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分是吃的,一部分是肿了。 (1)(1 / 2)

不做噩梦,也是不可能的。

姜明珍本人就是活生生的,何玉的童年噩梦。

有天,何玉做噩梦,梦见自己被姜明珍追着扇巴掌。惊魂未定地醒了,发现她真的在扇他巴掌。

为了方便她的“监督”,也就是扇巴掌的迅速和方便,姜明珍跟范阿姨提议,她睡觉的位置从阿姨的旁边,移到他们俩的中间。

何玉比姜明珍睡得早,很大几率睡到一半被殴打致醒。

何玉比姜明珍睡得晚,她熟睡时的大字型睡姿,能把他挤得掉下床去。

如果可以的话,何玉每天都不想睡觉了。

……

“我觉得我跟活芋最近关系有变好哦!”

打着哈欠的姜明珍坐在妈妈怀里,向她汇报。晚上太辛苦了,她没有睡饱,白天困得不行。

“嗯,”徐美茵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道:“本来就是你这个小霸王,在单方面地跟他闹矛盾,人家一直很好很乖的。”

姜明珍说的关系变好,是指中午发生的一件事。

闲着没事去何玉的房间玩,姜明珍意外发现他在吃零食。

“你吃什么?”

绕到何玉背后,她重重地往他背上一拍。

何玉整个人已经锻炼出了“姜明珍条件反射”。他先是被吓到,判定惊吓源是姜明珍后,立刻摊开手,把东西推到她面前。

“不是吃你的东西,我没有抢你的东西。”

她眼神在碗里扫了一圈,果然如他所说,不是她的零食。

姜明珍的零嘴只钟爱膨化食品,碗里那些看着干巴巴的土黄色果条和气味奇怪的花生,她从来没有尝过。

即便如此,她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它们从哪来的?”

何玉老老实实回答:“我和我妈从乡下家里背来的。”

“范阿姨带来我家的吗?”姜明珍表示怀疑:“我怎么没见过。”

“你见过。”

他垂下眼,把碗往自己这边收了一些:“你说臭……”

这么一说,姜明珍就想起来了:活芋来的第一天,手上拎着个大大的麻袋,范阿姨说他们从乡下带了土特产。当时好像她说,有地瓜干,盐水花生。不懂那些是什么,姜明珍凑到麻袋旁边闻了闻,捏着鼻子说了句“好臭”。

后来她在家里再没看见过那个麻袋了。

姜明珍还是稍微懂一点“礼貌”的,毕竟她妈妈成天张口闭口都在教导她。

原来那是何玉的零食,她想:那她不应该说它臭的。

是自己“没礼貌”了,姜明珍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搓了搓鼻子,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他:“好吃吗?”

“好吃。”何玉啃着地瓜干,砸吧砸吧嘴,有滋有味的。

于是姜明珍朝他伸手。

“给我吃一个。”

手伸得老长,但她的眼睛十分刻意地看着别的地方。

姜明珍心中早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平时她是怎么对待何玉的,她心里有数。换作何玉向她要东西吃,她这会儿已经站到他头上,对他一顿拳打脚踢加激情辱骂了。

何玉没说话。

他那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他的手指在碗中拨来拨去。

姜明珍悄悄撇了撇嘴:她就知道他要报复,竟然不理她,自己吃自己的。明明听见她说话了吧,她音量又不小。

懊悔自己向他要东西,她准备合拢手掌……

有东西被放在了她的手心。

脸上傲慢的表情绷不住了,姜明珍立马转头,望向自己的手。

是一个地瓜干!

比何玉刚才啃的大了好几倍,外观也好看,橙黄橙黄的,看上去很新鲜。

他刚才!姜明珍看了看他的碗,他刚才在选碗里最大最好的地瓜干给她?

