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这人心狠,我恨他。(1 / 2)

放榜后的第二天, 盛言楚在康夫子的好友家见到了陆涟。

病恹恹的,似乎是强撑着一口气站了起来:“盛秀才。”

一张嘴,就闻到了讥讽的酸味。

盛言楚丝毫不惊讶, 早在他打听到今年并非县学广收学子的年份时, 他就已经猜到会有今天这翻脸的一幕。

不是院试的年份,除了像他这种跳级考中秀才的例外, 就只剩下出钱买名额, 然而今年的名额不多,就剩一个。

想到这里,他走到陆涟面前,脸上褪却了柔和,不冷不淡的喊:“涟兄长。”

“咳…”陆涟泛白的嘴唇牵出一抹蔑笑, 半捂着嘴:“不敢当, 如今你是秀才,我不过一介白身书生, 怎敢与你称兄道弟。”

盛言楚抿紧唇没说话, 既然陆涟认为是他抢走县学名额而生了嫉恨,那就随陆涟吧,左右他跟陆涟交情并不深, 像陆涟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阴阳怪气的, 他的做法和简单,就跟见到廖经业一样, 以后能避则避吧。

思忖了一会,盛言楚拱了拱手,目不斜视的踏进了大门。

“不识好歹的东西。”

程以贵暗咬银牙,看着被风一刮就摇摇欲坠的陆涟,低骂道:“我就说不该让楚哥儿给你倒枇杷药水, 看吧,喂出了白眼狼。”

陆涟极力忍住咳嗽,掩口想说话时却见程以贵早就走了,只能干楞的站在原地捶打自己的胸膛,暗骂自己不争气,读了这么些年的书竟比不过一个九岁孩子。

这边盛言楚是退了客栈房钱,背着书箱过来的,才进了院内,立马有小厮上前笑着接过他肩上的包裹。

“盛秀才,老爷在院中特备下了一桌席,您且跟小人过去吧。”

盛言楚顿住脚,回头等了一下程以贵,见程以贵满脸的愤懑,不由发笑:“又是谁惹了你?”

“能是谁?”

程以贵睨了身后落下一大程的陆涟,拔高了音量,嗤笑道:“一个浑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眼狼罢了,楚哥儿,你听哥哥一句劝,以后做人不能太好心,有些人呐,只会把你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受教了。”盛言楚这回没反驳,笑瞪了一眼程以贵,道:“赶紧走吧,夫子在里面等着咱们呢。”

待两人走后,陆涟才喘着气姗姗慢走过来,就这一小段路,走的陆涟那叫一个心不安,望着前头遥遥看不到人影的盛言楚,陆涟突生后悔,也许这辈子就是这样的光景了,他这辈子都要落在盛言楚的身后,且山高路远,并非他一日之功就能追赶的上去。

走了一段回廊进了内院后,两人感觉周身像是陷进了花海之都,小厮忙介绍:“这些都是家中小姐命人从大江南北挖来种下了,死了后又种,种了后再摘好种子明天重复,久而久之,才有了这满院子姹紫嫣红。”

“你家小姐果真有好本领。”盛言楚环顾一圈,发现了好几株名贵的花,若非精心照料,在静绥县这样的气候和土壤之下,其实很难种活,且种的这般精神漂亮。

小厮笑了笑,引着两人往右边走。

“表哥?”盛言楚走了几步见程以贵没跟上来,回头喊:“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顺着程以贵的目光看过来,只见满院春色中一抹红裙飘过,随后消失在廊下。

“哟,”盛言楚双手环胸,扑哧笑了出来,“春日里的小蜜蜂忙着在花丛中采蜜,表哥你倒好,一入园子,竟也成了嗡嗡叫的蜜蜂不成,赶紧走吧,瞧你,一双眼睛都快黏到适才那朵娇艳红花上了。”

“油嘴滑舌。”

程以贵迟了好几拍才回过神,不好意思的笑骂:“不过是觉得那姑娘长的甚妙,多看了几眼罢了,怎么到了你嘴里,我倒像是不知廉耻的采花大盗了?”

