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21)(1 / 2)

不知道是做什么用。

“可是……”长绫脸色逐渐发白,“这片山毛榉林都是这个朝向……”

方征淡然笑道,“那就都拔出来。”

精锐战士的行动力果然不是盖的,不多时他们就把这片山毛榉林子不正常的树干都拔开了,里面多数藏着这种双圆环的器具,也零零碎碎藏着些小罐子或黄铜小器件,形状稀奇古怪,不知道什么用途。

子锋敲了几下,比了一串手势,长绫艰难地辨认着:“您是说……有人……之前发现了我们……为了躲……藏起来……”

方征心中疑惑,依照他的耳力,如果之前有人在附近,应该是先反过来,被方征听到动静才对,但事实上他没有感到。方征转念一想,或者说又是什么动物报信?

那个小奴隶焦看到这双头圆形器具道:“我知道这个,这是捉五彩双头鸟的东西,当初有人供奉了一只在巴甸的盐水大祭上,我远远看到过。”

“五彩双头鸟?”长绫知道,不过这种鸟儿喜热,在祖姜境内活不了。“的确听说有些小部落捉这种鸟。看来附近也有一个部落了。”

忽然间传来嗡鸣的声音,天空中一张大网兜忽然撒了下来,方征震惊地抬起头,他觉得这世上最匪夷所思的东西出现了——

一辆“车”。

那是一辆造型非常奇特的木头飞车,酷似飞鸟,车身似乎用无数柴荆编成,里外都有许多齿轮,座位之前有一根长长的木头,上面还挂着一面张开的帆。车的四面,都是红黄相间的双头鸟在飞翔。而“车身”下面,撒开了一张用麻绳编织的大网。

在“飞车”上坐着个人,那人身有残疾,只有一只手,头顶中央还有个眼睛花纹。

方征伸出小毒片在网绳上一点,毒腐蚀逐渐蔓延开去,绳网轻易断了,他们从那个破洞口钻出来。子锋扯出绳网最上端,力气之大,将那个“飞车”死死拉住。

“飞车”上的人明显慌张了,他不住驱策那些双头鸟,想要把子锋吊起来。

一只大狐狸顺着笔直的绳索往上爬,窜到“飞车”边,去咬那些双头鸟,被它们叽叽喳喳地啄。但是双头鸟也因此飞得不均匀,让飞车重心一下子就歪了,侧身一翻,那人惊叫一声,子锋猛然一扯,飞车连同罗网一起坠地。

那人随着车子一起摔在地上,双头鸟也受惊不小,但是挣不开,摇摇晃晃似乎又想把飞车吊起来。长绫她们眼疾手快地把那人拽出来,那人身上什么防御武器都没带,似乎也没有武力,惊慌失措,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

“你是……”方征有些激动,试探道,“奇肱国的人?”

那是《山海经》里非常著名的种族了,他们会造神奇的飞车,会捕捉两头鸟,他们传闻有三只眼睛和一只手臂,每天都勤劳地工作。方征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能看到真的,这世上还真有“飞车”,虽然是用鸟吊起来的。

那人张口迟疑道:“我是奇肱人,可不是什么……国?”他看上去十分害怕,“你们行行好,我不是故意丢网下来的,我是怕你们……唉,我们都把东西埋起来了……你们怎么发现了啊。”

方征按捺不住问:“你之前也是驾这个车看到我们的?你飞得很高吧,我都没感觉到,那么远,你怎么看到的?咦这是什么?”

他发现飞车前端有个圆筒状的东西,末端镶嵌着一块白色近乎透明的玉石。

那奇肱人有些惊异地看着方征,“这是我们的远目仪。”

方征心中难以置信,这就是后世望远镜的雏形啊。还有这俩飞车,双头鸟应该也不是全部动力,上面那么多齿轮荆条,以及那张借助风力的大帆。

方征回想着,远古时期的“车”出现得非常早,伏羲、黄帝时期就有“驾车”的传说了。而奇肱人这个车在山海经里虽然像天方夜谭,但结合这个时代对动物驯化的技术以及他们对金石材料的运用,造出来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方征再一次惊叹的同时,眼里的兴趣越来越浓,传闻中奇肱人还有神兽吉良,并且会制作很多精美机械,他真想去见识一下。

