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收缴的东西,养出了军队和技术。她们被派驻到四方,抵御外部侵略,也算得上是保护底层国民。祖姜大国主也会根据每个屯的请求,拨付一部分她们缺少的东西。譬如东边种不了薯蓣、西边的盐碱地水质不好,都可以从国主的“计划经济”中获取必需品。这些交换信息,也是只有各地的女祖、乡长才知道。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要记住与调配那么多交换信息,大国主还是稍微有过人之处的。
被严苛剥削的生活的确很悲惨,但至少比被外敌侵略要好一些。如果贸然刺杀祖姜大国主,就算成功,经济瘫痪意味着军队瘫痪,祖姜大片沃土、牧场和高山丘陵,都会被邻近毫不留情地入侵,百姓将会被掳掠成奴隶,或是被屠杀。他们是无辜的。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方征暗暗制定了一个策略。
方征先装模作样地征求大国主对青龙岭华族的安排,非常谦卑地表示青龙岭已经是大国主的属国了,祖姜大国主高兴之余,正说着:“那把他们接过来,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当奴隶——”
方征立刻劝道:“为什么要放弃那一片好的环境呢?您扩展疆域,完全可以从这里开始,昆仑山脉的边界外,那么多无主的高山大河,为什么不能收为己用?您一路南进,把疆域和青龙岭连在一起,那该有多好。”
祖姜大国主知道那片区域多高山深谷,的确很少有人占据,但也不好进发,皱眉道:“可是往南边的路太陡了,一般都是不能走的,只有精锐战士,骑着善于攀爬的狐狸,或是乘着金刚雕……”
如果只是去攻打,倒可以远程奔袭,可要是占领,就得费很大的劲了。
就像两年前,流云带着昆秀营,在丹山山脉马上飘的寨中,和夏渚索兰的铠役军,打了一场伏击战。昆秀营早有准备,作战成功。但没有任何战略价值。事后昆秀营悉数撤走,夏渚又拿回了丹山山脉。因为丹山在夏渚的东南边,和祖姜隔着几千里,那里也没有任何值得她们花费大量战力夺取的资源,留守在那里,只是在消耗而已。
“大国主,您的担心我理解。的确对于百姓来说,不可能翻越那么高的山。但只要有一条通道进出,无论周围的山多高,谷多深。他们都可以生活下去。而且还能利用更丰富的地形,打猎、捕捉、采集。这条通道并不需要多宽,哪怕只有一两人进出,一天之内也可以运送两三千人。且祖姜的战士把守这种通道易如反掌。到时候,这片易守难攻的高原地带,也会化为您物产丰饶的疆域,岂不是大好事。”
祖姜大国主道:“可这种通道,靠人力挖实在太难。那些山都又高又深,土石也非常硬。”
方征摇头:“谁说要人力?”他意味深长道:“谁拥有巨大的身形体量、谁的力量远超人类、谁威猛又听从你的调遣、谁还能自给自足地在自然界生活?挖个一年半载的,山就通了。”
祖姜大国主惊讶道:“你是说……神兽?”
就是祖姜大国主寝宫门口那只,以及看守国库的几十只大猞猁。
她立刻道:“不行!”
方征并不刻意怂恿。他欲擒故纵,只是在祖姜大国主心中种下一颗种子,反而道:“也是,您的安全和国库安全是最重要的。守着一方,总好过放它们去挖一年半载期间,出现什么意外……”
当天开始,祖姜大国主就坐立不安。方征冷眼旁观,继续跟没事人般,他继续实施着制定好的计策。
方征参观了国库外围,和那些负责结绳记录的人聊天。连子锋也在他身边。方征看着那些绳结。它们以不同的麻、丝、绸、布、羽毛等编织而成,上面染上不同颜色的线,系的方法也两三股交织成数十种花纹。据说记录的数量能超过十万。方征对她们绳结的手艺赞不绝口,又开始说反话,道:“这么精密的结,肯定不会出错。”
方征发誓,连子锋听懂了,他眼睛一眨都不眨,但方征看懂了他的眼神。
从那天开始,隔三差五的,祖姜国库的绳结记录就出问题,有几次还弄错了重要的贡酒数量,造成了几个女祖分配间的矛盾。但追溯原因时,往往发现是某些绳结偏离了几寸或是松歪了。有可能是绳结太多,挂着的时候被风吹的,或者材料老化所致。才不可能是什么身手高超的人,偷偷躲过大猞猁的视线,敏捷地溜进来弄歪的。
方征于是有一次趁着祖姜大国主对数量弄错大发雷霆之际,漫不经心道:“其实这数量记录,也不止绳结一个方法。这世间有种叫数字的东西,比它方便多了。我在华族都是教他们用数字。一教就会,很好用。”
果然大国主道:“真的?”
