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
方征暴躁地喘息着,他确定子锋的意图不止于此,来此也没有真正得到想要的东西。不管子锋是有何种扭曲的执念,既然当初他选择了抛弃华族,抛下他,变成了敌国大将。在得到合理的解释前,方征就和他不共戴天。这次是打不过他,让他逃了,下次绝不姑息!要想办法制住子锋,活捉回来拷问,得到答案,解开自己费解的种种谜团。
方征最后踢了一脚把椅子往那坑上砸,坑洞太小,椅子卡在上面。方征气得锤墙,勃然大怒自己刚才居然对这个叛徒心软。不下杀手的原因居然是想着无论如何……听他开口说句话。
却一句解释也没有,铁了心盖棺定论。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来?这个叛徒真是有毛病,半夜爬到他屋子里找死,还一个劲的亲他。如果仅是试探,子锋应该对这里很熟,没必要。方征想不通子锋的脑回路,对方怕是神经出了毛病,又或者背叛归背叛,对自己还……
亲他那又如何呢?该出卖的时候照样卖得痛快。方征发誓就当被狗啃了一次,再也没有下一次。下次一定要找他好好算账。
子锋既然现身,使团就在左近。
方征神色狰狞,慢慢把自己着装整理好,把血迹都擦干。然后一脚踹开房屋,他走到了广场中央,那里有各种预警装置。方征捏在栏杆上把那截木头都捏得变了形状,随即在手中断裂成几截。
又过了一会儿,方征心情调整过来,他拿起其中一个预警装置,吹起了九黎人用来传信的,放置在部落中央广场上的大芦笙,嘹亮无章的声音刺穿的清晨山谷的浓雾。方征看着陆陆续续围过来的人,他们在晨光中模样并不显得睡眼惺忪。看来使团前来的消息让人并不能都睡好。
方征嘴边裂开一个愤怒的笑容:
“都给我吃饱了!拿好武器!按之前的安排,准备欢迎,使团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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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厌火人看到方征脖颈上的红痕,还傻乎乎问,“首领,你脖子是什么?”
“没什么,蚊子叮的。”方征脸微微一红,迅速把衣襟重新拉好。
那厌火人兀自傻道,“跟我婆娘咬我好像……”
“行了行了,矗在这里当木头吗?”方征瞪着眼,心虚转移话题,挥挥手让他们散了,才重重叹了一口气。
连子锋,你究竟……
方征强打精神,把黑夜中的事情赶出脑海,做了最后一通布置,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使团的来临。
来使人数不多,避免被误会成开拔的军队,但就像当初的子锋和赤兆去有比部落一样,就算只来几人,以那种武力值依然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所以人数少也不是放松警惕的理由。
到了第二天中午时分,山谷外侧的线报就回禀方征说,目标进入。又过了大约半天,黄昏时分,他们出现在部落的湖岸入口。
方征站在冰夷背上,冰夷露了小半个身子出水面,超过二十丈宽。方征还在岸边安排了两百多位九黎和铠役的战士,他们都全副武装。山谷四面的哨楼防守人数比平时更多一倍。
在一通嘈杂窃语中,祖姜的使团气定神闲地走入。
他们共有四人,为首的正是连子锋,他身穿昨晚方征见到的黑斗笠,白天才看清,飘展的黑衣似乎是用绸做的,上面暗线绣制了许多低调却复杂的花纹。另外三人是女子,她们皆着红衣黑袍,面上亦罩斗笠飘纱,隐约可见面貌十分漂亮。四人的武器都是轻薄的长刀,负鞘背后,腰上系着一些细铜钩。
方征听脚步声就知道除了连子锋外,其余三人也是高手,她们的脚步声又轻又灵活,呼吸声平顺规律。方征默默计算战斗力,让冰夷伸开一条长长的触手,把他托到了岸边。
这样夸张的出场方式虽没有吓到来使,却似乎惹了她们小小的不快。连子锋身边的女子用清脆的声音对方征道,“我们代表着和平的来意,华族首领却让这个伤害流云大人的怪物开道,这是挑衅么?”
