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分是吃的,一部分是肿了。 (1)(2 / 2)

当姜明珍哭得累了,嚎啕大哭化为抽泣时,他仍然在哭。

周围的声音都在耳朵里消失,何玉沉浸于无尽的悲伤之中。

幼年丧父、到新的地方、寄人篱下的生活,做不完的噩梦……压抑的情绪被坏掉的水彩笔剪开了一个缺口。他停不下来,所有这一年来感到沉重的一切将他淹没。

“阿玉,别哭了。”范阿姨按住何玉的肩,帮他擦眼泪。

即便是平常夸了他千句万句“你好乖”,姜家也不是能容他发脾气的地方,不能再哭了。

☆、道歉进行时

徐美茵把姜明珍带回房间,她还不乐意。

何玉没有跟她道歉呢!

上一次他得罪她,说她长得像鬼。最后他帮她捡熊、跟她说了对不起,好久之后她才打算原谅他的。

这一次比上一次的更严重!

姜明珍不哭了,冷静下来,深感自己刚才没有发挥好。

“活芋把我的手弄痛了。而且,他的笔他自己天天用,是他用没水的,我只是拿来画了一两下而已,没水怎么能说是我用坏了,明明他……”

“姜明珍!”徐美茵拉下脸,非常严肃地叫了她的大名。

“哼。”姜明珍的嘴噘得高高的,能挂得上一个酱油瓶。

“换作是你,你的水彩笔被人弄坏了,你什么感觉?”

她答得理所当然:“我才不会在意,反正我有很多水彩笔。”

徐美茵叹了口气,想着举出更恰当的例子:“你最喜欢的玩具,被别人弄坏了呢?”

“我会叫他赔我一个啊。如果他不赔,我就跟我爸妈说,叫你们重新买一个一模一样的给我。”

姜明珍从小家境优渥,她有溺爱她的父母,没吃过苦。让她站在何玉的角度思考是很难的,他的生活和她的,找不到相通之处。

好在徐美茵有教导她的耐心。

“我不答应给你买,你再也没法拥有一模一样的玩具了,你会怎么做?”

姜明珍倔着,不肯松口:“那我找爸爸啊。”

“我说的是,如果你爸爸和我,有一天没有办法买东西给你了,你再也拿不回来你最爱的玩具了。那你会怎么做?”

她妈妈尝试把姜明珍放到何玉的位置上,让她明白何玉的哭泣事出有因。姜明珍不傻,她听出来她妈妈的意思,可她若是承认何玉没做错事,那做错的就成了她自己。

“你们会给我买的。”

跟她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

换作以往,徐美茵这会儿已经放弃说教了,她觉得孩子还小,大了再跟她说也不迟。但她看着自己六岁的小女儿,忽然觉得,或许现在教她都太晚了。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女儿已经不可爱得成了这个样子。

“你今天做了很严重的错事。”

放弃要她将心比心地自己发现错误,徐美茵直接指出来了。

“首先,你借走别人的东西,没有提前跟人家说。第二,那是对于何玉很重要的水彩笔,你把它弄坏了。第三,你弄坏后没有跟他道歉,反而大哭大闹,怪他小题大做。”

姜明珍不懂:“活芋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拿啊?”

徐美茵反问她:“你为什么可以拿?我有没有教过你,借别人东西前,要问别人愿不愿意?”

是教过。姜明珍会问的,假设对方是学校的同学,她借东西一定会提前打招呼;但对方是何玉,姜明珍便不会提前知会。

她抢他东西,抢成了一种习惯。从何玉乖乖地把自己的地瓜干让给她的那一刻起,最后一点“他”与“我”的界限也消失了,他的东西就等同于她的。

“好吧,”姜明珍承认:“算我有一点点做错了。”

“不止一点点,我说了,是错得很严重。他的水彩笔,是他爸爸送他的。你知道吗……何玉的爸爸不在这个世上了。”

“啊?那他去了哪里?”她问得一派天真,完全不知其中的沉重。

徐美茵选择不再避讳地,和她的女儿谈论不幸的事。但姜明珍对于死亡的理解,相当浅显。死亡离她年轻的爸爸妈妈很远,离她更远,远得就像是永远不会到来一样。

她妈妈吐出一口气,向后靠上了椅背。

“哪里也不去,他只是不会回来了。”

姜明珍沉默了。

她沉默地思考,不再回来的概念。

“他爸爸没了以后,何玉每晚睡得很不安稳。你不是相当了解的吗?他晚上老是做噩梦。听范阿姨说,何玉爸爸出事的时候,何玉也在那个工地。他这孩子,很可怜啊……”

“所以,”姜明珍想起来:“他做噩梦时总叫着‘爸爸’,他很想念他的爸爸?”

