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8)(2 / 2)

龟甲上的八个图,第一幅是扎马步,姑且算是入门基础。方征摸索了很久才知道,不仅单纯扎马步,要屏气,要收紧脚跟腱,要气沉后周游……方征有武术基础,但武术套路何止这些,把他会的听说过的全都试遍,只有如此才不会头昏,就作为最合适自己的固定下来。方征也不知道自己练得对不对,虽然增添的威力对方征很有用。但方征总觉得,如果遇到熟通更多功法之人,获益想必会更大。

对于来历不明的功法,练到现在方征没有走火入魔,他一面庆幸自己的幸运,一面又如履薄冰,会小心地控制不要练得太过火。

第二式是“缩手功”,图上是个小人迅速从墙上的小洞钻出去,可以理解为训练身法,而第三式的察知,是把七感洞察力都提升一个境界,图上是一个人的五官发出光芒。他都顺利掌握了。

但是第四张图……则是一个人坐立,周围有一圈又像是佛光又像是盾牌的东西,方征觉得就像后世的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之类。方征刚开始试着练了一点,还没有找到固定的方法,眼下忽然被这怪物勾起了一点机缘式的领悟。他这一想,一下子就钻得深了,再加上目下厮杀声犹在耳畔,充斥浑浊气,并非是个适合领悟的地方,而且方征一心想着墓地死眼里的窫窳,不小心就招了点别的进脑子。

如果,如果能实际研究一下那东西的皮肤到底为什么刀枪不入,方征的心像是被什么攥住,有个声音贴在他的后脑勺上不住催促:去吧……去吧……

方征虽然看不见,却并不太阻碍他行动,他敏捷地爬下哨楼。子锋正准备射箭,无暇分心,而且他知道征哥哥很强,想必是去有其他布置,也没多想。

如果子锋看到方征的眼神就会察觉到不对劲。方征空茫的眼睛变得直勾勾的,狰狞地睁着前方,平时精明的方征绝对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去吧……去吧……那声音操纵着方征……

方征一路走上悬栈,其他人也没多想,悬栈上还站着其他很多人,他们都在上面近距离丢石块砸马腹。

子锋试好弓弦,猛然张弓射出铜箭,一百步的距离非常轻松,他用了最大的力气,箭矢冲出去的时候,一阵风刮得几人不得不紧紧扶住哨楼。

那只铜箭正中“马腹”的大脑袋,没入了大半根,那玩意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吼声,像一只超级大的婴儿高分贝地啼哭,脑袋上灰败的肌肉艰难地抽动着,那支箭被一点点挤出来。

子锋一急,又“嗖”地射了第二只箭,正中前面的箭矢尾部,推了大半截回去,第二支的箭势比第一只还急,但第一只箭最后也只没到了箭尾部分。那怪物痛苦地在地上翻动起来,爪子往脑袋上乱抓,想把它折下来。

子锋赶紧三四支连珠箭发,射到那怪物的四肢和躯干上,大部分都没入小半,那怪物一边艰难地耸动身体,试图把那些讨厌的尖刺逼出来。子锋看准它心脏的位置,凝神灌注,射出威力最大的一箭,誓要取它的性命——

“啪”一声,子锋脸上猛然被抽出一道血痕,老牛皮筋断裂了。箭也偏了。

子锋气得一拳砸在栏杆上,想把刚才的鹿筋重新换上,忽然下面又传来了惊呼声。

方征两手攀上了木寨门顶端的尖刺,跳起来往寨门外翻了出去。他动作是那么轻盈快捷,根本没人拦得住。

“征哥哥!”子锋撕心裂肺喊道,从哨楼上用最快速度爬下去,六仞高的不能直接跳。他不知道方征要去做什么。但这完全不对劲。这不是方征的风格,就算方征有胜率,他也会告诉“连风”后再去拼命的。何况方征不是鲁莽逞英雄的人。

