征忽然心中一动,既然叉儿和钩儿都有骨哨,她们吹过之后,来帮忙的蛊雕是一只吗?方征立刻拎起钩儿的衣领,喝问:“还有一只呢?”
钩儿神色变得惨白,更证实了方征的推测,她结巴道:“什么……什么……还……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方征眼冒凶光,道:“说!”
方征如染血罗刹般的模样实在太骇人,钩儿也被吓得瑟瑟发抖,终于恢复了软弱本性哭道:“走……走了……”
“走了??”方征匪夷所思,连风在一旁冷静补充道:“‘兽盟’召来帮忙的动物,也和她们自己的实力强弱有关。”
钩儿是个新手,她吹起骨哨,只能求来一只比较弱小的蛊雕。它落在后面,目睹了大蛊雕被杀掉的场景,调转方向离开了。
蛊雕这种动物,呲牙必报,高傲又凶猛。它这一逃开报信,势必要带来更多的蛊雕报复。
这是走到玉石俱焚的一步,叉儿和钩儿或许有能力能让一两只蛊雕不攻击自己,但当大批蛊雕到来,她们也很可能成为被狩猎目标。
她们要让这个村落完蛋。
方征浑身发抖,大脑中急速思索对策,暂时只有全部转移到山腹洞穴中,但大批蛊雕不寻常的行动,势必会暴露这片区域——那是以后要考虑的事了,眼下的威胁迫在眉睫。
连风忽然道:“征哥哥,小蛊雕飞得也不算快,现在还能追上。”
方征不可思议吃惊道:“怎么追?”
同时方征心中恍悟——蛊雕身上这么多羽毛,身体如此巨大,需要的血液驱动——看来又是一种耐力不好的猛禽,只适合爆发捕食猎物。飞长途距离中间肯定需要休息。
可是靠双.腿追吗?方征想要出山谷就得走他们精心掩藏的小路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蛊雕飞走的方向。万一蛊雕往西北方那种根本没路的方向飞怎么办?
连风两指尖撮在唇边,也吹了一声。方征惊异地望着他,连风对方征解释道:“我试试,征哥哥,我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那种鸟……如果能请来……我们还是追得上的。”
方征彻底头脑乱了,他一直以为这个山谷很安全。今天先是祖姜的两个女探子召了猛禽来,眼下连风也居然会召飞鸟……推而广之,万一哪个大部落训练鸟来打探,靠山谷遮挡根本不够。他们这里一直没有暴露,简直是侥幸中的侥幸。
正想着,族民们却发出了惊呼声,只见天边飞来了一只朱红色的,似大山雀的鸟类,它有火红的长尾,身上的羽毛闪烁着斑斓光辉。连风舒了口气,“太好了,这里有的,征哥哥,我们走——”
方征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鸟?”
“它叫朱鸾,飞得很快。”连风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一伸手就握住了方征的手,那只朱鸾也在连风头顶不远处盘旋,垂下长长的尾羽,它的尾羽共有九长条,每条上面都覆盖着无数火红燃烧般的羽毛。连风另一手扯住其中一根,示意方征也握住一根尾羽。方征触手只觉得像握住了一根温暖的长绳。
方征回头对闻声赶来的两个长老吩咐道:“你们先想办法转移进山腹里,那里有个洞穴,之前獬廌就待在那里。”
他看了一眼钩儿和叉儿,露出厌恶表情:“这两个女人,你们尽快处置了吧。谁知道她们还有什么幺蛾子。”
叉儿跪倒在地,朝方征哭着祈求道:“不要杀我们,我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现在没时间跟她多耗,否则方征还可以来个攻心为上的计策,好在之前方征给两位长老讲过一个故事,于是悄悄凑在冥夜大长老耳边,说了两个字“孟获”。他眨眨眼,故意板起脸凶狠道:“我才不管了,你们等死吧。”
孟获是三国时候被诸葛亮“七擒七纵”后收服的将领,方征的意思就是让这两位长老想办法红白脸上阵,彻底把这两位祖姜女战士与原生国的关系斩断,让她们为己所用。
老狐狸冥夜心领神会地也朝方征点点头,示意让他放心。
方征握着朱鸾尾羽慢慢升上去的时候,也不忘对其他人喊道:“我去追那蛊雕,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你们要多小心,再来一只怎么办?”
