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互相认识的时候, 会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乔伟里可以给自己下很多暗示,告诉自己叫乔伟里,可是, 当被问是否知道自己名字的时候, 每个人都会怀疑一下。
因为这个问法并不常用, 问话的人相当于在怀疑被问的人是否为本人。
灵魂几经变换的乔伟里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产生了对自己的怀疑,这就导致灵魂跟身体不太融合,他这具身体里的意识开始排斥莫名闯进来的灵魂。
而且乔伟里灵魂太驳杂了,一旦他死亡, 没有立马更换新的身体, 地府都不一定收。
老严跟老吴面面相觑,放下了渐渐失去气息的乔伟里, 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们其实有点后悔了, 长生教虽说给了他们财富和漫长的生命, 可他们好像并不承担这些带来的后果。
许念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打算离开了, 然而刚站起身,就被老吴喊住。
“许小姐!我们把我们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你可要放了我们!”老吴焦急地说, 生怕许念冰后悔。
实际上夜色已经沉入海底了,许念冰只是借了他们的灵魂过来制造了一个幻境, 如果不管他们的话, 将来他们就会一直飘在海上, 日复一日地找金三角的码头。
不过许念冰已经对码头动了手脚,他们永远都找不到码头,会一直被困在海上, 直到遇见他们可以转世投胎的机遇。
许念冰静静看老吴一会儿,说:“我没说要对你们动手。”
说完,许念冰消失在了船上,老吴和老严互相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乔伟里已经断气,应该活不了了,于是老吴吩咐手下的人启程回去,他们没死就证明乔伟里还有救,他们要回长生教,说不定乔伟里还可以活过来。
他们不知道,他们再也没有找到陆地的可能了。
许念冰看着那艘幻境中的夜色缓缓驶向远方,随后守在另外一艘夜色旁边,等许念水出来。
不知道许念水在里面做了什么,大概过了三天她才出来,夜色缓缓在她身后消失,阳光逐渐照亮海面,深蓝的大海倒映出温暖的橙色。
“姐,我们回家吧。”许念冰对许念水伸出手。
许念水看着她,眉眼逐渐软和下来:“好。”
两人重新回到金三角,坐黑船去缅甸,因为她们两个名义上是出公差到的缅甸,怎么都得走个流程出来。
家里不缺玉器,两人也不是需要借用法器才能稳定发挥的人,就没去玉石市场逛逛。
回到家的时候还没除夕,不过周围都已经有了年味,家家户户都在大扫除,年货一箱箱搬进家里,刚好许念冰跟许念水回来,可以加入大扫除的队伍里。
唐六一跟唐雅要跟父亲回去看爷爷,所以他们新买的院子就打算随便清扫一下就可以了,反正都要空着的。
到家那天晚上,许念冰抽空将在夜色上打听到的事情复述给木诡听,想问她还记不记得。
木诡听了之后愣了许久:“原来……是这样啊?那时候我其实刚到人间不是很久,很多事情都觉得人跟妖很不一样,试着融进人的生活里,却始终不兑进,所以,你祖辈愿意让我住进那个院子的时候,我是很高兴的……”
她天生强大,可是没什么朋友,如果她不是在人间生出的灵智,大概其他妖精会先告诉她,不要靠近人间啊,不管是否会伤害到自己,总会有很多麻烦事出现。
人妖殊途,就算是好心的道士,也要离得远远的。
可是她生在了人间,最先遇见的,是温暖的小孩子们,自然会对人间抱有一丝期望。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当时我再谨慎一些,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会……”不会害死许多人。
木诡想说这些,可是她觉得,道歉并没有什么用,人已经死了很多了,许念冰和许念水半生的悲剧,也可以说是从她而起。
许念冰拍拍木诡的肩膀:“不关你的事,不管是人魔还是你,都没有让长生教做那些事,他们自己贪,那个教主拿到了你的树枝之后不也被自己收养的孩子反噬了吗?说到底,是欲望在作祟。”
他们跟生来拥有漫长生命的妖魔鬼怪不一样,十三教主明白自己本质是人,所以他们疯了一样想要更多长生的办法,甚至弄出了木诡的替代品。
就算用不长,他们还是会继续杀害更多人,寻找新的办法让自己长生,所以他们的实验、掠夺、杀戮,从来没停止过。
人魔和木诡就像制造了某种武器的人,难道有人用武器杀了人要怪制作武器的人吗?