方征跳到木寨门外,他双手握着重华剑,双眼茫然印着前方痛苦折箭的“马腹”怪物。他仍然看不见,但是脑内凭借回音已经有了这个东西的轮廓——大片的阴影笼罩下,它高约五米,粗壮得几人才能合抱的老虎躯干上,许多毛发已经纠结成小西瓜般的球。它的那颗人脑袋上,也有五官,眼球浑浊不堪,但是嘴边的獠牙却是老虎的尖锐。张开口可以吞人。

腥臭的熏风近在咫尺,方征无知无觉般跨前一步,脑海里的声音愈发清晰。

——杀了它!剥下它的皮!抽出它的骨!

——不该存续在这个世上的东西!它的那颗脑袋,要割下来,丢到昆仑山的弱水里,永远永远沉在最黑的薨渊中!

方征大喝一声冲过去,那东西亦咆哮着冲过来,方征只有它的十分之一,就像一只小鸟对着老鹰冲过去。那东西的爪子差点剖开方征的肚子。但他闪过了,顺利跳到那东西的肩上,回身用帝剑抡成一个劈斩的圈。他平时就算增强了身法,也绝不可能一跳四五丈高。如果此刻他醒着,在那东西强烈的煞气催逼中,也只会做出趋利避害的逃跑决策——

“马腹”的头被黑色的长剑深深砍中,切了半边下来,但它艰难地扳回来,似乎只要挨上,就能重新愈合。

方征用重华剑横在那截伤口里面,像是把刀卷在肉里,可是那东西忽然挥出爪子,把方征用力从肩头甩下来,再拔.出了扩大伤口的帝剑,脑袋艰难地凑回脖子……

“嗖”一声,一支长箭从那伤口直直穿过他的脖子,把它皮肉分成了两边。子锋在悬栈上随便拿了一副弓,着急之下射出来。那东西强弩之末,终于砰的一声倒地。一颗巨大的脑袋咕噜噜滚了下来。

而在方征摔昏过去的时刻,他脑海里似乎响起了无数诅咒和尖叫声,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没有尽头的深渊,死黑色的水中,千千万万颗巨大的人头骨骼静静堆在角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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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还是没醒来。

子锋守在床边,心急如焚。方征被马腹最后一掌拍昏,或许是脑部受到震荡,他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

“马上飘”族中的巫医跟随孟十三前来,巫医手中握着块燃烧的龟甲,散发出难闻气味。巫医坐到方征床边,翻了翻他的眼皮,又撑开他的舌头看了看,检查了伤痕深浅,给方征身上涂抹了一些草药,说道:“表面看,他受伤其实不算重。”

“那为何不醒?”子锋问。

“人的身体有太多我们无法解释的问题。”那个巫医摇摇头,“只有神灵知道,要问一问。”

死马当活马医,巫医换上正规卜筮的服装,胸.前还系着一条粗大的蛇形链子。孟十三虽然是孟涂的孙子,但他们族大部分吸纳的都是巴甸人,巫医也混合了一点蛇巫的习俗。他又唱又跳,在空中洒着苦辛粉和蓟花瓣,过了一会忽然木愣愣鼓胀双眼,仿佛喘不过气来般,“神灵交流”了。

又过了好一会,那巫医才从附灵中醒来:“他不是受伤昏迷。他是脑部有东西魇住。”

“那怎么办?”这种无形的敌人,子锋一点办法也没有。

巫医道:“北边那道山谷裂缝中,有个远古的骨庙,不知道是什么人建的。一开始我们看到有动物往里面跑,发现它们受伤后,会去舔舐洞壁上的石头粉,涂在自己伤处。我们遇到无法祛除的病痛,就去那里刮石粉喝下去。心诚则灵。”

那个时代的人也不懂科学原理,子锋于是道:“好,我去。指路吧。”

“你要小心,那洞是在峭壁上,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而且有时候那洞里会有很多动物疗伤。”

子锋阴沉道:“我知道了。。”