同时方征心中忧虑,像是雪茅这些小丫头,太不懂事了,惹出这么大的乱子。等自己回来,一定要好好划道个规矩方圆。
方征要离开的事实让所有人都吓得魂不守舍,那些平时热衷于采集和婚亲生活的女人们十分后悔,以前方征要她们多训练,她们还觉得没必要。等这次方征回来,一定俯首帖耳听他的话。
朱鸾盘旋而起,把连风和方征一起带离地面。
朱鸾越飞越高,下方族民发出惊呼。方征一手拉住尾羽,一手和连风握在一起,身体逐渐离开地面,这感觉太过刺激。他震惊地打量,恍然对连风道:“你……其实你……一直可以逃的?”
连风没想到方征此刻想到的是这种问题,在猎猎风响中,忽然露出一个不知真心假意的微笑,凑近方征耳边,仿佛微暖尾羽拂过,“不逃,要和征哥哥在一起。”
方征倒吸一口冷气,他已经完全悬空了,下方的人已经缩小到角鸡大小,他没有恐高症,此刻却觉得有点眩晕。
在一只燃烧如火的鸟儿的腹羽下方,握着它美丽修长的尾部,飞驰在人类无法凭借自身踏足的高空中,纵览下方绵延的自然美景。是很难不对共同经历者产生亲近感的,尤其是这位共看山峦秀色的同伴还说着“要和你在一起”这种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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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极力摆脱了脑海中的晕眩,在高空大声问连风:“它能飞多远?”
这朱鸾尾巴看上去承重力非常好,加上连风那身奇重无比的骨头都能飞得毫不吃力。一开始方征还担心把它的尾巴拉断,但随即发现就算是两个大活人吊在下方,朱鸾的尾巴也没被扯变形。这种鸟真神奇。
而且拉住尾羽并不费劲,就像拉住一根绳子,连风也可以握得很稳当。
“比蛊雕远。”
不知道连风是如何和朱鸾交流的,让它能追踪飞去。
方征又问:“它不怕蛊雕吗?”
连风点头道:“朱鸾很厉害,大部分禽鸟都不敢招惹它。它也不怕蛊雕。”
方征看朱鸾的的爪子并不如蛊雕般弯钩,它的喙也不尖利,方征疑惑道:“它打得过蛊雕吗?它的爪子和鸟嘴看上去都比那雕小啊。”
连风道:“不要小看它。”
这让方征想到了传说中万鸟之王凤凰,传说凤凰只吃梧桐树的果实。这和麒麟作为仁兽不食人却有超然地位类似。都是不凶暴却镇得住鸟兽的存在。
方征心中叹想,凤凰麒麟等特性的描绘,寄托着人们对于开明温柔又强大的“贤王”的向往。说不定这朱鸾也是后世凤凰的原型之一。
方征一看快要飞到谷外,提醒连风道:“让它到云里去,免得被下面的人看到。”
方征在心里祈祷,偶尔一两只蛊雕的活动,应该不至于算是异象吧?但朱鸾要是不藏起来,这一只两只的从山谷里飞出来,就很显眼了。
连风摇了摇尾羽,朱鸾升得更高,带着他们飞进了云层里,四周都变成了白雾。
朱鸾带着他们飞了好一会儿,方征手握尾羽握得有些酸,连风脸上冒汗,方征不由道:“追上了吗?”
连风凝神听了一会儿,点头道:“快了。”
“再快些,不要让它回去搬到援兵。”
忽然朱鸾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开始从云层里下降。方征又重新看到了下方青翠山峦和玉带般的河流,他已经不认得这片区域了。打猎从来没走那么远过。方征看了看太阳方位,朱鸾带着他们往东北方走了很远的距离。
那只小蛊雕正降落在一方星星点点的小水坑边歇息。朱鸾朝着蛊雕飞了过去。小蛊雕迈开爪子,笨拙地在地上跑了起来,想要尽量远离朱鸾。
方征一看,这只小蛊雕翅膀都耸拉蔫的,估计实在是飞不动了。
方征和连风也降落到了地面上,方征重新接触到地面,立刻脚下像安了个弹簧般敏捷越过水坑,举剑朝蛊雕刺去——
然而朱鸾更快。它卸下了连风和方征两个重负,飞得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瞬间就超过了方征。它清鸣一声,张开口,方征惊骇地发现,它竟然从嘴里喷出一团温度极高的东西,瞬间就烧到了蛊雕的羽毛上。
而且不知是否错觉,在朱鸾“喷火”的噼啪爆裂声中,方征似乎听到身后连风清咤的声音,可惜隔得太远了听不清。
方征目瞪口呆,这朱鸾竟然会“喷火”!它的爪子和喙看外形并不凶残,这就是它的能耐吗?
