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甸王女和她蛇巫表兄关押在一起。在第三年的时候怀孕,不愿接受青龙岭治疗,遂一尸两命。
祖姜大国主和星祭者,在第八年的时候自请放逐入昆仑雪山,子锋吩咐把她们带到雪线以上没人的地方,就此随她们生死自负。
而“准继承人”泰逢,也从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婴儿,长成了一个能文能武的俊美少年。他的模样让从前夏渚虞夷最老的那批职官都非常惊讶——有些像箭神羿君。不过他们都只见过羿君四五十岁后的模样,这十几岁的少年实在拿不准。只暗地里悄悄谈论。
泰逢被圣女和熏罗长老抚养长大,得到龙神亲自指点武技和箭术,从三四岁开始就在巫长和司官们那里识读文字。他从小就能和野兽自如交流,精力好像永远也用不完。他饮食非常奇怪,只吃圣女那里遍植的草木药石。早在五岁的时候,龙神就告诉他,也告诉所有人,他是继承人,未来的国君,要好好学本领。奇怪的是泰逢似乎从来没有“心理压力”或是被压抑后就要“贪玩”的逆反心态。他心思放达大气程度有时候不太像个小孩子,但性格的天然纯澈又很符合少年阶段。他又像是天生神经很粗,没有那么多敏.感纠结或自我怀疑,不会思考“为什么是我”,高高兴兴全力以赴地储备准帝君的能力;但他同时又很精明,十岁的时候就能分辨出人是不是在撒谎,也会考虑人心所求,人们都说,那一定是龙神给的力量。
“师父!”巨龙碑下,背负扶桑弓箭的少年对着盘柱上缓缓睁开眼睛的巨大黑龙说道:“我按你说的办法,找到‘蜃’的眼睛了!真的不能让它运东西吗?”
冰夷、三珠树、獬豸、灵狪,甚至经常来串门的老蜃,它们都几乎毫无变化,这或许就是灵兽与人的直观区别。它们依然在青龙岭里,见证着婴儿长大、年轻人变老、长者去世……
黑龙黄灯泡似的巨眼眨了眨,子锋已经克服被泰逢叫“师父”的心理障碍了,而且子锋记忆中的羿君是晚岁暮年的模样,暂时和这英俊朝气的少年不会重合。不过子锋也有些理解弃君那变态执念为什么维持了那么多年——十五六岁的花样年华,如果这样的“小哥哥”替他横越归墟找药回来,又昼夜照料不能自理的弃君——记一辈子也不奇怪吧。
“如你真有本事,可以去试试。”子锋道,“老规矩——”
泰逢做了个鬼脸:“我惜命得很。”
这两年子锋说得最多的就是:“小子,不要浪。你赶紧再长大两岁,把国事接过去。我就可以睡觉了。”
一开始泰逢不明白子锋为什么对睡觉那么执着。如今“共治”稳定局面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维系于龙神的力量。以泰逢的政治眼光已经可以看出,如果子锋离开,这华朝并不是那么容易统御的。但他也感觉得到,这些年子锋就像是毫无感情地在完成一个“任务”。放在后世,就跟到点下班的员工似的。毕竟龙并不喜欢呆在热闹的地方。并封龙和那八条小龙,都喜欢在极境,各自间也离得远。子锋这些年被迫要盯着人族不出问题,实在让他不耐烦得很。
泰逢不止一次忧心忡忡,“师父,您不能走。您是华朝国盾。会出问题的。”他相信以子锋的水平也早就心知肚明。
但是子锋只是冷笑:“你敢让它出问题试试?他吩咐我培养个合适的,我做完了,当然就可以走。”话语中依然有怨气。
泰逢当然也会打这手感情牌,“华朝是他的心血,要是没有你,过两年就在我手上败完了。你咬死我也挽救不回来。那也是辜负。”
子锋气得鼻息翕响,把泰逢喷到一边:“一天没跟他学过,为什么狡猾会那么像——人都狡猾得很。滚滚滚,我不管。”
泰逢吐吐舌头,只好圆润滚走,他回到养父养母所在之处。圣女这些年吃那些珍贵草药,容颜保养得非常好,根本看不出多少岁月痕迹。熏罗虽然年纪更大,却活得好像更健康,白胡白发飘飘似个老仙人。泰逢一边狼吞虎咽着养母给他做的草药餐,“我真的劝不住他留下来。师父是一定会走的。”
“软肋。”圣女回忆起第一次被方征搭救时的情景,“那时候方族长对我说起连子锋,说他是一片刀锋,捂在怀里会疼,但还是放不下。你跟他说了吗?”