方征成功给大国主演示了数字的用法,并获得了认可,大国主宣布让他教授那些绳结官新的数字用法,并推广开来。
阿拉伯十进制的数字表示方法,现代人来说司空见惯的东西,对于原始时代的人还是颇费功夫。他们之中努力的人,也要花好几天才能真正转换。
这些书记员共有十几人,每人负责不同的区域。当他们把绳结转化成数字的时候,必须要拿给方征核实,免得他们出错。
虽然他们都是只拿绳结的数字前来核对,但是方征总会从连子锋各种不引起监视着疑心的明示暗示中,猜测出都代表着什么物资。
几万组数据,几十年的记载,整个祖姜的经济命脉和整片大地的社会生活图景,就像盛放在透明的玻璃柜里一样,在方征眼中一览无余。这是除了大国主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掌握的,祖姜真正的家底实力。
何况,方征既然有最后检查数字的权限,遇到有用的东西,少不得改动几下。
慢慢的,她们国库里的东西,就会对不上,然后越来越少了。
方征找到了辛果,那个曾经带他进瑶城的驯兽女人。她每年都要出去赶回三白宴的白色动物们,她能自由出入瑶城,可以往返不同的城镇村庄。
方征准备把那些国库里的东西,都悄无声息地,以“神秘好心人”的名义,转移到曾经分配最不公平、最需要那些资源的地方。让那些人把这些赐予记载心中,并且缄默不言,明白这并非大国主的恩典。
但在眼线的监视下,要向别人传达真正意图很难。方征目前的成果,只到达辛果乐于帮“乐善好施”的王夫送东西的程度——她并不知道方征的“东西”从哪里而来。
而“东西”现在也还在国库里,虽然方征把数字改了,但他全天被监视,到底要如何将那些玩意运出去,还是件发愁的事情。
首当其冲,就是看守的大猞猁。
令方征更高兴的是,他并没有等待多久,祖姜大国主终于克制不住对南边土地的贪婪,决定出动大猞猁去掘出通道。
在那些大猞猁南进的期间,大国主准备调派不同兵团的人和他们的兽伴来守卫国库。她给所有军团都下了指令,各自调派了一部分人,就是为了防止作乱。
方征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弯起嘴角。
人越多,越容易离间。这里少了大猞猁,就不再是固若金汤的堡垒。
冬天渐渐要过去,瑶城的白雪依然在飘扬着,但高天云流间隙已经看得到蔚蓝的天光。
这天,很快也要换了。
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能让方征心情跌宕的事情。
有一天方征参观瑶城中央用来记录日间时辰的巨大铜像时,那玩意忽然掉了下来。它本来以粗韧的牛皮筋的系着,就像半空中一个倒扣的碗,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有两人高,宽数丈。
那东西不知怎么的砸了下来。连子锋在方征身边,赶紧抱住他往后一躲,恰好被那玩意罩在了里面。
一片漆黑中,方征摸索着,敲击着铜碗的厚壁,感觉就像在一口古旧的钟里。但任他把耳朵贴在那壁上,用自己灵敏异于常人的耳力,也听不到外面一丝一毫的动静。这铜碗太厚了。
方征刚说:“无妨,大国主当然不会让我和你这么轻松困死在这里。”
他忽然浑身一阵颤栗,这厚壁阻挡了所有监视的眼线,他终于有机会和连子锋真正交流。这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绝好机会。
方征激动地一把握住子锋的手,沙哑道:“探子听不到了。你听我说。我也要问你事情,你回答我就……。”方征笨拙地摸到子锋的脸上,喃喃道,“……就点头或摇头?”
