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闻其详?”方征立即微笑道。
“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你随意。”方征从来都不按套路出牌。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日后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索兰沉吟道。
“你想知道什么?”
“没想好,以后再说。”
“那我可不保证一定能回答了。”方征说。
“无妨,那我会换一个问。”索兰道,“虞夷的五色鸾最初并不叫五色鸾,它们有许多颜色。但慢慢只有五支传下来,才叫做五色鸾。金鸾最强大也因为它那支的力量最强。朱鸾和赤鸾非常接近,朱鸾更偏血红色,而赤鸾偏橙红色。至于青鸾和白鸾力量一直很弱。尤其是白鸾,有人说力量是和羽毛色泽有关,白鸾几乎没有。最初鸾鸟的始祖是日鸾和月鸾,它们的后代颜色缤纷,光辉闪烁。日鸾的力量通过金鸾、朱鸾和赤鸾那三支传到现在,虽在慢慢稀释,到底有了延续。月鸾的血脉剩的就是青鸾和白鸾,力量衰减得更透彻,也有说,其实月鸾那一支并没有传下真正的力量。”
方征听完这虞夷鸾鸟的秘辛,不禁:“知道得很透彻嘛,我都没听虞夷那圣女说过呢。”
“大部分虞夷人自己都搞不清楚。日月鸾至少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虞夷立国不到百年,伯益帝君都不一定知道。都是华胥人的玉雕版记录的,华胥人遗迹里的东西,只有我们夏渚有。”索兰淡淡道。
方征挑眉道:“这就让我很想去你们阳纶走一趟了。正好我也有很多疑问想去找答案呢。”更重要的是,子锋在那里,方征想把他带回来。当然,能趁机搞垮逢蒙和夏仲康更好。
“求之不得,越快越好。”索兰说得很真诚。她当然巴不得方征带她去夏渚国都阳纶城,那就是自投罗网,他们也可以关门来捕捉方征了。当然她也明白这大概要付出殉身性命的代价。方征握着她这个筹码,怎么可能轻易入榖。她闭上双眼,耳畔回响着温柔清亮的少年声音,“你会为我活、为我死,为我夺得一切吗?”秋水河边的蒲黛绒花满天飞舞,小少年解开她脖颈上的绳链。我会。我一定会。
黑夜很快过去,天光大亮后,方征吩咐把网兜的四角都系上长度超过八十米的绳索,五十个武士分站在悬崖的四角上,把整张树皮绳大网垂悬到相柳下方,小心不让它落入湍急江水中。方征还特意吩咐在那网中心留个小孔洞,免得相柳呕吐的红线虫集满网兜,
方征沉稳下令,慢慢往上提网,所有人同步朝上收缩,直到那网兜堪堪罩住相柳滑腻的长躯体。只有红线虫能从网格空隙中细流般淌下,相柳的本体已经被虚虚笼罩。网兜并没有收束紧,这是为了盛放骨磷。
方征谨慎提醒道:“每个角多站二十人预备,免得待会相柳发力把网兜往下甩。”武士们听话执行。其实相柳大半身子压在山里,除非它那个头能把身子拉出来。可谁知道待会发生什么呢?有备无患。
另一组安排好的武士抱起一摞摞骨磷有序点燃,往下投入网兜,一时间无数骨骼碰撞的咔嚓和不完全燃烧的荜拨声响起。起初骨头并不重,投下去后除了网兜动了动似乎毫无变化。武士不断往里面填白骨。很快网兜下端变得鼓了些,重了点。红线虫从漏出的那个洞口细流变得断续。网兜开始剧烈颤动。
四周武士紧紧拉住网兜,继续往里面添加燃烧的骨磷,它的晃动越来越大,有几次甚至要甩起来。网兜深处传来了似某种气体泄漏的滋声,伴随着一股浓烈的有机物受热后散发出的味道。它身体瞬间蒸出的巨量水汽,形成了红棕色的烟雾颗粒,遮天蔽日。
滔滔江水依然在咆哮冲刷,即便在如此喧嚣的背景音中。那网兜深处的脱水和蒸腾声音已经清晰传到每人耳中。这个时候,相柳的头已经埋在了四面八方的燃烧脱水剂中,就像一只蜗牛被摁进盐池中。咕噜噜的气泡声,升华的轻微爆裂声,还混合着红线虫断续呕吐又哽住的滑腻声。网兜也在不停颤抖,系作支撑的绳索铰了二十股,此刻外面股绳已经开始有裂痕,又过了一会儿,崩到极致断了几根。