方征道:“没办法,总不能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我们就忘了那一百多条人命吧。”
对祖姜仇恨最深的马上飘部落虎视眈眈地立在旁边,他们之中不少人的亲朋死于丹山战役中,眼下才过去两年。
何况部落里还关着钩儿和叉儿两个女俘虏,这种事情虽然拿不到台面上说,但谁知道会不会是私下交换的条件之一。
见面第一句话就开始了翻旧账,那祖姜来使深吸一口气道:“此番前来,自是存着化解仇恨的意思……”
方征当然也不会真把她们晾在入口,一边把人往布置好的接待厅引,道,“自然,如果没这个心思,我们也不会答应谈判了。不过,”他眼眸深邃道,“是不是朋友,以后才知道。”
接待厅布置在“政府部门”旁边,是个半开放的庭院,正对着广场,几人在长桌旁围坐定。在此期间子锋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睁着一双漆黑又深邃的眼睛,目不转睛打量着方征。
方征先吩咐人给他们端上些吃食,陶罐盛着山谷里特产的菱角、松籽、河蚌、山柰等时鲜,用了油和“盐”烹炒,还端上了方征推广过的“腊肉”,以及从夏渚换到的酒酿,杏、桃、木瓜等蔬果。器皿都是陶制,形状仿造后来普遍的酹、彝、豆、俎等。
不过方征也没强迫症一定要按照这个时代什么大国的规矩摆放正确(他所知亦有限)。他清晰地听到那个女祖姜使者鼻腔里发出一声小小的不屑。方征心中不快,好心给你们端吃的,你们还摆什么见过世面的谱,行吧,待会可不会让你们多痛快。
她们没有尝那些鲜果和酒水,但对油盐烹饪的食物和腊肉很感兴趣,勉强尝了几口。方征见她们在试吃前,往里面探一根小小的亮金色的针,便也泛起嘲讽的笑容。
“恕我直言,如果要害你们,就不会让你们走到这里面来了。”
“并非试毒,只是看一下原料。”一直是连子锋身边那位女性在说话,她自我介绍叫做长绫,是昆秀营的副统领,子锋的副手,另外两个使者则是“安达”,意思是保镖,平时也在昆秀营中担任精兵队长。
她们吃到嘴里的瞬间有些惊异,但还是不动声色,她们吃饭非常有规矩,迅速挑拣着感兴趣的那几样,没几下汤和菜就见底了。子锋轻轻在桌上敲了两下,她们立刻重新端坐笔直。
“你们首领哑了吗?”方征从昨晚就一直泛起疑惑,终于忍不住问。
长绫道:“昆秀营的统领,是不说话的。”
上一任的首领流云,是因为自己嗓子受伤说不了话,所以发明出一套手语训练系统,后来军营里的人都适应了。子锋接任后,不知是为了贯彻这个传统,亦或是他自己嗓子也不好,总之也没说过话,倒也磨合得十分顺利。
方征一看到子锋就来气,好不容易能借题发挥一下,“哦?不会说话却来谈判,这是在抬举我们有读心术吗?”
长绫迅速道:“您别误会。首领的意思,我们当然会转告给你。”
“你很了解他?”方征似笑非笑,开始胡搅蛮缠了。他本来就不想让今天谈判太顺利。两个曾经有仇的国家,是不可能轻松化解的,势必有一番拉锯,而为了掌握主动权,方征不介意用些出其不意的手段。
长绫挑眉,“自然没有您了解。”
“连风”曾经在方征山谷中呆过的事情,在场的人都是知道的。
不过从那些有比部落女人快要昏过去的表情来看,虽然方征后来告诉她们,“连风”就是子锋伪装的,如今叛逃了,当真见到几年前那魔鬼的容颜时,她们依然止不住想把他撕成碎片,眼下全都在外面咬牙切齿地看着。半开放式庭院,方征也故意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围观。
而长绫这话,俨然也是在胡搅蛮缠地针锋相对了。
“不了解不了解。”方征迅速道,直勾勾看着对方,“子锋大人,我真像不认识您一样。直到今天也是。”
子锋轻轻敲了桌子三下。
长绫迅速道:“这次来,首领奉了国主的命令,知道您与他是故人相识,特来——”
“故人!?我不认识他!”方征愤怒地提高声音,怒瞪着子锋,“我以为自个儿脸皮够厚了,见过你之后才知道天外有天。你还有种出现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你好好问问自己,什么时候没在骗我!?”方征指着外面瑟瑟发抖却又咬牙切齿的那些女人,“你还记得她们吗?你顶着‘连风’的脸在山谷里晃来晃去的时候不心虚吗?哦对,我忘了,你的心是铁石做的,你根本就没有心!”