不提子锋跟着“马上飘”指的方向出去找骨庙石粉。且说方征虽然醒不过来,但其实能听见周围动静,他就像被封在一个透明玻璃舱中的人,无论怎么喊叫拍打外面都听不到。

他周围有八块透明铁板,上面不时快速隐现光芒。似乎就是他要钻研的龟甲上的第四式,可是直到现在方征依然不知道怎么练。

之前方征走火入魔,心神被摄,体内的特殊功夫为了保护方征,就把他的意识隔离开来,锁在“透明玻璃仓”中,任他砸门或者呐喊,都无法离开。

方征有些着急,但无济于事,只好坐在原地,静心参详。他后知后觉发现,在自己的识海中,他的眼睛是能看得见的。

那些快速划过的符号,长短横线仿佛后世的太极八卦图,而方征知道它们从前有另一个名字——《周易》。

或许不是“周易”,毕竟无论文王拘而演,又或者是孔子作卦,那都是一千多年后的事情了,这个时代的《易》,如果真和方征所在的那个时空有关,极大可能是伏羲所传,再由三代增述之《易》的某个版本。

《易》不止有《周易》,还有《连山》、《归藏》,这其中《周易》最显、流传也最广。其余两支史上记载寥寥,方征心想,既然这些分支都从《易》中演化,那在上古时代,说不定有更多由《易》演化的奇书,在后世失传了。

依方征的能力,只看得懂最基础的八门位各自是什么,他漫无目的只好先从生门往死门转了一圈,发现门板上的符号有了极大变化。其他门却没有这般效果。

由生入死……方征摸着门板,心中细细品咂,觉得眼前那些长短横线的符号,开始有了小人动作的形状,他不由自主跟着比划了起来……

方征在昏迷中参悟时,子锋顺着崖壁,一点点往下爬动。那里有从前攀登留下来的桩子,对子锋来说并不算难爬,但他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这悬崖毫无隐蔽处,真要是有人一箭射来,他只能凭借手接箭,极易失手摔落。

子锋不放心,他撮起叶哨,招来了几只鹈鹕。每次撮叶招来的动物,并没有定数,这种调子只算是“设定一个范围”,在这周围,愿意应招来得早的鸟,子锋有时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这种鹈鹕鸟,外形像鸳鸯,是上天象征着繁重劳役的动物,它出现就说明附近有大工程的营建。子锋招来这两只鸟替他望风就够,但子锋依然心有疑惑地想:附近是哪里在大兴劳役?这里是巴甸和夏渚的交界,只可能是二者之一……

有了望风兵后,爬了一会儿,顺利到达目的,子锋看到下方山壁上有个狭长袋状的山洞,便松手跳了进去。他听到里面响起了嘘嘘索索的声音,看到了一幕奇异的景象:

这里面的洞壁旁边,盘绕着几只蛇,再里面则卧躺着两只花狸,最里面居然呼呼大睡着一头熊。更神奇的是它们居然没有相互攻讦,简直像个“动物医院”。

那几条蛇舔舐的洞壁上方,有一株绿叶狭窄,果实鲜红如火,圆珠形的植物,子锋虽然不是医者,但会辨认不少草药,一眼就认出那是珍贵的“龙吐珠”,对于疗伤非常好的植株。

子锋见这洞里的小动物们,没有杀伤性太大的,那两条蛇很普通,就是熊可能壮了些,但它还没醒,就算醒了子锋也不怕他。他几乎是懒洋洋地踢开那两条蛇,把龙吐珠采摘下来,准备给方征带回去。

那几只花狸和蛇都害怕子锋的气场,忙不迭溜出了洞口,只剩下那只熊还在呼呼大睡。它把刮石粉的地方完全占据了。半个身体几乎贴在墙上。

子锋也不急着赶它,先看了看着骨庙的布置,上方架着一块巨大的胸骨作为屋顶,镶在石壁之间,那或许是一条特别大的鱼或者蛇的脊椎骨中间一截。四周支撑则是野兽的胫骨,中间有个已经看不出形状的骨雕像。