“是啊。你之前到爸爸妈妈这儿,笑话何玉要跟范阿姨一起睡。和何玉一样的年纪,你已经跟我们分房,在自己房间也能呼呼地睡得跟小猪似的。但是,小珍啊,你能安心地睡觉是因为你知道,家里很安全,不管发生什么事爸爸妈妈都会保护你。而何玉呢?这里不是他的家,他的爸爸没有了。”

徐美茵字字句句都说得温柔,姜明珍的头却被她越说越低。

她忆起何玉被梦给魇住,脸色煞白的模样,心中突然袭来一股不可名状的悲伤。

“小珍,今天妈妈的话,希望你能听进去。以后,你更应该懂得珍惜,懂得尊重何玉。你在我们的家里,是主人,主人的身份不是让你用来欺凌别人的,你应该对何玉有礼貌,让着他,优先去考虑一下他的感受。”

徐美茵的用词比较深奥,不过,姜明珍觉得她听懂了。

她对她妈妈点点头,非常用力的那种。

……

姜明珍打算跟何玉道歉。

小公主自打出生以来,跟人道歉的次数屈指可数。

上一次她的道歉,是对她妈妈道歉。

看了电影里恶作剧的桥段,姜明珍觉得很好玩,于是在她妈身上试验。有天他们一家三口出去买东西,在大庭广众之下,姜明珍溜她妈妈旁边,把她妈的裙子往上一掀……徐美茵那样脸皮薄的淑女,哪曾在外面出过这样的丑,偏偏罪魁祸首是自己女儿,她有气没处撒。回家以后,她躲在房间里哭了。

姜明珍跟她妈妈认错道歉,伸出手,被她打了十下手心。

那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大人这样教她。

姜明珍想:知错就改,她还能跟何玉像从前一样,天天开开心心。

被她妈妈教育的第二天,姜明珍让徐美茵带着她到百货商店。

她为何玉精心挑选了一盒全新的水彩笔,72色的。

姜明珍坚持要最大包装的,以表自己道歉的诚心。一盒水彩笔拎起来,有他们上学的书包那么大,一排排鲜艳的颜色,看着相当气派。

买水彩笔,姜明珍倒是干脆利落,送水彩笔,她足足拖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何玉没有跟她讲话了,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学校。

家里,何玉有那间窄小的能关门的保姆房。

但是学校……学校里他只有她一个玩伴,他的同桌也是她。他不跟姜明珍说话,连姜明珍都想不出,他能跟谁说话。

事实是,他做到了。

除非老师上课提问、范阿姨跟他说话、姜家家主的问候,其余时间的何玉,没开过口。

在姜明珍眼里,他仿佛一整个星期没跟人说过话了。

往日他一个人无聊时会画画,用他的水彩笔,何玉现在连画也不画。

他沉默地观察着世界,没长嘴巴的木头人一样。

姜明珍拖着“道歉”的事,越拖越难以开口,特别是对着何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按她以往的做法,她可能会去刁难何玉一下,让他不得不先一步跟她说话:比如故意撞开他的椅子;比如故意拿走他东西,他不求她,她就不还。

可是,她是知道自己这次做错事了啊。

她心里有愧疚,看着形单影只的何玉,更觉得他可怜。所以她和他的相处,她也尴尬,也小心翼翼。

“只要何玉跟我说一句话,我立马跟他道歉!”抱着这个想法,姜明珍浑身不自在地度过了一周。

看来何玉是不会先理她了。

又是一个周六的到来,家里空荡荡,大人们不在。

学校有同学看着,不适合道歉,家里如果有其他人,同样不适合道歉……姜明珍权衡了一下,这一刻无疑是道歉的最好时机。

于是拎起她的72色水彩笔,小公主蹑手蹑脚地下楼了。

保姆房的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

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了一会儿,她终于听到一点“沙沙”的翻书声。

——呼,太好了,何玉在家。

姜明珍深呼吸几回,敲响了房门。

“……”