盛言楚含笑的往前走,一路走来遇见了好几个婢女,都是统一的墨绿色侍女裙,能在偌大的府中穿红戴金的,肯定身份不浅,想必刚才的红裙一角便是之前见过一面的崔家孙小姐了。

他深知这户主人家是夫子的老友,性子爽朗豪迈,尤为喜欢读书人,若是表哥有朝一日能荣登金殿,与这家结亲其实也配的上。

兄弟两刚拐了弯离去,陆涟就跟了上来,正好和红衣少女擦肩而过,此女正是这家的千金,闺名唤做崔方仪,才过了十二岁的生辰,身段却比别家姑娘要修长窈窕不少,面容秀丽可人,能让程以贵痴望的当属崔方仪的那一对剪水双瞳,十分的撩人心怀,看一眼就不可自拔。

不光程以贵看呆了,擦身而过的陆涟亦是。

“敢问,咳,刚才那位是……”

引路的小厮笑道:“那是府中的孙小姐。”旁的话就没说了。

陆涟失落的抿紧薄唇,目光却留恋在崔方仪离去的方向迟迟不愿挪开。

“来来来,盛小秀才做我身边。”

说话的正是崔家家主崔老爷子,和康夫子年岁差不多,是康夫子年少时的同窗,只不过崔老爷子没有康夫子有文情,考了几回乡试都不中后,崔老爷子索性收心回了静绥县,一口气买了百亩良田做起了逍遥自在的地主,如今崔家在静绥县可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

只是有点可惜,崔家子嗣不丰。

崔老爷子就一个儿子,正是崔方仪的爹,在崔方仪三岁多的时候,崔家独子不慎跌进深井淹死了,从此崔家就绝了子嗣。

崔老爷子有心让儿媳改嫁,那知崔少夫人忠贞不二,愣是守着崔方仪在崔家冷清过了五年,如此,崔老爷子心中感动不已,便让府中上下厚待崔少夫人,对外更是言明崔少夫人不仅是崔家的儿媳,更似崔家的亲生女儿。

有了崔老爷子这句话,上门给崔少夫人说亲的数不胜数。

崔老爷子之所以收儿媳为女儿,其实是有缘故的。

这些事是盛言楚几天前在茶楼酒馆听人说过了,正好来时路上程以贵闲的无聊,他便说了说。

“崔家家大业大,没了子嗣传承后,自然有不少有心人盯上了崔家这块肉,崔老爷子原本是想着在崔家族中挑一个幼子养在膝下颐养天年,无奈那孩子被家中父母教坏了,竟瞒着崔老爷子往身生爹娘家搬运银钱田契铺子,后来被崔老爷子偶然发现了,崔老爷子一气之下将人送回了本家,自此断了收养的念头。”

程以贵咂舌:“这家人忒不懂事,崔老爷子既选中他家的儿子,自然百年之后崔家的家产就会归到那小孩名下,何须这样偷鸡摸狗?”

“有些人的贪念是等不及的。”盛言楚笑,这一点他感觉无人能比的过老盛家的盛元行,也就是他从前的二叔。

他那被盛家除了名的渣爹离家出走后,按常理老盛家的家产都会归属到盛元行手中,可盛元行并没有立马摆出开心的脸子,依旧对他是一派温和。

以前他不太明白盛元行这么装不累吗?可自从听了崔家收养一事后,他似乎懂了。

盛元行在等,在等名正言顺,所以后来就出现了他跟他娘被老盛家赶出来的事,直到这一步,盛元行依旧没有采取行动,他等他那渣爹回来。

只要渣爹一回来,盛元行就能以不孝的大罪名将盛元德的长子位子给“废”掉,如此,盛元行就顺理成章的成了长子。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盛元行忽略了他这个外来者。

他没有在山脚那个茅草屋中飘零死去,而是自力更生上了康家私塾。

见势头不对劲后,盛元行立马改变计划,开始巴结他了,因为盛元行很清楚,一旦他功名在身,从他身上获取的价值远比老盛家的长子身份要多的多。

“将那孩子退给崔氏族人后,难道崔家族中就没有人指摘崔老爷子吗?毕竟崔老爷子名下没有男丁,若是百年之后,这家产归谁?”程以贵的一番问话将盛言楚拉回现实。

他笑了笑,道:“这正是崔老爷子对外宣媳妇为女儿的缘故,听说崔家少奶奶已经以崔家女儿的身份改嫁去了外地,两家已经约定好,若是头胎生的是男孩,就姓崔。”