这个荒僻山洞里小小的骨庙,也不知为什么要建造,子锋无心细想,准备赶走那只熊方便刮石粉。他走到近前,它还是没醒,这让子锋愈发笃定它肯定受了重伤,毕竟野兽无论睡得有多沉,人走到那么近的地方,不可能警惕性那么差。所以更加不足为惧了。

忽然子锋感觉手臂一阵疼痛,猛然发现自己手上的龙吐珠已然发黑,那黑色已经从手掌蔓延到小臂上。子锋连忙丢掉龙吐珠,那东西被下了毒,估计是下在枝干、叶片和蕊珠等连接细微处。有人在伏击自己——

电光火石间,那头熊跃起身来,那的确是一头熊,下面却藏着两个人!它并没有受重伤,而是装得一动不动,因为它受到过良好的训练,是一只兽伴战熊。

子锋刚才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人的心跳和气息,一是熊皮肉厚,二是那毒麻痹了他的感官,三来对方的功底他明白了是什么:

他们是虞夷的禹强营的精锐战士,就像当年子锋一样,能短暂控制住心跳和呼吸装成死人般,不被人察觉。

“子锋,好久不见。”为首的战士眼中冰冷,殊无重见的喜悦,“真好,你还活着。”

子锋不用回头,也听得到洞口冒出了第三人的脚步声,两头叼着花狸的老虎低吼,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共三个战士,前后把子锋围在这个狭小的骨庙中。他们都穿着藤甲护铠,却没人像当年的子锋一样能披上白袍。为首的持一把铜刀,另外两人持斧,都是虞夷最好的兵器。他们的兽伴是一头熊和两只老虎,都正值壮年。而子锋的豹子殒命,左臂毒发已经开始麻痹。

“你是谁。”子锋皱眉看着,毫无映象。

当年禹强营里常和子锋出任务的,都比子锋年纪大,叫他“小子锋”。但禹强营的战士寿命都很短,三年过去,那些人几乎都已超过年龄,或者药物发作身亡了。眼前这三人,年龄和子锋相当,该是新一批的战士,他不认识。

“我叫青木,你当然不认得我们。我是三号备选营里的孩子,但我们被迫去看了你很多次。”那个战士咬牙切齿道,“三千多人的备选营,十年下来,进入禹强营的只有十人。我今年十七岁,和你一样大!”

“子锋,你变弱了。”另一个禹强战士道,“这么容易就中了毒,真让我们太失望了,你知道我们多么期待把你打败的这一天吗?”

子锋回过头去,第三个战士脸上露出恨意:“子锋,你把我们,害得好苦!”

当年子锋先被提拔大司威,给禹强营带去无上的荣耀,却不到一年,以叛国罪投下狱,禹强营也成为众矢之的,从高处跌落。国君很长一段时间,不再信任禹强营的精锐战士,直到后来余怒消除,意识到和子锋特殊体质不同,禹强营其余强大战士的寿命都非常短暂。国君严令必须对新入选的战士进行药物检测,不能再出现子锋那样的异类,给他们以明确的寿限,国君才渐渐重新起用禹强营。

以前禹强营战士到了二十岁,如果药物没发作,还可以继续坚持一两年,但在如今严苛规定下,没有人能例外。这些战士十七岁从备选营出来,却只有三年的时间。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子锋心中一沉,搞不好“马上飘”的山寨,以及……他心脏揪成一团……征哥哥……还没醒来。

“丹阳城是情报网非常多的地方。”青木冷冷道,“你敢杀了逢毅,很有种,还敢在附近逗留,情报说得没错,你果然变得自负与迟钝了,以前的你,不会犯这种错误。”

子锋懒得纠正他,道:“你们费这么大劲,应该不是为了杀我吧。”

“我们要把你抓回去,交给国君处置!”青木脸色狂热道,“禹强营都是最忠心的战士,定能重新获得国君的重用!”