明显是的。

姜明珍大概不知道自己在笑。

何玉来这里以后看过各式各样的姜明珍。大多数时候,她噘了个嘴在闹脾气,常常拿着小眼睛瞪他,做鬼脸吓他。

他唯独少见,她笑起来的样子。

笑起来的姜明珍不凶,不像鬼了。

他好像也变得没那么怕她。

姜明珍见到何玉在对她笑。

他分她地瓜干,捡了个最好的,还要对她笑。

不论什么时候的何玉,都超像小狗!

从前是落水的怯怯的小狗,如今是小心翼翼在摇尾巴的小狗。

她发现自己挺喜欢看他这个样子,现在她的心情很好。

姜明珍用力咬了一口地瓜干。

咬完后嚼啊嚼,不可置信地又咬了一口。

“这什么啊?”

她大声感叹。

“好甜好香哦!”

☆、来玩玩具吗

姜家大新闻:姜明珍不再抢何玉东西了。

晚饭时间,姜元撞见两个小孩的对话。

何玉问:“我妈说可以吃晚饭了,我要去吃了,你去吗?”

“去!”姜明珍答得干脆。

虽然跟以往的模式一样,何玉吃东西,姜明珍追过来跟他一起吃,但从前的餐桌气氛可不是这样的。

“范阿姨,今天的虾好吃呢!”

被喂饭的姜明珍很久没有吃得这样慢条斯理,范阿姨还担心是今天的菜不合口味。听她这么说,她连忙将桌上的油焖虾拿得离小姐近了一些。

姜明珍双手端起那碗油焖虾,把它放到了何玉的饭碗前。

大人们只见过她抢东西,没见过她让东西,忽然瞧见这一幕都在怀疑她是不是在搞什么恶作剧。

何玉对大小姐的殷勤也不适应,她明显地让给他的虾,他一筷子不敢动。

“你怎么不吃菜呀?”姜明珍疑惑。

头埋得低低的,何玉生怕夹菜时不小心看了虾一眼,被怒斥:“活芋,你竟敢抢我的虾”!

所以他只吃自己碗里的米饭。

范阿姨转眼间又剥好了一只虾,喂到姜小姐嘴里时,被她先一步夺下勺子。

“虾好吃的。”勺子往何玉的碗里一伸,虾被丢了进去。

到他饭碗中的虾,是已经被“污染”的,姜明珍绝对不可能再碰。

于是何玉硬着头皮,将虾连着饭,扒拉到嘴里。

“嗯,好吃的。”他吃完咽下去,很小心地对她笑了一下。

“是吧!”姜明珍一脸自豪,好像那虾是她做出来的。

徐美茵听她女儿说过她和何玉关系变好,不过亲眼所见还是感到惊奇。

第二天早饭,姜明珍的奇怪状态还在持续。

她对范阿姨说:“不要你喂饭了,我可以自己来”。

接着,她右手张大,握住勺子,用一种类似铲土的姿势开始吃饭。

“珍小姐,不是这么握勺子的。”范阿姨哭笑不得地想要上前教她。

姜明珍看了眼何玉。

感知到她的目光,他停下了吃饭的动作,让她看他是怎么拿勺子的。

姜明珍学着他,重新握好了饭勺。

“天呐,我们家小珍最近长大了,超乖超可爱啊!”

姜元和徐美茵感动得几乎落泪,为了奖励“懂事”的女儿,又斥巨资给她买了一大堆新玩具。

小公主明珍抱着手,站在她豪华的玩具房外,叫住了路过的何玉。

“喂!”

万年不改,高高在上的语气。

何玉已经习惯姜明珍跟他说话,不用正眼看他。不过他还是停住脚步,听一下她要跟他讲什么。

“我玩具太多了,一个人玩不完。”

大小姐的脚往旁边挪了一小步。玩具房的大门多出一些些空间,正好可以通过一个人。

“你要是想玩,我可以让你一起玩。”

何玉出乎她意料地,没有立刻应好。

姜明珍对于这一点很是讶异。

她又不是不知道何玉有什么玩具。他和范阿姨住的那间保姆房,被范阿姨做家务的物件堆得满满的。何玉平时能玩的,只有一盒水彩笔。

缝纫机窄窄的桌板是他的书桌;垃圾一样的传单、广告单背面,是他的画纸。他在纸上涂涂画画,能这样安安静静地呆上一整天。

姜明珍以为,她允许何玉来玩她的玩具,他会欣喜若狂地对她磕头道谢。

可他居然在犹豫?