没人来开。

她继续敲。

等姜明珍敲到门快散架,里面的人仍旧不为所动。

姜明珍就自己把门打开了……

何玉果然在。

他坐在缝纫机那边看书。

“哈哈,原来范阿姨没锁门啊,真巧。”

搞得范阿姨哪次锁过似的,她一向进出自如再清楚不过了,这话她自己听着都生硬。

“咳咳,咦?你在看什么?看得挺认真呢。”

他在看什么,姜明珍光看封面就知道了。

《儿童读物:不能做的事情》——那书是他们学校自己出的,健康教育课上用的。

何玉没抬头、没回话,全当她是空气。

姜明珍的怒气值渐渐地飙上来了。

手上拎着显眼到不行的72色水彩笔。她站在这儿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个给你。”

她抡起水彩笔,往他的书上一砸,强烈地要唤起他的注意力。

这下,何玉终于看她了。

姜明珍又想跟他说话,又不愿意显得自己太卑微,被他看不起。她高高地昂着下巴,装出轻描淡写的语气。

“我是听我妈的话,来跟你道歉的,这盒新的水彩笔是你的了。要是还有什么不满……”

她直挺挺地伸出双手,任他打。

“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说是这么说,姜明珍并不认为何玉会真的打她。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等他的反应。

何玉将手中的书从水彩笔下面抽出来,合上。

“你说的。”他站起来,勾了勾嘴角。

然后,何玉看着姜明珍,举起手……

那手,拍在了她的胸上。

《儿童读物:不能做的事情》第一条:男孩子不可以触碰女孩子的**部位,**部位指的是穿泳衣时会遮住的地方……(配图:卡通男孩手放在女孩的前胸,女孩大惊失色。配图上被打了个红色的大叉。)

老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六岁的何玉,已经能够学着健康读物的错误示范,做出此等壮举。

足可见,未来的他,会是个不折不扣的乌龟王八蛋。

☆、吹叶子潮流

用这一个星期,何玉想清楚了。

所有在学前班里的矛盾,全部找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他不要再做姜明珍的“狗”。

从今以后,他和她划清界限。

跟姜明珍作对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惹了她以后,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跟她作对……他却也不愿意接受姜明珍的道歉,回到从前。

最后,何玉用他六岁的聪明脑袋瓜想出了办法。

——他要让姜明珍讨厌他,主动不再接近他。

于是,让故事回到他的手拍在她胸上的这一幕。

姜明珍低下头,愣愣地望着何玉的手,十秒后,惊叫一声。

“啊!”

她知道这是不好的事情,知道这带有不好的意味,那是健康教育课上,老师教的“男孩不能对女孩做的事情”。

何玉做了!

“活芋不要脸。”

姜明珍的手还保持着伸直的状态,这会儿直接举起来,左右开弓各给了他一巴掌。

打完他,她又羞又愤,立即转身逃走。

何玉的目的顺利达成。

这下,姜明珍成了主动躲着何玉的人。

周一上课,她自己提早到学校,跟老师说她要换同桌。等何玉来的时候,他的位置已经被一个头上绑着蝴蝶结的女孩占了。

姜明珍和女孩亲亲热热地一起叠着纸,何玉来了,她一点要跟他讲话的意思都没有。

瞧了眼桌子上被换了的姓名牌,他十分有眼力劲地自行了解到了情况。

“请问,你的位置在哪里?”何玉直接问的那个女生。

女孩给他指了指:“前面第三排,靠窗户。”

何玉走以后,姜明珍马上对女生发火了。

“你干嘛跟他说话啊。”她从下面踢了她一下,表情相当不快。

“他来找我讲话,我回答而已,”女孩委屈地辩解,抬脚擦了擦自己被弄脏的鞋:“这……你也用不着踹我吧?”

“你要是跟他讲话,你就是叛徒。”姜明珍仰高下巴,现场制定了严格的规矩。

女孩只好应:“哦。”

姜明珍和她家的土狗闹矛盾了,不过一个上午,学校的小朋友们之间全部传遍了。

上个星期,大家见到他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形影不离,就觉得有什么事发生。

这个星期,姜明珍不和何玉坐同桌,且明令禁止:所有跟她玩的人不准跟何玉玩。

要是被姜明珍发现,谁跟她玩又和何玉说话,那她便会把那人视为“叛徒”。叛徒跟何玉同一待遇,所有跟姜明珍玩的人,都不能理叛徒。

“土狗好惨啊,”看热闹的人说:“他被他的主人抛弃了。”