方征嘱咐道:“换。”武士立刻撤开网兜,更换绳索,让那些已经消耗完毕的骨磷从相柳身上掉落。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直观检验成果。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吸饱了水分的骨磷的哗啦啦全落入江中。相柳头颅和脖颈处蒸出了无数巴掌大的严重烫伤痕迹,且在不断喷出清水。它整个头都看似小了一圈。
“效果很明显啊。”方征和所有人都精神一震。他们立刻动力高涨地更换下一张网和新鲜的骨磷。方征安排好续航事宜,让雍界城里的织工继续制作网兜。武士们也间隔轮换休息,但是相柳这边一直不能停。第一个白天过去,那颗丑陋的大头和大半个颈子已经被融掉了大半。
所有人这半天都过得心绪激荡,哪怕方征命令他们必须轮班休息,这些武士的视线,都一刻不停地盯着相柳,看它的头一点点变小。它似乎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吐红线虫的大口。最后它那只头被融掉了。脖子上只有个大洞。
在明夜清辉中,那个洞中果然又钻出了新的一个头,所不同的是比之前那个稍小。它脖子附近也似脱皮重生般,有疤痕的地方全都掉落了。方征一凛,这就是再生能力。很好,它的第三个头冒出来。武士们继续如法炮制,用骨磷去脱水烧它。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相柳的头还在长,只是越生越小,红线虫也越吐越少。到了第八日,它的第八个头竟然只有小狗般大了。脖颈虽然还是那么长,但已经从最初比蟒王还要粗的程度,变成了菜花蛇般粗细。
最后一日,赤红色的磷石从网兜中落下后,已经见不到相柳一丁点痕迹。悬崖峭壁上它冒出头的那块破碎的岩壁就像被水浸泡过。方征不敢大意,吩咐剩下的骨磷全都填进那个裂缝洞口中。又过了一日,那裂缝中就像泄洪般冒出大量混杂着粉红脓水的汁液,流淌了大约一日一夜。同时他们也感觉到半月山顶开始震动不稳。方征指挥所有人小心退下山。
在大江对面也有留守的武士,他们一直在监视相柳的情况,从他们的视角,只见那半边似切割过的山头岩石开始坍塌。就像下面被蛀空了一般。无数土石滚落江中,烟尘滚滚。大概崩碎了三分之一。烟雾散去后露出的山体内部就像个潮湿黏稠的窝被掀开,浸得深黑湿透,散落着大量被填塞进入还在吸水的红棕色骨磷。有些粉红色的细小线虫在地面蠕动。方征吩咐往那里面射燃烧的木箭,同时投入树枝干草等易燃物。这一烧又烧了三天。半月山大部分山体都垮塌了,也可以推测原本那相柳体型究竟有多骇人。可它最后被融得干干净净,连同巢穴中红线虫的徒子徒孙,都化在熊熊火光光和滚滚浓烟中。只余下灰黑的余烬。大江畔那一阙的豁口,无声地纪念这十天十夜。正如后世那句话:岁月不语唯石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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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雍界的武士和民众们靠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消磨了相柳所有存在的痕迹。两万具骨磷最后填进了半月山的洞中,烧尽所有残余的软体黏液。红线虫的老家消失,再也没有新的污染源。只需要去对付已经肆虐再生上岸的那些虫类。