那好奇的视线让奇肱人愈发不安了,他一脸哭丧道,“放过我们吧……好不容易躲了几十年,又没个安生日子了。”

子锋观察到方征似乎很有兴趣,才不管奇肱人可怜巴巴的表情,打了手势后,长绫就捉住他的衣领,道:“走吧,去你地盘上,放心,我们不会怎么样的。”

那个奇肱人才不信,但他离了飞车就像被剥了壳的软脚虾,根本就无法有任何异议,他满脸痛苦,一副马上就要引狼入室被攻打的表情。看得方征于心不忍,想跟他交流一下,那个奇肱人受惊般躲闪着。

于是方征和颜悦色问,“你们奇肱人都只有一只手吗?为什么要把另一只手砍掉?”

他看得出来那是截肢过的痕迹,并不是天生就一只手。

奇肱人脸色一僵,颤抖嚅嗫了一下嘴唇,小声道:“那是我们的……诅咒,如果不砍掉,那只手就会变成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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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肱边走还边忍不住回头看他那摔坏的车子,方征道:“这车不能回头来修吗?”

奇肱人眼中闪过希望:“你还放我回头来修?”

“放啊。都说了我们不是坏人,只是先让你带路去看看而已。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三图。”

奇肱人三图一脸不信,毕竟刚才子锋等人的身手,还有方征轻轻一划那个网兜就碎裂的事实,都昭示着他们的强大,而在这个时代,强大往往意味着掠夺。

在那片山毛榉林旁边,有条看似普通的小地沟,那奇肱人跳下去扒拉开茂盛的青藤杂草,地沟旁边豁然出现一个入口。方征注意到入口两边有不少圆筒,里面露出许多只箭头。看来如果没有人带路,想要强行通过,少不得被射成筛子。

没想到那个奇肱人居然跳进洞中,同时高喊道:“放!”

入口边射出一串串箭矢,朝方征他们几人身上射来,还好方征之前就观察到,早有心理准备。他弹出金钟罩。子锋和长陵等人也飞快地后退,均未被伤到。

只有那个小奴隶焦倒了霉,他没有过硬的战斗素质,瞬间就被好几只箭射中,倒在了血泊中。他剩几口气,痛苦地呻.吟着。

通道的门在那个奇肱人跳进去的同时启动,伪装木门后面,还有一道很重的坚固石门,在逐渐合拢。

方征怒从心底起,他听到里面箭矢机括轻微“咔哒”一声,是一轮箭射空之声。方征立刻跳出去刚好把手伸到石门缝隙中,运出“缩手功”钻了进去,同时他拔出重华剑,牢牢卡在石门上,机括发出了难听的咯吱杂响,还在艰难往中间挤压。但是石头敌不过剑的锋利,像是豆腐撞到菜刀上似的纷纷被切碎。

石门后面,除了刚才的奇肱人三图之外,还有两个守门的奇肱人正在费力地转动一个绞盘,他们各自也只有一只手,看到方征鬼魅般的缩进来,都吓得面如土色。

这石门后面是一个半封闭的机括室,里面有各种木齿轮的机关装置,从前应该是个石洞,机括室开放的半边看得到石洞外面。奇肱人的居所建在一片小土丘上,成片精致的木房高地错落。

此刻,已经有不少奇肱人听到动静赶来了,他们手中大都握着弩,那是单手就可以释放的机械,只有极少的人握着刀或剑,没有人握斧、戈等重器。

方征抓住手边几块石头甩向那两个转绞盘的奇肱人,他们迫不得已松开了手。哗啦啦轰响中,石门重新打开。子锋、长绫和剩下一位安达闪身进来,叉儿和钩儿则守在外面,查看那小奴隶的情况。

方征朝着陆续赶过来的奇肱人怒道:“如果你们现在救人,我们还能谈话!否则——”方征森然把重华剑从敞开的石门上拔下来,“哗”地劈碎了石门后面的绞盘和放置箭矢的圆筒机括。

那些奇肱人虽然手里握着弩,却谁也不敢先放箭,挤在一起像一团乱蜂。忽然之间只听得马蹄哒哒作响,那些奇肱人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分开两边。方征看见一个高大的奇肱人乘在一匹雪白的马背上,手中握着一柄长.枪,枪头还有个不知何用的小圆筒。

