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这样做了,几块小石头从黑龙身侧滚落,一开始黑龙还没有察觉。但那些小石头逐渐在地上摆出形状——一根很高的树木,下方有一圈圈海水。树上有块小石头,还有一小长串石粒,代表他和子锋。非常简陋抽象的图案。然而黑龙看那些小石头在地上摆动,逐渐懂了。尾巴高兴地摇晃着,似在惊喜表达“征哥哥,原来你真的还在”的欣慰。方征只觉得内心一阵酸楚。他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重塑身体,只能暂时先这样安慰一下黑龙。
金光斑点又继续飘起来,黑龙紧跟不舍。方征想知道这光斑会飘到哪里去,和他心中目的相同么?黑龙也不顾在云层中隐蔽身形。腾云驾雾,偶有龙首尾翻飞出云层。虽然这个时空地广人稀,但黑龙体格巨大,一路上偶有人远远瞥到空中有龙在飞,别提有多震撼。动物们也远远俯拜,生怕这龙祖宗要拿他们下饭。
又过了小半天,缭绕云雾飘到了青龙岭下方。光尘开始缓缓下降。华族子民一开始以为要下大雨。但他们抬头望去,只见半空中龙尾翻飞,一只巨龙于高空威严俯瞰。华族子民正吓得不知所措。有眼尖的人道:“你们看那龙的身子!有一片像不像神使的翅膀!”大家定睛一看,还真有一只青翼;而且背部六只流苏金翅中,一只金羽的形状也略不同。活脱脱便是神使那不同寻常的背翅化成。
他们本来被吓得快要昏厥的心情也因此放松了下来。纷纷拜倒在地祈祷。有人说:“方族长肯定也回来了。”他们觉得方族长真是了不得,上次回来是乘坐会飞的洞窟回来的,这次回来。神使直接变成了巨大的黑龙。有这样的护持,他们再也不必害怕外敌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都没看到方征,黑龙缩小了身躯,追逐那光斑直到青龙岭最中心的三珠树下。黑龙盘绕在葳蕤繁茂的树间,光尘悬在树荫中。平时遇到热闹总会伸出触手的冰夷这回特别安静,连口气泡都不吐。也不知是不是怕那黑龙兴起拿他当补品。毕竟饕餮肉消化完的味道它还闻得到呢……
方征在心中叹息道,果然会回来这里。这就是人的“执念”力量么?身死魂飞后依然要回来……不对,他还不想“被死亡”呢。方征清清嗓子,声音便传了出来,“看到大家都好,我就放心了。”
华族子民听到了方征的声音,高兴惊喜道:“族长?你在哪里呀,我们怎么看不见你?”
“我就在这里。”方征也想通了,淡然道,“我一直在这里。”
那些子民们纷纷小声彼此征询“你看见族长了?”“没有,你看到了吗?”“嗨,我们看不见有什么关系。族长能看见我们不就行了么?”“族长不是寻常人,我们看不见他不是很正常么?”“反正他在跟我们说话,听就完事了。”
在这些子民的思维方式里,他们已经完全把方征神话为符号,无论多么违反常识的事情,放在族长身上似乎都可以接受。比如此刻,明明方征连个脸都没露,但大家对他的崇拜之心有增无减。
当然,他们对三珠树上盘绕的黑龙也有很大的兴趣。厌火人自从看见上次五色土把三珠树瞬间拔高了几十倍,就开始到处传播那个曾一度被他们遗忘,后来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预言——“天选之地,遇到命定四海的贤君,三株树就会结果”。此刻他们围在湖边,虽然不敢直接过去,但已经小声议论起黑龙,“它前面那朵亮亮的小金点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它在练法术?”“它好大,我连看都不敢看,现在我总算敢了。”“那你敢摸一下吗?”“你要敢你去啊。”“它好漂亮啊,头顶的角是雪白色的。翅膀又是金色的。”