子锋猛然扑进方征的怀里,用力把他抱得死紧。黑暗中相贴的温度那么暖和,方征感到子锋眼中流出了泪水。浸湿了他的前襟。
“小风,对不起,你受苦了。”方征拍着他的背,就像急切地抚慰一只受尽委屈,厮磨在他怀里的大猫,“征哥哥没能保护你,还怪你……”
子锋抵着方征的怀抱摇着头,手从他腋下穿过搂着他的背,传达着他并不在意的表示。他浑身颤栗得更厉害,在黑暗中胡乱亲吻着方征的脖颈。
方征扬起脖子任他亲,断续道:“你知道最近做那些事的意图,配合得很好……但我还不知道你有什么其他的布置。不要冒险,我一定会救你,让你摆脱那虫子。”
子锋流着眼泪点头,辗转亲吻的幅度有些变大,有些别的火焰被勾起来,方征被他亲得气喘吁吁,喘道:“停下……这里,这里不行,她们马上就会把这玩意抬起来了。等以后解脱出来……”
方征垂下眼眸,愧疚小声道,“等那时候,你就……就随便怎么搞都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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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发誓他说那句话初衷只是出于愧疚心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但子锋骤然粗重的呼吸声和浑身僵直的剧烈反应,倒是勾起了方征的作弄心。
子锋不能说话,外面的人又随时会把铜钟撬开,所以他哪怕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把方征就地正法,理智依然要生无可恋地忍住。方征低声笑道:“小风,你别冲动。否则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子锋还是第一次被方征单纯用语言就调.戏得近乎失控。他猛然攥住方征的手往自己身下摁去,委屈的意图很明显。方征手骤然被烫到,他也是吓了一大跳,嘴上说归说,他也没什么这种活儿的经验,他自己也有点失控的危险,他赶紧采取了一点并不算温柔的紧急降温措施。
随即方征赶紧抱住都要哭出来的子锋,哄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会温柔的……”
子锋不能说话,但那黑暗中哼唧的委屈音色仿佛在说:征哥哥你也不怕把我弄废了。到时候你也爽不起来。
方征老脸一红,点着子锋的额头道,“都说了是以后的事,现在不要成天想这个好么,你不是十五六岁青春期发育的少年了,你今年十九岁。”随即方征内心又是一软,十九岁其实也没多大啊,却已经历了那么多苦难。
方征于是重新把子锋抱进怀里,释放着他从未展现过的温柔,用刚刚才调.戏完人的富有磁性的声线,小声地哄着子锋。子锋高兴得飘飘然,就像在做梦,梦是软的。他仿佛变成了一只很小很小的猫,被方征捧在手心里,满心都是平静安宁的满足。
这是子锋朝思暮想的情形,他可以天荒地老地赖在这里,不愿意醒来。
正这时,铜碗四周响起了难听的咯吱声。外面的人终于费力地把它抬了起来。方征抓紧时间给自己和子锋整理遮掩了一下,顺着那逐渐扩大的缝隙爬了出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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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祖姜大国主宣布方征为“王夫”,对此事不允许任何异议。大家表面上什么都不敢做。但方征私下,也被那些反对者旁敲侧击地试探过。有人是想知道方征到底有几把刷子,有人则纯粹是气不过。方征身边都跟着大国主的人,那些人也奈何不了方征,最多让他恶心一下。
当然,方征也反过来利用这些接触的机会,更深刻地认识这些当权者究竟是怎样的人。
比如白塔上的星祭者。祖姜四境都有白塔,但规模最大的在瑶城左近。方征给大国主说想去白塔里看书,星祭长只好破例同意。但她全程跟在方征身边。
白塔是机构名,藏书楼的确在一座高大的塔中。他先仔细研究了这“塔”结构。在上古时代建筑结构很少有那么高的,这塔有五层,连接是柱梁镶嵌,不用钉也不用铆。每一层都堆满了书。
这时代的“书”,多是树皮、龟甲和一些绳结。方征既认不得多少虞朝的文字,也认不得祖姜的绳结,但有些简单的象形文字和图画他认得。
星祭长一路上阴沉着不发一言,她大概觉得把方征带到这种地方,是对他们传统文化的侮辱。但鉴于污染源头是大国主招“王夫”的决定,连她的警示都当作耳边风,星祭长只能沉默以对。所以在她不得不回答方征的问题时,心情更加不平衡了。
“白塔的藏书平时都有谁能看呢?”方征其实只想知道这国家的“文化程度”如何。
“不管是谁,都要国主同意。”星祭长冷漠道。
方征眉头一皱:“二国主也是?”
星祭长道:“那倒也不必,她也算国主。不过她不爱来看,所以大国主也不怎么管。但……”她低低叹了口气,前个月她忽然很焦急地来白塔找藏书。星祭长一开始也没在意,有一天,白塔里的一个星祭者,忽然对她说“二国主尽是查那些大动物留档”。
星祭长这才起疑,把查阅过的树皮和龟甲整理出来,二国主找的书非常杂,一时也看不出什么。但还是那个星祭者,提醒道:“要不要把这消息告诉大国主?”
