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变得尤其伤感。方征想到当初连风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的时光,虽然是骗人的,但好歹彼此信任。
方征想,子锋是对的,如果毫无防备,方征就会把他捆起来,报复他。
方征想,如果有机会,甚至可能砍了他进攻的武器。虽然那玩意让他多巴胺分泌及其旺盛。他从中获得快乐,甚至欲罢不能。
但他不能仅为了一时的快感,让子锋毁了自己的清明。
这样的尝试是有效果的,方征渐渐知道,怎样的说辞或者举动会把子锋逗得狂性大发,濒临失控的边缘。虽然危险,是一把双刃剑,但也意味着有机可乘。
聪明的人善于抓住机会,虽然这几日方征大部分时候都昏昏沉沉,直觉自己智商迟钝了许多。然而只要有清明的时机,就会忆起心中信念,提醒自己不要沉醉。苏轼说人生如梦,方征知道梦是更轻松更温暖的,然而梦终归是梦,不屈的意志哪怕只有一瞬,也该紧紧抓牢。何况,在方征对抗过的敌人中,子锋并非是最棘手的那种人,肉眼可见的软肋、缺憾和在乎的东西太过于明显。虽然武力值逆天,然而只要给方征时间,他相信能探查出子锋隐藏的秘密,不再栽跟头,把子锋重新掌握在手中耍得团团转。
子锋从来没有吃过禹强营的那种药,但并不意味着他的情绪不会失控。方征根据从前“连风”得知,子锋在有些事情上面,跟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般,是很脆弱的。
虽然子锋竭力在克制,最多也不过把方征死命……一顿,但方征有信心。
中途方征又去了一次奇肱族长的院子,拿了点东西,心中逐渐有个考量。
简单沉迷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方征绞尽脑汁间,七八天过去了,奇肱人的飞车改装好。后面能坐六个人。最前面是个豆荚形状的“驾驶舱”,三图在前面操纵。
飞车周围有十多只五彩双头鸟,挂着三片帆,荆条和齿轮运转的声音,鸟儿扑翅的声音……方征分辨着各种声音所对应的动力关系,忽然听到了飞车深处某个轻微滚动的声响。
方征内心一凛,看子锋表情不变,似没察觉。尽管子锋耳目也很灵敏,一来毕竟不如方征龟甲上强化的察知力,二来子锋不太懂那些动力关系。
方征望着三图忙忙碌碌在驾驶舱内的背影,驾驶舱和后面空间,由一块轻便的藤条编织的“挡板”隔断。
方征心事重重地坐上去,后面除了载六个人,还有三只大狐狸。三图殷切告诉他们,都装得动。
在日头晴朗的微风天气,飞车晃晃悠悠从山谷中升起,它升空是以五彩鸟为动力,到达一定高度后,从后面喷出了一些冒烟的气体,下方舱室里燃烧着改进后的火筒,向前飞去。
祖姜在西边,远远看见前方高.耸入云的一座座雪山,缭绕着轻纱似的白云,就像一圈洁白的腰带。
“运气太好了,晴日雪山很难见到的。”长绫高兴地对他们道。
叉儿和钩儿已经多年没有回到故乡,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终年积雪的昆仑山脉,大部分时日难以窥见其貌,落雪、降水、阴云,一年只有极少数日子,风会吹开雪山的遮罩,就像吹开女子脸上的神秘面纱,露出绝美的容颜。
今日晴好,万里无云,就连雪山周围,也只有一圈浅浅的薄纱,遥见峰头银装素裹,与半山以下渐绿的植被带分布,就像一幅色泽鲜明的油彩。高山气候环境的生机一览无余。
昆仑山脉绵延几万公里,这里只是它西南部外围高峰的几座。祖姜的势力范围自此始,就在那几座山峰后面。但进入之后还要走很久,才会到达祖姜的国都,建在万山簇拥的雪域高原上的瑶城。
长绫指挥三图往两座雪山的中间飞去,那里有她们补给,也是一处屯兵点。她们将在那里更换御寒的衣装,整理行伍前行。
方征觉得这“飞车”越飞越轻。飞车内那种滚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子锋神色也凝重起来。他打手势,长绫于是问三图:“这车没问题吧?怎么变轻了?”