金粒落在三株树的阴影中,轻盈停驻在一片梢头,似那里开了一朵金色的小花。黑龙小心翼翼把它圈护住,不再动弹。它尾部盘在树上,缓缓闭上眼睛,似知道金尘不会再离开,那么自己也可以安心的一种姿势。
方征能感受到黑龙那抹孤独清冷的心境。黑龙对湖边的喧嚣毫无反应,方征在建木上说服子锋时,曾讨论龙兽有着漫长寿命也有一定智慧,却最终没能建立文明代际的原因。除了它们独来独往毫无社群性之外,便是因漫长寿命中没像样的精神文明。比如此刻,黑龙眼皮一垂,懒洋洋睡了。在扶桑木上方征从来没见过黑龙入睡,简直跟个日夜笙歌不知疲惫的机器龙似的。能呆在方征身边,又因为某种事乐此不疲,黑龙精神好得很。方征于他究竟有多重要呢,便是此去一别,万古沉闭。
方征稍微有些感伤,他催动力量,发现能让三株树叶片摇动,树叶晃响,绿荫摇曳。宛如摇篮一般,方征唤了几声“小锋”。黑龙眨了眨眼睛,在安心中睡得更踏实了些。终于湖面又恢复了宁静,
方征提醒自己不要消沉,想了一会儿,安慰自己这也是“存在”的一种形式。虽然这世上大概没有谁能像他一样能以这种形式“存在”。似能感受到天地间某种流转生发的力量,像是生生不息的风,而他随着风又化归天地。是芥子微尘一粒,却又共万物一体。没有形体又如何呢?他的“无形”能绝无仅有影响太多的“有形”。纵然不知这种影响能持续多久,也绝不会浪费。他也想重塑身体,可惜暂不知该如何操作……
方征再次渡去了饶沃那还在残害奴隶的罪恶的大铜熔炉。弃君也还在彼处。方征心中一动,现在没有身体障碍来限制他的发挥,他可以给这些人洗脑,不是,说服他们。凭他方征的嘴炮,弃君再怎么威胁也没有用。
于是方征高声朝着那些依然被士兵驱赶着不断跳进去的奴隶们道:“不要跳了!那个国君是假的!要你们死了继续当奴隶!”
奴隶们还真的惊惧地停下脚步,他们有部分赴死的原因就是想死后解脱奴隶生活,可不想死后继续当奴隶。然而他们又立刻被士兵推了下去。
方征高声道:“你们这些士兵也不要赶他们,否则再没有人种庄稼给你们吃,你们会饿死的。”
这大熔池因为这些天不断填尸,已经比最开始砌高了三尺,最下方一片全都是烧成灰烬后的碎烂皮肉烧焦后的成灰骸,铺了厚厚一层。士兵们不止是第一次听到方征的声音。他们都十分忌惮国君的惩罚。不敢听那个怪声的吩咐。弃君一听方征又来了,咬牙切齿,“你怎么还没死!”
方征心想他此刻在正常人的概念上大概是“死了”,但他的斗争方法没死,也绝不要让弃君好过。他嘿嘿冷笑道:“很失望?弃,你不就靠着金鸾的杀伤力?不敢告诉他们,你最得意最大的那只金鸾,是怎么被连子锋剜心掏弦的?我猜你一定不想让他们知道。这金鸾只要想办法抢近身来,掐住它的脖子,就可以阻住它发动‘劫风’。”
方征声音一直是扩大成所有人都能听到的程度,“虞夷是勇武的国度。少年英雄,俱出东方!禹强营是最强的武士团体,有哪位英雄少年把这金鸾掐了!那就是造福天下的大功业!”
果然他话音刚落,角落里有些武士,甚至看守奴隶的某些个士兵都不由自主握紧了武器,眼神灼灼地盯着上方的弃君和金鸾。弃君毕竟见过大风浪,他心中知道方征确实是点出了金鸾弱点,但表面上仍然要装得毫不以为意,“方征,你有本事,怎么不自己来,也不叫连子锋来?我猜,你没法子吧,只会在这里说瞎话。”
这章我刚准备起标题叫“清风”,莫名耳熟,忽然想到那是隔壁我大儿子的名字……其实还蛮贴的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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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晋江文学城 ...