他大声呼喝着向方征等人攻来,按动了长.枪上的某个机关,圆筒忽然发出一团火光,砰地朝炸响在方征等人身前,一声轰响中,浓浓的烟雾完全掩盖了方征等人的身形。

那些奇肱人先是静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欢呼声。然而当烟雾散去,他们的笑声立刻僵住了。

方征和子锋等人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除了他们的脸似乎被熏黑了,气场也更黑了些。

都不用方征和子锋出手,长绫甩出鞭子“啪”地抽在那马脸上,马受惊般扬起前蹄,把背上高大的奇肱人甩了下来。一只雪白大狐狸“嗷”地窜到那人前面,森然的前爪死死扼住了他的脖子,骑在那人身上。

方征随意抬起手抹了一把脸,森冷地重复一遍:“救人。”

子锋忽然拉住方征,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比划了一串手势,长绫翻译道:“子锋大人说,您没必要救那小奴隶,您不知道他私下里想害过你。”

“为了什么事?”方征疑惑地挑起眉。

子锋沉默了一瞬,随即叹息般比划了几下,长绫也看愣了,好半天才无奈翻译道:“为了……为了讨好子锋大人。”

方征心情复杂,他回头看了两眼,那小奴隶在石洞外面依然痛苦地呻.吟着,方征最终道:“救吧,总归是一条命。依附强者是他的生存本能,他真能害到我了,我再掐死便罢。谁叫恰好在我跟前呢,就算是只畜生,听着不忍心也救了,也不图什么感恩回报。我救他,跟他没关系。”

子锋一瞬间神色翻涌,周围其他人,甚至那些奇肱人都听愣了。

那个刚才被狐狸扼住的高大奇肱人艰难道:“放……救……救人……带你们……进去……”

子锋便指挥着叉儿把那小奴隶抱进来,安排钩儿和那安达守门,其余人跟着奇肱人往部落里走。一路上奇肱人都放下了武器,刚才亲眼所见,他们不是这几人的对手,一旦大门屏障被打开,他们孱弱的武力值根本不堪一击,但方征刚才那翻话,令他们除了恐惧之外,多了一丝好奇,像小动物似的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方征。

最先驾飞车的三图长吁短叹,方征还没找他算账,看着就来气:“你就那么怕我们?我们有那么残忍吗?”

三图道:“不不不……刚才看到了……对不起,但我们真的不敢冒险啊。而且——”他泫然欲泣道,“火筒居然没什么用,是我们花了好多心血研制出来的。”

刚才方征闻到硝石和硫磺的味道,心里暗惊该不会是后世火药的雏形,但没有发挥威力,听上去像是炸了个哑炮,他脱口而出:“受潮了吧?”

三图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他一副激动坐立不安的样子,拍着那个被大狐狸押着满脸郁闷的高大奇肱人,“大图,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回去检查一下!”

三图又非常激动地看着方征,眼神闪闪发亮:“你也懂这些偃法?”

“偃法?”方征迷惑地想了一瞬,“偃术”在春秋时的意思是机关奇巧,古代很早就有种手工匠人,在神话里会飞的车等东西都是他们造出来的。“嗯……略知一二吧。”

方征心想,这玩意以现在的物理化学知识来解释,他总有说一两句话的资格啊。

“你早说啊!”三图手舞足蹈,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现在算是方征等人的“人质”,似乎一提到相关话题,就像找到同道中人般兴奋,“你也是造息壤时从各地征兆的奇工偃人后裔吗?”

“什么?奇工偃人后裔?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些是……家传。”方征刚才还听到一个词,“息壤”。这在神话里,大洪水时尧派鲧治水,但是鲧治水不利,就去偷的天帝的一个宝贝,叫做“息壤”。据说它能堵塞洪水。但鲧最后还是没能治水成功,且东窗事发被惩罚,尧帝就把他驱逐流放,也有说法是尧帝派祝融把他杀掉了。后来是他的儿子大禹成功治好了大洪水。

“好吧,唉,都快一百多年了,我们还是要躲躲闪闪的……”

方征边走边听三图讲他们部落的沿革。原来,他们奇肱的祖先,很早很早以前,是黄帝手下的风伯雨师,精通机括之术,给黄帝造出过威力庞大的战车,后来黄帝战胜蚩尤后,挑了一部分族里工匠居住在王都,他们本族则时代居住在王域周围安静山谷中,专心研发更多的偃法。