三图笑了笑,大声从驾驶舱道:“飞得越高就感觉越轻,不用担心。”
方征知道,冷空气比重大,所以飞到雪山附近,冷空气沉降,高度上升倒是不假,高海拔空气愈稀薄,暂时没还有出现什么高原反应。
长绫指着两座山的凹处,那里还是高山气候的海拔低处。相当于平原上的温带,植被非常茂密。今天天晴日好,隐约看得见植被间不同的灰绿、黄绿色动来动去的影子。
“往那里飞然后停下来。”
三图把飞车方向调转朝那里,又问长绫:“该停在哪里呢?全都是植物。”
长绫指着树林中央隐约露出的土黄色台:“落在那里吧,练兵场足够大。”
“练兵场周围,就是兵营吗?”三图漫不经心问。
长绫道:“是——你问这个干什么!?”
几人猛然意识到不对,三图已经眼疾手快推动了驾驶舱某个地方,飞车角度肉眼可见的偏转了一点,没有朝着该降落的高台,而是旁边那些茂密树丛里的活动人影撞去!
“你——”长绫和那个安达坐得最近,她们两下子就劈断了隔离的藤牌,揪着三图的后脖,怒道:“你赶紧把方向转回去——”
长绫说着把三图的手按在那方向杆上面。
三图哈哈大笑起来:“晚了!我劝你最好别乱动,它会偏到哪里我可不知道。。”
“你找死!”
“他就是找死,这下面有炸.药。”方征用了现代词汇来称呼他们做的圆筒,道:“飞车底部的隔板已经全掉落了,才会越来越轻。”
奇肱人的“炸.药”被捆在飞车的甲板底部,奇肱人先安装了一道隔板在下面,打造成空心舱室的假象,逃过了这几人的检查。
长绫愤怒地掐着三图脖颈,“你!”
“哈哈,哈哈。”三图又无所畏惧地笑了起来。
——绝不让祖姜人活着回去,暴露部落位置所在。唯有如此,才能免遭祖姜的抢掠。三图是自愿来同归于尽的,部落要存续,总要付出牺牲,一个人和一架飞车,已经很值得。
长绫不是吃素的,她拿出一支银色的针刺在三图额头,“好啊!你不听话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听话——”
那估计是祖姜的逼供手段,要么很痛,要么有暂时摄神志的效果。但就算起效果,现在也没时间了。
飞车摇摇晃晃往树林坠去,不出一分钟就会摔毁。下方的“炸.药”,应该是在坠毁时刻起作用。动力舱的火星爆出,落在炸.药上面,就会点燃它。
现在飞车离地面大约有两百多米高,普通人跳下去就是一滩肉泥。
子锋拍掉了长绫的针,手势让她们恍然大悟——
夺鸟、弃车。
然而在此之前,子锋忽然面色一变,他一时没看住的方征的瞬间,方征竟然在飞车夹板边缘用毒片腐蚀了一个小洞,从那里钻了下去,瞬间就消失了。那洞不过巴掌大小,并不损坏飞车动力,只有漏点风的影响。
下面舱室的木板已经掉光了,背面捆着一堆炸.药圆筒,方征会直接从几百米的高空摔下去的。
子锋脸都青了,在众人惊呼声中,子锋忽然脸色又古怪地变了一下——方征没有真正跳下去,飞车的重量没有改变,他只是攀到了飞车下面,可能抓住那些圆筒结构来保持平衡。
这时长陵她们正在砍五彩双头鸟系在车边的黄铜脚镣时,赫然发现砍不动。
她们的兵器是铜,五彩鸟的脚环也是铜,但奇肱人在那铜里面混了一些其他金属,使得硬度更坚固。
子锋脸色抽动,方征背着那把重华剑,应该砍得断。但方征提前钻到了飞车下面,剩下的人谁都钻不下去。如果从飞车两边攀下,又太过危险。
飞车坠.落得离地面越来越近,高度到了百米之内,坠.落不超过十秒。
子锋又果断打手势,“砍鸟脚”。
鸟就算不能飞,它羽毛蓬松,握着跳出去,能缓解从飞车跳下的坠.落失重,相当于后世小型降落伞。
长绫放开三图,爬到飞车边缘去砍鸟脚,其他人照做。子锋忽然看见前方“驾仓”边缘伸出来一截火红色线头,三图连忙扑过去抓住,子锋立刻去钳他的脚,但是三图已经被扯了下去,子锋也跟着被甩出飞车。
那根火红色的线,是吉良的尾巴毛。
方征前几天去族长院中,偷偷从被冰封晶石里面凿取,拔了一根出来,还好没把吉良吵醒。
它的尾巴毛据说有绝佳的韧度,现在一下子拉了两个人在下面,都没有断。
方征攀在飞车底部,他手边是一个圆盘形状的结构,里面冒烟,那是动力装置。而在圆盘周围一圈,全绑着炸.药。
方征一只手攀着边缘结构,另一只手握着重华剑,吉良的尾巴毛系在剑柄上,尾巴毛的另一侧,是奇肱人三图,三图的脚上,抓着子锋。两人晃悠悠地吊着。
方征那一瞬间有些愕然,神情复杂看了看子锋,没想到他也下来了。刚才方征甩线上去只是想带走那可怜的奇肱人。