蛊雕非常怕火,被烧到的瞬间就尖利鸣叫起来,它的羽毛极易燃,顷刻间就被烧掉大半。它倒在地上翻滚着,眼看要扎入水中灭火,方征连忙跳过去拦住,把那团在地上挣扎的东西重新用剑挑回岸边。没多久蛊雕就被烧死不动弹了。零星的火花在空中飘荡,方征注意到有几枚火星还落回朱鸾身上,它的羽毛似乎不会被点燃,在日光下闪烁着明丽的色彩。
这下连烤肉的功夫都省了。方征心情复杂,远离朱鸾两步,生怕它又喷一团火出来。
自然界有些动物会“放电”,比如电鳗可以形成电火花。可是陆地几乎没有动物能在喉腔中形成火焰。方征震惊地问连风:“它是怎么喷火的?”
连风道:“不知道,但别怕,朱鸾一天才能喷一次火。”
方征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他去查看小蛊雕的尸体,它的羽毛几乎都被烧了个干净。皮肉也烧焦了不少。方征用铜剑割下了蛊雕的爪子和喙装进了鹿皮袋中。
方征说:“把它烤吃饱,然后我们就回去吧——”
他话音未落,朱鸾忽然腾空而起,发出短促的叫唤声,扇着翅膀匆忙往西边飞去了。
连风苦笑着对方征说:“征哥哥,朱鸾要去找青梧树休息了。喷火之后它非常累,也很渴,只有青梧树上的果实里的水能解它的渴。”
果然很像传说中的神鸟凤凰,连饮食习惯都一模一样。
方征喃喃道:“‘非醴泉不饮’么……那你再召一只?”
子锋心想这种鸟哪里能随便召来召去,但他又没法告诉方征,在周边千里内能有一只朱鸾都属罕见。基本不可能遇到第二只,于是连风委婉道:“这种……朱鸾也是有脾气的,如果和一只结了‘兽盟’,在它活着的时候,就最好不要召别的同类,容易让它……生气。”
方征倒是理解得很快:“看来大凡厉害点的动物,都有脾气。所以要等它吗?它还回来吗?”
连风摇头道:“如果它很累,可能要休息很长的时间……”
方征道:“那我们自己回去吧。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方征四下观望了一下,近似温带季风气候的夏季温度,比方征所在的山谷稍微凉爽些,推测纬度稍高。
连风凝重道:“这里偏北些,也不知是否进入虞夷或者夏渚的地界。”
湖泊星星点点的像是“海子”,让方征想到了水土肥沃的江淮流域,譬如长江中下游、鄱阳湖、洞庭湖的某些流域。
这让方征提高了警惕,不敢贸然把蛊雕羽毛灰的火星弄大,甚至小心地把还没烤的尸体用草叶虚罩遮住。
这里土地肥沃,虽然没有看到耕田痕迹,但也是适宜人类采集活动的区域。就算暂时没有人类经过,流水区域也常有猛兽前来汲水。
现在是黄昏,火光并不明显,但不久后就要入夜。夜晚火光就像个靶子。
方征思考着待会要怎么过夜,当年带着一群老弱病残找定居点的经验又浮现在脑海里,他对连风说:“这样吧,我们去找树。”
当年还没有找到安居地点时,方征选择了在树上过夜。是那种很高的,连蟒蛇都不容易爬上去的树,却又有浓密的树冠,能挡住鸟类。
后世管那种树叫做望天树。高的可达二三十米,主要生长在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域。方征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
连风摇头说:“不用,看那边。”
连风手指着一片夕阳下翠绿色区域,方征眼力优于常人,一开始只觉得那是一排长得特别高粗的草,等走近些惊异地发现居然是竹林。
这是方征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片的竹林,他在火山附近山谷里发现的都是零散几根青竹,连“丛”都称不上。这里的竹林却是浅紫色,粗的单棵近乎碗口大小,每一丛至少有几百根环绕生长,从外围看,一捧竹丛足有长满须根的老榕树那么大。这些竹子也很高,虽然它们多半被粗重身躯压弯了腰,但还是离地面几十米。
方征点头道:“竹林里的确好。”
竹竿没有树枝丫,杜绝了很多死角区域。竹丛之间的间隙大,不容易藏匿野兽。竹丛上方枝叶很细,鸟不好造窝。竹根旁容易掘出水,虽然也有蛇虫烦恼,但竹林的开阔和木材特性,让它成为野外过夜的好选择。此外,如果是冬春时节,竹林下面还有竹笋。
方征看到那些最粗壮的紫竹根部,都有斑斑灰色圆点。叶片上也有斑驳的灰黄色斑纹。风吹来,粗大的竹竿跟着随风摆动,发出簌簌响动,一时间,眼前所有的紫绿、紫黄和绿灰色都在摇曳。
“这是……湘妃竹啊。”方征惊异道。
传说舜的妃子娥皇和女英,在他死后,她们伤心的眼泪洒在湘江洞庭附近的竹子上,那种竹子从此有了泪痕般的斑纹,被称为湘妃竹。虽然只是传说,但这种竹子得见眼前,方征也就顺口感慨了一句。
连风困惑问:“什么湘妃?”