“我有拼图、积木、跳跳棋、玩具赛车、飞机模型、打地鼠、音乐手拍鼓,全套的厨房玩具……”姜明珍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给他听。

何玉打断她:“你、你不想让我玩,我绝对不会玩的!”

那些玩具很贵的吧,他光是听着都害怕了。如果不小心把它们弄坏,她肯要他赔的。

“……”姜明珍沉默了。

何玉怕多惹事端,脚步匆匆准备离开。

“你走什么啊?”

她羞恼地跺了跺脚。见他马上要离开二楼,赶紧追了过去。

听见背后的脚步,何玉没停,反而走得更快。

“我想!”

姜明珍急死了,一嗓子喊出来:“我想让你跟我玩!”

何玉停了。

他抓抓脑袋,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

打量着姜明珍,他眼里写满了困惑。

姜明珍顿时没了刚才喊话的底气,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看得越是认真,她越是目光闪烁,咬紧了唇,脸颊开始发热。

“别看了!”

姜明珍生气地叉着腰,“蹬蹬蹬”地跑走,躲回她的玩具房。

她没锁门。

躲归躲,玩具房的门开得可大了。

何玉盯着那门又想了几分钟,最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姜明珍在里面玩她的布娃娃,玩得可认真,完全没有要跟他搭话的意思。

“可以……”

他舔了舔唇,主动地小声试探:“可以一起玩拼图吗?”

姜明珍没回答他可不可以。

她背对着他,红红的脸藏得严严实实的。

“那边,”她抬手,指向玩具房的一个角落:“箱子里全是拼图。”

何玉走进来,按她说的,去那个箱子里找。

“拼熊的这个好吗?”他举起来问她。

“随便。”

谁能想到,曾经的死敌,如今能面对面坐着,你一块我一块地共同完成拼图。

何玉以前只看过别的小孩玩,自己没有拼过,姜明珍拼起图比他有经验的多。

“这个应该放在这里,你看它的边边是直的。”她没有嫌他拼得慢,反而在相当有耐心地教他玩。

当何玉手上最后一块拼图完美地拼上,一整幅图画完整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卡通熊和小猪朋友趴在森林里晒太阳,蓝蓝的天,绿绿的树,五颜六色的花儿开了一地。它们看着对方,笑得开开心心。

“耶!”

“拼好了!”

姜明珍跳起来,和何玉击掌。

她的眼神很亮,笑容很大,他也一样。

所有的芥蒂在这一刻都没有人记得了。

他们看着对方,笑得开开心心。

“我要拿去给我爸爸妈妈看!我们好厉害!”

“拼图真好玩。”他不复往日面对她小心翼翼的胆怯,兴奋得鼻尖泛着红。

看了眼外面的天,时间离吃晚饭还早。

姜明珍咽了咽口水,问他:“我们还拼吗?”

何玉超大声说:“拼!”

合拍的拼图伙伴马不停蹄地重归队伍,前往下一步的征程。

姜明珍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

“你吃不吃地瓜干?”

美好的气氛中,何玉忘记她第一次说他们袋子臭的事,非常自然地问出口。

姜明珍点头如捣蒜:“吃。

“我去拿!”他一溜烟出了门。

她坐在原地等他。

什么也不做,就乖乖地等。

——我要等活芋回来,和他一起拼。

姜明珍这样想着。

☆、童年的凉风

何玉从乡下带来的地瓜干真的很多,有足足一麻袋。

好像足够两个小孩吃一个童年,都吃不完。

主动找何玉玩,主动跟何玉示好,对于姜明珍来说都不是丢面子的事。

——我是为了吃到地瓜干才对他好的!

