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合一】 困锁在吏(1 / 2)

带来的这两个孩子都有缺陷, 所以盛言楚不敢直接让乳娘接触,便将羽毛竿做成吸管,一滴一滴地喂孩子喝。

趁华宓君进屋换洗, 钟谚青操着大大的笑容滑稽地蹲在一旁看盛言楚喂奶。

“说吧, 这两孩哪来的?你够能耐的啊,才出去一趟就拐了两孩回来。”

盛言楚轻柔地擦掉小孩嘴角流出的奶渍, 另一只手竖在唇边:“出去说。”

额头有鱼鳞的孩子被妇人抱回家去了, 留给盛言楚的正好凑成一个好字。

在船上的那些时日,盛言楚夜里总会悄悄的将孩子们抱到小公寓里温养,为了使他们的小身子上的创伤减至最低,盛言楚每晚都会开些白雾让他们吸,一路走来, 小公寓里的白雾渐渐所剩无几。

留阿虎在里边看着, 盛言楚和钟谚青蹑手蹑脚地退出屋子。

院子里艳阳高照,在屋里喂奶的这段时间, 盛言楚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衣裳早已湿透, 胡乱的将上衣褪下搭在腰间圈着,长腿一屈跪坐到冰凉的矮石墩上。

聒噪的知了声下,两人举杯对饮。

江南府虽热, 但妙在水多, 闷燥的夏风卷着湿湿的水汽送到凉亭,一会就将盛言楚后背的汗吹干。

和钟谚青说起小孩的来历时, 华宓君带着山栀过来了一趟,是来送干衣裳的。

伺候盛言楚换好装束,华宓君没久呆,很快就离开了凉亭。

钟谚青打趣的冲盛言楚弹了个响舌,唯恐华宓君没走远, 钟谚青半掩嘴,贱兮兮道:“好多人都说弟妹凶悍的很,会武,可今个瞧着不太像啊,莫非你有一套了不得的御妻之术?”

盛言楚笑而不语,暗道华宓君凶名在外都是唐氏在背后作祟罢了,实则华宓君并非传言中那般骄横,不过小性子当然是有的。

“哟哟哟。”钟谚青还是老样子,坐下没半天就起来对盛言楚动手动脚,推搡盛言楚的胳膊,揶揄道:“快说说,好歹从前在临朔郡守府姑父还压着我喊你老师呢,你既有妙招,可不得教教我这个学生。”

盛言楚拍打掉钟谚青伸过来的手指,没好气道:“别提那事,你一提我就头疼。”

他小时候十分希冀当老师呢,但这种远大的理想愣是载在了钟谚青身上,一想到以后的教学生涯要碰到钟谚青这等‘厚颜无耻’的多动症小孩,他立马打消了伟大的念头。

钟谚青憨笑挠头,坐回石椅,两人续又唠嗑起宋城的事。

“好在你带来的小孩不是面目有残缺。”

钟谚青顿了下,弯起指关节扣响桌子:“我那年到江南府游玩,碰到一个…啧啧,你是没看到他的遭遇,连乞丐都比他吃香,老百姓看到他,皆避他三丈之外。”

盛言楚歇了笑,沉声道:“我准备将这两个小孩带去京城,他们一个多指,一个耳长,但出生没多久,若有良医医治,早些将多余的指头和耳朵剪掉,长大后应该和常人无异。”

“好端端的带两个孩子回京城,你怎么跟外边人交代?”钟谚青眼睛往华宓君离去的地方斜,小声道:“弟妹能答应?你才成亲,说不好明年家里就要添孩子。”

喝着凉茶,吹着小风,盛言楚舒适至极,身子往后半躺,闻言笑道:“你瞧瞧你这话说得,敢情我娘子在你眼里就是那等容不下人的女子?”

“我可没这么说。”钟谚青笑。

翘起二郎腿,盛言楚嘚瑟道:“这事是她先提的,你也说了我明年些许要有自己的孩子,正好,养着他们可以提前感受为父为母的艰辛。”

钟谚青坐直身子,语重心长地劝:“若说别的孩子 ,你和弟妹想养,养就是了,左右你现在家产丰裕,但——”

指了指身后屋子,钟谚青欲言又止 ,吞吐道:“你说找良医帮他们医治,可敢切指断耳的大夫世上有几个?便是京城有,他们的嘴严吗?到时候将消息露出去了怎办?官家因三公主的缘故,最不喜的就是怪胎。”