方征想起来,这个时代舜有其他称谓,想必娥皇女英也叫别的名字。他就说:“我在说姚虞帝的后妃。”因为后世《竹书》《山海经》里记载还有第三位后妃,方征就补充道,“就是陶唐帝那两个女儿。”
连风精神大震,脱口而出:“太好了。”
方征不明白连风为什么那么激动。
“当年姚虞帝殒身之后,再也没有人找到过他的归葬之所。”连风道,“陶唐帝的两个女儿,当时或许是受到了一些压力……她们就离开虞朝都城,去找苍梧之渊。最后她们也过世了,没有人找到她们的坟冢。有一个传言,找到哭花的竹子,就找到了陶唐帝的女儿归葬的地方,或许那里离苍梧之渊就不远了。”
谈起两位后妃的坟冢,连风并没有很敬畏的模样,方征猜测可能是她们并没有跟舜一起殉葬,在这个时代留下了一些争议。舜死在苍梧之渊,方征心想,但娥皇女英在后世传说中却作了洞庭湘江的女神,“生不随征,死不随殉”也是某些史学家对她们的意见。
连风走过去抚摸那些斑驳的竹竿,问:“征哥哥,这种竹子,你刚才叫它们什么,湘妃竹?”
这个时代还没有“皇后”等称呼,上古帝王的妻氏们都称“妃”,也没有太明显的嫡庶尊卑等级区别,所以令连风困惑的只是“湘”。
“发音不同。”方征含糊过去。他们往竹林走去,却在半路看到了几只插在泥土里的栏杆。
连风神色凝重:“这里有人。”
那栏杆是用木头和绳子制成,仿佛某次围猎后没有拆除干净的遗留物。方征上前拔.出一根栅栏,材质似竹、底端削尖,却被随意抛弃在此,令方征不安扩大。
这里有人并不奇怪,毕竟生态环境如此良好的地界,一向都是部落宜居场所。方征只祈祷千万别是非常庞大的奴隶国。
他四处查探警戒着,也对连风说:“戒备一下。”
连风趴下身,把耳朵贴在地面,凝神听了一会儿,对方征摇头道:“征哥哥,附近地面好像没有人。”
方征心想,他们星祭者会的办法还挺多?这种听固体声波的古老办法,更多应用于战时或狩猎,像连风这种人,居然也掌握了?
他排除了一闪而过的怀疑思绪,面前是疏朗竹林,背后是刚才来路,除此之外两边就是河湾溪流,的确不像有任何地方能藏人的。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四周同时吹起了骨哨、响箭,还有方征听不出名字的乐器声。河水中哗地冒出十几个脸带面具的人,跳出来围住了方征和连风。
连风神色难看,刚才他贴耳能听见地面动静,却听不到水里,想不到这些人居然能藏在水中?