子锋如今听到这种话只余漠然,抬头看了看骨庙顶,问:“上面呢?”

青木一愣,随即道:“哼,上面那条链子,是你躲的好地方吧。等抓到你后,我们再去搜!”

子锋噗嗤一声笑出来,青木大怒,“你笑什么?”

子锋之前担心的,禹强营知晓“马上飘”山寨情况,已经杀进去了,方征会有危险。这才是他真正害怕的事情,如今看来这担心是多余的,大部队并没有来。

子锋熟悉虞夷的情报网,想必是附近有了点风声,这几个战士来到丹山搜寻,误打误撞发现自己在攀爬峭壁,才布下的埋伏。

“我在笑,你们让蛇去舔‘龙采珠’的汁液,它们如果会说话,一定恨死你们了。”子锋放开握住的手臂,往胳膊上继续抹去,整条胳膊都变成了黑色,“矿石粉和中毒的区别都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通过的试炼?”

仿佛为了气他们,子锋又补充了句,“虽然你们都知道,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在备选营的时间又不是固定的。我七岁进入,十一岁通过,只用四年的时间。又或者说,你们惜命,减少吃药,眼力就下降了?真可惜,我从来不吃药。”

子锋越说他们脸色越黑,青木脸色扭曲,“你没中毒——”

就算真的沾上什么毒,子锋从窫窳肚子里出来后,连鹯鸟的毒都不怕,也不一定会影响。

“那又怎样!我就不信今天你逃得掉!”三个人,三只兽伴,一起朝子锋冲过来。

子锋没有带重兵,只带了一张弓,弦筋还很一般,但子锋轩然一笑,迎上前去。

而在“马上飘”的山寨中,方征头顶汗珠越来越多,他看见“连风”被许多人围住,那些人都要杀他。方征想冲进去救他,身边的八块铁板却把他锁得严严实实。

方征急了使劲抡起拳头砸,“嘭”的一声眼前一片白光,方征满头是汗地弹起身,梦中大叫一声:“小风!”八块刻满爻变的板块在眼前如玻璃般纷纷碎裂。

方征“哇”地吐出一团漆黑的液体,伸手擦去胸.前的污渍,忽然两眼发直地盯着前方——

他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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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复明了,他心情激荡地适应着重见光明的感觉,阳光照耀下的一切都那么新鲜美丽。这里是他躺着疗伤的床,“马上飘”山寨中的精致木石结构、旁边桌上的陶罐、玉碗、窗下碎陶片制成的风铃、巫医燃的卜草灰烬,都那么鲜活生动,让方征一时目不暇接。

而且他的眼力还增强了,远得多、细得多,视觉范围内的信息量也大得多。配合着他愈发敏锐的其他感官,方征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只稳居钓鱼台的蜘蛛,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不是胡说,周围都是无形的丝线,哪里有一点动静他都能马上知晓。

所以方征知道,“连风”没有在附近,正这时候给方征换药的巫医助手走进来,方征问:“小风呢?”

“你醒了?他去附近骨庙,给你采药粉去了。你复明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孟族长和师父。”

那个巫医弟子赶去报喜,方征抑住内心的不安,他刚才醒来前一刻,梦见“连风”被好些人围攻走投无路,“连风”的模样在方征心中,还是他当初捡到对方时的那样,虽然知道“连风”瘦了些,方征也没修正太多,可是刚才在那梦里,“连风”的脸一转过来,赫然变成了方征一直怀疑的“子锋”。

——小风,等到你回来,我终于可以亲眼看见,你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方征发觉自己竟然开始切实考虑“如果连风真的是子锋”这巨大荒谬的推测,一时间内心不知所措,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确定的,他要亲眼去见证。如果是真的……方征茫然地想,除了开诚布公坐下来谈,到如今他还能杀了子锋么?在这个时代生存了这些年,他遭遇到的世情,已让他逐渐理解当初子锋究竟为何会成为那样的人。不该不教而诛……就算他真的是……方征心想,也不是不可能重新开始。