方征听到弃君转移矛盾的挑衅, 讽笑道:“我的法子, 又怎会提前告诉你?”话音未落, 方征已经凝神试着干涉饶沃宫阙上的土石。这些天由于要按照弃君的吩咐,把赤金(铜)建筑拆卸, 换成玉石装饰,到处都是废砖烂瓦。许多碎裂的大铜块被随意抛掷在地上, 若是平时,少不得被人悄悄捡走。但如今一来进饶沃的奴隶全都是要赴死的。二来社会动荡加剧了本就不复杂的铜块交易“经济体系”的崩溃, 现在铜块在饶沃已经无法换到食物,弃市无人拾捡。
方征干涉的就是被拆下的众多铜块土石,在第八招的策动下,俱升到了半空中。方征心中一喜,之前他只能发动很小的幅度, 移动几个小土块。有次在扶桑木上发动的威力大些,他还昏了两天一.夜。但没有身体后, 他这招似更不受拘束, 很轻松便把成千上百的铜块移了起来, 噼里啪啦朝弃君砸过去。居然把他埋在了里面。在场的奴隶、士兵和职官全都呆滞了。爆发出络绎不绝的欢呼声后,有奴隶立刻推开士兵往外跑, 免得被踢到大铜熔炉里去。有些士兵也愣得没心思阻止。甚至有些个低阶看不惯弃君的职官还朝奴隶比了几个逃跑方向的手势,现场秩序瞬间乱作一团。
当然, 方征知道弃君刀枪不入,这只是在跟他打心理战,搅浑池水。果然下一瞬间弃君便从铜堆里破出, 狂怒至极。他眼见乱象频生,咆哮道:“反了你们!”招呼金鸾不分青红皂白大开杀戒,对着那些跑乱的奴隶和士兵叫道,“都给我回来!”
正这时,从刚才就悄悄抢上的武士团体有几人扑出,是禹强营新任好手,有四人从背后抢住了弃君的四肢扭住。他们刚一碰到弃君那坚固硬邦邦的躯干都惊讶不止。不过长久的训练让他们心理素质强大,反而把弃君的玉骨骼扭得更紧。另有五个禹强营的好手借助绳索力量荡到空中,四人分别扯住金鸾的翅膀和双爪,另有一人锢住它的脖颈。五人的重量一下子把没防备的金鸾带得往下坠。其实若它有准备未必不能拉起五个人的重量,但前提是这些人不要乱扯它的毛和爪子。
方征看热闹不嫌事大,夸道:“好!不愧是虞夷尖兵!拧他的头!砍金鸾的脖子!”其实在他这样说之前,这些配合斩首行动熟练的战士,下方已有两人张弓搭箭,一箭直射金鸾的脖颈,一箭取弃君的头。那铜箭直刺到金鸾面前时,因那诡异的塞满金鸾脖中的玉琭石,稍微偏转了方向,并没有直接射中。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箭头擦着弃君耳边飞过。他们在缠住弃君四肢时也一并带下了他的斗笠,还未玉化的头部显露的衰老面孔,确实是弃君的弱点。但玉琭石的场域力影响较大,能让铜箭都发生偏转。
禹强营的配合却也不止于此,在两箭俱落空时,两边又转出了第二波伏击,只见有两人抢上前去,这时候弃君和金鸾还是被四肢锢住的姿势。有武士举起锋利铜匕对准他的脸刺了下去,另一位武士则近身去割金鸾的头。弃君忽然发出一声古怪的冷笑,随即四肢一发力,玉骨爆发出“嘭”的一声,缠住他的四个人高马大的战士竟然被推到了一边。弃君迅速往旁边一扭,就避过了那近在咫尺的一刀。金鸾那边,铜匕分明刺到了它的脖颈上,却觉被皮下某些坚固阻住,无法再发力。金鸾随即也发出凄厉的嘶吼,喉咙中风刃滚滚而出,把周围四个武士都喷了个半死。只是须臾之间,看似志在必得的刺杀举动竟然功败垂成。