末了,钟谚青轻轻补上一句:“三公主的事是我先前游玩西北时听来的野史,也不知真假。楚哥儿你是朝官,养着两个怪胎终究不是好路子,你若怜惜他们,就将他们放在江南府买几个奴婢帮着养,无须带到京城去,省得惹官家的晦气。”

盛言楚蹙眉僵住,这两个孩子太小了,跟着他往京城奔波委实疲累,何况钟谚青说得在理,他得顾及自己的前程。

老皇帝对西北各部下毒致使赫连氏一族频出畸形后代,想来对这类孩子极为厌恶敏感,这时候他把两个畸形小孩带回京,有心人将这件事捅到老皇帝跟前,他受冷待是必然,这两个小孩恐怕也凶多吉少。

“我来安排此事。”钟谚青直截了当道,“交给我你放心,江南府我熟,我绝对不会让外人知道咱们这有两个小孩。”

“那就多谢了。”盛言楚拱手谢过,淡笑道:“大夫我会另寻,多耳的那个小孩毕竟是小姑娘,我得帮她寻个好大夫,不然长大后耳边留疤可就不好了。”

钟谚青点点头,拉着盛言楚往外走:“走走走,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去看看你家的墨石铺子吧?”

小孩有了安置的好地方,盛言楚心口悬着的大石块终于挪开,闻言理了理衣裳,笑道:“走吧。”

江南府是读书人的天堂,从钟家踏出脚那一刻起,盛言楚就嗅到了四处飘着的墨香。

钟谚青打点的盛家墨石铺子位置设在江南府府学后边,位置并不算顶好,盛家墨石是后起之秀,能占到这块地其实算不错的了。

今年八月有乡试,江南府各大书肆人头爆满,便是热假期间,依然有不少书生顶着烈日跑到书肆读书。

盛言楚进去时,墨石铺子里静谧一片,入目可见的书生们均低着头研墨写书文章,几乎没人发现盛言楚走了进来。

江南府的盛家墨石铺子和其他地方差别很大,像周蜜打点的京城墨石铺子空间并不大,铺子上能放得下脚的地儿都摆上了墨石架,京城寸土寸金,没得像江南府这样劈出空旷的屋子让书生们坐在里头静读。

钟谚青带着盛言楚坐到柜台前,笑道:“你此番来了正好,倒省了我仲秋过后将这些账本寄到京城,你查查看可有问题。”

盛言楚没有虚伪的推脱说钟谚青做得账不用查看,接过厚厚一打账本,盛言楚抬眸张望,大步往中间空出来的书桌走去。

江南府书生多,平日里各处的书肆都人满为患,钟谚青便投其所好,将售卖墨石的高脚架围着屋子摆一圈,空出来一大片地方则端来一方方书桌,上边整整齐齐摞着一些有趣的书籍。

盛言楚一坐定,恍惚一瞬间重回到上辈子的校园生活,底下学生们排排坐好,可惜上首没有三尺讲台,下边的学生们也没有调皮捣蛋的喧哗,都在低着头做自己的事。

到底是做生意的铺子,书桌免费坐,桌上的书册可以免费看,但铺子里的茶点和墨水得掏钱才能享用,且不可外带东西进来,因而铺子除了卖墨石,还兼卖纸、毛笔、吃食等。

这些东西盛家没什么进货来源,都是帮别人卖得,好比当初盛言楚为了开拓地方墨石市场让京城社学的商户朋友帮他在各家铺子里摆墨石代卖是一回事。

分成三七,这些纸笔盛家能拿到三成,算下来也是一笔不菲的进账。

算盘噼里啪啦敲打完,笔尖落下账目后,盛言楚微笑地端起杯盏呷了口温茶。

世道不管怎么变,读书用物和化妆品永远都是赚钱的好路子。

钟谚青搬着板凳坐到对面,道:“马上就乡试,我已经让下边的人做了几套蟾宫折桂的刻印墨石,预定此墨石的书生都有上千人了。”

盛言楚轻捻手指翻开另外一本账册,上面画着钟谚青接管江南府墨石铺子以来设计的刻印图案。

年初有年年有余吉星高照,二月龙抬头那日出了‘天子耕地臣赶牛’的画卷,每月都有不同的图像,到了今年八月则出了恭祝秀才们乡试高中的吉祥语。

盛言楚觉得这种促销法子极好,提笔思忖片刻,他往画册上添了几笔。

“状元墨?”钟谚青头伸过来呢喃。

盛言楚勾起唇角,放下笔:“做生意总得弄点噱头才好,今年是乡试大比之年,江南府这么多家墨石铺子,也就我家铺子能冠上‘状元墨’的称号。”