身处风波中心的何玉,反而是最平静的那个。

他坐在新的位置,该上课的上课,该吃饭的吃饭。课间他不必像往日那样帮女生捡毽子,但他还是会去教室外面走一走。

学校里有一处类似植物园的地方,用于园艺课时老师带领小孩们认识不同种类的花花草草。平时除非上课,大家不怎么去那儿玩。

何玉课间总去的地方就是那里。踏进植物园以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繁茂的树木丛中。上课铃响的时候,他时不时地会带着一两片叶子回到教室。

起初以为他是无聊,单纯地在摘叶子玩,大伙儿并不感到稀奇。直到周三的音乐课,何玉用他捡回来的树叶,在班上吹了一段“小星星”。

被这奇异的一幕惊呆,不少人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这个我只在古装剧里看过!”

“我也看过!你好像古人哦,能用叶子吹出歌。”

“你怎么做到的啊?”

企图跟何玉产生对话的人被姜明珍斜了一眼。怕自己成为“叛徒”,他悻悻地噤了声。

即便如此,何玉仍是好心地回答了他。

“跟叶子有很大的关系,”他说:“要选择合适的叶子。”

就这样,植物园在课间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最开始没有人主动去和何玉说话。小孩们聚作一团在植物园里玩,他们玩他们的,何玉一个人蹲在地上,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等何玉换了一个地方以后,他们匆匆跑到他去过的草丛。

“你们有看见土狗刚才挑的是哪种叶子吗?”小朋友们七嘴八舌地讨论。

看清楚的人在地上选了一片类似的树叶,往嘴边凑。

“噗噗噗——”叶子发出的声音奇怪,他又吹了几下,吹得满脸唾沫。

“你吹得不够用力吧?”旁边的小孩给他建议。

那人使出更大的劲,手中的树叶直接被他吹破了。

其余的人换了不同形状的叶子,换了不同的方法,再尝试了几次。没人能像何玉一样将树叶吹出好听的声音。

他们在这边瞎忙活的时候,植物园的另一头传来清亮的“小星星”的调子。

看来,何玉又找到了一片适合吹奏的树叶。

小孩们沉默地听着他吹完,再看看自个儿手中的叶子,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我……”有个人弱弱地说:“我有点想去问土狗,是什么样的叶子。”

大伙面面相觑,似乎没人持反对意见。

“额,你们要不要去问?”

“你们去问的话,我也去。”

“那我也去!”

从树丛中抬起头,何玉看见身边挤了一群他班上的同学。

“喂,土狗,”男孩轻咳一声,道:“我们有事要问你。”

何玉自然知道他们的来意,玩着手中的叶子,他的声音轻却坚定:“我不叫土狗,我有名字。”

“好吧……何玉。”

有事求人总归嘴软,他们没有在小小的称谓上纠结。

“那个,我们想问你,能吹的是哪种叶子啊?”

何玉冲他们笑了笑,摊开手掌,让他们看他的树叶。

“要表面光滑的叶子,它的边要这种一条的、平平整整弧形的,然后你们摸一下叶子,一整片几乎是一样厚的。”

他教得很认真,小朋友的脑袋全部凑过来,观察那片叶子的特征。

“除了这些,要找绿得刚刚好的叶子。如果它太新鲜的了,容易吹破,太老的叶子声音不好听。”

这其中简直太有学问了。

小朋友是容易兴奋的生物,在植物园里找出那样特别的叶子,是一个极具挑战的任务。何玉说完,他们迫不及待地四散开,寻找自己的叶子。

“这片树叶可以吗?”

找得快的人很快地举着叶子,回来找何玉认证了。

他上手摸了摸,冲他点点头:“可以的,你吹吹看。”

那小孩张开嘴,双唇往树叶上一抿……

“吹不响啊?”他立刻失望了。

“是吹的方法不对,”接过那片树叶,何玉两手贴着叶片的边缘,稍微向上一翻:“要把叶子折起来才会发声的。”

小孩表示怀疑:“真的吗?折一下能有什么区别?你吹给我听听。”

何玉将折好的叶子往唇上一贴,轻轻松松地吹出了小笛子一般的特殊响声。

这下所有人都藏不住对他吹叶子技艺的羡慕了:“你好厉害啊!这个谁教你的呀?”