这类似于掀桌子吵架的语气,震得四周一片寂静。方征知道这场谈判中间肯定要发火,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不过目前为止他都以私人恩怨做文章,一直没有谈到祖姜派人来的正事上,方征凭直觉猜测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能靠私人恩怨搅黄就好了。
子锋缓缓举起手制止住脸色变得铁青的长绫和两位安达,长绫道,“首领希望单独和您谈谈。”
“单独谈?我又看不懂他那瞎比划。”方征心想昨晚那种独处场合,子锋都没有和自己谈,就不信还会说什么要事。
“首领说,您会懂的。”长绫翻译道。
方征不想和子锋单独待在一起,但几位长老和其他部落里的战士都一副寄予很大希望的模样,方征叹了口气心想或许子锋真的有事情要说?就同意了。
他和子锋来到接待大厅旁边一个小房间中,那里本来是“经济局”,后来方征把它改组成财产安全局,这里就废弃了。
方征心想,虽然隔着墙,但外面都是人声,光天化日,子锋合该老实了吧。
“你到底能不能说话?”方征疑窦丛生。
子锋摇头,又点头,他在喉咙处比划了一个圆形,方征看不懂,道,“我都说了我看不懂你这比划,要不然还是把你那女翻译叫进来——”
子锋忽然靠近,方征目瞪口呆心想这里你都敢乱来?
事实证明,他敢。
方征一心还在想着要是在这里动手打架,隔音效果那么差,外面肯定听得到,更是兼着震惊万分没反应过来,被子锋抱了个猝不及防,随即被摁在桌上,像昨天一样强行吻住。
连子锋你疯了!方征一想到外面那么多人守着等他们谈,说不定还在周围紧张地试图倾听响动,而子锋居然不管不顾在这种场合亲吻他,就觉得这人脑子一定进水了。
方征拼命推拒着想要把他踢开,可这回他被摁在桌上失了先手,根本踢不动,方征艰难地想从怀里掏出匕首,他的两只手被子锋扣住举在头顶。对方的吻野蛮扫过齿列,原始炽热的气息铺面而来,深入他的咽喉。方征喘不过气来,眼泪浸出眼角,被亲得快要失去意识前才想到,他不是有那个类似金钟罩的功夫吗?怎么昨天也忘记用了,眼下也半天想不起来。
方征使出这能把兵器弹开一瞬的法门,子锋果然被推出去了半截。方征乘机爬起来,甩了一张椅子劈头砸向子锋,骂道:“你离我远点!”
他被亲得满脸通红,嘴唇上都是咬痕,糟心着待会到底该怎么出去见人。他在里面又骂又砸,可把外面的人吓得不轻,以为两位大首领谈崩了,正在打架。
事实上,差不多也是在打架。
方征那个“金钟罩”并不能一直护在身上,在反弹出去后的一段时间内,无法使用,否这招式规避伤害威力巨大,所以使用时机有限。
子锋不依不饶重新逼过来,方征难以置信道:“你要和我谈什么,就是谈这个吗?”
子锋还点了点头,可没把方征气死。
外面的人以为子锋和方征在翻什么陈年旧账,心惊胆战脑补了一出“痛说革命家史”的血泪。
“我不想和你谈这个!一点都不想!”方征躲避着,在房间里不断把桌子椅子瓶子罐子往子锋身上砸,发出哐啷嘭咚各种响动,外面的人无不吓得噤若寒蝉。华族部落的人眼露凶光地把那三个祖姜使者围住,虎视眈眈看着她们。
方征把房间里陈设弄得一片狼藉,但被子锋抓住了手。方征一瞬间亮出指甲里毒片往子锋划去,子锋不但没躲,反而作势要把方征的手送到唇边,去亲吻他的手上的毒片。吓得方征赶紧又把那毒片收回指甲中,随即被子锋搂了个结实,把他那只手摁在墙上,抵在墙角狠狠吻了下去。
又心软了。方征想不通,子锋很快从他唇上移开埋在他的脖颈间啃弄,舔着他的耳垂。方征动弹不得,金钟罩又一时半会使不出来。方征摇头道:“不要这样……”话一出口那沙哑声音都吓了自己一跳,方征想到以前的很多事情,恍惚中时空混乱,颤声道,“小风……我说过的……不要这样……”
子锋愣住了,直勾勾盯着他,那又孤独又狠戾的黑色眼瞳中,怔然流下两行泪水,忽然狠狠抱紧了方征,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方征只感觉肩头一痛,子锋咬在他肩头,避免发出哭泣的声音。他一直在颤抖,眼泪滚滚流淌在方征肩背上。
方征忽然明白了子锋没有失去声音,否则就不会怕哭出声音。他们此刻靠墙,隔音并不好。
子锋这反应……难道他……方征心头隐隐怀疑道,并非是自己本意吗?可是当初自己在骨庙上方听到那些话,子锋应该……不知道自己在那里?