泰逢头疼:“我得挑个师父高兴的时候说,怕他又发疯。夏季星河最盛的那天,他情绪那么好,看着星星念了两句话就,就又疯了……什么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寻思这意思不是挺鼓励人的么?还有什么山烂水枯、天打雷劈……方族长真是个狠人,我绝对不会发那种誓的。”
圣女叹了口气,“方族长是个伟大的人。但再伟大也不能十全十美。我们全部人今天能坐在这里,华朝有那么好的局面,都是建立在那种牺牲之上……他不仅自己牺牲了。连子锋也牺牲得很多,没人有资格阻拦他离开。除非……”
“除非方族长活过来。”泰逢叹气,自知是不可能的。
圣女忽然瞪大眼睛,望向罕有那么激动表情的老人熏罗,“刚才?感觉?”这世上最相信“感觉”的圣女都勃然变色,从来对熏罗每个字都深信不疑的她居然露出了茫然无措的神情,“……是真的吗?”
217、晋江文学城 ...
青龙岭贸易繁盛, 每日流动人数众多。它没有“城墙”, 只有隔一百米一座箭塔。有武士和驳兽驻守。驳兽会分辨出常住人口和远乡外客, 会查验后者身份、盘问事由。若是长期留居在青龙岭中,气息也能被驳兽熟悉, 也不会每次进出时需要报备了。
这是一种积极扩张的姿态,十万众, 每日周边都还有增加的垦居人口,逐渐扩大范围。每增加到一百户, 便称“里”,会配备共有基础设施:日用水取用与排水系统、指派巫长在所谓“居委会”中坐镇看病,指定小型日用交易摊位。拨付武士巡护该区域,由司平官划定附近耕种采集领域。如有了争讼,先由“居委会”调节, 若无法解决,再上报给决狱的獬豸系统, 由长老组成的审判团来裁决。
这日, 负责巡行的武士发现边境外围出现了个装束颇怪的陌生青年, 肯定是外乡客。奇怪的是,驳兽并没有如惯常般指认“陌生人”时会龇牙吐气, 反而还懒洋洋垂着尾巴趴地上。武士嘀咕着揪了揪驳兽耳朵,不知它是偷懒还是饿了?一大个人走面前了, 也不知道动一下?
那陌生年轻人头戴竹斗笠,看不清样貌,身上披着一套古怪白色泛着金边的袍子。袍上似有暗纹流光, 一看就是特殊织坊技艺。如今最好的织坊,北方阳纶和南方青龙岭各有一个。既然是外来者,这武士便以为他是阳纶来的。暂时搁置不靠谱的驳兽,询问这年轻人身上是否有象征身份的东西。
人口流动往往是为了迁徙到更宜居之所。要旅居进入青龙岭,需要准备好生产资料、证明有劳动技能或交换能力。来人身上一般都会有物产能直观证明身份。这青年的袍衣如此珍奇,定然有能力证明身份的吧?
那年轻人伸出手,掌心有一朵金色半透明小花朵,十分精致,像是玉雕成,还有隐隐光芒,那武士稀奇道:“如此精巧的玉雕花,很难造啊。这涂料还会发光?你从哪里来,来这里要做什么?”他一开始觉得年轻人来自阳纶,但这雕花的工艺,北边也造不出来吧。青龙岭有联合多种器物涂料的制造坊,实力是最强的。搞不好这玉雕还是青龙岭流出去的。不知背后有何种渊源了。
年轻人收起了那朵花,声线清朗,“离青龙岭还有多远?”