在黄帝死后很多年,王都那边的族人和山谷内的族人在研制机械分类上起了分歧,当时各部落混战,山谷想要自卫,制造都是防御型器械,但在王都内族人效忠了新的领袖,想要造出更多进攻类型的战车。山谷内的长老们一气之下就封闭了山谷,和外面的族人决裂。又过了几百年,不知道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直到大洪水灾难降临,族人被迫离开家园,在外流迁时,听说一个叫“鲧”的部落首领,正在征召各地的奇工偃人,制造治水的工具。他们就举族过去,为了吃口饱饭。

鲧想要奇肱人制作出能够自动生长,不停复制的土木结构,用来堵塞源源不断的洪水,名之为“息壤”。当时奇肱族人的长老答应了,他们夜以继日制造了十多年,还是没能制造出这种东西。制造过程中,那长老发了疯,手臂上出现一个怪东西,杀了很多人。

鲧因治水不利被流放到羽山,含恨而死。这批核心工匠也被视为鲧的近臣,遭到通缉和追杀。路上死了很多优秀的长老和工匠,活下来的人也基本被斩断了手臂,最后他们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逃到了昆仑山附近的山壑中,一直藏到现在,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哪怕鲧已经死去一百多年,尧舜禹都已经故去,时代已经彻底变了,他们依然不敢离开,并且每个新生儿童都要斩断一只手臂,以不忘记祖先的血泪和教训,也怕手臂上长出什么怪东西。

“我们很多工艺都失传了,现在能造出来的飞车威力很小,火筒也总是失灵。”三图有些沮丧,旋即又眼神中带着希望看方征,“但我们有些族人当时不是分裂出去了吗?他们的后裔可能还掌握那些技术,搞不好你也是呢。”

方征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但他装作含糊其辞推过去了。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巫医居住的地方。奇肱人擅长匠作,他们的医者多由年老精通金石术者担任。方征等人说明了来历,把奄奄一息的小奴隶焦递过去。巫医检查后告诉方征,还是有救的。小奴隶焦虽然不能算说话,眼中却含雾看方征,目光中有深深的悔恨和惭愧。

方征没管他,不打扰巫医施救,他走出门,示意子锋留下个人看守,问三图:“你的族长在哪里?我有事跟他谈。”

三图脸上闪过犹豫:“……算了吧,有什么事和我说也一样,我们族长……不管事很久了。”

方征挑眉:“这么说,你是族长了?”

三图吓得哆嗦:“我才不要呢。族长疯了。每一任奇肱族长都会疯的,我才不要当。”

“但如果你管事,那不也实际一样么。”方征疑惑道。

“不一样,”三图咽着唾沫道:“族长必须要继承那个东西,必须要去见那个东西,然后就会越来越疯的,让他呆在里面吧……”

子锋打着手势,长绫道:“我们首领说,看来传言是真的,你们真有吉良?”

三图脸色一下子惨白:“你们——”

方征制止道:“不要那么紧张,只是问问罢了。吉良?那东西,会让你们发疯吗?”

吉良是神话里一种骑乘后可以长寿的神马,它毛色雪白,鬃毛是红色,双眼赤金。刚才进门时那个高大奇肱人乘着一匹雪白的马,却没有红鬃毛,搞不好是吉良和普通马杂交等的后代。

三图道:“我们的确有这样一匹……活了很久了,一百多年前那些先辈们迁徙进来的时候,就带着它。他们建了个秘库,把所有失去了工匠传承的机械图纸安放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在那些人死后,只有吉良知道该如何去。每一任族长上任后,吉良都会单独带他去我们的秘库,那些威力强大却危险的图纸是我们先辈的荣光,也是每个匠人都想尝试复原的宝藏。但它们太精深,如果不能掌握,依照我们族人的心气很容易就发疯。所以一直不准我们去看。只让每一任技术最好的族长去……却往往都……”

方征眼珠一转:“说起来,搞不好我还和你们有点传承的关系,说不定可以帮你们的忙呢。”

三图叹了口气,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表情,“你先去看了就知道。”

族长的居所是一个庞大的院落,外面全用铁链锁着,里面频频传来炸响。门可以活动,三图介绍说一个负责运食水、一个负责更换便溺,还有一扇大的活板门,可以运送些材料进去。他们这任族长已经四十二岁,呆在里面二十年了,头发全变成雪白色。

方征对子锋道:“我们两个进去看看,其他人在外面接应吧。”

三图道:“给他们打开小门。”

两个守卫的奇肱人小心地拆下小门上的十来道铁链,侧耳听里面动静,小心打开一条缝,门后面却默不作声扑出一双黑亮的眼睛,一个劲儿往门外嗷嗷挤,吓得他们赶紧“砰!”地重新撞上门,死死抵住。

“不许出来!回去!回里面去!”那些守卫喊道。

里面的人发出怪叫。方征骇然道:“都这样了,还把人关在里面?放他出来治病啊。能研究些什么啊?”