她这么跟自己说。

夏天到来的某天,何玉抖掉麻袋里的残屑,将整理出来的瘦巴巴的地瓜干捧到姜明珍面前。

“是最后一个了。”他说。

“啊。”她的语调拖得很长,像没写完的句子,后面拖着六个意犹未尽的点。

徐美茵说,这个夏天过完,姜明珍和何玉就要去上学前班了。

姜明珍不懂学前班是什么,于是她妈妈解释道:学前班是为了你上小学做准备。邻居家的小朋友、之前跟你一起玩的小孩子们,他们全部要去上学前班的。在学前班,小珍还能认识到其他的更多的新朋友。

原本以为上完一年的学前班就能回家,然后永远在家里呆着的姜明珍感到了恐慌。

“上完学前班还没结束,要继续上小学的吗?”

“是啊,”徐美茵笑道:“小学、中学、高中、大学,小珍要全部上完的哦。”

姜明珍在夏天到来后,一直闷闷不乐。

究其原因大约是地瓜干没有了。

姜大小姐想吃东西吃不到的情况极为罕见。范阿姨没给她买新地瓜干的原因,是姜家的家主不让。

姜明珍换的第一颗乳牙,便是在她啃地瓜干的时候,一用力啃掉的。

小孩子娇气得很,换牙时出了点血,她见嘴里一口一口吐出来的全是红色的,牙龈又疼,扑到父母怀里哭成了泪人儿。

横行霸道的女儿因为牙掉了哭成小猫咪,姜父姜母自然心疼得不行。

“小珍,不能啃地瓜干了哦。你在换牙,地瓜干又硬又甜的,你要是吃了再把另外的牙弄掉了,下次还得哭。”

相比于父母的小心,姜明珍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牙掉没几天,她就开始偷偷向何玉讨地瓜干吃。

这下,他那儿的地瓜干全部吃完,她彻底没得吃了。

……

何玉知道最近姜明珍不高兴。

她的心情全是写在脸上的。他每天白天跟她一起玩玩具,晚上还时不时被她监督睡眠,强行看不出她不高兴也很难。

随着入夏,姜小姐思念地瓜干的症状,越来越严重。

他们俩在玩具房搭积木搭到一半,她忽然开始叹气。

“你玩吧,我不玩了。”

何玉看着她背着手走到窗边。

惆怅望向外边,她长长地叹:“唉。”

泄了气的肩膀往下沉了一截。

忧愁的丑丑的脸,远观活像个小老太婆。

“要是还有地瓜干该有多好。”

何玉挠挠头,沉思了一会儿。

扫视周围,确定没人,他走到她耳边用气音对她说。

“我觉得,不然……你跟你爸爸妈妈闹脾气吧。”

姜明珍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

何玉拍拍她的肩,十分确信道:“闹得大一点,他们会肯你买的。”

他的表情非常真挚,真挚得她一时失了语言。

她当他是乖孩子。姜明珍的意思是,何玉看上去胆子小小的,又那么听大人的话,居然会鼓励她闹脾气。

其实想来,他们俩的第一次见面,他就表现出了有什么说什么的实诚。如果他真的胆子小,估计是不敢对她三番五次“不敬”的。

想得远了,姜明珍看上去有些走神。

“你不想跟他们闹脾气吗?”何玉把她的发呆理解为,她不认同他的提议。

姜明珍心思不在那上面,草草地点了点头。

何玉明白了:“那我再想想办法。”

等到几天后,他神神秘秘地找到她,姜明珍才知道,何玉的“想想办法”,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细心观察了。

“我跟我妈妈早上去菜市场,我发现有人在卖地瓜干。”

“你可以帮我买吗!”听到那三个字,姜明珍精神立马来了:“我的存钱罐里有钱,我有很多钱的。”

“不行,早上我跟我妈妈买菜,我没有办法买。”没多想,他便拒绝了。

被拒绝是正常的,姜明珍很容易地接受现实。

“好吧,乖孩子。”

何玉的“想想办法”却没有到此为止。

姜大小姐日日叹着气。他们从前最爱一起拼的拼图,她也不再感兴趣。

“送给你玩。”将全新的拼图往何玉怀里一塞,她回自己房间午睡去了。

躺在床上快睡着的时候,她的门被扣响了。

姜明珍起床拉开门,外面是何玉。

“要不要出去,我们到菜市场买地瓜干!”