“这里就是。”武士骄傲地指着不远处鳞次栉比的“里”居户,“你是第一次来吧?”同时他在心中偷偷好奇,这年轻人声音很好听,露出斗笠的下颔也雪白得近乎透明,一定很英秀周正吧?真想看看长什么模样。
那年轻人微愣神:“青龙岭居然已经扩到这么远的地方了?”
那武士听得有些奇怪,他这一代成长起来的时候,青龙岭的扩张就十分可观,是世间闻名的大聚落,会有人不知道?不过这个时代的通讯到底不发达,他于是骄傲介绍,“是啊,有十万人呢。你今天看到的这块庄子是百户,如果想穿过整片青龙岭,方圆千里,要走个七八日。你最好先决定去哪边,我找人带你过去。”
年轻人沉默片刻,声带笑意,“如果我想留居在这里,要怎么办呢?”
那武士打量,看这年轻人身上没带什么大宗物品:“你去‘经济局’交换了贝币,买一片地,可以自己搭房子,也可以去买木料。或者你去坊里做工。”有那朵玉雕小花,这年轻人不愁换不到足够的资费。武士便详细解答他,看打扮不寻常,猜测道:“你有别的能耐吗?”
那年轻人想了想,道:“我会辨识草药,如何?”
那武士微微惊讶,这年头的医者依然很珍贵吃香,每年巫长都会教不少人学习,但高深的医术毕竟难学。他指着身后那些里户道,“这里是新建的银鱼里。只有一个巫长,听说打下手的医职官还不够。你可以去‘居委会’里问问。如此你在这里也能有落脚的房舍了。”
银鱼里是青龙岭东北面最外围新扩建百户之一。毗邻一条小溪,溪中银鳞竞跃,故得名。这里“居委会”还没成立几日,住户也不满。
这武士热心带那年轻人往这里面走,只听年轻人问着“排水设施和防洪装置”“贝币兑换折算规范”“税收体系是何种”“对少年和青年人的培养模式”“婚姻及种族相关制度”等听上去比较宏观,但确实跟生活息息相关的事。那武士虽然略奇怪,但想来人家是准备在这里好好生活,考虑得比较长远,也就知无不尽,尽量解答。但他说的时候,那年轻人还频频点头,时而点评几句“不错”。这让武士有种错觉,他好像在朝什么人“汇报”似的。
后面这年轻人竟然开始问起“职官系统”“巫长权系”“军队上升通道”这种听上去更敏感的问题。那武士并不反感,青龙岭一向是欢迎平等和竞争的。但他所知亦有限。他在军事系统里,对上升渠道比较了解,只是这年轻人来陌生地方的第一天就关注这些问题,也太直白了吧,野心真是不小。
问完后,那年轻人却不走了,他怔然看着家家户户门廊下挂着龙形挂饰,有的做成风铃,有的吊在檐角,门窗图案也有相应元素,“龙……”他问得有些踟蹰,声音有些低,“……龙……他……想必……”
“什么?”那武士没听懂。
年轻人声音恢复了澹然:“青龙岭的龙神。还好的吧。”
那武士骄傲仰起头,他最喜欢介绍的就是这个,“我听过龙啸声,太响了,耳朵都在飞。现在天色晚了,但白天的时候很容易看到龙神大人竖起身体来,没云的时候,几百里外就清清楚楚。我有次参加朝龙会,离它就几百米,大人喷了一大口龙息……那一整年我都没生病。今年的朝龙会又快到了,我一定要提前占个好位置。”
“朝龙会?是什么?”年轻人似很感兴趣。