“间歇性的。”三图小声道,“他清醒过来,又会骂我们不让他呆在里面,又要命似的去研究了。”

果然,里面响动折腾了一会儿,又没声音了。那两个守卫小心地拉开门缝,族长似乎躲到了其他地方,他们悄声对方征和子锋道,“好了,快进去吧。待会情况不对随时出来,别提‘手’这个字。”

方征和子锋对视一眼,方征率先闪进门缝里,子锋去拉住他的手,方征这回没有甩开,等他们进去后,那两个门卫“砰”地赶紧又把门锁上了。

里面居然一片漆黑,方征心想这黑灯瞎火怎么搞研究。角落里忽然几道火光被点燃,奇肱族长像只倒吊的猫似的从房梁上垂下头来,好奇地打量方征和子锋,露出森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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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和子锋不想刺激那位疯疯癫癫的族长,站在原地不动。头发雪白的奇肱族长从房梁上跳下四肢着地,围着他们嗅来嗅去,像只大猫。

这模样也不像能进行任何人为交流,方征瞅到房间中央有张桌子,上面摆着各种奇怪零件。他试探着走到桌边,族长猛地跳到桌子上趴住,把他的宝贝统统护住。

方征和子锋继续往大院子里走,院子里到处都是废弃的空桶,里面残余煤矿石和木头。院中有许多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不同的机械零件,方征发现大部分材料都是黄铜和木材,零件形状千奇百怪,有牛马,后面拖着耕和犁造型;还有飞禽造型,下方的钩状显示应该是用来运输。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动物的角、爪子和骨头,制成了形状千奇百怪的器具。比如器皿是用牛羊头骨制成,鸟头颅作灯架。

到了最后一个房间,里面只有一个巨大的坑,坑中央盖着一块巨大的“冰”。

远远地方征就看见,那“冰”里冻着一匹雪白身子、鬃毛发红,闭着双眼的“马”,凑近了看得出那似“冰”的外壳,应该是水晶一类矿石,像个水晶棺材的盖子。这“吉良”居然在水晶里沉睡,怪不得能活一百多年。

方征刚往巨大的坑中走了一点,那个族长又猛地跳过来挡在方征前,他抱着水晶石,还有些颤抖,令方征恍悟:大概是他和子锋身上煞气太浓,对方不敢直接动手。

在“水晶棺材”旁边,有个小型的“机械人”,是用黄铜、木材与动物的骨骼制成,手臂像截鞭子,格外巨大。那只巨大的手上,握着一把细细的小刀,另一只手则托着一张树皮。

方征一看就惊了,这“机械人”怎么像在“刻字”?

凑近看去,那机械脑袋里还放置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方征啧啧称奇,在机械人的背后是一个臃肿庞大的动力装置,下方燃烧着很多桶火焰,想必要耗费不少能源。

“机械人”头顶有个圆形凸起,方征试探着丢了块小石头去碰,它那巨大得不正常的手臂果然动了起来,毫无章法地在树皮上画出.轨迹。

当它动起来的时候,族长听到声音浑身一阵激灵,眼中浑浊与清明交替着,手指在地上扣出泥印,他忽然怪叫一声,朝方征他们砸了个什么东西。

方征和子锋都急速避开,但那东西在空中散开了,是种液体,味道有点像油,溅了几滴在他们身上。方征虽然有金钟罩,但消耗大,而且无法频繁使用,他怕这个古怪族长的房间里还有其他机关,这次就没有挡,因为他观察到先落到地下的液体并没有出现什么毒液挥发或者腐蚀的破坏性症状。