至于其他。正好推说瑶宴去不了不是他的过失,是祖姜的使者半路出了事。
子锋的生死?刚才钻下去时,方征硬下心肠,管他死活作甚?解决了一个□□烦。
子锋隔着呼啸的风抬头凝望方征,哞中是霜雪般的黯然。不知为何,方征看到那样的目光,心底狠狠颤了一下。
方征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攀出半边身子,挥动重华剑砍断了前方最大一只双头五彩鸟的脚环,一把抓住了它的脚。
双头五彩鸟不是朱鸾,承受不了三人重量,尖叫着拼命拍打翅膀,却仍然在往下坠.落。不过坠.落的速度有所缓解。离那飞车渐渐远了。
方征可以清晰看到地面到处都是祖姜的士兵,她们也看到了这大玩意,正在逃散。
此刻飞车离地面已经只有几十米的高度,没几个瞬间,沉重的飞车就轰隆砸向地面。那几只狐狸逃命跳下去,吉凶未卜。其他人没来得及砍断鸟脚,还困在里面。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爆炸气流燃烧在树林中,火光冲天,炸得周围一片血肉横飞。
方征等人也受到了爆炸冲击,一股热流扑在他们背后。精疲力尽的双头鸟撞在一处峭壁边缘,方征等人悉数跌落到地面。不过他们几乎没受伤。
这里离屯兵和爆炸点还算远,足有七八百米,爆炸的余波都能蔓延过来,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子锋和那奇肱人跌在一起,身手矫捷地跳起来,一把掐住了奇肱人的脖子兴师问罪。隔着一条被拉扯得变形看不出来的红线般的马尾,方征抓起剑冷冷指向子锋。
“放开他。需要我告诉你,这是谁的过失吗?”
其实这种自杀式袭击是奇肱人做出来的,但方征只想刺激子锋,攻击他的弱点,引他失控。
方征顿了顿:“是你。”
省略号大家担待。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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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早就想好了如何刺激子锋的言辞。
“是你的无知、自大和——色令智昏!”方征一点不介意自己正是所谓“色”的元凶,反正他不要脸,为了刺激子锋,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你让奇肱人造飞车,长绫她们以为你是去向国主邀功。我看你是为了节省路途时间,一心想多搞我几天。这么大的器械,你粗心检查不出来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奇肱人的立场和手段,你也考虑不到。连子锋,你是一个失格的统领,如今变成这样,你要怎么去向祖姜国主谢罪呢?用我和这个奇肱人的尸体恐怕还不错。”
方征语速极快连珠炮似地说。子锋表情非常奇怪,他眼神深邃漆黑,不像是勃然大怒,倒是若有所思,觉得方征给了他什么启发,但又绝非真的“拿他们去谢罪”的狠色。
甚至他掐着奇肱人脖子的手,已经松了下来,把三图扔到方征那边。
方征一看这反应不如预期,感到很奇怪。究竟连子锋在想什么,手势现在已经看不懂,也没有翻译了——连子锋似乎也不为了长绫的安危而担忧。
方征想到当年子锋在三苗人的地穴中,因为方征出言激死了赤兆,那种恨不得掐死他的直白伤心劲头。如今的连子锋,是如此的深沉、冷漠、捉摸不透,对共事战友也没有什么情谊。
子锋对祖姜并没有多少感情和归属感,那又为何成为了她们位高权重的首领。方征那一瞬间心中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难道他是被迫的吗?
方征又制止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念头。笑话,还有人“被迫”享受特权?祖姜的大国主又不是傻子,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可能让这样的人上位。
又或者,子锋甚至骗过了祖姜的大国主?加之一些她可以放心的手段,最终给予了子锋这般地位与特权?