这是在没有“神力”介入的情况下,四境之内,普通人朝天意呐喊后的第一次的胜利。当然也凭借了组织、技术和知识,发挥了集体的力量,是一个叫做方征的人带来的。方征不是神,也不是拥有怪力的大英雄,他甚至都没有亲自动手。但在这些人心里,方征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英雄,教会了他们——天意不仁,却以凡姿动天。在该时空后世的记载中,这是英雄时代与凡人时代的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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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柳被除掉那日,熊熊火光映红了半江。燃烧的青烟灰烬最后化作漫天黑雪。下游水质也一度更浑浊。又过几日,泥沙渐净,恢复了本来面目。虽然岸上的红线虫还没有完全灭绝,但已经以雍界城为中心,民众自发扑杀消灭害虫。他们把骨磷燃烧当做办法,不仅能在死尸肆虐的地方尽量消灭虫害,也顺带处理了腐烂尸骨避免二度污染。
从雍界至丹阳流域方圆近千里,民众都在口口相传上游除掉相柳的壮举。离雍界比较近的地方,民众还能讲得清楚,带头的方征是华族的领袖,但事情是铠役军和民众一起做的。消息越传越流变衍生成不同版本:有说全是夏渚军做的,有说是方征带着龙除掉的,有说华族首领是要并入夏渚,也有说华族首领要动兵杀进阳纶。国境之内谣传沸沸扬扬。民众都眉飞色舞把这当做好事。
而对于铠役军来说,方征展现出来的组织领导力令武士心底里警惕或叹服。在相柳未除前,尽管不甘心也不得不执行;然而在相柳除掉后,新的矛盾即刻便浮出水面。
一些武士谋划过找机会把索兰解救出来,免得方征一天到晚拉大旗做虎皮在那里驱使人。杀灭相柳勉强可以算是为了雍界和下游夏渚所有百姓。现在又算什么?
所以当第二日清晨,方征召集了索兰那一圈心腹武士,在她复杂的视线中轻描淡写宣布“带路吧,我去阳纶散散心”的时候,所有武士那一肚子或惨烈或诡诈的营救计划统统憋回肚子里,差点咽出一口老血。
“这么看我作甚?讯息早就传出去了的吧。夏仲康不好好安排下欢迎我?我亲自护送他的大统领回去,多贴心不是?”方征淡道,“哦对,传讯过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命收。我的连子锋也去了阳纶,也不知他们打得怎么样了。”方征的话越是轻描淡写,在场所有人的脸就越是惨白一分。信息是早就放出去了,早在半个月前索兰被劫持的那一日,铠役军中就有专门人快马弛去阳纶报信,消息最快要七日。正常情况该有情报传回来,却毫无音讯。不安也在扩大。连子锋那破坏力啊……
方征也在担心子锋。逢蒙亲自镇守阳纶,一脉同传的师兄弟既知武技上的杀招也知弱点。连子锋有龙兽血脉,但也正是逢蒙在弱水边对龙兽造成了巨大伤害。对于方征来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但也绝不能放松,他雷厉风行,说清楚了下午就即刻带上行头准备出发。
“随你便。不过,”索兰虽然不能活动,方征却并没有封住她的嘴,看在她一直还颇为配合的份上。但今日她陡然话锋一转,严厉地盯着所有武士,“你们谁也不许跟过来!在远处策应便罢。不必救我更不必顾忌。之前的事情做就做了,那是为了夏渚。你们主君只有一人!听懂了吗!”
“但——”那些心腹武士自然知道索兰的意思,绝不能让方征再有机会驱使这支军队,不但丢脸更是大忌。可那样一来,谁来保证统领落在方征手中的安危?要是半路方征杀了她怎么办?
“我这么重要的人质,他保护我都来不及,怎么会杀我!”索兰威严瞪视着他们,“走!都走!你们知道该去哪里!”
“大统领,别那么严肃嘛。”方征眼珠一转,心底冷笑一声,眼光从那些并不愿意即刻离开,心怀担忧眼神警惕的心腹武士们脸上扫过,“的确不会杀,但你们真的放心走么?”他故作轻佻地轻轻一弹她的脸蛋,“孤男寡女的……我可是个好男人,好男人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要好好照顾女孩子的男人。懂了么?”