“做到这种程度也很不错了。给你们个痛快。”弃君沙哑道,他已经打开怀中的罐子,往空中撒出药粉,落在了滚到在地的几个武士身上。附近传来了野兽闷吼声,宫阙深处转出一些虎豹熊。它们径自朝那些被撒了药粉的武士扑咬过去,毫不留情撕扯着他们血肉,丝毫不顾惊愕的原主人如何血肉模糊地在地上翻滚。
“全部都杀了!”弃君指挥着金鸾和野兽,朝着人群咆哮,挥洒那些药粉毒剂。
本来暗暗寄希望的民众和奴隶们见这变故心都凉了大半截,但他们忽然听到方征大声道:“跑,再跑远些!”只见那帝国的“心脏”大熔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有一个无形力量从下方慢慢把它支起来。熔炉下方泄出无数熔浆和模糊血肉,仿佛升起的滚烫的太阳,被移动到半空中。整片城池似都因此颤动着,大量高温物体的移动灼烤得空气变形。九个铜炉也一并被带到空中,里面灼热滚烫的几千度铜汁漏出来,地面灼出焦黑滚滚的气体。
有年老的巫长颤巍巍指着半空中,“这就像当年……”羿君在世时除的“十害”之中,有个怪物名叫“九婴”,便有九个硕大炙热冒火的头颅。
随即那大熔池带着铜炉又缓缓在空中翻转,像是半空中一面反射镜的形状,瞄准了弃君和那些劫掠吃人的猛兽。弃君赶紧往那赤鸾飞车奔去。玉琭再是如何耐高温,他自己的头可受不住。大熔炉升起和翻转的速度都十分缓慢,感觉得到操控之人的吃力。弃君皱眉哼道,“方征,小看你了!”
听方征号令跑远的士兵和奴隶躲到足够远的地方,忍不住回头看那奇观——连根拔起的大熔炉,就像把心脏从泥泞中拔起。扯断下方牵系的无数“输血”线。其实是之前熔铸铜汁的管道。半空中的巨大红日和九个小太阳般还在冒着高温般的铜炉——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泼溅倾倒在刚乘上赤鸾车的弃君、旁边欲飞的金鸾,还有一大群猛兽身上。当然,近距离的小部分民众和武士也一并遭殃,发出了阵阵惨叫。但大部分人已经逃跑出范围。
伴随着滋滋斯斯的皮肉烧焦声。刚才大熔炉升起得那么慢只是障眼法。那瞬间按下去,快得让罪魁祸首弃君和他操控的凶兽来不及逃出范围,才是它真正能达到的速度。
弃君眼见着那巨大阴影倾覆而下时,没有闪避的时间,他也在那万分之一秒的呼吸间怔了一瞬——当年九婴燃空,熊熊烈火之前,那如山怪物也是这般直砸面而下。弃君当时双腿断裂无可躲避……
然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挡在他身前,引弓如满月,撕开那轮灼日了。
方征本意是想就地找个最大最坚固的东西往弃君身上砸,意识到这大熔炉不就是最现成的玩意。他一开始也没想到能移动成功,但他在使用那力量时,似觉大地有力量被汲取到他身上。他甚至隐隐感觉到渺远天空中的星辰之力,虽是白天,看不到星辰轨迹。但方征忆起幻境中包牺娲皇托付这最后一式时,隐约可见纳入他的胸怀中的五星齐聚的光芒。再后来他默默发力至极限,居然能把大熔炉给凌空托举起来。