孟十三和巫医赶来,孟十三一脸激动,“方兄弟,你醒来真是太好了,感觉怎么样?再好好检查一下。”

“多谢孟族长,我觉得很好。”话虽如此,方征依然坐在床头,任巫医重新给他检查。

“我才该好好谢谢你。方兄弟冒着生命危险帮我们杀了马腹,一劳永逸解决我们的最大的隐患。我说话算话,你们要多少陶范,从此我们都包圆了,还负责给你们送过去!”孟十三拍着胸.脯保证。

这其实是很划算的交易,陶范顾名思义,就是铸造铜器的模具,就算造一千柄武器,只要形状一样,就只需要一个陶范,直到用到它破损为止。质量好的陶范,足够浇注一百来件铜器。常见铜兵器的刀、枪、剑、斧、钺、戟、钩;再加上些普通生产生活用具,譬如镰、犁、耜、碗、瓶、盘、爵,每件各要一个陶范,也不过几十件而已。孟十三完全负担得起,甚至一直负责方征这里的损耗用度,对于他来说也不值一提,方征有铜风炉,能给他们交换兽甲,孟十三在其他地方都换不到,自己也造不出来。这对于彼此来说,都是各取所需的大好事。

方征点头,愉快地和他继续谈交易的事情,方征得知了孟十三这里的陶器是他们徒手捏制,虽然技术比不上祖姜,但既然负责了后续的损耗用度,方征也不强求质量一定要好到能用天荒地老。

“不知孟族长何时能交给我这些陶范?”方征问。

孟十三道:“半个月后吧,这段时间就请方兄弟在这里逗留,把身体再养好些。”

巫医也给方征检查完毕,啧啧称奇,方征身上的皮外伤并不重,愈合得非常好,“看来那个魇已经走啦。”

“魇?”方征皱眉,忽然想到自己昏倒前迎战那只马腹,他自己当时稀里糊涂,是怎么跑下去的……?

孟十三在椅下踢了踢巫医,对方征笑道,“魇是我们这里对生病的一种称谓。”

方征见他们有所隐瞒,也不多问,待他们以不打扰方征休息的理由离开后,方征皱紧眉头,回想着当时情形——自己那时候就像是灵魂出窍,在旁边看着自己跳下哨楼,爬出寨门,迎战马腹,一剑斩敌,切下了它的头。当时自己真的什么也没想,可是现在清醒后,却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主动做出那种事。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有些发寒想:自己是被什么附身了吗?脑海里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昏迷中看到昆仑山弱水渊里巨大的头骨……又是什么?

“连风”还没有回来,方征悄然跳出窗外,一边饱览阔别许久的视觉眼福,只觉得处处新鲜,他找到了巫医的处所,那是一栋独立精致的小楼,就在孟族长阁邸的旁边,门口挂满了各种药物,起码有十个“马上飘”分别守在周围。

方征以察知分辨着,忽然听到很有趣的东西,他轻轻弹起两块小石头打在驻守在后门的两个“马上飘”的后脑勺上,趁着对方分心转过头去的时候,从另一边钻到了阁楼下面。

木石结构的阁楼最下面一层建造的是地下仓库,方征用“小毒片”在边缘角落腐蚀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孔洞,以“缩手功”钻了进去。他在角落里忽然冒出,吓得地下仓中的巫医差点大叫起来,方征笑了笑安抚道:“别叫,我不做什么坏事,我只是和你一样好奇这个东西,来看看。”

地下仓库中胡乱堆着些药草,除此之外就是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放着那只被切下来的马腹头颅,和它身上的虎爪虎尾、内脏骨骼等器官,孟十三命人把它的头颅抬进来,身体太大已经切成块,送了些典型的给巫医研究,普通肉块分吃掉了。

方征在外面听到,于是就溜进来近距离看这玩意。

“我以前见过一只类似的,是蛇尾。”方征沉道,“要大得多,这种东西的脑袋到底怎么回事?是人?”