于是星祭长就把二国主查阅过的树皮龟甲呈给了大国主过目。大国主什么也没表示,过了很久才对她说,做得好。
再后来,就是瑶宴上血腥的内讧。星祭长对那个提醒的星祭者疑窦丛生,那人却神秘失踪了,一起失踪的还有两个地位更低的星祭者。
星祭长总觉得这些布置是连子锋做的,因为连子锋在白塔待过。那个时候他还叫连风,包着厚厚的壳,体质非常差。大国主对他也没有那么重用。但还是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让他服下了沉睡的牵心虫。直到两年前,流云统领找到恢复痊愈的连子锋,唤醒了他体内的牵心虫,大国主才开始放心重用他。
方征又开始问,“你们这里,有记载着昆仑山中动物的藏书吗?”
“昆仑山的动物?”星祭长警惕问:“你要干什么?”
“好奇而已。”方征笑眯眯道,“想知道如果出去打猎,有什么好东西。”
星祭长并不相信方征在其他人面前装出来的热爱“吃喝玩乐”“无所事事”的闲人面具。
“如果你只想去打猎,在瑶城两边的山上就够了,不用进入昆仑山深处。而且没有这样的书。记载的都是绝迹的、超过人类捕猎能力、或是深得没有人去过的地方的神兽。只有那些事才有刻在树皮上的必要。”星祭长斜眼瞥着方征,讽刺道:“那些树皮,不敢让华族的英雄看,您要是去冒险不回来了,大国主非得唯我是问。”
方征沉道,“那有没有记载过人首兽身的怪物?”
星祭长哽了一下,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方征,最后迟疑道:“你究竟……”
方征还是没有拿回帝剑,但大国主也没有使用,准备修一座庙宇来祭祀它,现在正在紧锣密鼓地动工。
“我去过苍梧之渊。拿到了帝剑,也见到了里面的变异神兽。”方征平静道,“姚虞帝以他自己为生眼,至死封印着一个怪物,那就是窫窳,我亲眼见到,就是传说中人首蛇身的模样,刀枪不入,硬得像石头。后来我在丹山山脉,那里也一直传闻有吃人的怪兽,我又看到了一只小的,那叫马腹。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昆仑山中是不是有一道薨渊,里面堆满了巨大尸骨?你当初说要把我丢进去,以为我也是一种怪物,为什么?”
星祭长嘴唇苍白,几乎要昏厥:“……你果然……”
方征目光如利剑盯着她:“所以真的有?”
方征又想到了在奇肱山谷里,发疯的族长记载的,神叨叨的关于生死和机械仿生学的神秘字眼,感觉这背后有个巨大黑暗的秘密。白塔上那么多记载,这个星祭长一定知道些什么。
星祭长张口欲言,最后迟疑道:“这些事情……从来没有别人证实过。国主也不关心。但是三代以前,以及登北先帝在的时候,是有些蛛丝马迹。”
——据说那是国君之间口口传授的谕令,本来没有记录,但她们情报网搜集着四境之内的东西,刻下的某年某月只言片语,或是人们的奇谈怪论,搜集整理成册。
也只有历代的星祭长,检视白塔所有记载才能察觉到些许不对劲的地方。她一直很担心,但没有证据,也无法对谁言说。星祭长忍不住对方征吐露一点无关紧要的信息,想要通过交流梳理情报。
星祭长道:“历代各处国君,帝坟都伴随着封印着妖邪的传说。”
方征挑眉:“那你们祖姜的先王呢?”
“瑶城是登北先帝在位的时候建的,她最后埋在瑶城下面的灵堂。宵明烛光两位先帝乘着金刚雕飞进了昆仑山里,没有人知道她们最后憩息在哪里。但……”星祭长表情十分挣扎扭曲,深吸一口气,“我看到一块被遗弃的记录,不知道是从前谁刻下的。写的是:宵明先国主说,我不要跟‘它’待在一起。”
方征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星祭长眼中轻易不露的恐惧。她嘴唇颤抖,轻声道,“有的时候我会做梦。梦到瑶城忽然起火,我怕……”她仿佛真的快哭出来了,“瑶城下面,真的有东西。”
方征追问:“所以你是觉得,登北先帝葬在瑶城,在瑶城下面封印了什么东西。这本该是国君的使命。但宵明和烛光两位国主却拒绝了这个使命。现在的大国主也完全不在意。”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的太一……太一啊……”星祭长又头痛起来,她并不像装出来的痛苦神色,捂着头。她的侍从和跟着方征的人都上前来,想要隔开她和方征。方征知道他们会把刚才的事情如数汇报给大国主。
星祭长没过一会儿又恢复了神志,她神色变得淡漠地看着方征,盯着他的眼睛,“方征,你说你得到了君王的命格。那究竟是什么使命,尽头究竟有什么呢?我猜你并不明白。”
方征想到当初被脑后面强烈杀意控制,是爬出墙外去斩杀马腹的时候。
方征沉沉叹了口气,并不忌惮周围的眼线,淡淡道:“或许我明白。”
星祭长眼神复杂,最终却一句话都没说。
当然,因为这件事,方征又被祖姜大国主传去好一通争辩。她语气激烈道:“无稽之谈!都是谣言!你居然敢在她面前贬低我!”