大熔炉燃烧了四十来年,整个倾倒在饶沃王室的宫阙高台之上,砸烂了曾经祝颂祷告“鸾舞”的高台,也烧焦了国君听政垂问的前殿。熔炉的漫天火星间,方征恍然间看到余烬火星中升起一个陌生英俊少年的影子,飘上天空,消散前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多谢,不知你是谁,但你做到了。”随即化作尘粒灰飞。方征想,那或许是虞夷的前任继承人挚昊吧。当年也有五星的启示被托付吗?或许一缕精神被禁锢住,终得解脱。
说到弃君……
只见熔炉余烬中,一具烧成骨渣形状的鸟骨旁,赫然剥落出一具不染分毫焦黑污渍的无头玉骨。头颅之处已经烧成一团灰烬。弃君的头,这回是真的烧没了,几千度的高温,皮肉根本无法承受。却没想到这玉骨依然纤毫毕现,宛如在地狱熔浆的汪洋中,一具出淤泥不染的珍宝。
忽然间那玉骨头颅处和肋骨中爆出一团烟尘黑雾,空中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诅咒:“方征!你逼我的!这最后的……就把薨渊引到你的青龙岭!死也要拖你们陪葬!第四个!所有的怪物!全都投来!活过来!”那声音愈来愈微弱,黑雾也散了。唯有玉骨还熠熠生光。
方征心头一紧,弃君不是说他无法招薨渊,只能测算地点么?又记得他说过可以稍微引导,想必要付出不小代价。以前弃君吝啬那些代价,但如今他玉石俱焚就不在乎了。剩下一点水精力量的执念,就全拼作引导那薨渊前往青龙岭的引线,穷寇于绝境的同归于尽心态,死了也要拖垫背的——方征心中发寒,弃君做得出来。
他顾不得饶沃这边闹哄哄乱腾腾的景象。破碎的王都百废待兴。劫后余生的奴隶和士兵们全都瘫坐在地,目瞪口呆消化这“神迹”。日后相似的传说会口口流传,衍作不同版本,九个宛如熔金落日的大铜炉和那一轮巨日般的大熔坑,腾在半空中又猛然狠狠砸下,是方征的壮举,其中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努力。
禹强营的武士们也成功于此役中从民众的对立面站到了同一阵线,不再被民众忌惮害怕。大国的战争机器们从前作为上层统治者忠实斩首武器,倾轧比拼的时代——这方面代表有昆秀营、铠役军——都一个个在改变性质,随着禹强营武士们的转变,正式跨入了凡人时代的新阶段。力量属于民众,也来自民众。
当是时也,方征刚来得及转到青龙岭这边,还没等他布置,也来不及准备。只见天空乌云密布,层云尽染。天气恶劣,风雨大作,黑龙和冰夷俨然已经感觉到了危险,似提前进入战斗准备。冰夷在湖中伸开了所有触须,陆续把华族子民挨个移到它的内腔中。如今它作此已经很熟练。
完全展开本体的黑龙撑天驻地,龙首在云中若隐若现,尾部盘绕在青龙岭四极山顶。形成一圈环状,似要将它护在怀中。
烈风吹拂,三株树中一朵金色花朵绽放着光芒。方征心想——那是“自己”化作的那粒光尘?它居然长到了三株树上,融到它还未冒出的芽头,变作一朵枝头随风摇曳的花。
方征恍然间似懂了——有花,才能有果。是不是花谢了,果子就结出来了?这朵花中,有他的力量。
火山温泉附近,那被移动来的大石窟中,白琭石星野图,受到强烈感召般地发出璀璨光芒,算筮的长老们听从方征的建议,知晓龟甲和蓍草中能有薨渊的启示。一直燃烧着,此刻烟雾大盛。白烟中的图景却都纷纷扭曲变化,最后变成青龙岭的景象。长老们大为惊讶:“什么意思?难道它要降临于此?”
214、晋江文学城 ...