这些人身上穿似鱼皮缝制的紧绷衣物,面具是木头和铜制的,手中握着石头或木制的叉、钩和戟。方征非常惊讶地发现,其中有两人竟然手持着类似弩的工具。方征还以为弩至少是在两千多年后才被发明的呢。
他们呜里哇啦地说了一大通,语言浑浊不清,好在方征脑海中每次都能自动听懂大概的语言。连风甚至能用和他们一样浑浊的语言呜哩哇啦回了几句。
那些人叽里呱啦的,大意是两人贸然进入领地,冒犯了他们。
连风说,无心侵犯你们的领地,是误入的。
中间有个戴面具的高大男子,冷笑着说:不用装了,什么都听到了,果然又是为了姚虞帝的墓来的,带回去。
方征神色一凛,对连风使了个眼色。
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些人看来也知道一些关于虞舜陵墓的信息,不如将计就计,先假装被他们制住,见机套问更多信息。
虽然方征并不怕这十几个人,也考虑过武力上至少他有一战之力,但是暂时不清楚对方到底还有多少人埋伏。而且他观察到,这些人的工具非常奇怪。有常规原始的武器,却也有弩。弩机的制作离不开金属,而且这些人刚才在水里埋伏,该有防水工具。综合来看,这些人实力不弱,还是摸清情况再行动。
连风也看懂了他的眼神,作出了相似的判断,方征便不作任何抵抗地,任他们把自己和连风绑了起来。
方征被他们用绳子捆住双手双脚,蒙住眼睛,嘴里也塞了一大团草绳,两个战士把他抬着走。连风也受到同样的对待,只不过他太重,抬他的人在那些战士的咒骂声中变成了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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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眼睛被蒙住,但方征依然能从上下左右的摇晃的幅度来大致辨别方向。而且蒙眼麻布编织得并不细致,上面有些缝隙透光。他们先是经过了竹林,然后往斜坡上拐,走了几里颠簸的山路,又下降到水滨边。他们被抬上了一艘小船。小船颇为惊险地驶过几片乱石滩,又进入了一个昏暗地穴中。
他们在地穴中走了一会儿钻出来,似乎来到一片宽敞的露天平台。方征听着周围愈发嘈杂的人声,琢磨着人数密度……
又走了一会儿,周围人声渐少。如果那就是部落最繁华之处,方征暗自松了口气,并不是冥夜大长老提到过的“几万人”大都城聚落,人数上限最多几千。
他们被抬进一片阴影中,终于停住了脚步。方征猜测这是目的地的门口,听到那个带头的战士在前方和人交谈:
“抓了两个外人,他们也是来找帝坟的。我要见大司长——”
“大司长还没好起来,先把他们押下去。”
带头的战士提高了声调:“大司长到底在不在!”
“当然在,但他要养病。”
脚步急促的推搪声,那个战士不住高喊着:“大司长!大司长!您听得到吗!”
“不要吵那么大声!回去!”
“这两个人是冲着帝坟来的,这些事情很重要,有没有其他人,外围屏障如何加固,要组织多少人去巡视,大司长不能不拿主意!”
“等大司长好了我们就会禀告他——”
一片吵闹喧嚣中,方征又被那几个战士拖走了,他透过蒙在眼前的麻布,依稀看到自己来到一座下面栽满木桩的干栏式建筑前。干栏式建筑就是下方以尖桩木支撑,上方住人的木房子。这种结构有很多好处,比如下方可以豢养牲畜,烟熏蚊虫,防水防潮等。
天色太暗,可见度低的视线无法看清栅栏里是什么动物,但方征听到了猪的哼声,看来这是一个已经会驯养猪的部落了。下一秒钟方征更被证实了这个判断,他被身后战士推搪着塞进了木栏下面,那里面用木桩分成一个个小区域,方征被和猪关在了一起,它们隔着几条横栏,微弱地哼了几声。
听声音,连风被关进了对面房子下面的干栏里。这两栋木屋上都有人带着兵器走来走去的声音,大概是他们战士值守的地方。
方征又侧耳凝神听了一会儿,然后以不出声的手法,把手上的绳子挣断了。倒不是那些人捆得不牢,而是方征力气更大罢了。
方征顾不得被腥臊猪圈熏脏,他悄无声息地爬到中间木栏边,去摸那些猪到底驯到什么程度。这木栏下面关押着三头成年猪,还有窝看不清的猪崽子。方征的手伸过栅栏只摸得到一头,身上还有些硬毛,獠牙小了很多,体格还是偏瘦。
方征心中对这个部落的文明程度有数。如果按照后世考古学划分,这或许和长江中下游那批能驯猪、干栏式建筑的新石器晚期聚落有关。当然,方征并不知道20世纪80年代后的种种考古成果,七千多年前的稻谷也是从那里发掘而出的。
上方战士走动声音过了一会儿停止,夜深人静,估计站岗之人也陷入了短暂的瞌睡。