他的语气很急:“我妈妈刚才出去商场买东西了,她跟我说,她没这么快回来。”

“啊?”

突如其来的干坏事邀约,让姜明珍有点发蒙,不过她立刻心动了,甚至兴奋起来。

“菜市场在哪里?”

“比较远,”何玉一早考虑好了:“我们骑自行车去。”

“你是说我停在后院的自行车吗?可是,我不会骑。”

“我会!”

何玉有姜明珍未曾了解过的样子。

他是山里出来的小孩,爬过树、抓过鸟、打过架,从小他跟爸爸呆在一起的时间更多。在乡下的时候,何玉可和乖小孩这三个字扯不上关系。

他爸爸坚信,男孩子得磕磕碰碰,才能养得皮实。在工地里闲着无事,他教他的小孩学骑车,直接用他的那架破破烂烂的成人三轮车学。

何玉的身高连脚都踩不到地,摔得多了,竟然也学会了。

“你坐稳啊。”

小男孩的普通话一说大声就不标准,他这会儿没注意到这个,踏上儿童自行车,脸上神采飞扬。

姜明珍比他高、比他重,她战战兢兢坐在后座,把脚稍稍地抬离了地面。

有风掠过她的耳廓。

何玉一蹬腿,脚踏上踏板,流畅地踩了起来。

自行车在动!速度越来越快了!

——他的力气有这么大的吗?

姜明珍一边眼睁着,一边眼闭着,双手扣着前面的椅座,半点不敢放松。

那只呆在她家,温顺的好欺负的小狗狗,有一天忽然被放到了野外,它在大草地上开始一路狂奔。

“要下坡了。”何玉说。

风儿吹乱姜明珍的额发,她用睁着的那只眼睛看见,身边的房子快速倒退。

他们在坡上飞驰而过,凉风沿着自行车下行的轨迹,劈开一条道,驱散所有夏日的燥热。

藏了一个夏天的心事被风一吹,轻轻巧巧地,浮到嗓子眼。

姜明珍小声道:“我不想上学前班。”

“你说什么?”何玉没听清。

“我!”她音量变大,一字一句:“我不想上学啊!”

“为什么?”

他没停下,没回头。

看不见何玉的表情,姜明珍反而坦荡。

“没人喜欢跟我一起玩。”

何玉回答:“我也上学。”

“啊?”

风太大了,她贴近他,才听见。

“我也上学啊。”

这回听见了。

“哦!”

何玉也上学前班。

有很多小朋友的学前班,意味着有会有很多小朋友讨厌姜明珍,她向来和其他人玩不来的。

不过何玉也上学前班的,和姜明珍同一个。

☆、小公主的狗

最后他们还是没有买到地瓜干。

偷偷溜出来的这一趟,何玉看准了时机、地点、交通工具,但他忘记提醒姜明珍带钱。

他们千辛万苦到达菜市场,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不过姜大小姐思念地瓜干的症状,由于他们这一次的出行得到了缓解。

她不再叹气。

俩小孩也顺利地迎来了学前班的开学。

姜明珍担心自己讨人厌的事完全没有发生,相反,她在学前班里是非常受欢迎的。

班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跟姜明珍玩得好,就有好吃的吃,好玩的玩。

姜明珍的玩具是最多的。她带到学校玩的玩具不需要再带回家,看谁顺眼就把玩具送给他。

姜明珍的妈妈每周五会拎一些吃的喝的来他们的学前班。

说是说来自家女儿送吃的,但她总是会多买。那“多买”的分量,足够分班里的老师和同学,还有富余。

每个周五的姜明珍,是班里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她的课桌上整齐摆放诱人的食物,在小朋友们期待的目光中,她开始将它们分出去。