从奇肱人造车的灾难来看,方征认为,子锋作为领袖的预见性和周全能力都有待商榷。子锋或许是一流的尖兵战士,然而担任某个势力领袖,始终稚嫩了些。尽管已经变得喜怒琢磨不透、深沉又难懂,但离真正够格的领袖,还是有实质距离。
方征皱紧眉头想,祖姜的大国主,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故意放任有此缺点的子锋在那个位置上?他进一步的推测甚至衍生到,前任昆秀营的统领流云卸任的内情,真的仅是她受伤吗?
如今子锋究竟在祖姜的政治舞台上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自己对这份职责又怀着怎样的期许?方征从来不明白这些问题。但那作为解读连子锋思想非常重要的方面,方征很多迷惑都来源于此,他没有刺激成功,就换个方向试探。
方征的耳力听到远处充斥着嘈杂凌乱的人声,他把奇肱人护在身后,问:“祖姜的士兵就在附近,你不抓我们?”
子锋摇了摇头,甚至给方征指了个方向。好像是在说,让他们往那边逃跑。
方征疑惑地面朝子锋,警惕地护着奇肱人后退两步,子锋站在原地不动。
本来该是争分夺秒的黄金逃跑时机,方征皱紧眉头脱口而出,“就算你对我手下留情,以后再见面时我也不会——”
但子锋那安详的表情,虽无法言语,却给方征感觉到冥冥中他就像在说——
“没关系,只要能再见面,就很好”的意思。
不对不对不对,方征烦躁地想,我又不是子锋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可能正确脑补出他的意思。我为什么会以为他是那种意思……
方征一跺脚,扯着大难不死的奇肱人,往旁边密林深处跑去。
子锋果然没有追来,他静静站在原地,无端有股落寞味道。
那个方向是方征早就看好的。他虽然没有在高山气候区生活过,但是背得相关地理及水文知识。这里是海拔较低处,从飞车高空看下去时,他发现植被虽看似和平原地区同样茂盛,但在相同面积的区域内,分布要丰富得多。有苔原,有高山灌丛、有森林线……
森林灌木丛里最方便隐匿。
方征一边扯着奇肱人三图往前奔逃,他最后从林木缝隙中看了一眼子锋,总觉得子锋那身影格外岑寂。更多的林木遮挡,他很快就看不见子锋了。
三图好不容易恢复了声音,边跑边颤抖问方征:“这是去哪里?”
方征并没有一直往那边去,而是转了个方向,前方是森林和苔原交界地带,还有条小溪水。溪水边有一种又大又长的植物叶子。方征在溪水边把草鞋脱了下来,淌过流水,包上新的草叶。三图也有样学样。
“去瑶城参加瑶宴。”方征淡淡道。
三图吓得脸都青了,“好不容易逃出来!我才不去自投落网!”
方征对三图道:“你可以回奇肱山谷里去,不过还是过段时间吧。”他朝来路方向努努嘴:“那边肯定现在全都是搜寻部队。你可以在这附近呆着。这里地势复杂,十五天后是最佳时机。不过如果她们动用天空的力量,那就束手就擒。”
三图颤声问:“你为什么还要去?她们难道不会杀了你?”
方征笃定笑了笑:“只要我出现在祖姜大国主面前,我就是她请去的客人,她当然不会杀我。我如果不出现,她才有理由对华族部落那边下手。”
三图似乎被绕糊涂了:“那你怎么不跟着刚才昆秀营那个统领,我看他对你不错,你让他带你过去就行了吧?”
“你错了。”方征道,“他现在自身难保。想杀我的人也不少。至于为什么不共同御敌……”他冷冷道,“因为我讨厌他。”
三图还是没清醒:“祖姜内部就算有什么政治斗争想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也有人要杀你?”