桌上的人头拥有五官,脖颈看上去也与人无二,牙齿是虎尖牙,脸上也有几根猫科的长胡须。

巫医神色从惊恐逐渐平静下来,道:“我还以为是谁……方英雄下次走正门进来吧,没人会拦你的。”

方征心想以你们对魇三缄其口的态度,还真不信不拦他,但也不说破,只推搪自己既然来了就一次看个够。

方征若有所思问:“如果一个人和一条蛇交.配,会不会生出这种东西?”

那巫医吓傻了:“不可能的吧,我师父告诉过我,远古的很多妖怪,都是非常巨大的人首兽身,他们都是怪兽吃掉了太多人以后,人的怨气所化。”

“也是。”方征心想,科学的生殖隔离,怎么可能轻易打破,这些东西的存在,想必是神话世界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怪力乱神。

但是,方征盯着那团丑陋的灰脑袋,像个泡过太多水过分发酵的面团,心想这东西血肉新鲜,真真实实存在于此,并非纸张上虚无的传说,这令他非常不安。

“魇是不是鬼上身?你们为什么那么怕?”方征最后挑明了直说。

那巫医沉默了一会儿,“鬼??”

方征又恍悟,这个时代,还没有形成三界六道等因果观念,道佛等宗教都没有成型,只依稀存在着对“神”“怪”等强大非自然力量的想象和畏惧,而无形无状的“魇”应该是后世鬼的雏形,代表着人们最深的恐惧之一。“鬼”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对“不太正常”一种形容,比如鬼头鬼脑、鬼鬼祟祟,而不是有魂魄投胎轮回等一系列清晰观念的存在。

“没什么。”方征凝视着马腹,喃喃道,“大羿杀十害,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希望我是最后一次看到这玩意。”

“连风”还没有回来,方征心里一阵担忧,他刚随着巫医走出地下仓,就听到外面急促调兵的声音,孟十三正好派人在找方征,他赶紧来到阁楼中,只见几个精悍的马上飘,神色非常紧张,围着孟十三汇报商量。

“我们看清了,真的是蛮蛮鸟。冲着这边直接飞过来的,起码有两百对啊。”

方征知道,蛮蛮鸟这也是《山海经》里一种著名怪物,它其实是后世“比翼鸟”的原型,单眼单翅,要两只才能一起飞翔,外形像凫,方征本来以为该是比较温和的物种,却把孟十三他们吓成这样。

孟十三如蒙大赦把他迎进来,方征边问:“又是怪兽来侵扰吗?”

孟十三摇头道:“是祖姜大国主手下那支‘昆秀营’的蛮蛮鸟——方兄弟不会不知道‘昆秀营’吧?”

方征脑海里忽然稍微出现了一些关于这个词的信息,祖姜建在西方昆仑山脉附近,有一支部队常年在昆仑山中训练,故名‘昆秀营’,她们是祖姜最精锐的女战士组成,由当年的舜的第三位后妃登北氏一手打造,登北氏传给女儿烛光,烛光再传给女儿陵草氏,就是如今祖姜的大国主。总数虽然只有八百人,但她们装备精良,乘坐蛮蛮鸟来去自如,手段丰富,战力强悍,传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且每人乘坐的蛮蛮鸟皆是一对两只,比翼而飞,配合得好,续航战力很强。

二十年前,祖姜和夏渚闹翻的时候,逢蒙带着飞獾军的精锐,和祖姜的昆秀营,在秦岭太行的黄河边,爆发了一场残酷的战争,那场仗打得日月无光,下游几个月后依然流淌着浊血。一开始逢蒙认为对付八百昆秀营,两千飞獾军足矣。没想到战况胶着后,前后竟投入了一万人。也从此留下了“八百红衣敌万军”之说。