如果,他知道呢?
方征一瞬间有许多话想问子锋,却又深深忍住,他只觉得大脑一下子又快要爆.炸了,许多事情纠缠在一起……
可如果真有什么隐情,昨晚子锋单独来见自己,又为什么不说?就算不说,至少他能写下来吧?方征看不懂虞朝文字,但部落里的长老认得啊。
方征肩头被子锋咬出一个深深的血印,他终于平息下来,擦干净最后的眼泪,用复杂而悲哀的眼神望着方征。
在他们沉默的这几分钟内,外面的气氛更紧张了。方征整理着衣襟着装,拼命抹平嘴唇上的血痕。子锋把那身黑色衣袍最外面的一层披风解下来,给方征披在肩上,把他肩头的印痕遮住。披风领口很高,也能遮住方征半边脸,他的嘴唇痕迹不会被看到。于是方征也没制止。
他们前后走出房间,外面的人一看居然方征披着子锋的披风,都松了一口气,证明好歹两人没有打出人命,似乎还和解了一点?
但方征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重新招呼长绫几人坐下,叹口气,该来的总要来:“叙旧叙完了,说吧,祖姜想要什么?”
方征自觉地无论是技术还是资源,对方都远远富余,怎么也想不通他们的谈判来意,对方唯一忌惮的估计就是冰夷,搞不好是为了它。
没想到长绫的下一句话却让方征成功地喷了出来。
“大国主邀请您去参加瑶宴,您是名声一方的少年英雄,大国主很希望有您的后代。”
瑶宴……方征还记得那是什么,呛得咳嗽不止,难以置信地瞪了子锋一眼,子锋的眼睛遮在斗笠下方看不清,似乎有意在躲闪着方征的视线。方征猜了很久的各种理由都猜错了。
——投射到后世,这就是联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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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这种联姻,还是只把他当作类似于精.子库之一使用。对接受过现代教育的方征来说,深觉荒谬。但且不论对方是这个时代拥有数一数二可怕战力的大国主,而且在这个社会系统中,母系的多偶婚制在她们看来是非常合理的。
方征没有立刻回答让长绫有些不快,天底下男人面对瑶宴的邀请,基本不存在“考虑一下”的选择,即便是大部落的君王,也乐于前往,哪怕他们有妻室,但更广地播撒自己的血脉,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
子锋在桌上扣了两下,长绫立刻道,“那我们先告退,等待您的答复。”
方征道:“除此之外呢,就没有其他事情要谈了?”
子锋敲了两下桌子,长绫道,“当初我们有两位同伴,迷路在山谷里面,不知道您是否有捡到她们?”
方征立刻挑眉:“迷路?捡到?这我可得好好想想了。”
“希望您早些想起来。”
“等我考虑好,我自然也就想起来了。”
方征离开谈判桌,把这四位使者安排到接待大厅的后院屋中歇息,临走前子锋深深盯着他,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抓住方征的衣摆,方征挑眉,“还有什么指教?”
子锋眼中翻涌着深邃的光芒,终于又松开手,摇了摇头。
方征一离开谈判的大厅,立刻被华族部落的人团团围住,他们焦急地七嘴八舌,吵得方征头昏脑涨。他一句话都听不清,最后把有比部落和九黎部落的几位长老拽出来,让他们先说。
“瑶宴很危险!”玄思老狐狸提醒方征。
“怎么?”
“从宵明烛光那一代算起,每十年举办一次瑶宴,迄今已经举办过五次,每次都死了不下数百人,皆是当时盘踞一方的英雄。”
方征凝重道,“是怎么死的?祖姜对此没有说法吗?”