方征赶紧在白雾中传声告诉青龙岭族民:“大家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他记得当时雍界冒上来的薨渊大约方圆十余亩, 把整个城笼罩其中。像个半球。也不知青龙岭这边会冒上来多大。只要跑出范围, 人就会没事。回头等它退去后, 人再回来建设家园。
在那狂风大雨中,方征依稀看到一缕黑雾从远方飘来, 听到弃君最后的尖声尖气诅咒之声,断续是些不成调的咒骂言语, 那缕黑雾往天上越窜越高。其他民众都没听到,只有方征听得到那强弩之末的狠绝报复之声。
弃君身体内水精的力量让他濒死之际化为一缕黑烟, 主动将力量献给薨渊,它便会被招引而来。水之精者与天齐,正是地水残息追逐的力量。受到感召的薨渊会从地下深处一直往上冒,直到把那缕自愿献出的水精之力纳入其内融合。但水精实在太稀少,更罕有愿意献出来的。
世间三个薨渊都牢牢被镇天神木锁住, 只有这漂泊游荡的第四个,时不时窜上来捣乱。它其实本来就是那三个被镇压的薨渊在地下深处日积月累泄出的残气, 吸引汇聚到一块形成的第四块。它继承和吸收了“经验”, 知晓那些地水同脉而出的存在——龙和神木, 都有破坏或镇压它们的力量,故而一直蛰伏在地下。只偶尔有“甜头”时冒出头来。弃君引导的几次, 包括二十年前首铜山中的薨渊、十年前雍界的,还有前不久黄河边的, 都是弃君主动献出水精之力,予它做了“交易”,吸纳水精能让薨渊长得更大。但弃君那几次“交易”分量都非常小, 薨渊冒出的部分也非常小,就像吃块小零食似的。但这次不一样,弃君献的是帝江玉骨附的一半水精,就像一道满汉全席。
薨渊实际非常深,弱水有三千丈,这第四个虽还在发育中,若是悉数冒上来,也不止方圆几里的事,怕是有百里之宽。整片青龙岭都会沉陷其中。
方征心念电转,当年人族伟大的三位帝君是激发了天生地长的神木的木精之力,把薨渊镇住。建木、若木和扶桑木,都是创始之初便伫立在大地极境。青龙岭有三珠树,可它是否也属于类似“神木”梯队呢?如果激发出它的全部的木精之力,可以镇住这四个薨渊吗?又该用什么法子来激发它的力量呢?五色土已经用过一次,而且五色土只是让树龄长大,能超拔地长到几百米高吗?
方征沉吟着,除了神木之外,还有一个炸掉它的方法,就是龙骨天锋,当年黄帝的应龙便在建木里炸得粉身碎骨。但方征盯着释放风雨神威的黑龙……硬下心肠压住心头的剧痛,小锋他也不算是天生的龙,他是华胥人造出来的啊……哪怕黄河边那次子锋抽了根小长骨确实也能炸开薨渊。可是……他绝不能让子锋牺牲。如果是并封龙小冰小火呢?也不行,不能让它们牺牲。世上原不该有那样的道理。方征做出这个选择,决定背负一切后果。
方征提高声音近乎严厉地嘱咐在黑龙耳边:“小锋!不许死!”黑龙听得到方征声音,甩着尾巴;他不懂方征的字眼。更不可能自我牺牲。
方征心头痛苦,还有什么办法?那只老蜃没踪迹,或许它不愿搅这趟浑水,再者它转移个洞窟是极限了。不可能把几万青龙岭族民全转移出去。难道华族今日就要亡于此吗?再然后?那样的前景十分荒芜。他永远就是世间孤魂野鬼般的一缕风。黑龙能飞高,倒是不怕被薨渊吞掉。方征的视线落到湖边用虞朝文字刻下的“华族”两个大字……父亲啊,你所期盼的未来,我在这个山海时代所做的一切努力,到头来都要被虚无吞没吗?我永见不到灿烂守序的文明方国在这残酷世界中冲破重围地健康.生长。羿君也曾寄希望于世间有第六股力量,能超越那些倾轧争斗,带领他们建造更美的家园。到头来,我终究没能做到……