“你连朝龙会都不知道吗?”那武士失言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刚才这人会惊讶青龙岭有这么大,想必是从哪个偏远地来的,信息闭塞不通世事。照理说从他衣着谈吐来看……不至于吧?但天下之大什么人都有。听说从前星祭者就是不通世事关在白塔上,虽然现在都“改革”了,但谁知道呢。
这武士于是解释道,“每年夏季的时候,双头金龙和龙神大人的另外八条小龙会选个日子一起飞回来。它们有的带来雨水,有的散布和煦的风,有的可以扑灭山火,有的能驱赶潮气……那个日子就是‘朝龙会’,它们在巨龙碑周围降落,与龙神大人一起,接受所有人的围观祭拜,如果有胆子大的勇士,还能试试摸龙须呢。传言说,足够勇武,又得小龙们的认可与欢心,它们还能载着人玩一玩。但迄今为止我们就见过泰逢大人爬过一次……但泰逢大人不能算啊。他是龙神和圣女从小教养长大的……肯定比其他人熟吧。”
“……八条。”那年轻人讶然,那武士奇怪地竟听出一丝无奈却又释然的意味。
年轻人仰头远观巨龙碑,夜晚视线不是很清晰,云环雾绕中,擎天巨石碑刻直穿云霄。那年轻人仰头的动作露出下巴和嘴唇,那武士竟有些呆了,心想这人得有多好看。
武士有些紧张结巴道:“除了,除了朝龙会的时候,巨龙碑可不能轻易靠近,如果你想看,最近也有隔五百米。运气好,它头转过来的时候,眼睛颜色都看得清楚,平时是橙黄色,但听说了生气了会变红色,幸好我们一次也没见过。”他有些不好意思,试探示好,“过几日,我带你去看好么?”
“都明白了。”那年轻人淡道,“我现在就去。”
那武士劝道:“现在太晚了吧。要走七八日。先安顿下来。白天再找牛马车,如果你贝币多,可以雇奇肱车,最贵的飞车半天就飞到了。”
那年轻人居然毫无征兆地摸了摸旁边驳兽的头,还顺势就坐在它背上。那武士一时间都吓住了说不出话,年轻人继而道:“我记得它还是跑得挺快的……不过算了,动静太大。对了,现在鸾鸟还常来吗?”
那武士嘴巴完全合不拢,怪不得这驳兽刚才对陌生人根本没反应——这年轻人熟络得就像它失散多年的主人,也不对,如果见到主人应该很欢欣。驳兽根本没有额外的反应,那么自然,就像这个年轻人本身是“自然”的一部分?“你——你——”他颤抖着,也不知自己出了什么毛病,机械本能地回应着他的问题,“还是有人见过鸾鸟,有时候圣女会请它们带一些珍贵树种,有时候它们也会帮龙神运点东西出去,饶沃也有鸾鸟。不过很少,鸾鸟喜欢住在深山里的梧桐树上。”
那年轻人继续点头:“你对待外乡人,很周全,很有礼,说得也很清楚明白。这种教化程度我很满意。你日后可以把这个评价转达给索兰。我就不点你的腧穴了。让你看着也无妨。有人问,就说去了巨龙碑下。算了,没必要,反正明天全都知道了。”
那武士根本没明白这年轻人到底在说什么,什么评价,还告诉军队一把手,那是他能见到的吗?什么叫不点穴还让他看——立刻就看到了,这个年轻人刚才手中那朵金色小花放出光芒,融入他的身体,白色袍袖无风自飞,竟然凭空升了起来。那衣料材质根本不是丝,他浑身有一圈淡淡光晕,宛如不染纤尘的高贵仙人。
武士呆滞地跌坐在地,在此前的半句提醒还是无意识说完了——“别找死!龙神大人不喜欢别人打扰!”