方征无辜道:“贬低?”
“什么不在意国君的使命。瑶城下面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宵明和烛光两位先帝只是不想被臣属和女儿们看到她们衰老的样子,才会像娥皇女英一样悄悄离开。”
祖姜大国主神色恼怒,但方征却看出了有一点点心虚,“至于那些人首兽身的东西,天生地化几万年才有一两个,这天下这么大,几百年都碰不到一个。真的非要说什么至高神灵,昆仑山最深处以前有条龙,但是很久以前龙就游走了。”
“昆仑山有龙?”方征惊得合不拢嘴。
“国库最深的一个小间,有块龙鳞碎片。超过一千年了,那时候祖姜连部落都不是。”祖姜大国主不耐烦道,“女螺从轩辕丘那匹马手底下逃出来以后……”
“什么螺?什么马?”方征听不懂。
“你不知道祖姜的起源吗?”
方征再一次暴露了对这个世界耳熟能详的东西表现得一无所知的茫然。不过大国主没有过多计较,最多怀疑方征的知识体系太不平衡,快速给方征补了这一课:
“很早的时候,轩辕丘有一对姐妹,她们病得很重。她们的母亲就祈求说,如果谁能救回她们,她们就是那人的妻子。院中的白马听到了这句话,就去找到了草药救回了两姐妹。她们的母亲很高兴,但是有一天却白马想闯进女儿们的房间,并开口说话:我明明救了她们,为什么她们不能成为我的妻子?母亲和两个女儿都很害怕,就把那只白马杀掉了。把它的皮剥下来晾在院子里。有一天两个女儿在院子里玩,那只白马的皮忽然裹住两姐妹。姐姐裹得少一点,就挣扎逃出来了。但是妹妹被裹得越来越紧,最后死在了马皮里,变成了一只虫子,会大叫‘轩辕丘——轩辕丘——’。姐姐逃了出来,遇到一只龙,骑在龙背上,载着她逃到昆仑山上,还给了她半片破碎的龙鳞,姐姐叫做女螺,就是祖姜最早的女祖了。那龙的后代有很多种,几百年前祖姜还能捕捉一种,就是鱼龙,但现在也已经捉不到了。”
方征听着上古时代野蛮又惊心动魄的传说,总觉得隐隐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他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就问:“龙游走又是……”
要“游”,起码要有水吧?
“以前昆仑山有很宽的江流,龙可以一直游到东边的大海里。直到如今昆仑山的薨渊依然很深,山间的江流也很多。但它肯定不在了。”祖姜大国主道,“怪兽怪物之类的,就算以前有,现在也没有了。我还没见过比神兽猞猁更大的动物。”
大国主皱着眉说完一通,目光炯炯地望着方征:“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问题,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些实际的问题。比如,作为我的王夫,你究竟什么时候和我‘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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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背后冷汗“唰”的淌下来,他故作轻松地试图扯开话题:“说起来,祖姜之前是没有‘单偶婚’这种习俗的吧,得好好筹划一下。事关你的改革方略,牵一发动全身,不可怠慢啊。”
祖姜大国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是自然。形式上的安排得好好琢磨。祖姜从来没有过这种事,完全按虞夷和夏渚那边来也不好。”
方征刚要庆幸又拖延成功了一次,祖姜大国主目光迥然地看他,“可我说的是另一回事。在瑶宴上就该做的。这些天我们单独相处那么多次,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睡,还非得我说出来?”