“你敢!”那些武士杀意大盛,眼中喷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武器都止不住嗡鸣起来。
“倒是不必担心这个。”索兰眼神起初愕然,眼里难得闪过一抹狡黠,“这个方征,喜欢的是男人。在军中我也不是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倒是很好辨认。所以你们更要走远些,还是说想被他看上?”这些心腹武士表情精彩纷呈,有几人唯恐避之不及般瞪着方征,还尴尬地往后退了几步。
方征难得脸上有几分挂不住,烦躁挥手,“算了算了,都滚。少作多情了谁瞧得上你们,听你们统领的,滚远点。那个路十五留下。瞪我作甚我知道你有老婆,留你做饭!我才不伺候你们统领呢。其他的滚!”
轻易被搬了一局让方征不甘心。不过他这些时日的思虑也渐有眉目。外部再怎么使力,展现的能力胸襟该看的都看到了,剩下那部分就得从内部打破。想要把铠役整只军队一起策反实在难度太高。只有让夏仲康尽快做出切割索兰和铠役军的决定。她成为弃子后,难度自然就会变小,铠役军换将也是大忌,动荡之余方征就有机可乘。所以他故意说那样的话。
方征无声在心中冷笑,这要是在后世布满阴谋的戏台中,自己再心狠无情些,什么手段都能成为政治,那些话就不止故布疑阵。他会即刻娶了索兰让她生个小孩,夏仲康再是不舍也必须放弃这位爱将。当然这会触怒连子锋。那也很简单,安慰连子锋他不过要个瓦解夏渚的解决方案,也留下个血脉而已。小子锋还不是乖乖被他哄好,继续为他所用。
可是,再怎么不会高风亮节竞争,有些事方征也绝不会真的去做。还不够狠。又或许是,他心中始终有一片柔软的地方。有所不为是底线。
“本以为华族首领真的会让我生小孩,不喜欢女人问题也不大。想生还是生得出来的,你这样的人啊……”
“不如夏仲康。却又比夏仲康强。是不是?”方征淡淡道。
“他心中那个目标大于一切。这一点,你比不上。”
方征难得感慨了几句,“生一个孩子只需要一年,生十个也就十年。那个时候第一个孩子都可以拿起小刀。夏仲康和巴甸王女联姻也是为了要一个蛇巫血脉的孩子吧。大统领,你还对他忠心耿耿,因为明白这些都是手段。你甚至不怪他。”
“若是身份变化,条件倒转。”索兰淡淡道,“主君会让你也生孩子,我大概也会让你生孩子。所以你不这样做是真的蛮稀罕的。”感情是奢侈的东西,有时候还会坏事。有的时候光是活下来就要拼尽全力。
方征无奈扶额,想到了当时子锋把他抓去建木,在那里用血滴在龙石上……当时差点以为男人真的能生孩子,把他吓得不轻。此刻虽是假设,仍令他鸡皮疙瘩颤栗,心想这就是他和远古时代的人最大的不同了。起码连子锋想让他生孩子纯粹是喜欢他,哪怕形式不对劲。后来方征也教好了,还用这个勒住了连子锋心中的破坏杀欲。
“你们就是不知道真正生活得好是什么样子,才一天到晚思维都在这些事情上面打转。”方征摇头不屑,“夏仲康想要统一夏渚和虞夷,世世代代安稳牢固统治下去,为此他可以放弃感情让利益最大化。我承认他这种思想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国君巅峰了。”甚至也可以称得上封建时代帝王必备素质的顶峰。“但不行,解决不了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
方征心想,这个时空和真正历史不一样。真正历史里没有这些神怪力量,能缓慢积攒生产力,社会制度平稳演进。然而这个时代的平安基础是建立驱逐大型怪物上面的。常年的恶劣环境,大国间被倒逼发展了惊人的药物,培养了强力的英雄,还探索出驭使猛兽的手段。在还没有完全进入农业文明的时间段内,被迫拥有的技术杀伤力就抵得上后世小型导弹,这种畸形成果一来必须掌握在强有力的手腕中才能平衡,二来这种平衡必须一直维持。使这些技术不断精进演练的土壤必须长久存在。黄金虞朝只维持了三代,但凡继任者的能力稍微欠缺,这些跨时代的成果都是□□和暗雷;比如药物带来了军队或人伦悲剧,又比如英雄老去,比如猛兽失控,比如奇肱族的精妙技术越来越无人懂得……如果照夏仲康的做法,很快人才的土壤就会完全干涸。哪怕最终统一,凡人也会无力抵抗怪物而灭族。
“平安的时代牛羊可以幸福。但在危难的时代只有人类能想出办法。”方征已经收拾好了行头,“从寿麻死的那天,到铲除相柳这半个月。阳纶那边有什么对策?就算有,及时来解决了吗?晚了。索兰,这些时日参与民众和军人有万众,他们中很多人去各地继续消灭血线虫了,他们心中是有评判的。我去阳纶不是自投罗网,但凡夏仲康有一点脑子,他就不敢光明正大杀我,哪怕他再是想得发疯。懂了吗?”