跟她玩得最好的人,能最先被姜明珍点到名,分到的也是最多的。

“活芋,你想吃多少先拿走。”姜明珍叫的第一个,毫无例外的次次是他。

大家知道何玉和姜明珍的关系非比寻常。

两个人一起上学放学,坐同桌,课间玩游戏时总是在一起的。

至于原因,小朋友之间也传遍了:何玉的妈妈是姜明珍家里的保姆。每周姜明珍妈妈送东西来,都是那个保姆拎着的。

“何玉是姜明珍家的下人”这说的算是好听的。

更难听的也有人说:“何玉是姜明珍家养的狗。”

隔壁班有几个认识姜明珍的小孩,何玉第一次到姜明珍家的时候,她有叫他们去她家玩。对于那天的何玉,他们全部印象深刻。

姜明珍不在的时候,他们找到何玉。

“你现在怎么跟姜明珍玩那么好啊?”他们好奇。

“是不是跟他们说的那样,你真的成她家的狗了?”

何玉回答不上来。

他长到六岁,似乎比其他六岁的孩子更沉默一些。

相比于身边围绕了很多伙伴的姜明珍,何玉没有交到一个新朋友。

班里的小孩跟着姜明珍叫他“活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乡下来的,学他的口音说话是一件滑稽好玩的事情。

当何玉试着反抗开他玩笑的人:“能不能不要学我说话?”

开他玩笑的人吐着舌头继续学:“能不能不要xiáo我索发!”

这时候的姜明珍在跟着大家笑,那个模仿的人模仿得太像,把她逗乐了。

她无从得知,何玉内心深处会为被笑话口音的事感到自卑,毕竟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大家笑他的时候,他也总是表情平静的。

姜明珍超级高兴能和何玉一个学前班。

她觉得,她跟何玉天天在这里玩得很开心。

在课间,他坐在位置上,抱着他那盒表面图案快要磨没的水彩笔画画,她见了,立马拉他起来。

“活芋,别画了,跟我去踢毽子吧。”

于是,全是女孩的踢毽子小组,加入了一个何玉。

姜明珍刚学踢毽子没多久,才踢了一下,毽子便落了地。

弯腰捡了几回,她体力耗得已经差不多。

不小心踢得比较远,她向在旁边站着的何玉求救:“帮我捡毽子好吗?”

他二话不说去捡了。

何玉用起来实在方便,姜明珍不自觉开始依赖他,踢得远了都喊他捡。

逐渐地,其他女孩学着姜明珍,也让何玉帮忙捡毽子。

这个活动发展到后面,女孩们踢毽子少不了要叫何玉……他是专门捡毽子的。

何玉可不就是姜明珍养的狗吗,即便是别人说了,他也想不到反驳的词。

狗会帮主人捡球,他会捡毽子,对姜明珍言听计从的何玉,比狗还听话许多。

由于保姆儿子的身份,在所有人,包括范阿姨、姜家家主、姜明珍,乃至何玉自己眼中,他天然地低了她一等。

这个身份到了更多人的校园,被更加地放大了。加入这个鄙视环里的,有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

它已经慢慢地大到,让他深感不适的程度,何玉感到哪里出了错。

“姜明珍跑去哪里了啊?你怎么没有看住她?快把她叫回来上课。”老师这么对他说。

被叫小狗后,何玉的沉默对待,让爱开玩笑的同学们变本加厉地给他取了新外号,叫“土狗”。

姜明珍听到后问为什么,他们说因为何玉是乡下来的姜明珍家的狗。

“你们也觉得他像一只小狗吗!”她说:“我早就觉得像了!他的眼睛像小狗狗一样圆圆的,而且他总是很乖呢!”