“我是乡下人,常在山里玩,山里很多这个树,所以我们很多乡下小孩都会吹叶子。我是被其他小孩教的,他们比我吹得好,我只会最简单的。”

何玉虽然对他们取的外号表现出反感,但是他对自己的身世并没有顾及,一口一个“乡下”,说得相当坦然。

“我想学!”

那片叶子的主人听到乐声,早就按捺不住了。

“何玉,你可以教我吹吗?”

“可以啊。”

他爽快应下,折好叶片,手把手地教他。

“嘟——!!”

不娴熟的吹奏,一半空气,混杂了一半低沉的乐声。

男孩瞪大眼睛,捏着叶子,眼珠子惊讶地转来转去,表达着对于吹出声的激动。鼓起气,他又吹了几下。

“嘟嘟嘟——”

“天呐!真的可以吹出不一样的声音!”

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奔走相告,植物园有能吹出声音的叶子。

几个课间过去,班上的好多人手里都拿着个树叶了。姜明珍团队里“叛徒”的数量,也逐渐增多。

因为人变少,她们踢毽子分队都分不平均,课间时间,姜明珍没去操场。

她抱着手臂,坐在自己位置上生闷气。周围时不时传来“哔哔哔”的吹叶子噪声,让她的表情越来越臭。

“姜明珍……大家都去了。”

她的新同桌看着她,扭扭捏捏地问。

“我可以去植物园捡叶子吗?”

姜明珍白了她一眼:“你想当‘叛徒’可以,我周五不会分你好吃的了。”

权衡一下二者,新同桌还是选择做回了位置上。

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头上的蝴蝶结也耷拉了。

“你为什么不跟活芋玩啊?以前你们不是很好的吗?”

教室里正好没什么人。姜明珍在何玉那儿受了委屈,憋在心里这么久,也挺想对人说说的。

朝女生招招手,女生流畅地把耳朵伸过来。

“他……”姜明珍咬了咬唇,对她耳语道:“他摸我了。”

“摸你?”女生往后一退,眼神在姜明珍的身上四处打量。

用力冲她点点头,然后,姜明珍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上。

“啊?”女生十分夸张地拿手捂住嘴。

“是不是,他太过分!”姜明珍气鼓鼓地叉着腰:“我打算永远不理他了。”

女生托着腮,沉思着。

末了,她一下子想到什么,猛地一拍桌子。

“我知道了!”

蝴蝶结因为她的大动作上下跃动了两下,小女孩语出惊人。

“姜明珍,活芋是不是喜欢你啊?”

姜明珍扑哧乐了:“你在说什么呀?”

“是真的啦,我听我哥哥说的!”

女孩煞有其事地挪了挪凳子,细细与她道来。

“有一天我哥哥在房间里抱着他的女朋友,抱得很紧很紧,被我撞见了。他说,那是因为,他是太喜欢他女朋友了。我哥哥说啊……”

女孩清了清嗓子,模仿起她哥哥的语气。

“当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爱得很深,他全身所有的部位都会反常、失灵,变得不对劲。他喜欢的人出现了,他的身体才重新被注入活力,被自己爱的人吸引过去。所以,我哥哥会往他女朋友身上贴,两个人像被粘住一样,抱着一动不动的。”

她学得不像,整段话经过她的嘴,变得油里油气。不过这种程度,已经足够唬住姜明珍了。

什么情啊爱啊的,六岁的她们,一个在乱说一个在瞎听。

姜明珍死命点头,其实压根没理解多少。

正是因为她的一知半解,她觉得女孩哥哥说的话,真是太厉害!太有道理了!

话题回到何玉。

女孩一脸严肃地问姜明珍:“如果是平常的活芋,他会摸你吗?”

她答得斩钉截铁:“他肯定不会的。”

“嗯,”女孩掰着指头,一个个对上号:“所以,他身上反常、失灵,变得不对劲。”

她抬头,和姜明珍对视,而后她们一齐看向她的胸。

最后一个指头也按下来。

“他被你吸引了。”

结论得出的很轻松,且毋庸置疑。

女孩说:“何玉爱上你了。”

☆、是要结婚吗

姜明珍有心事了。

上课后,她托着腮,望着何玉圆圆的后脑勺,陷入了沉思。

她想来想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何玉真的喜欢我吗?

何玉是因为她弄坏他爸爸送的水彩笔,才跟她生气的,到这里她都能理解。但是他到底为什么要摸她?生气的话,应该打她骂她的,他却没有啊!他摸了她!