方征挑眉:“你觉得你的飞车炸死了多少人?幸存的人会不会想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他点了点三图的头,“你落到她们手里第一时间就是活剥的份,我大概稍微多活一会儿,遭受各种拷打——她们不会在意我是不是大国主请去的客人,只要我变成了个死人,消息总有办法阻断。”
三图心有余悸,他听方征分析了利弊,决定自己在这附近躲一段时间,偷偷返回奇肱山谷里去,不跟着方征深入敌境了。他独臂太显眼,连伪装都坐不了。
那个小奴隶焦也在奇肱山谷里养伤,方征对三图说,如果祖姜人搜到他们附近,他们想要逃跑的话,就往南边去。
虽然离华族山谷还很远,但南方至少有一片无主的荒地,环境还更暖和些,丛林间也能稍微模糊祖姜飞禽的视线。
在三图去找藏身处时,方征则偷偷沿着山麓往祖姜境内前进。
他察知到不少人丁稀少的哨岗,许是大部分兵力都被紧急抽调去附近兵营里救急。飞车造成的伤亡严重,又要维持建制,又要搜寻四周,在援兵还没赶来的时刻,可不就薄弱了周边防御。
方征几乎没花多少力气,就轻松通过那些人烟稀少的哨岗势力范围,一次也没有被发现,就连天空的飞鸟,也十分少见。毕竟地域太过辽阔,昆仑山几万里,她们的飞禽数量有限。
往祖姜境内走了几里路,方征就明显感觉到,有猛禽和战兽活动的痕迹。猛禽应该是一种食肉雕,战兽则像獭爪痕,但比普通獭大得多。他愈发小心了。好在这截路是高山石漠和荒原,也不太适宜那些大型猛兽生存,只有不少小型狼或野兔流窜。
方征专挑那种看上去穷山恶水,人烟罕至的地方走。但还是走到了有人的地方。
方征从戈壁上下望,只见绿苔边缘青黄草中,有一只雪白的旄牛,它背上有一副木制的鞍羁。那只牦牛被梳理得十分漂亮,在它旁边,有一男一女两个小童在看守。方征判断着,心中计较了一番,装作很渴的模样,边下山擦汗,走到牦牛饮水的上游捧水喝。
两个小孩心机不深,方征很轻松地就套出了话。
他们是祖姜边境上一个小屯中的牧童。祖姜周围分布着类似的很多“屯”,相当于后世的小村落。
祖姜以女性为尊,施行母系氏族制度,屯中地位最高的是以年长姐妹为首的乡老。她们几乎孕育了屯中所有的人。
虽然以女性为尊,但祖姜越是边远村寨,男女工作愈相似——都要从事繁重的劳作,只不过女性可能比男性稍微有说话的分量些。
而在稍大的一些屯中,地位高的女乡老会差遣一些地位低的人,女为仆,男为奴。这两个小孩子都是地位低的牧童,每天要负责照顾屯中唯一一只白牦牛。
这白牦牛是供奉每年的“三白宴”所用,分别的白马、白牛和白鹰,每个屯都要上贡一只。
这两个小孩,以为方征是哪个大屯中养得好的男奴隶。男奴隶种类也分很多种:劳作的、战斗的与繁衍的。负责繁衍的男奴隶都长得很帅,且体格矫健、据说谈话还特别迷人。方征特别符合这几项。如此优秀的繁衍奴隶,如果卖到瑶城,被哪个大氏族的乡老或母老看上了,可是一笔大财富。
百人之上叫乡老,千人之上叫母老,万人之上叫女祖,十万人则为国主。
如今祖姜能被称为女祖的有涂山氏、辛氏、高天氏等等数十位,而国主只有两位。
方征哭笑不得地,从那两个小童幼稚的话语中钓出了“要怎么把他卖个好价钱”这种潜台词,不由得感慨,小小年纪这脑筋都往什么地方转啊。
他们还邀请方征去自己屯里做客,方征猜得到他们在想什么,看得清他们那小脑袋瓜下面的齿轮如何运转——先骗他过去,然后汇报给乡老。
方征毫不费劲地扮演了一个没有脑子的漂亮花瓶,先装作惊讶地那个乡老抓住,然后被关押起来,过了几天估计她们的分赃计划制定得差不多。就用白牦牛驮着方征,一路往瑶城进发,趁着上贡的时节,“卖个好价钱”了。
为了伪造方征“合规”的奴隶身份,这屯的乡老还煞费苦心地弄了很多树皮龟甲的记录,可省了方征许多事。
押送方征去“贩卖”的,是屯中下一任继承者,她叫做槐沙,年轻精明。半夜她摸到方征身边,把系在方征手腕上的绳子拴得更牢实了些。然后笑嘻嘻地撩开方征的裤头,准备尝尝鲜。
方征挑眉还没发作,忽然间旁边射来一只森冷木箭,擦着她的鼻尖飞了过去。
槐沙猛地拔出旁边的刀具,紧张地四下张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四周夜色依然浓稠。
槐沙叫醒了所有人,在周围巡逻探查,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只发现了疑似豹子的脚印。
方征听他们举着火把的讨论,先是一愣,随即闭上眼睛侧耳聆听。他沉下心,在那些喧嚣杂碎外,听到了很远的地方,一道悠长的叶哨清啸之声。方征睁开眼睛,心情十分复杂。
——连子锋,你尾随着我又不直接出面,究竟想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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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乡老团体找不到暗放冷箭的人,惊疑方征来历,又重复逼问方征的来历。
不过在方征眼里,他们投鼠忌器,不敢真的在他身上脸上弄出什么伤痕(免得品相不好),又没什么专业的药品或工具,剩下的威吓刺激都是小儿科。
方征的重华剑倒是被他们收去了,可是重华剑在别人手上只是一块顽铁似的东西,也不锋利,什么都砍不动。她们只当是一块没有打磨好的金属块,但也贪婪地收起来。
方征现在倒是不急着拿,还“好心”给他们提了个醒:这次是一支箭,下次会不会是一群雕?