程以贵还有疑虑,盛言楚索性一口气解了惑:“此做法当然会引起崔家族人的不满,但无奈崔老爷子是举人呐,身后的族人都靠着崔老爷子过活呢,真要因为这事跟崔老爷子翻脸,崔老爷子大可甩了这些打秋风的玩意,在崔老爷子的坚持下,此事就这么定下了,谁有怨言只管站出来,崔老爷子直接说与此人断绝亲眷关系,如此,反对声就没了。”

“崔老爷子好生霸气。”程以贵崇拜的呜呼笑起来。

被程以贵冠上霸气的崔老爷子此刻正笑眯眯的将盛言楚往他身边拉,盛言楚至今脑海中还留有那日放榜被崔老爷子和康夫子‘赶’出崔家的阴影,见崔老爷子招呼他坐近一些,盛言楚严肃的表示他不去。

崔老爷子难堪的搓搓手,康夫子见状则抚须哈哈大笑:“你个老顽童就别拘他在你身边了,别吓着孩子。”

崔老爷子一生虽没教过书,却十分的喜欢拎着读书人出题刁难,先前来崔家做客时,盛言楚还欣喜崔老爷子待他亲切,谁知崔老爷子笑脸一转,拽着他连出了好几篇文章,可把他累坏了。

“罢罢罢。”崔老爷子眉开眼笑,“盛秀才还是挨着同窗好友坐吧,前两天家中招了一个会做水晶肴蹄的厨子,老夫正遗憾没人与我共享,不想明佑兄还有明佑兄的几个学生还在城中,正好,咱们一同品一品这道驰誉南北的名菜。”

一听能吃上淮扬菜,盛言楚眸子里瞬间漾出浓浓的相思笑意。

上辈子他就是出生在淮河江畔,以前对水晶肴蹄是根本提不上劲的,主要是下馆子都能吃上,吃多了自然就腻了,但来了嘉和朝后,他一直就没走出过静绥县,没读书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他所呆的水湖村是在京城的哪个方位。

自打去镇上书肆溜达久了,他才从游记和地志等书中了解到他如今身处的静绥县位于京城南边,距离京城远的很,再往南边走一段路程甚至能看到海洋,这也就是为什么长香楼里能吃上海货的缘故。

只不过嘉和朝南边的经济远比不上京城北边,因而通往南边海域的道路特别崎岖,若是道路畅通,不消一日的功夫,海上的水产品就能运往静绥县,甚至于京城。

“表哥,就着姜丝和香醋吃。”

水晶肴蹄一端上来后,盛言楚小声的指点程以贵:“这几块肥肉有点多,不就着姜丝和香醋吃,会嘴腻的,得像我这样。”

边说边夹起一块切的四方厚实的猪腿肉,又夹了点细如针线的姜丝,蘸了蘸香醋后,一口塞进嘴里。

“酥嫩~”盛言楚吃的小嘴鼓鼓,还不忘竖起大拇指。

程以贵和石大河看的流口水,忙学着盛言楚的吃法夹起一块连着猪蹄筋的肉,嚼下去后满嘴爆香,乐得两人一口气连吃了好几块。

“如何?”崔老爷子擦擦嘴,撤走冷盘后,笑着问四位小食客。

“酥润滑嫩,爽口色佳,总之大饱口福。”程以贵笑着拍马屁,“小子今个总算悟了淮扬菜的精髓——香而不自知,食欲大开!”

盛言楚有些惊讶程以贵今天多话,不过想到在院中见到的那抹红艳的裙摆,他眼前似乎一片清明。

捧着茶盏喝了半盏茶水后,崔老爷子又按捺不住出题的冲动,拿眼神示意盛言楚跟他去书房坐一坐,盛言楚微微侧开身子,佯装没看到崔老爷子的暗示。

“咳咳,”盛言楚胳膊肘子踹了一下程以贵,就着茶盏掩口,压低嗓音道:“表哥想和崔家结亲,得先把崔老爷子哄好咯。”

“我哪有…”程以贵还不好意思承认呢。

“你没有?”盛言楚挑眉,放下茶盏道,“那我就点到为止吧,本来我还想说崔老爷子偏爱文章做得好的读书人……”

话还没说完,程以贵蹭的站起来:“老爷子,吃了您的肴肉我诗兴大发,小子斗胆了,敢问能否借您书房一用?”