木栏并没有上锁,这个时代也没有发明铜锁,木栏都是削尖了刺在泥土里的,方征轻轻不出声地把中间栏杆抽了两根出来,并不算牢不可破,又重新插了回去。
方征可以爬出去,但他不想那样做,这里建筑分布不清楚,谁知道爬出去会不会遇到巡逻的战士。方征决定采用另一个当初使他变强的东西——
方征当时把“大青龙”的触角磨成黑色粉末的时候,有一次清洗手指没有洗干净,粉末从他指甲渗了下去。当天晚上方征差点被毒死,他的手指肿得有鼓胀的香肠那么粗,痛不欲生。还好方征房间里临时放着一些太岁肉,方征不得不把手指整个浸在里面,太岁肉竟然冒烟了,经过一.夜的不断置换毒物,方征的那根手指终于恢复了正常,只是颜色变得有些深,改变得最多的是指甲,它约变厚了半毫,就像一个小小的金刚刀,无论什么材质的木料,只要轻轻一划,就有毒物腐蚀下去,不一会儿木块就烂了。
一开始方征非常担心,总害怕自己不小心再次中毒,把家里的木制碗筷或者床弄坏。当时他在学习那片龟甲上的第三招。学了之后能感觉到指甲处藏着一小片东西,他逐渐能控制那片东西收回指甲里静静蛰伏,在需要的时候再控制它冒出指甲一点点。方征也曾试过想办法把它逼出来,可不知道是他功法不够,还是那玩意太顽固,就是不肯离开。索性也不觉得对身体有危害,方征就搁它在那里,平时收集木材时还能起到很大用途。
方征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毒片”。
平时方征都是把这小毒片收在指甲里,它专对木材起效果,方征除了用它来砍点石器砍不倒的树木外,就没有别的需求了。此刻有了用武之地,方征催动小毒片冒出指甲一点点,然后轻轻在干栏角落的木板下方划了一厘米左右,黑色不断蔓延,很快就把厚厚的木板腐蚀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区域。
方征拔了一根削尖的木栏,把那些黑色腐蚀区域不出声地挖下来。然后扫到一边,上方尚未被腐蚀的区域已经变得很薄。方征以绝无声息的手法挖出一个眼睛大小的小洞,并没有透下来火光,这让方征更欣慰了——已经熄灭了灯油火把,入睡的可能性很大。
方征用指甲里的小毒片,慢慢把角落洞口腐蚀扩大,直到能让一只手通过——这是方征在练习第三招时发现的奇妙功法——方征暂时称为“缩手功”,只要一只手能通过的地方,他的身子也可以通过。不过方征还没掌握得很熟练,眼下是个绝好的练习机会。
方征把洞口被腐蚀的东西处理干净,在黑暗中探了一只手上去,屏息凝神,用龟甲上的第三招缩了上去。黑暗中,谁也看不到一个影子,出现了房间里。
只是用得不太熟练,方征在翻上来的时候,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咯”声。
方征脚步也走得没有声音,借着优于常人的目力,他看清了房间里有四个战士,三个躺在床上入睡,一个坐在椅子上值守,熄了灯但人还醒着。他站起来想看看那声方征翻身起来时轻微的“咯”是怎么回事。然而方征比他快得多,只瞬间就跃至椅子背后,用长老们扎骨针的手法,手指按紧他的太阳穴把他弄昏过去。
方征并不想杀人,而且如果能和部落里的人达成一致化敌为友是最好的,没必要现在就结下血仇。所谓攻心为上,方征在这三年处理和有比部落的相处中,对这个时代图景和人们需求有了更深的了解。
其他入睡战士们的呼吸都还很浅。有个人甚至没睡着,睡眼惺忪地坐起半个身子想看怎么回事,方征如法炮制把他也弄昏过去。剩下的战士都还没苏醒。方征蹑手蹑脚,加深了他们的昏迷。然后检视着装备。
这些战士都是披挂着护甲入睡。他们穿着兽皮,胸.前有一块骨制软甲。旁边放着三个骨质护面,和一个黄铜面具。
这四个人中,有一个人的兽皮稍长,骨甲也有前胸后背两块,该是他们的小队长,有资格带黄铜面具。方征比较了一下,身形和这个小队长还蛮相似,就拔下他的全副衣装换上,戴好面具。如果没有面具,他还真不敢作此伪装。
做完这一切,方征拿好小队长的武器(一支犀牛角打磨的短矛和皮盾),走出了这个干栏式建筑物。外面没有看到人,只从很远地方传来一些声音,毕竟已经是午夜时分。
方征在关押连风的栏杆外看了看,连风一动不动,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看来是睡着了。方征决定先不叫醒他。自己去探探情况。
同样的干栏式建筑约有几十个,它们仿佛一圈屏障,建在围墙下面。围墙是石头和木头搭建的,最上方是一排木刺,木刺上悬挂着许多已经干瘪的动物尸首,也有人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