槐沙坐在方征面前,开诚布公地诚恳道:“是不是你从前家族的人发现,要抓你回去?”
方征不应。
槐沙犹豫了下:“我们待你也不算亏,吃的喝的都没短过你。你就不能跟我们说说实话?”
虽然目的是为了气色好,屯里人为了省这点口粮出来也不容易。下品的男奴隶只要剩口气就能卖,但他们对方征的期许俨然更高,一路供他吃喝。
方征也通过这种“交易”模式,弄清楚了祖姜的经济模式。祖姜还是以物易物的制度,这么大的一个国,居然没有货币。这叫方征非常惊讶,他猜测带来了许多社会问题,在旅行过程中都一一对应。
没有货币,就意味着交易没有标准,全靠“双方协商”。但“协商”要比较双方的综合实力,如果强者想换而弱者不想,也只能被迫。
虽然她们给方征伪造了个“奴隶身份”的树皮,但如果被毁去,谁抢到就是谁的。她们这一路运送方征,也是冒了很大风险。
方征心想,这远不如夏渚那边用玉石来作为身份象征规范,玉石需要金刚砂磨制,普通人不易伪造。祖姜虽然擅造陶器,但在民间十分稀少。很多东西都以树皮龟甲记录,仿制漏洞实在太大。
方征听着远处的脚步声,很诚恳地对他们说:“与其你们在这里问我,不如想办法躲一躲,马上就有一支人数很多的队伍要过来。”
正说着,远处放哨的小姑娘气喘吁吁跑回来,对槐沙道:“是治保团,几百人。”
祖姜的军力分为三块:精兵、普兵和保兵。精兵以昆秀营和其他军种的特殊部队为首,普兵则是那天奇肱人炸掉的军营,都是对外。保兵就是治保团,对内。她们的首领和高层军官都由女性担任,也吸纳了少量男性,但普遍地位低下、晋升困难。
几个屯分布区域的中心就有一个治保团,维系周边安全。每十个治保团组成片区单位,祖姜境内有数百个治保团,兵力总数上万。她们名义上的首领正是祖姜的二国主。这也是二国主能和大国主至今分庭抗礼的原因:虽然内政、技术和对外兵力都掌握在大国主手中,但是二国主手里有这支治安部队。
外面有火把晃动和远远喊声传来——“训话检查,开门开窗,全数出列。”
这样的维.稳,每个月都有那么一次。
槐沙满脸痛苦之色,无可奈何地把方征推着往外走,她们本来绑着方征的绳子也解开了。虽然那绳子对方征来说没什么制约作用,他偷懒想打听内幕,于是装作奴隶跟他们一起行动。
方征没有问槐沙为什么要把自己推着走出去,他心里暗自有个猜测,冷笑想,也不知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样黑。
槐沙等一行人出门后,全部站在自己的行李什物边,规规矩矩垂着头。街上每户门前都是像他们一样的人。所有的人都似乎恨不得把自己家里的东西全部抱出来。原始社会这种偏僻的小屯,本来就没有拥有太多东西。全摆出来也很寒碜。
方征仔细观察她们的“家庭单位”,倒是有男有女,不过男人的角色应该不是“丈夫”而是“兄弟”,住在一个屋檐下履行抚养和内勤职责。小孩子中也以女子为继承人培养,站在最中间。一般家庭都有两至三位女性长辈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