冥夜大长老道,“从表面上来看,祖姜并没有错。是那些英雄们太过好胜,他们喝醉了酒之后火拼,人一多死伤得就更多,流血冲突事件多半源于此。”
方征迅速道,“但就像把很多老虎关在一起,不可能不打架的。祖姜这是居心叵测。”
九黎的丹尤巫道:“可明知危险,很多英雄还是愿意前往,那里汇集了天底下最美丽最有魅力的女人,不只是她们的大国主,事实上,在瑶宴上有很多美貌又高贵的女子,都会在瑶宴上欢迎宾客。只要她们看上了眼,很多人都能……”
“我不愿意。”方征迅速打断,心想任是千娇百媚三千,他就是没法对女人有感觉。
玄思和冥夜是知道方征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可是其他人不知道,他们还以为方征是担心危险,香尤巫道,“只要不喝太多酒,控制好脾气,不去招惹别人,很多人还是安全享受完瑶宴后全身而退的。她们既然邀请了,一时半会就不会当敌人。”
方征还是摇头,“那如果我不去呢?”
这些人面面相觑,冥夜道,“他们既然已经派了使者过来……您不去,应该,是不行的。”
虽然部落有几千人,但方征忘不掉当初子锋一个人就把几百人的部落像赶羊一样控制住,沉吟不语。
“我觉得疑惑的一点是,祖姜应该很仇视我们。为什么要邀请我去瑶宴?”方征想不通这个问题。
子锋或许知道,但就对方那个一言不吭的状态,什么都问不出来。
在场之人也不是敌人肚子里蛔虫,所以方征就去问了俘虏钩儿和叉儿。
钩儿和叉儿被关了两年,但这两年她们没有被锁在室内,而类似于服役似的,在那片牢房附近的农田里种菜。她们自然也知道祖姜使团前来的消息,这几天十分兴奋。
“还没答应放你们呢。”方征虎着脸走到田坎边坐下,“而且,如果她们问你们这几年的情况……你猜我会怎么说?”
叉儿依然精明,但她如今的战斗能力已经因为缺少训练而弱化了许多,迅速堆起笑容:“您想知道什么?”
方征问:“祖姜对于一个仇视的部落,为什么还会邀请去参加瑶宴?”
“仇视?您想错了,是不在意。多半都只是人家单方面仇视我们罢了。”叉儿不小心溜了一句话出口,“男人,多半心眼小。”
她连忙刹住舌头,见方征没有动怒才松了口气。
方征道,“听说昆秀营的前首领伤势恶化,她曾经被冰夷伤过。怎么都算得上仇了吧。”
叉儿道:“我不了解前统领流云大人,但昆秀营的现任统领是子锋大人。他如果不寻仇,那就没关系吧。”
方征无言以对这个粗暴的逻辑。
叉儿又道:“被邀请参加瑶宴,是很荣幸的,很多部落想参加,还要缴纳玉石、铜块、青金石和绿石呢。”
方征挑眉:“哦?这么说我还赚了?”
“是,而且我们国主和瑶宴上的贵宾,都来自祖姜古老高贵的家族,涂山氏、胥氏、穷氏、辛氏……”叉儿滔滔不绝。
方征默默记下,感慨着离开牢田,回到屋中翻来覆去思考。使者一行人黄昏时分到达,他们谈判谈了半个晚上,眼下夜深。方征躺在床上没睡着多久,忽然听到那被小穿山甲挖出来的,还没堵上的地洞,又传来人钻进来的声音。
方征无奈,怎么跟只猫似的……他为什么忘了把这个地洞堵上。
不必说,又是子锋溜进来了。
方征从床头坐起来:“现在我真没心思跟你打,累了一天你不休息吗?你也不要——”
他本来想说你也不要再来亲我,结果子锋像只大猫般跃到方征床上,压得他胸膛几乎窒息。方征恼怒地推开子锋,对方眼中流出两滴眼泪。方征无奈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话又不能说……”
子锋把头蹭在方征怀里,那模样令方征想到了两年前,“连风”每每搂着自己入睡的时光。
他不受控制地想到:子锋这两年,睡得好么?
——不对,他为什么要替一个叛徒,一个出卖他的人,一个骗了他那么久的人考虑。方征一瞬间脸色铁青,怒道:“你不要再来这套了,我不会上当的!”
他想推子锋,可是对方那么重,方征没推动。听到这话子锋眼泪又流了出来,拼命摇着头。
方征呼吸急促,一把攥住连风的肩头,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你有没有,你到底有没有,背叛过我?”