同桌十分肯定的那句“何玉爱上你了”在姜明珍的脑子里不断循环。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姜明珍决定今晚回家,去她的爸爸妈妈那边核实一下她的猜想。

半夜十一点。

徐美茵和姜元躺在床上,夫妻俩恩恩爱爱的。女儿已经睡觉了,这个点无疑是他们一天里最悠闲愉悦的时刻。

“老婆,你最近是不是忙瘦了?”

姜元心疼地在徐美茵身上掐了掐。

“讨厌,”她娇声推他:“你捏的那里,不是肉很多的吗?”

姜元笑着准备往她身上倒:“是多呢……”

“爸爸妈妈!”

姜明珍的声音忽然响起,两夫妻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他们女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站在门口了。

“你怎么不关门啊?”徐美茵嗔怪地瞪了姜元一眼。

“咳咳。”姜元摸了摸头,装没事地帮老婆整理好衣服。

“小珍啊,”他们招手让她过来:“你怎么这么晚了不睡觉?”

姜明珍脱了鞋,爬到爸爸妈妈的床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不问清楚我睡不着。”

“哦?什么问题?”

“就是……”她看着他们挨在一起的身子,认真地问:“你们爱对方的时候,会不会突然很反常地、莫名其妙地,把手放在对方的身上?”

夫妻俩对视一眼,两个人脸上都写着大大的尴尬。

“当然了!”他们答得异口同声。

姜明珍点点头,自己嘴里碎碎念着:“原来真是这样啊。”

“也要看,手是放哪里。”怕把女儿教坏,姜元补充了一句。

“放胸上呢?”

“额……”

因为无语,他又开始摸头了。

妻子脸红地小声说他:“都是你,刚才被小珍看到了啦。”

“那绝对是非常的爱啊!”

对着女儿求知欲满满的脸蛋,姜元强行正经起来。

“那是爱到要跟对方结婚的时候,才能放的地方。比如我和你妈妈,我们结婚了,所以可以放。小珍不可以随便把手放到别人的那里哦。”

“结婚?!”

姜明珍微微张大嘴,脸瞬间憋红了。

“怎么了吗?”徐美茵关心她。

“没有。”

姜明珍从床上蹦下来,一路逃出了父母的房间:“你们睡觉吧,我得回去想一想。”

……

如果说校园里有一个“最受欢迎小朋友”评选,何玉无疑是最近的第一名。

吹叶子游戏在孩子们之间是最火爆的,要想选到好叶子、吹出好声音,问吹叶子大师何玉就行。

他人超好说话,而且很有耐心。从前得罪过他的人,他也会教的。

每个课间,何玉的座位旁边会围着一大群来找他请教的人。他连教室的门都出不去,因为向他问问题的人太多了,包括隔壁班的小孩们也全来了。

姜明珍的同桌挥舞着她的新叶子,高高兴兴地坐到座位上。

“哔哔哔——”她吹了几声,问姜明珍:“你听得出我吹了什么吗?”

姜明珍动动眉毛:“两只老虎?”

“对的!”同桌兴奋得手舞足蹈:“哈哈,何玉教我吹的,这个太好玩了!”

“你们这群叛徒,”她搓搓鼻子,假装不是很关心地伸出手:“那什么,你的叶子给我看看?”

“不要,我好不容易找到的。”

女孩宝贝地捂好自己的树叶,怕姜明珍生气,她赶忙补充道:“你也去植物园找吧,让何玉带你去。”

姜明珍摇头。

跟何玉讲话的人越来越多,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当所有人都成为了“叛徒”之后,姜明珍反倒成了落单的那个。踢毽子小组解散了,她课间也不知道有什么能干的,就在位置上傻坐着。

她不主动找何玉,先前是因为生他气,现在是因为,她觉得何玉喜欢她的话会先来找她的。

徐美茵问了姜明珍几次:“你彩笔的事跟何玉道歉没?你们什么时候一起上学一起吃饭呀?”姜明珍回答的也是:“我等他主动来找我。”

家里人看他们闹了这么久矛盾,姜明珍这大小姐脾气说也说不通,便懒得再管。

大人们有他们的事情要忙。

姜元的饭店生意十分成功,所以他打算再在市中心开一家更大的饭店,走高端路线,赚更多的钱。这段时间徐美茵跟他一起在忙新饭店的事。

而范阿姨,最近她心神不宁地整天守着电话,有时候打电话能打一个多小时。

姜明珍有偷听到一些,电话那边在说工地工伤赔偿款什么的……反正是她完全不懂,不感兴趣的东西。

绑蝴蝶结的同桌女生晃了晃在走神的姜明珍。

“你别不高兴啦,”她说:“爱情的滋味本来就是这样的,微微苦涩。”

姜明珍不明白: “他对大家都很友善呢,唯独不理我。喜欢我,也不用这么奇怪吧?”