那场两败俱伤的战争,让夏渚和祖姜都元气大伤,从此二十年不启战端,有人说逢蒙当年被昆秀营的首领划伤脸颊、斩断双手,令他从此哪怕在国宴上,也永远以面具斗篷装束示人。有人说当年昆秀营死了七百九十九人,建制永远毁去,剩下的那个女孩子却在二十年后组建了另一只更强大的精兵,虽然至今没有出手,却无损人们的揣测和恐惧。

如果来的真的是昆秀营,那就是二十年后首次出鞘。两百对蛮蛮鸟,至少有两百人,以“八百红衣敌万军”的战力,孟十三恨不得立刻昏厥。

“太看得起了……可是为什么?”孟十三咬牙道。

“会不会人家以为驳兽特别凶。”有个手下小声道,被首领狠狠瞪了一眼。

“驳兽是很凶啊!”孟十三敲他的脑袋,“重点是!我们在这里!和祖姜距离!十万八千里!做生意也没有坑过她们!也没有骗财骗色!”

“会不会只是借道?”

“我们在丹山最高最险的峡谷里,她们要是去夏渚或巴甸,根本不会走这边!就是冲我们来的。”

另一个手下哆嗦道,“……祖姜的女人出来抓口粮吧,可能以为我们走南闯北的特别好吃……”

方征看这堆大老爷们吓成一团,道:“我去看看吧。或许不是冲你们来的。没必要牵连你们。”

孟十三愣愣看着他,想阻止的话又说不出,“方兄弟……”

夏渚的飞獾军在境内对他们围追堵截,搞不好祖姜这些人也是来找“连风”的……这惊天动地的阵仗,小风啊小风,又或者说“子锋”?方征苦笑,我的小媳妇儿,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回来我可要好好问你。

方征决定先去骨庙的位置找到“连风”,然后他们再一起去试探这群驾着蛮蛮鸟的彪悍女战士们的目标。孟十三欲言又止,看着方征孤身往铜链的峭壁那边走去,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方征平静道:“关寨门吧。”就不再回头。

“方兄弟!”寨门的闭合声中,孟十三忽然大吼道:“这次如果你活着回来!哥哥从此命就给你!”

方征继续往前走去,那瘦削的背影被斜阳光线拉长,众多“马上飘”站在寨门的悬栈上充满敬意地目送他前去,心里涌动着异样的触动……

方征还没爬下悬崖的时候,灵敏的感官就听到了下方声音。

方征知道“连风”在峭壁下的一个小骨庙里,可此刻那里面还有别的人,却只听得到“连风”的声音,想必和“连风”谈话的对象,是写字或打手势的方式在和“连风”交流。

或许如今已经不能再叫他“连风”,方征心想。他虽然看不到石壁下方的场景,但心中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就是这样,我没有骗您。”方征竖起耳朵,他从未听过“连风”以这种恭敬中带着一点点恐惧的声音在和什么人交谈。那小孩,虽然总在方征面前哭,但方征渐知他其实大胆利索,说杀就杀,杀不动也不会屈服。

“连风”在和什么人谈话?方征揪紧了心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非常信任我,他的心已经交给我了。所以不必现在动手……方征,他的来历,我至今没有查清楚,但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

方征只觉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难以置信地瞪着下方,攥紧了拳眼才控制住不要捏出骨骼作响,尽管这里是坚实的高地,他仍然觉得像踩空般昏眩,强逼着自己听取下方“连风”的声音。

“……不忘,当然不忘。害死了赤兆,害我差点死在大青龙肚子里……我怎么会忘呢……但他真的还有用,他的青龙岭山谷,您派人跟着我,我继续骗他,就可以……”

方征全身都在抖,真的是你,子锋,从来是你,所谓“连风”,原来是你一直伪装骗我的假象……虽然不知道你在向谁出卖我,但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年前残暴无情的战争机器,又学了炉火纯青的骗术,其实一直在向我复仇。

那个乖巧又依赖他,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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