明明是人的错,没有这样武器,他们也会制造另外的武器去杀人。
木诡知道许念冰在安慰自己,她无法将自己的完全摘出去考虑这些事情:“二水,你不用安慰我,本来就是……我们种下的因,遇见你,大概是希望我们能将这份亏欠,弥补给你吧。”
她跟人魔两次影响了拥有者风水杂货铺的人,当年愿意让她住进自己家的女孩儿,还有张九英、林春秀、许念冰……
有太多无辜的人,因为那段该死的根茎,成了冤魂。
即使时间倒流,能活下来的人,依旧寥寥无几。
许念冰缓缓靠到木诡身上:“你们是我的家人,在我看来,就是长生教的错,一码归一码,人魔说的是让那个教主自己变成树,可没让他杀人,人心滋生出来的欲望,不应该怪到妖怪身上。”
两人在树上坐了许久,木诡不再说让许念冰为难的话,只是问她:“二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找到人魔,然后利用他的消息,把那几个老不死的勾引出来。”许念冰闭着眼说。
这个办法是最直接的办法了,长生教十三个教主里,只有当年见过人魔的教主知道人魔的存在,其他十二个教主对他虎视眈眈,只要他出现,其他人肯定也是坐不住的。
所以,只要人魔出现,他们就无所遁形。
木诡摸摸许念冰的脑袋:“需要我帮你找吗?”
“不用,我应该知道他在哪儿,木诡,你如果真的愧疚,就保护好我的家人吧,说起来,我们还是那个女孩儿后代呢。”许念冰缓缓开口。
“……好。”木诡答应下来。
关于这段往事,许念冰准备烂在肚子里,木诡先成为了他们的家人,那就永远是家人,就当她的私心吧。
这份因所产生的后果,她可以承担下来的,一定。
——
大年二十九,唐六一和张风还在公司里跟老牛似的累死累活,而他的父亲唐先生已经到了。
刚好这天大家帮唐雅打扫唐六一这边的院子,许念冰、许念水都在。
院门开着,木诡偶尔送过来点吃的,于是唐先生到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敞开的院子,还怀疑自己的走错了,因为唐六一明明说过他们不在家。
许念冰先发现了人,打了个招呼:“唐先生,唐雅,你爸爸回来啦。”
在楼上擦门的唐雅听见声音,急忙丢下抹布,冲下来:“班长你说啥?我爸真的来了吗?”
站在院门的唐先生也听见了唐雅的声音,于是顾不上在院子里的许念冰跟许念水,先去抱住唐雅。
“哎哟,小雅你胖了,爸爸抱不动啦!”唐先生高兴地揉着唐雅的脑袋,试图将唐雅抱起来转圈圈。
唐雅笑得傻乎乎的:“我都十六岁啦!爸爸当然抱不动!”
父女俩分别太久,唐先生印象中唐雅还是个只到他腰间的小孩子,现在唐雅却已经长高,跟以前的小孩模样差了很多。
“在这边过得开心吗?”唐先生笑着问。
唐雅不疑有他,大笑着回答,还拉着唐先生去给许念冰看:“开心!爸爸快过来,这是班长,你们应该见过了吧?”
闻言,唐先生有些诧异:“哦?许小姐还是小雅的班长?”
“对,唐六一没跟唐先生说吗?我们一个班的,所以才会请我保护唐雅。”许念冰不在意唐先生的试探,为人父母,在孩子的事情上总是很谨慎。
唐先生恍然:“原来如此,那多谢许小姐的照顾了,不过今天你们是在这边玩吗?”
“没有哦爸爸,班长和小水姐姐是来帮忙打扫的,咱们不是得回去看爷爷奶奶吗?趁现在简单打扫一下,毕竟要过年了嘛。”唐雅解释道。
有太多事情是唐先生不知道的,唐雅慢慢跟他解释,许念冰和许念水不好在现场打扰他们父女团聚,干脆也回到了自家这边的院子。
木诡和兰姬又在院子里喝酒,小火炉温着酒,导致满院子酒香。
许念冰走过去,在火炉旁边摆上橘子:“你们两个得亏不是人,要是人,这么天天喝,迟早中风。”
“哎呀,酒是好东西,一醉解千愁!”兰姬笑眯眯地说,然后又往自己的小酒杯里倒了一杯。
而许念冰跟许念水只想吃烤橘子,占据了她们温酒的位置,将橘子摆满了小火炉。
木诡干脆也开始烤橘子,问:“小雅他们今天就要出发回家了吧?”