女孩摸着下巴,一副爱情专家的模样,给她分析。

“跟所有人都可以玩得很开心,只跟你玩得不开心,这说明你……很特别。”

她的话让姜明珍表情渐渐明朗。

“对的,”姜明珍悄悄告诉她:“我从我爸妈那边证实了,活芋想跟我结婚。”

“肯定的。”女孩拍她肩膀。

“哎呀,我还不一定答应他,他好讨厌的!”

两手并拳,扶着下巴,姜明珍的小短腿在空中惊惶地晃来晃去。

“对了,老师要我们画的‘我的朋友’,明天要贴出来公布第一名了。你画的什么呀?”

“就……”姜明珍说:“随便画了画。”

其实她画的何玉。

那个“我的朋友”,正是她拿走何玉水彩笔的那一次画出的作业,想起它她就郁闷。

女孩跟她分享小道消息。

“有人看到老师把何玉叫到办公室,夸他画得很好。”

“那他有可能会是第一名吗?”姜明珍惊讶。

“嗯,”女孩挤眉弄眼地冲她笑:“要不要去办公室偷看他画了什么?”

“不看。”坚定地拒绝,姜明珍扭过头。

课桌底下,她的腿晃得更高了。

那还用看!

肯定画的她!

☆、投票给何玉

《我的朋友》画画展览,得到第一名的孩子可以获得学校发的奖状。

在选择第一名的时候,老师们遇到了难题。

“你们觉得哪幅更好?”

他们对着桌上被单独放出的两张画,陷入了沉思。

一幅画来自3班的张柳,画得很认真、线条也很可爱的,两个小朋友在家里玩的场景。

另一幅来自1班的何玉。

画的色彩浓烈,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填满画纸的圆。圆里有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它堆在五彩斑斓的三角形长方形和椭圆中,若隐若现。圆的外面,严密地缠绕着一双长长的绷带样式的手。

拿起何玉的画,美术老师说:“这张画很特别。我看了一下午小朋友们的画,但我印象深刻的只有这幅。”

“是因为配色吗?”

“嗯,”其他老师道:“除此之外,他的构图和创意也非常耐人寻味。”

“这画的什么啊?”

“唔,应该是表达,友谊给予他的特殊羁绊?那双长手像在描述一种拥抱。所谓的‘朋友’,不正是能够拥抱你所有丑陋的人吗?”

“我觉得是画了他内心的自己,他把自己悲伤的情绪藏起来,自己将它保护。”

有人扑哧笑出声:“不要过度解读了,艺术家们。你们在看一个六岁小孩的画好吗?”

于是老师们问他:“那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我是读不出他要画什么,确实颜色搭配和画面挺好看的啦,不过……”

他举起另一张来自张柳小朋友的画:“选第一名,我认为选这张吧,比较简单易懂,其他小朋友也会认可的。”

“那可不一定,你是成人的目光,怎么能代表小朋友的审美,说他们会更喜欢那张。”

老师之间没法达成一致选出第一名。他们商讨后,最终决定在学校里办一个投票,让孩子们来选。

隔天。

早早来到学校的姜明珍和她的同桌,在张柳和何玉的画下仔细研究。

“为什么老师会觉得他的画画得好呢?”同桌把何玉的画看了又看,仍旧十分茫然。

“画得很传神啊。”

姜明珍硬生生地从那些花花绿绿的三角形椭圆和彩带中,找出了自己脸的影子,虽然她也不懂,何玉为什么要把她画那么圆。

“画中的人,是我呢。”她拍拍自己的脸蛋。

“有吗?”同桌怎么看都不觉得像。

“有啊,”姜明珍掏出包里的镜子,做了模仿画上的脸,挤出一个怪表情:“你再看看。”

“确实是!”诚实的同桌有一说一:“你和这个画上的脸,一模一样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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