那一瞬间,风吹起了斗笠,露出这个年轻人的容貌,天色昏暗的黯淡中,他自身散发的淡淡光晕,照着那张英秀整丽脸庞,皎然的,磨洗古玉般。他那长相其实是有股鲜艳魅力,严格来说是带着股狠绝劲的,却刻意收敛了不少,眉宇间有股长久凝成的愧然愁思,给他的气质添了三分云蒸霞蔚般的虚幻美和脆弱感。
那年轻人竟然往远处飞去,他到底是怎么凭空飞的?还真可能今晚就飞到那么远的巨龙碑下,那武士脑子已经转不过来,只能傻眼坐在原地,径自只听那年轻人轻声吐息,风中遥遥传来的低语:
“没关系的。他……他怎么对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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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都沉睡的深夜,忽然传来一声巨龙震耳欲聋的巨响吼声,那声音的穿透力实在太强,即便在几百里外都能听清。所有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这十六年来,巨龙基本都是在白日发出啸声,夜吼只出现过一次,那还是朝龙会的晚上,其他小龙都到了,就是一只最调皮,也飞得慢的小龙迟迟未到。龙神发脾气扯着吼了一嗓子,当时据一千里外的丹阳城的人说,地都颤了。
但离朝龙会应该还有几日,难道是今年龙神大人要提前召集?从睡梦中吵醒的人并不敢有怨言。稀奇事少,很多人其实是很想听龙神声音的,还乐意有谈资。十万人不眠之夜,纷纷议论着究竟是什么震撼全家的大事。
巨龙碑附近并无守卫,也不需要。最近的建筑是一些负责祭祀的职官行政办公区域。在晚上也基本是没有人的。今夜无星月,云层厚实,方圆几百米一片漆黑。
巨大黑龙睁开眼睛,黑暗中顿时有了两个黄铜灯,那眼睛逐渐充血,变作两枚鲜红宝石般的色泽。
惊奇的是,那并不是唯一的光源。
六百米外,有一只扇翅而飞的朱鸾,朱鸾的羽毛会散发一点点细微的红色光芒,那朱鸾背上趴着的少年泰逢,背负着扶桑弓箭,目不转睛盯着巨龙碑旁的变故——养母和熏罗大人的感觉果真没错,他此刻看到的,难道就是那个人吗?
最亮的光源是在巨龙碑前的半空中,缓缓飘下来一个“人”,他不需要凭借任何外力般就能悬在空中飞行。刚才应该在云层里隐蔽身形,直到近处才缓缓下降,光芒破开云层散出。就像他自己身上会发光一般。柔和的淡金色从雪白衣袂上透出。像是揉进了几千年的月光。
当这轮明月破开云层往下飘飞时,龙神睁开双眼,便发出了那声叫四野震动史无前例的龙啸声,瞳色也迅速充为血红色。
那飘在空中的年轻人,头顶的斗笠被风吹走,露出被风吹乱长过脊背的头发。那张叫子锋十六年来魂牵梦萦的熟悉脸庞上,带着的一点点局促不安,又悉数被潮水般的心疼所淹没。一人一龙仿佛黑暗宇宙中遥向对望的两颗发光星辰,沉默凝视着望向彼此。
这样别后重逢的静谧,只持续不到一瞬。
天空忽然狂风大作、乌云翻滚,龙神从巨龙碑上甩尾仰头,巨大的身躯震碎了那高愈几百米的碑柱。在碎土落尘的咆哮喧哗声中,龙神巨大身躯被白雾环绕,发出咯咯震动声响,烟雾散去,风雨帘幕间出现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四肢依稀有黑色鳞片纹路,头顶有两个寸高雪白犄角。血红的双瞳如宝石,他背后只露出一对最小的流金色翅翼,飞在空中,迅速靠近那个悬在半空中的白袍男子。
泰逢很少见到子锋化为人形。在他幼时见得多些,子锋的人形年龄永远不会长大,等泰逢长到十四五岁,子锋更是一两年都不化一次人形,用他话来说“就跟你一辈的哥哥似的”,“懒得变了,等过了二三十年,看着就差辈了”。但泰逢觉得,哪怕子锋的人形一直是青少年,眉宇间冷肃威严的气质也远远超过年龄,更像个遍历沧桑的长辈,谁都不会把龙神当年轻人的。