索兰内心一凛,若放在三代前的政体,方征就是民间已经积累了“望”和“势”的禅位人选。夏渚是继承人制度,但夏仲康还没有后代。这就和当年挚昊的尴尬情况反了过来。多少虞朝分裂后支持启君的老臣,并不是看在启君是崇禹帝的儿子,而是看在他的出类拔萃的份上。现在情况又反过来了。过去方征只是个外族小首领,杀了也就杀了。但这番他在雍界做的事,相当于救了夏渚四分之一的国土内人口,更展示了消灭怪物的力量。如果夏仲康直截了当派大军围剿方征,很多旧臣都会反对。至少态度都是招徕方征为之所用,甚至坐观方征成长。如果有一天方征能和夏仲康分庭抗礼。他们更会重新考虑真正的效忠对象。夏渚才成立不到百年,国家荣誉感本来就没多少。能让一方人活下来他们就会听话。方征让他们看到了选择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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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只有方征、索兰和路十五三人,但方征知道,众多铠役武士在几百米外不远不近地警惕监视。他们走的是大江北面的大道。这里已经完全是夏渚境内。不必再绕路躲藏边境那些动荡因素。最快的马匹大约四日就能到达阳纶。
在第三日,终于传讯来了第一封消息。百米开外有两位武士策马而来,装束亦是铠役高级队长,带来了阳纶讯息。他们被下过不能靠近的命令,就大声朝着方征喊话。
“华族首领,国君邀请你入城,我们为你引路。国君将宴请你,感谢你在雍界做的一切。”
这么客气的说辞,方征却是浑身都僵住,冷汗顺着脊背淌,心脏猛然一痛。夏仲康没事,阳纶秩序正常,还要宴请他——所以有事的是子锋——子锋不是那种躲藏起来迟迟不行动的风格。子锋肯定动过了手,是落入了陷阱?还是重伤后逃走了?无论如何,能排除掉子锋的袭击,阳纶一定隐藏着更深更强的实力。如果去了可能就出不来,但不可能不去。为公为私,主观客观。何况现在方征不可能回去了,他本来就是兵行险着把几万铠役军引归北上,青龙岭根本挡不住。
“知道了,带路。你们国君没有话带给铠役大统领吗?”方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子锋是不会死的,顶多被他们捉了。那些普通兵器伤不了子锋。他们可能是把子锋困在什么地方。还有很多机会。方征必须慢慢探问到自己想要的讯息。
“没有。”那两个武士迟疑道,他们远远注视统领的目光依然是爱戴心疼的,声音却有些无奈,默不作声地在前方引路了。
“看来你……”方征用只有索兰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低道,“真的成了弃子。在他的思维方式里,你已经怀了我的孩子吧?”