方征脸都青了,他抬头望着四周的卫兵,监视方征的那堆人也在不远处。这些天他们都寸步不离地守卫。有的时候方征和大国主谈事情时,子锋也在旁边。方征忽然庆幸今天对方不在。
“……你管这种叫做单独相处??”方征知道于情于理他不该纠结这种字眼,祖姜大国主的重点不是这个。可是方征实在不想和她睡。
他头痛不已,又不能直白拒绝,方征赶紧解释道:“国主……这个,太突然了。我们那边习惯真的不太一样,在完婚之前是不能睡的。”
“你们那边习惯?华族几年前才出现在青龙岭,你究竟从哪边来的?依然不愿意告诉我吗?而且这里是祖姜,来到这里就要入乡随俗。”祖姜大国主开始有些生气了。
方征赶紧道:“我从很偏僻的地方来的。离开的时候年纪小,找不回去了。大国主,祖姜接下来的改革,都是做前人未做之事,若依然按照入乡随俗的那一套,岂不是破坏了初衷吗?”
祖姜大国主一时间反驳不了方征这有条不紊的说辞,半响她忽然阴沉道:“不是这个。你根本就不想。你如果想和我睡,不会是这样的。方征,你这样的男人,好奇怪,太奇怪了。”
方征越是讲道理,越是捋逻辑,反而越显示出他的不在意。这种事情根本没有道理可讲。按照祖姜大国主的认知,不想和她睡的男人都不正常,哪个男子抵挡得住这种诱惑?偏偏方征每天气定神闲地和她聊正事,没有丝毫垂涎意图。
方征假作诚恳地叹了口气,“大国主……并不是您不够有魅力。男人也有很多种。流云统领和其他军团长,视男人为洪水猛兽、觉得他们全都野蛮凶暴。但您就能看到不同男人的优点。那么在这种问题上也一样。有的男人就是不太被这种事情吸引,要多一点时间来适应……希望您也宽容。”
祖姜大国主脸色精彩纷呈,最后克制忍住:“算了。那就照你所言,完婚了再说吧。”但她心里隐隐失落,那是一种在感情上不被需要的懊恼。然而她没有“喜欢”的概念,从前觉得哪些男人好,就直接去睡了,也不存在什么“喜欢”发展的土壤。但方征始终不一样。她稍微有了一点想要除了□□之外的亲近感,却发现对方在感情上离她很远。
祖姜大国主又叹气道:“你和连子锋,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方征耳朵竖起,装作漫不经心道:“……哦?大国主是不是取过他的血种?”
其实方征心里早就波涛汹涌,虽然他提醒自己,子锋待在祖姜好几年了,这种事大概率没法拒绝。而且子锋还被牵心虫控制,无论做什么都不是他的本意。
但出乎意料,大国主却摇头道:“怎么可能取连子锋的血种。花与龙啊……”
她自知失言,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方征立刻追问道:“国主,您不是说那是假的吗?”
祖姜大国主阴郁不言。方征淡淡道:“看来,虽然您宣称那是假的,但内心深处其实也有几分怀疑,所以不愿意冒险。说起来,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花与龙到底是什么?”
看着方征探求欲十分强烈的表情,祖姜大国主又沉默了很久,终于道:“好吧,既然作为我的王夫,这种事你迟早也要知道。”
“很久以前,有个部族,叫做华胥。他们的图腾是一朵花。”
方征知道这个名字,无论是《山海经》,还是其他古籍,都记载过华胥氏。最著名的一位华胥氏是伏羲和女娲的母亲。而后来的三皇五帝时期,华胥氏的女人也在谱系中留下了许多记载。据说陶唐帝的妻族就来自华胥氏。这个部族可以说是远古最庞大最有实力的部落之一。
“所以华胥氏就是花,对么?那么龙是什么?”方征道。
祖姜大国主嘴唇颤抖着:“龙是另一边。”
方征记得远古的神话传说,是华胥氏听到了雷龙的雷声,从而生下了伏羲和女娲。而雷龙在《山海经》中也有记载,也被称为雷之神。
方征心想,所以这“龙”就是指雷龙么?也是被夸张成神话后的某个氏族部落的名字么?但是他忽然意识到祖姜大国主在说出“另一边”时的明显排斥和厌恶之感,方征心里涌上了一个恐怖荒谬的念头。
“‘龙’是什么?”方征重复问了一遍。
“‘龙’就是‘龙’。”祖姜大国主脸色苍白地轻声道。
方征匪夷所思,“我是想问,这龙到底是代表一个部族、还是一个人的名字……”
“‘龙’就是‘龙’。”祖姜大国主面无表情道。
方征哑然失声,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深吸一口气道:“就算这世上真的有龙吧?它怎么能和人生育后代?”
祖姜大国主咬着嘴唇道:“不要问了。很多事情,已经被埋藏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