方征眼见着载满老弱病残、重要的巫长和珍贵药材、星祭者、医官等非战斗人员的冰夷也沿着清江开始向外移动。冰夷腔内装了一千余人,这已经是极限。冰夷速度是可观的,但方征心头没底,因为谁也不知道这薨渊到底有多大、冲上来能有多快。
母獬豸并不愿离开。因为那只公獬豸还没完全恢复,动弹不得。它静静陪在原地,只是打发小獬豸跟着小灵狪往外逃。它们奔跑的速度也很快。武士们也都骑着驳兽往外跑。但毕竟也不是人人都能骑上驳兽,犬封人骑着它们的大狗,铠役武士则利用了马匹。还有是不少低阶武士只能尽量徒步跑快些。
六只鸾鸟也在黑龙的威逼——或是说在圣女舞蹈的召请之下,用它们那超负重能力强的尾羽载起了一大串人。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一只甚至能吊起七八人。圣女抱着小泰逢,和老人熏罗一起拉着朱鸾的尾巴,也在飞快地驰离此地。
奇肱族人的飞车也是脱出成功率很高的机械。但只有一架最多也只能坐四个人。飞车并不好造,总共就十几辆。三图要尽量带走奇肱人,方征默许了。于情理这确是他们的生产资料。确实很叫其他部落羡慕嫉妒,华族里的部落尚自不算完全融合。有些不属于特殊非战斗人员,也没有高效代步工具或驭兽能力的部族会吃亏。甚至意味着大批量的灭族。文明就是这样中断的。方征想到了后世考古,那些湮灭在火山地震中数不胜数的残骸……方征不甘心,这不完全是天灾,而是弃君报复的**啊。
天空若影若现的黑雾依然发出些外强中干的虚弱诅咒,也是只有方征能听到的——“没有用!没有用!它会滚动!碾遍你们!压扁你们!所有人都逃不掉!哈哈哈!”是弃君死前执念的残余力量。这力量委实不小,弃君头颅被烧焦,与白玉骨骼分离,失去了载体,水精之力全部献给薨渊。它来得迅猛又快,几乎在那黑雾往上飘动的同时,土层地底很深的地方就有古怪声音——薨渊阻隔空气,泥土中许多生物活动会受到大影响,比如在地底呼吸的植物根系被阻断空气后,会发出奇怪声。常年在地底居住的小动物紧跟着遭殃。薨渊还在奋力往上冲,冒出的中心点就正是青龙岭的大湖。想要冲上来,吞掉弃君黑雾中献给它的水精。它感应到这里水精其实并不止一股,可惜另一股却没有献给它……无法融合。
说到水精……
当初黑龙在扶桑木上把珍宝物什堆在方征身边时,除了扶桑弓百仞枝重华剑那些他人形时使用的武器之外,还有个小瓶,里面有片澄亮的光芒。晃动时会微微荡漾波纹,却倒不出来。小瓶中原来所装的是帝江制的白玉头颅的水精碎片,方征觉有股熟悉又舒适的气息在里面。此刻方征又看到了这个小瓶放在三珠树下。是黑龙放出来的。方征感觉得到有星辰之力在牵引着小瓶中的玉尘。似冥冥中苍穹的指点。
方征当初体内也有一滴水精,此刻它正化作三珠树上一朵散发出金光的花,那想必是华胥血脉的某种共振,里面保存着他的力量。或许终有一日方征想重归人形,就需要依靠这股力量。
方征来不及阻止,只见黑龙忽然咬了一截前爪,血滴落到那朵金色花瓣上,血液也流到树下小瓶中。小瓶中的水精似认出了融于血肉之中的帝江气息,飘上半空,与三珠树上的金色花朵发生了共鸣。细小的玉尘自发一点点从那瓶中冒出,在空中形成一道玉色弧线,浇落到那朵金色花朵的顶端。花瓣绽放得更大片了些,金色光芒也愈发明亮。像一朵小小的太阳。通过黑龙血肉为媒介,玉瓶中帝江白玉头颅的水精之力悉数被那朵金色小花吸收。
方征忽然明白为什么黑龙不但不飞走,还突然做这件事——那点金光是方征最后魂灵所化,长到三珠树上融成了一朵花。薨渊冒上来,三珠树困在没空气的地方,这朵花或许就会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