“就算是。我也不会帮你搭救连子锋的。杀掉你就解决问题了。”索兰冷笑一声,“花与龙的血脉……高估了呢。”
“夏仲康不会杀我。这样一来……”哪怕情绪受到巨大震动,方征依然能快速在脑海中推演,“会奖赏我、犒劳我,封我当个小地方长官。很有可能是丹阳或阳纶的某地,正好和青龙岭接壤。有句话叫上兵伐谋,不费吹灰之力把青龙岭拿进夏渚版图。唯一的弃子就是你——把你赐给我。至于铠役军,可能会被他改制,分成几个部,说不定我还能分到其中一个。另外几个部,巴甸王妃的兄弟应该也可以分到一个。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有句话叫只在此山中,寿麻说得对,你就是把他想得太好。我告诉你,哪怕看上去最懦弱无能的男人,骨子里那股暴力酷烈的劲也比最强势的女子要多。他一定会这样做,因为这是最小损失换取最大利益的做法。”
“他会铲除你!——杀了你什么都解决了!”索兰咬牙切齿。
“他当然想杀。我的威望积攒到一定程度,夏渚臣民就要倒戈了。但不能明着。而是慢慢玩阴的。等青龙岭进夏渚稳定之后。他就会开始动手。但那可能是好几年后。”方征冷声道:“但你的明天不会有任何不一样。你一定会被他送给我的。你好好想,想不通的话,这辈子就这样了。反正我还是有土地有兵有时间的,不吃亏的。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和十几年前预备当生育工具的那些女奴隶一样没有任何区别了。你得到了什么?牺牲成全别人只是自我感动而已。这世上也原无一个人为了另一人舍一辈子的道理。”
方征板着脸,心脏痛得发紧,其实是有的。他想象着牵心虫在连子锋心上啃食的那三年,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情绪。攥紧手中缰绳。爱能让人心甘情愿受苦与付出,那是连子锋对他的感情,这世上只有一人会如此待他。方征愿意回应,甚至方征还会有些自己终究没法像连子锋那么爱他一样去那么深地爱对方,偶尔闪过一点点歉意。如果连子锋是红颜祸水绝世美女,每送她出去一次方征就会得到一块地,扪心自问方征再是想壮大华族,也做不出那样的事。
索兰颤声摇头:“不,他会杀了你……”
这个时代不缺这样珍贵得令人落泪的感情。遇到的人不一样,结局也会不一样。
“打个赌吧。索兰。明天你看他是会杀我,还是把你送给我。如果我赢了,就说明他是那种把你用了又丢的人;说明他认为让你继续当统领的价值,不如招徕我这个更好的;说明他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搂着那个王妃,都决定给予她利益。那你就要与我合作。我救人,你自救。”
索兰铁青着脸不说话。
“合作。铠役军你必须抓牢。力量不能放松。祖姜灭亡了,你笑陵草氏蠢,她的确蠢,但祖姜从前的理念不蠢。要和男人争,绝不能心软。你不会不懂这道理,否则到不了这位置。但你没有学全,对夏仲康太温柔了。其实感情也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等着他的垂怜,你可以直接凭借力量把他抢过来,不听话就打断手脚锁在床上你爱怎么上就怎么上。把一切握在自己手中不好吗?”这种思维方征不用别人教他,虽然……是被迫狠狠体验过的经历。
索兰说不出话,艰难地消化领悟着。方征也不催她,驱散无关思绪,开始凝神使用“启示”,之前那卦并没有结束的“涣”(就是用蜗牛告诉线索的那卦),继续浮现出第二爻。现在方征已经能控制它的出现时机,而不是像过去那样随机冒出。
内容方向……方征在心中默念:我要救子锋,我要救子锋,我要救子锋……或者至少让他看到一点子锋被抓住的原因和细节,他好思考对策。
白雾袅袅间,浮现一片蔚蓝晴朗的天空,空中只有几朵白云。阳纶城上空,看得见高耸的四巫灵巨大雕塑。白雾浮现的时间短暂,画面也只呈现一角。饶是以方征视线分辨,天空中起初也什么都没有,忽然间狂风大作,天空彼方飞来了四只羽翼灿烂得能反射光芒的巨鸟——是虞夷的鸾鸟。不是子锋代步的朱鸾,正好是其他颜色的四种,青鸾、白鸾与赤鸾呈三角环绕,中间的金鸾最大,羽毛也最灿烂。更令方征蓦然震颤的是,那鸾鸟背上乘着一个人,却不是子锋。全身裹在黑色的绸缎中。画面到此就消失了。
方征心中剧烈震动,子锋果然不是无端失手。虞夷的?浑身笼罩在黑色绸缎中的高大身影。从身量看应该是男人,所以不可能是虞夷圣女;也不可能是那老狐狸国君,如果他有那本事何必来蹭青龙岭的联盟;方征又快速从记忆中打捞其他人,是羿君的侍从屺兮?不对,他已经被子锋杀掉了。还有谁?是虞夷在首铜山里掌管禹强营秘密的巫君吗?可据那个老狐狸说,这些年金鸾甚至只在子锋杀掉大青龙回国封大司威的那年,才短暂地飞出来鸣叫过几声。十巫中没人有这能耐。何况金鸾应该是威胁阳纶城最恐怖的存在,怎么夏仲康还完好无损,阳纶城一点事没有,反倒是子锋出事了。难道虞夷和夏渚还结盟了,他们不是世仇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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卦象需要在方征行动后才能给出下一个画面,方征焦急思索对策,画面不会无端出现,可是这个乘在金鸾背上的神秘黑衣男人已经被方征排除了他所知道的有关虞夷秘辛的全部可能人选。会不会是之前信息不真实,譬如屺兮没死?又譬如虞夷老国君撒谎?可那样一来任何猜测都无法成立,不符合这卦象需要他用逻辑来推演的前提了。一定是他已知过的信息,那些信息也是真的,只是暂时对应不上罢了……
方征感觉到,卦象变难了,可是给予的信息也重要多了。这就是练功到一定程度开始“进阶”了吗?