话虽如此,几滴液体落到皮肤上还是有一瞬的刺痛,方征快速掸去那些液体。除了皮肤变红一点好像并没有什么影响。

子锋关切地望过来,子锋也溅了几滴,但他近乎百毒不侵的体质,亦没有丝毫感觉。

乘这个空档,那疯狂的族长似乎清醒过来一点,艰难地爬到机械人身边,手在地上摸索,回头深深看了方征他们一眼,沙哑着:“带走……”

他手指抠开地上一个活板,里面装满了各种刻字的树皮,还有一卷一卷的机械图,都刻在龟甲或木片上。然而在他攒出清明说出那句话之后,又被这堆东西刺激得两眼发红,像野兽般扑下去撕咬。

方征和子锋连忙把他从坑里提出来,子锋把他制住,不管他扳动得如何剧烈都不松手。方征把那堆树皮和龟甲拢起来,快速跑到门边,叫守卫开门,然后从缝隙里把东西都递了出去。

然后方征回头对子锋喊道:“走!”

子锋远远地把那族长往水晶坑边一扔,和方征一起离开房间,闪身出了院子。守卫赶紧把门重新锁上,门后面传来族长疯狂的咆哮声,令人心有余悸。

“他让我们把这些东西带出来,上面的文字你们认得吗?”

三图认识这种奇肱国的文字,这是一种古老的文字,后来的虞朝文字也参考了部分,子锋和长绫也认得一点。大部分龟甲上的图案并不是完整的,只是这个族长刻下来的疑难杂症。那些树皮上则记载他的困惑与心得。三图给他们翻译。

“……永动是不可能存在的,没有闭环的收集方式,‘力’一旦使用不可能回环,息壤不可能造出来。”

虽然方征以现代人的知识听着这话没毛病,但是对于当时的人来说,否定祖先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应该是顶着巨大压力和痛苦写就。

“动物身体的结构和功能是制造的源泉,生命的现象和机械的原理密不可分……”

如果用现代眼光来看,这属于仿生学,方征心中惊异,居然这么早就被认识到,果然是个神奇又智慧的部落。

然而接下来,奇肱人三图却有些犹豫,不敢念下去。长绫将树皮抢过来,并不费劲地辨认出一些,继续大声道:

“我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变化,愈钻研下去,心中的杀戮和破坏就愈多。既然我能用小小一块石头炸死几百人,可以钻进一具铜壳子里杀人,无论多少大军都对我无可奈何……这样的念头并不好,或许我应该停下来……”

“师父说得对,有机械者必有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

“造出来又如何呢,这世间没有什么清静之地了。成为大国杀戮的工具,或躲在这里闲置一生。可是我停不下来……还差一点点……”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我把那些话刻在树皮上提醒自己是个人,可是我找不到了,嘴边都是木屑,是不是嚼碎了?我该造个东西替我记下来,再挖个活板,把东西存进去……”

“吉良就算睡醒了,也没有温度,但如果它只是木头做的,为什么毛发、脚趾都没有停止生长?我真想把它杀掉剖开看看……停下来……停下来……”

“我以为自己懂得很多,看到这一卷后,就算有两倍的寿命也参不透了。人是可以活着的同时死去的,这令我毛骨悚然。”

“父亲告诉我,我们奇肱人用一条胳膊做事情,就要加倍比别人努力,才能发奋学到这么多东西。但我真的好累,我明白当年那位族长的心情了——他做不出来息壤,每天又如此繁累,他就给自己接了个会自己活动的假手逃避……但那玩意把他逼疯了。他接上的,是在死后仍然能被使用的假手,应该是‘那种东西的手’……到底是他疯了还是那玩意控制了他。决不能沾……”

“东铜西陶、南石北玉,僵持近五十年了,必须终结。巴甸驯一条蟒王,要死几万人;虞夷的禹强营挑人,千中取一,剩下都喂野兽;夏渚的金刚砂磨制玉石,无法估算;祖姜的疯狂女人们,视所有男人为敌……”

“祖先在六十年前留下的游历图谱,人的疆界比如今扩大一倍,最大的威胁只来自于神尸,但帝王派出英雄守卫四方……哪怕它们没有被消灭。而如今,已经没有人管这个问题了,所有人都在和人斗。神尸会在边远音讯不通的地方,一个接一个地吃空村落……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和吉良一样,身体没有温度。我这辈子没有亲眼见过,祈祷它永远不要出现。”

“西边的弱水深千丈,东边的建木高千丈,英雄已被遗忘,人过得越来越悲惨。”

长绫念到这里,周围已经一片寂静。方征打破沉默问:“神尸是什么?”