“唔?这么快吗?”兰姬摇摇晃晃的,还试图加入讨论。
“今天二十九,明天除夕,确实应该今天就回去的,不过他们一家明明都不太喜欢唐家爷爷奶奶,却还要回去,不知道是膈应谁。”许念冰叹息着说。
按照她的想法,既然那么不喜欢的话,何必为难自己呢?
趁兰姬清醒着,许念冰说了自己要找人魔的事,让兰姬做好准备。
兰姬在剥橘子,听了许念冰的话,有些疑惑:“他来就来,我为什么要做好准备?”
这一世家里有林春秀跟许瑞和在,所以家里一直很整洁干净,兰姬还没发现自己只针对屋内的洁癖,同样的,她也不会知道,自己跟人魔有多少矛盾。
许念冰沉默一会儿,委婉地说:“前世你们关系不是很好,磨合期很长,有个心理准备的话,至少不会打起来。”
“呵,那肯定是他的问题,人魔那家伙,本来就不是好人,必然是他的错。”兰姬斩钉截铁地说。
闻言,许念冰跟木诡互看一眼,无声叹息。
有的人就是合不来,比如许念冰跟螣蛇,比如兰姬跟人魔。
其实也不是多差的关系,可就是会打起来,大概,这就是损友吧,相爱相杀。
当晚唐六一跟张风刚下班回来,就被唐先生接走了,唐雅至少还回来收拾了一下衣服和贴身物品,带走了木诡准备的一盒糕点,可以在路上填肚子。
唐六一他们都没来得及跟许念冰这边打招呼就被摁进车里送走了,毕竟路不好走,他们得提前出发,争取在天亮之前到唐公馆。
家里少了个真正的小孩儿,好像忽然就安静许多,还好许念水跟兰姬依旧闹腾,不然这年过得就太安静了。
每年除夕的流程都一样,早期准备祭品、下午祭祀、晚上吃团圆饭。
梦雪之前跟许瑞和跑了许多地方,回来后一直在休息,直到除夕才出来吃团圆饭,她也蛮辛苦的。
省城晚上是有烟火看的,在院子里就能看到。
一家人吃着零食,看烟火守夜。
林春秀跟许瑞和坐在一块,两人安静地看着烟火,好一会儿,林春秀悄声说:“今年,肯定是个好年。”
旁边的许念冰听见了,垂下头看了下手中的橘子,轻轻笑起来。
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至少在展望未来的时候,他们始终是向前看的。
大年初二,唐雅打了电话来拜年,听语气,应该还好,可能是因为父亲跟着一块去了,所以没再被爷爷教训。
日子哧溜就过去了,唐雅他们在大年初五的时候回来了,唐先生很忙,能回来一趟已经是各种协调的结果,不能再待了。
不过他临走前,交给许念冰一个地址。
“唐先生,这个是……”许念冰看着那个国内的地址,有些不明所以。
唐先生无声笑笑,说:“当时你突然到缅甸,我不知道你这个人是真是假,所以保留了一点消息,这次过来,才发觉六一跟小雅受了你很多照顾,自然我也不应该藏私,这是我去年才查到的,我小叔叔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
许念冰发觉其中不对的地方:“唐先生,你说过自己对那份家产不感兴趣的,那为什么还要查他的消息?”
“我只是讨厌我爷爷的私心,如果许小姐站在我的立场上,大概也会这么矛盾吧?”唐先生说完,摆摆手,上车离开。
目送车子离开,许念冰看着手中的地址,轻轻叹息。
确实,唐老爷子做得太令人寒心,需要的时候就找回来,不需要的时候就丢弃,而且,在那个情况下,他都想着给自己的小儿子留退路。
一个家庭里,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不是小儿子叛逆,唐家的产业里那一半,甚至没有唐先生的份。
这种心态下,唐先生关注自己的小叔叔是难免的,人就是会有这种很微妙又放不下的心情。
地址是在南方一个靠海的小城,离省会这边不远,去一趟大概就一个白天。
原本许念冰打算先去找人魔的,现在忽然来了这份地址,她就有些犹豫,应该是先找人魔还是这个唐家小叔叔。
毕竟两个人都会跑来跑去居无定所,错过任何一个都很麻烦。
许念冰将地址拿回院子里跟,找来木诡、兰姬和许念水商量,自己应该先去哪里。
结果刚听许念冰说完,兰姬忽然指着那个地址说:“这个地方我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