可是今日,泰逢却觉得,师父变得正适合他人形的年龄,甚至那迫切又难以置信的脸上,像个失牯孩子般流下怔怔泪水。子锋先是在空中伸出手去,似不敢相信般,又缩回来一半,明明飞到了跟前,却又完全僵住。不敢靠近最后的几寸距离。
而那浑身散发着金白色光芒,似在一朵花的光晕中的白袍年轻男子,却更快地伸过了手,把子锋紧紧搂在了怀中。两颗星星叠在一起,交织出更耀目的光芒。实在太亮,泰逢看不清,声音也听不见。
风呼和云卷化作瓢泼大雨,哗啦啦倾倒在青龙岭湖边。只是这半空中相拥的一团光芒似乎能隔绝天地雨水,他们身上都没有被淋湿。
“小锋,我回来了。对不起。花了很久……太远了……真的太远了……”方征把子锋抱在怀中,一下一下梳着他微乱的发梢,双眼含雾。
子锋猛然挣脱出来,遍布眼泪的脸部肌肉紧紧绷着,他用力拉扯着方征的衣领拽到脸前,浑身抖得厉害,手攥得生痛,嗓音沙哑着发不出一个字,似哭又似在笑,半天才颤着:“原来你,还能回来。”那语气中含着太多的辛酸怨愤,却更有藏不住的喜悦。他几乎是表情扭曲地哽咽道,“你又骗了我。但这次很好。不愧是你,征哥哥。”
方征柔顺地任子锋手劲凶狠地揪着他的衣袍,并没有丝毫反抗:“对不起。小锋。但这次,我一开始确实不知道能回来。我在地下……”
方征想说一直拼尽全力地修行回身体、与薨渊争夺水精,漫长的时间,十万丈的虚海,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回来。等他终于凝回地面……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六年。可是看着子锋的表情,又觉得自己的辛苦实是不值一提,只举重若轻说道:“……费了些周折。刚才我稍微打听了一下。小锋,你真的做到了。华族这些年过得很好。都是你的功劳,也实在是辛苦了。你都是为了我受的苦。我这次既然回来,就……”
子锋表情更扭曲了,他似是终于找到倾诉委屈对象,又似郁结终于爆发,双眼通红得可怕:“你又把我一个人丢下了,还丢了十六年!你还不许我跟你去……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狠心……你是圣人嘛……”他肆无忌惮地伏在方征肩上又哭了起来,那失而复得的安全感勒得他喘不过气。他怀抱所触的是方征新身体的体温,和人的肉.体似没什么区别,有微暖的温度。
子锋死死攥着不放手,犹觉得远远不放心。子锋侧过头朝着方征袒露的看似脆弱脖颈狠狠咬了下去。咬得既狠又深。子锋没听到方征吃痛的声音,也不推开他,任他扎到那锁骨下面,子锋尝到了血腥味,意外这散着金色光芒的新身体,原来皮下也有血肉,是不是会感觉不到疼痛呢?
等子锋那报复泄愤般的噬咬终于抬起头,他只见方征苍白脸庞上有一点汗水,锁紧的眉头和下唇上的齿印都显示着刚才他在忍痛。子锋一愣,眯着眼睛又揪紧方征的领子,用一种刻意做作的怀疑音调问:“你怎么不喊疼呢?”
方征伸手搂着子锋的腰,轻言慢语道:“比我给你的痛,这又算什么……”
这话撩得子锋头皮一阵发麻,他的气犹自未消,酸楚道:“你总是这样哄我。也就知道我吃你这一套。然后你就又骗我了。”
方征知道子锋这安全感一时半会没法修补好,他早就存了补偿心思,承诺道:“我不会骗你了。你还生气的话,就把我关起来,锁起来,绑起来,拷在床上,随便怎样都行。你这模样也行。变成龙,咳,体型差不多也行。你爱怎么样都行。”
方征说这等没脸没皮的话也很挑战自己,但天大地大脸皮大也没有小子锋大,依然在子锋呆滞的目光中硬着头皮道,“我不会走的。我是你的。你粗鲁也行,凶猛也行,我这身体反正也是弄不烂搞不坏的……是你的话,无论如何,我总是甘之如饴。就算疼也不会委屈求饶的……都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 子锋:发疯.gif
218、晋江文学城 ...
方征好不容易心理建设说完, 一直强迫自己看着子锋以显示诚意, 子锋呼吸声逐渐粗重, 血红色的瞳仁更鲜艳欲滴。他又靠近方征,鼻尖几乎凑到脸上, 沉声道:“什么都可以?”