“那,那不是传说吗?”奇肱人三图结结巴巴,“就是什么人面蛇身的东西,我一直以为是编的。”

“我见过。”方征脸色阴郁,回想着窫窳和马腹,还有闭眼潜意识里看到的巨大头骨,昆仑山下的薨渊……“为什么要叫神尸?”

三图哆嗦道:“因为传说它们是神死后的尸体变成的。”

但是听这族长笔记里的口吻,是跟生物原理和机械制造有关,却已经超过他可以解释的范畴,令他无法释怀,愈发担忧,后来精神也出了状况,写下的句子非常难懂。

方征想到《山海经》里关于窫窳的传说,他是被贰负和危杀死的,他死后,黄帝叫十巫把它复活,可是被复活后的窫窳变成了野兽般的刀枪不入的怪物,到处吃人。最后是被大羿除掉了。但经历过姚虞帝坟里的事情,方征明白它并没有被除掉,只是被帝君困在死眼里,六十年后还基因突变逃了出来。子锋曾经被它吞下去过,据说那里面硬得像石头一样,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动的。

听到如此多的信息,他们头脑都很乱,特别是几个奇肱人,骤然明白了手臂的真相,都十分崩溃,并没有什么手臂会变成怪物的道理,是人的心经受不住诱.惑安装其他东西上去,被反噬了,却要全族后辈来承担……

方征却是在思考这里面透出的大国之间疯狂倾轧,造成悲惨黑暗社会图景的信息。这个时代有些技术是明显和生产力不匹配的,听了奇肱族长的话后,他愈发确信,为了维持,势必以畸形压榨结构去输送资源和养分。

这就是为何这个时代的自然资源并不匮乏,人民却仍然生活得如此悲惨的冰冷线头,方征曾经抓住过一瞬,如今终于把它全部抽出。

对内是“以天下奉一人”,积累上层那一撮精良战备手段,对外则是互相防备、敌对和消耗,内外互为因果,其过程建立在万民的血骨之上。

还有机械和机心那句话,其实也流传到后世的典籍中,被写在了《庄子》里,意思是有了机械之类的东西必然会出现机巧、机变的心思,那么心境就不会再纯洁空明、精神也不会专一安定了……本来是很哲学的说辞。但依奇肱人的钻研轴劲,这就解释了他们容易发疯的原因。他们本来就是很纯粹的匠人心性,却屡屡为上层背书,思考民生倾轧的事情容易想不通,就陷在里面出不来。

方征越想越窒息,其他奇肱人也想冷静,他们坐在院子外面的空地上一言不发,把那些刻着字的树皮翻检查看,很多树皮上的刻痕无法解读,可能是那机械人乱写,也可能是族长发疯时刻的。

方征看到子锋正在快速给长绫打手势吩咐什么,方征注意到子锋的手势并不复杂,但居然能传递刚才在院子里的复杂见闻么?在谈判时也是,子锋经常只拍几下桌子,长绫就能理解他的意思并说出一大段话。这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自己也能掌握,就不用一个个学那些复杂的字了吧。

方征于是走过去问:“这套手势,能教我吗?”

长绫为难地看了子锋一眼,见子锋轻轻摇头,道:“实在不好意思,这套手势,和我们行军布置关系很大,不能外传的,很多都是战斗里的意思。我们用熟了,再慢慢延伸到生活中,也只有比较亲近的人才会理解得了,我朝夕和子锋大人相处……”

子锋脸色一变,狠狠剜了长绫一眼。后者莫名其妙,不知说错了什么。

方征愕然,轻轻笑了一下,说:“好。”

方征很干脆地别过头走开,子锋在他背后伸出手想抓住他,却捞了个空。子锋连忙追了上去,但方征似乎故意躲,就是比他稍微走得快一点,不让子锋追上他。

长绫莫名其妙地凝视着他们的背影,后知后觉,眼底深邃的潜流翻涌着。

一直走到周围没人的地方,方征才回过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懂你那意思,你去跟你朝夕相处的——”

子锋忽然忍不住笑出来,虽然发不出声,但这的确是方征第一重逢后见子锋笑。不仅笑着,眼睛还熠熠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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