方征头痛思考间,身下的马匹已经乖顺地跟着前方带路的武士向远处都城走去。他镇定心神,想要救出子锋,他一定不能自乱阵脚。先搜集些别的信息,他目光不由自主被阳纶城的建筑外观吸引。阳纶土石砌成的城墙很奇怪,高度在逐渐变矮,像一圈海螺线,最矮的地方只有半仞,最高的地方有九仞。这奇特造型并不像能有效防御。城中最高的四个人兽造型的巫灵雕塑已经十分显眼,难道城墙形状也是象征意义吗?
“这城墙怎么了?”方征问索兰。
“过去阳纶城墙都是九仞高。那是太康造的,违背了当年崇禹帝废止高墙的决定。主君继位后要恢复祖制。但拆掉那么高的墙实在太浪费人力,主君就命令每年农闲时,慢慢挑一小部分拆除,拆了十年才拆掉一半,就这样了。”
方征心想这夏仲康还挺有搞艺术造型的天赋,把城墙拆成海螺型原来是为美观。结合他那早死的哥哥太康设计出巫灵雕像的细节。在上古时代能用石头建造那么大的神像本来就是艺术行为。这大禹后人的艺术细胞都还挺发达,又或许是得了涂山娇那边的遗传?
一边朝都城的正大门前进,方征一边观察矮墙可见的城中建筑,在心中快速推测这城池大致的生产情况。这时候“启示”白雾又配合他了,不是那种需要他行动的细节,而是告诉他笼统信息的雾气。
阳纶是四境之内最大的城池之一,它不像虞夷的都城饶沃只为贵族和奴隶主开放。阳纶城中住着很多名义上的“普通居民”。当然有条件住进都城的家庭户在国民中也算是殷实的中上层了。城池中的居民主要有三大生产方式,第一是靠城边田地为生。第二种是在城中各种“制造”加工坊中,譬如玉坊、木坊、矿料坊和织造坊。第三让方征意外的,居然是渔业。他这才意识到,古来城池大都沿河而建,阳纶地处北方,天然降雨本来就较为稀少,要选址在水资源丰富的大河流域。
而方征也从那遥远的咆哮声和隐约可见的恢弘如万马奔腾入海的浪涛,恍然大悟推测出:是黄河吧。后世传说的大禹治水就是从黄河的龙门峡开始的。随即方征立刻想到了很重要的问题,“临河而建,你们怎么对付它改道的?”
历史上黄河泛滥次数太多,逐渐流传了“铜头铁尾豆腐腰”的说法,黄河中段如脱缰的野马,几年就要改道肆虐一次。看这气候环境,阳纶应该地处黄河中上游地带。河流冲刷出肥沃的平原,养育了三角洲附近的人民,却也时时有洪水隐患。黄河与长江都是文明的母亲河,带给人资源与苦难,让人生存,让人警醒,也催逼人奋进。
“这几十年没怎么变。北面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