方征垂眸道:“只要你高兴……总归是我对不起你。”
子锋克制到极限,脑海中的弦终于崩断。他在空中猛然攥住方征的肩, 捏得骨头咯咯作响。好歹他还记得扇动身后翅翼,先把方征带到地面。巨龙碑旁边就是那栋从前方征起居的小屋子。刚才巨龙摧崩石块, 也没把它弄垮。子锋把方征推了进去,砰地一声踢关门。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都关在门外。
方征落地后,身上那种淡金色光晕也随之熄灭。他收起了水精的力量。房间中一片漆黑中,只反射着四只炙热的瞳孔, 燃出漫天烈焰。
早被大雨淋湿了羽毛的朱鸾已经带着泰逢飞远。泰逢没在狂风暴雨中听见子锋和方征都说了些什么。想必关起门来是要好好叙旧吧。这雷雨如此之大,泰逢瞅着有许多被吵醒的居民都开始收捡晾在外面的谷物衣服, 便也下去伶俐勤快地帮忙。他们都可喜欢他了, 一边还聊着“怪不得龙神要吼一嗓子要我们起来呢”“原来龙神要下雨了呀”“下雨好, 都热那么久了。”
事实上龙神并不是专门为了降温下雨才吼那么一嗓子。昏暗模糊的室内,子锋比夏日暴雨, 要热得多。
子锋通红的双眼中满露毫不掩饰的欲.望凶光。方征果然一丝一毫抵抗也无。子锋先是跌跌撞撞把方征抵到门上,扣住他的手, 霸道地咬他的嘴.唇,直亲得方征渐渐软瘫在门上,却除了水光滟滟的双眼外, 并不曾吃痛后呻.吟出声。
子锋见方征这副任君取用的隐忍顺服模样,只觉得心头火更旺盛了些。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更生气还是消气。但显而易见火是越燃越旺。子锋的手拧着方征的腰把他拽起来,往里面推去。方征刚才被亲得唇.瓣通红,脖.颈上全是牙.印,软得几乎站不住。子锋搂着他柔软易折的腰.肢,跨了几步便推到铺着毡子的地上。顺势把他身上那珍贵的白袍子往两边一撕。
子锋的手劲,那是连牛皮也能徒手裂的。但方征这流转暗纹白光的衣袍很奇怪,它并没有出现裂痕,只是自动分开,像一滩水般滑落在地。是方征以水精之力凝成,能随主人心意变化。
方征起居处所的前厅中没有床,这张大毡子本来是供商议大事时与事务官围坐。以獭皮缝成,毛茸茸的,接触到裸.露皮肤十分麻痒。方征跌坐其上,眼神涣散,此刻已无蔽体之物,本想对子锋说“别在这里”,却终究生生忍住,打定主意不发一言,随之施为。
子锋身体的阴影覆盖下来,折了方征的手腕按在头顶,从齿间衔出一根长长的泛着血光的筋络,把方征头顶双手缚住,挑眉道:“小五住在扶桑木附近,有次被归墟眼里一只恶蛟欺负了,便扒了那蛟筋,回头当礼物送给我。所以征哥哥,你可别把它挣断,辜负孩儿一番心意,可就不好了。”
方征任他绑了,眼神迷惘道,“小五?是那八条龙之一吗?我……”
子锋终于露出一点称得上恶劣的笑意,咬在方征耳边说:“是啊。征哥哥,你的‘孩子’。说起来,你这新身体有没有一些特殊功能?能不能再给我生几个?”
“还不够?”方征正被那地毯上的茸毛弄得整个人都不好,闻言本来想斥几句荒唐。他连八条龙都还没见过认齐,名字都没搞清楚。怎能还……管得过来么?方征又觉得还是别杠子锋了,只得咳了两声顺毛道:“这也不是我一人能努力出来的。”他长发被压在脊背下面扯得生痛,终于还是咳嗽着小声道:“小锋……你侧侧身,我头发……”
子锋将那把青丝从脑后撩到面前,又任它似流水般滑到身侧。他其实很喜欢方征在他身下挣扎推拒的反抗模样。他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