子锋蹭在方征怀里拼命摇头,边流淌出泪水。
方征心乱如麻,“那你,你到底为什么——你就不能说说话吗?要是不能说,你写出来,我给懂的人看。”
子锋又猛地摇头,方征试探问:“什么意思,不要给别人看吗?可是我又不认识。”
子锋伸出手,就像一只小心翼翼的猫,在方征胸膛上划出笔顺,然后指了指自己。
“什么意思,你教我认字?”方征觉得不可思议,随即又想到那年在虞舜的墓中,似乎曾有过约定,已经恍若隔世。
方征一瞬间又想心软答应,可是想到华族部落的那么多人的命,他不能再冒险,咬紧牙关道,强迫自己用冷酷的声音道,“算了。没有第二次机会。我已经受够了。”
他运起龟甲上的金钟罩,把子锋从身上蹬下去,子锋眼中一瞬光芒熄灭,忽然变得像失群的幼兽般伤感又易怒,他趁着方征金钟罩用过的瞬间,又猛然扑到方征身上。
方征偏过头冷笑道:“你替祖姜的大国主找我去瑶宴,在那里会发生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当初就在这里,你看着绩六跪在我面前,都发了大半天的疯。怎么,你有种让她们收回成命去,只会跟没人要的野猫似的跳到我床上。我不想猜测你到底有什么复杂扭曲的心情。到时候……”
方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和子锋说话,就止不住想生气,明明不是这样想的,但知道这样最能刺激子锋,就脱口而出:“到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我和那些女人?说来你也算是个人才了,祖姜大国主是不是让你也参加一下?还是说,你不行——”
子锋猛地眼瞳赤红,似乎是为了反驳“他不行”,还故意……
“滚!”方征几乎窒息的前一秒,狠狠扇了子锋一下,但子锋直接撕扯了他半边衣服,摁住方征,又凶又狠。方征说不出话,眼角浸出泪水,咬牙切齿心想这兔崽子,是要像从前一样强行把他给——
不对,从前其实子锋并没有真正把他……倒是自己失去意识,醉酒后稀里糊涂地把子锋给……不,自己也记不清楚了,难道对方是准备讨回来?
方征想骂人,明知道他喜欢男的,这个小畜生,小混蛋……
但是子锋的手并不如方征一开始想象的那样无章法,方征后知后觉是一笔一划不停重复划着,刚才他画着的时候指着他自己,方征想了想可能是“我”的意思。
“你还是要……教我认字吗?”方征哭笑不得,这什么时机,看起来子锋对此执念实在很大。
教会了认字,就能传递信息?可这世间也有很多既不是语言、也不是文字,仅仅凭肢体语言就能传达的立场信息。如果子锋真的有苦衷,完全可以用眼神、用表情让他明白。特别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若子锋真的不得已,为什么不给方征释放类似的信号呢?
子锋期待地点点头。
方征纯粹是为了脱困,权益答应道,“好吧……”
在子锋欣喜若狂的反应中,方征深深叹了口气,“先别着急,这一路上,时间会很多的。瑶宴不能不去,”
祖姜是山海大国之一,拥有强悍的实力。如果自己拒绝,她们说不定就会像当年一样派出蛮蛮鸟千里奔袭。而且连子锋已经亲至,哪怕他只有一个人,单兵作战力也不容易小觑。
该冒的险还是要冒。
他脸上泛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狠色,“……女人的鸿门宴,我亲自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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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上路之前开了一个会,华族里的长老、各部门局负责人,还有武装力量的代表们都参加了。方征也不遮掩地邀请使团一起,提出了他离开后的安全防御问题。
“巴甸的蛇来过,而且肯定会再来。”方征道,也是说给祖姜的使团听,“如果我走了,他们来的可能性更大。”
长绫迅速道:“如果在哨楼上挂着我们祖姜的四红花旗,巴甸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方征道:“那不成了你们附属国吗?”
长绫眉头青筋攒动,看了看子锋,子锋敲了一下桌子,长绫只好道,“这当然是您来决定。但我不得不说,很多部落想当我们的附属国还没机会呢。”
方征一点都不想当祖姜的附属国,这里山高路远的,虽然一时能震慑周边,但时间一长人家也会明白,对祖姜来说这里太远了,她们发兵困难,庇护有限。但如果方征答应了,成为附属国之后势必要作出牺牲,说不定一部分人还要去当奴隶。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不考虑这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