何玉是喜欢和姜明珍玩的,可是,他在一步步成为姜明珍身后的一道影子,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和颜色。

父亲去世后,为了不成为母亲负担,何玉努力地听话乖巧,不去惹事。如果他是天生逆来顺受的性格,或许他能和姜明珍相安无事地共处,但他不是的。

何玉的郁卒,在周六的下午被一件事情点燃了。

学校老师留了作业让小朋友们回家画画,画的主题是“我的朋友”。

姜明珍准备对着何玉的脸画这幅画,去保姆房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和范阿姨一起出门买东西了。

他平时不离身的那盒水彩笔放在缝纫机的桌上,她正好看到。

想到要画画,她的水彩笔在二楼的书包里,姜明珍懒得跑上楼去拿,于是直接把何玉的水彩笔拿走用。

何玉回来,见到画画的姜明珍。

她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随心地在纸上涂色,跟着电视里的声音笑得乐呵呵。

有很多画废的纸,揉成团丢在地上。

几把水彩笔用得没水了,丢在纸的周围。

“你为什么用我的水彩笔?”

何玉远远看到那些笔,冲过来,直接把它们从她手中夺了过来。

她的手被他抽痛了!

“你干嘛啊?”姜明珍揉着手,瞪了他一眼:“我借你的用一下不行吗?”

“不行。”

姜明珍从来没听过何玉用那么大声的音量说话。

他将水彩笔盖上盖子,一把一把复原到盒子里,期间完全不看她。

“哼,活芋小气鬼!”姜明珍哪曾被何玉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沉寂许久的大小姐脾气顿时上来了:“你的水彩笔难用死了,好多画两下就没水了,我还不爱用呢。”

“被你弄坏了。”

何玉捡起被丢地上的水彩笔,在自己手心里试着画线。

“没水了……”

他整个人像傻掉一样,不停地画呀画,笔已经涂不出颜色。

姜明珍看着他低垂的头,豆子大的泪水从他眼里一滴滴滚落。

他竟然哭了。

本来姜明珍已经气到准备掀桌子,看他这样,忽然心虚了。

至于吗?何玉被她从梦里打醒无数次,有时候打得很重,他也不会哭啊。被她骂得狠的时候,被她抢东西的时候,那些不比用了他的水彩笔严重吗?他都没有哭啊。

“没水就没水啊,我赔给你。”姜明珍宽宏大量道。

既然他哭了,她就不发火了,这次不跟他计较。

“你那种水彩笔我还有很多。我有24色、48色的、72色的,你觉得不够,我可以叫我爸妈买十盒赔你。”

何玉还在哭。

“你听到没有!”她吼他:“不要哭了好吗!”

男孩哭得脸都红起来,嘴用力地一下一下抽气,呼吸不畅的样子。

姜明珍也被他弄哭了。

她哭起来不比他的安静,她哭得歇斯底里。

大人们注意到客厅的动静,赶忙下楼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小孩都在哭,根本无法沟通。

范阿姨过来仔细一看那些水彩笔的样式,心道坏了。

“是何玉他爸爸送他的水彩笔。”

听着儿子的哭声,她心里也疼:“被小姐拿去用,好像用坏了一些。”

“小珍!”

姜元和徐美茵对范阿姨家里的事再清楚不过,马上转头去骂姜明珍了。

“你怎么能乱用别人的东西呢?”

“不就是……破水彩笔吗!”

姜明珍赖到地上,揉着眼睛,蹬着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也凶我!”

她不懂,她委屈,她对何玉爸爸的事一无所知。

大人们叹了口气,不知对她从何说起。

只好先和何玉道歉。

“何玉啊,叔叔阿姨给你买水彩笔好吗?你要什么样的,叔叔阿姨买,买特别多啊。你别哭了,原谅姜明珍好吗?她……”

那是何玉听过的最恶毒的一句话。

“她,不知者无罪呀。”

六岁的他尚且无法完整理解这句话,他只听得懂意思。

因为姜明珍不知道,所以她做的错事,全部当没有过,他要原谅。

可是,他的水彩笔坏了,就那么坏了,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全世界最贵的、最好、最多颜色的水彩笔,它们加起来,也抵不过他爸爸买给他的。

“我不要你们的水彩笔!”男孩的声音哑了,像竖起毛的小动物一样,暴露出浑身的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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