一席胆大突兀的话惹得崔老爷子哈哈大笑,程以贵脸红的像刚吃下的肴肉,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最后,程以贵成功的跟着崔老爷子去了书房,不过让盛言楚意外的是,陆涟竟也进去了。

“他刚还说头晕呢。”石大河纳闷的目送脚步飘飘的陆涟离去,嘴里嘟囔道,“都这般了还做文章,这份毅力也太可怕了,若是那日在礼院坚持下去了,说不定咱们四个都能上榜。”

盛言楚百思不得其解,暗想陆涟并非那种喜欢卖弄学识之辈,那为何?

“是盛家小秀才吗?”

正想着呢,身后传来一道银铃般的笑声:“盛家弟弟学问高,人又温和俊雅,难怪爷爷这些天总跟我念叨你。”

“方仪姐姐。”盛言楚笑开,上前鞠了一礼,欲将石大河介绍给崔方仪认识时,却见石大河早已一手拎着衣摆,一手遮着眼睛跑走了。

盛言楚无奈的摊开手,崔方仪嗔笑一声:“你们读书人真无趣,未免守礼过分,你瞧瞧他,见到我就跟见到豺狼似的。”

“方仪姐姐误会了,”盛言楚笑着解释,“大河兄长心中有疾,见到女子容易喘不上气。”

其实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厌女,当然了,他不能当着崔方仪的面实话实说。

“哦?”崔方仪红唇微启,漆黑好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好奇,“世上还有这种病?”

盛言楚颌首,又问崔方仪来前院有什么事。

“不过是听说爷爷请了康爷爷还有你过府吃席,这不,我亲手做了些花饼给你,你且收下带回家给你娘尝尝。”

崔方仪笑着说,招手让身边的丫鬟打开食盒,一样一样的介绍,末了道:“这些都是用能食用的花瓣做的,吃下去不会伤身。”

盛言楚感激的接过食盒,崔方仪又拿出一个轻飘飘的荷包塞到盛言楚手中。

“里头是我挑的花种,你上回在我种的小花园里久久不愿离去,我就猜到你跟我一样喜欢花。”

盛言楚挠挠头,羞赧出声:“让方仪姐姐看笑话了,姐姐您种花大多是为了赏心悦目,而小子心思比较俗气,只一味的琢磨哪些花开了能做花煎亦或是您送我的花饼。”

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食盒,连连道:“还未感谢方仪姐姐送我如此多的东西呢。”

“你先别谢,我知道你是个嘴甜会说的,”崔方仪狡黠的哼哼,光滑柔和的下巴往崔老爷子书房点了点,打探道:“你且偷偷跟姐姐我说说,跟你一道进来的书生是你什么人?”

“???”盛言楚脑门炸烟花。

崔方仪不会是……

“嘘。”崔方仪左右看看,谨慎严肃的睨着盛言楚,“敬你嘴严,我才敢问出口的,你可别跟别人说,不论是我爷爷还是那位书生,都不可以?”

盛言楚玩味一笑:“方仪姐姐,我只多问一句,您打听我表哥想干什么?”

“竟是你表哥么?”崔方仪捏着帕子掩嘴惊讶,一双美眸端详着盛言楚。

盛言楚被看的浑身发毛,战战兢兢地捂住小胸膛,忐忑的问:“方仪姐姐这般看我作甚?”我还小呢。

崔方仪伸出染着鹅黄花汁的青葱手指点了点盛言楚的额头,失笑道:“你比我小弟大不了多少,我能对你有什么企图?且一边吃你的花饼去吧。”

盛言楚忙不迭的塞了一块花饼进嘴压压惊,崔方仪往院中凉亭一坐,眼神微动了一下,又拉着盛言楚坐她身边,“那人真是你表哥?你没诓我?”

“吃人嘴软,”盛言楚皱了皱小鼻子,一本正经道,“何况我没必要骗方仪姐姐。”

“我倒不是不信你的话,只是觉得你长得斯文尔雅,但你那个表哥就截然不同,我适才还在想,这莫非是你家里人给你选的跑腿书童不成,可想想又觉得不太像,你听听,他在里边跟我爷爷扯嘴皮子呢!”崔方仪笑得淑女又开怀,指着书房窗前的程以贵给盛言楚看。

“表哥的学问跟我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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