钟谚青右手握拳往左手上咚,眼冒金光:“对对对,我怎么将这一茬给忘了,竟只顾着金蟾折桂去了,什么好词好语都比不过‘状元墨’这三个字啊,有它在,书生们自是会趋之若鹜的买它。”

盛言楚浅浅轻啜茶水,忽听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扭头往后边几张书桌扫了眼,只见有一书生肩膀微微颤抖,豆大的泪珠滴答往下掉,似是不想让旁人看到他的难堪和卑微,书生将桌上的书信小心翼翼的叠收起来,旋即趴在桌上抱头咬唇无声哭泣。

夏日酣睡在桌上的书生不少,若非盛言楚将书生从看信到哭的变化全程看在眼里,一时间他还分不出这人和旁边眯眼睡觉的书生有什么区别。

“不用过去看看么?”盛言楚示意钟谚青。

钟谚青摇头,道:“不用问也知道那信是家里寄过来的,江南府游学的人多,为了八月乡试,好些附近郡城书院的书生年初就背着包袱来了江南府,喏,那人应该就是。”

原来是出远门的游子书生。

“怕是想家了。”钟谚青一句话总结,笑了笑:“每逢佳节倍思亲,这话一点都不假。”

随手指了指几个坐在那埋头苦读的读书人,钟谚青淡淡开口:“日日来咱家铺子看书的书生们八.九不离十都是游子,江南府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但各大书院里的书生对外来的学子极为排斥,这些游子有引荐书倒能进书院跟着读书,若无,就只能呆在铺子里,耳朵还要留心着外边的消息,但凡有哪家书院的学正先生仁慈开座堂,他们保准头一个冲进去占位置。”

盛言楚半支着手肘听得入神,从前在静绥县学读书时就曾听赵蜀说过游学路上的趣事,那时候他还憧憬着有朝一日他也能来江南府畅游一番知识的海洋,但今日听钟谚青这么一说,他忽而觉得游学之路似乎并不快乐。

远离故土,身处他乡还要时时刻刻看别人的眼色行事…

钟谚青越说越得劲,唾沫星子直飞。

“楚哥儿,我才说得那些都不算什么,最难的是租宅子,都说京城地价昂贵,江南府在这方面不遑多让。”

比出一根手指,钟谚青来回晃荡,故作玄虚地问:“一栋小院租半年你知道要多少银子吗?”

盛言楚配合的摇头,钟谚青啧叹:“三百两!”

“这么贵?”

“可不嘛!”

钟谚青哼了哼:“四个书生合租,便是这样他们每个人也要出七十五两,七十五两诶,放在我老家那小山村子,几年都挣不到七十五两,何况读书人还有旁的开销,每月光笔墨就要用上一两左右,江南府的笔墨又贵……”

盛言楚打断喋喋不休的钟谚青,问出关键:“他们没银子租宅院,那他们这些游学书生平日住哪?”

“住城外庙里呗,还能住哪?”

盛言楚难以置信:“你别是逗我吧?”

他带着华宓君才从城外进来,江南府庙宇多的可怕,因每日上香的人繁密,庙里香火气味十分的呛鼻,他才下码头就闻到一股股难闻的烛火气味。

让他在那等地方呆半个时辰他都觉得窒息难受,何况夜里要睡一宿。

“我骗你作甚?”

钟谚青撇嘴:“城郊各大庙宇后山都有笼房,这是江南府的一大特色,这些笼房是专门给远道而来的游子们住的,不过只能夜里住,白天香客多,住持担心他们会扰了人,所以天一亮他们就会自发的下山往城内赶。”

往哪里赶不言而喻,要么去各大书院蹭课,要么就来铺子里免费看书。

书生多,免费使用的课桌少,故而这些书生困了累了都不敢离开桌椅,生怕半道被人抢了去,累了就直接趴在那将就的眯睡片刻。

功名路从古至今都异常艰辛,想攀登上仕途高峰,大多书生都要经历这段难熬的岁月。

盛言楚感慨之余,先前捂脸细声细气哭泣的书生揉揉哭肿的眼睛,拭干泪,书生咕了口铺子里一个铜板一大碗的凉茶,旋即沉下心拿起书继续品读。

其余午睡的书生也都起了来,不一会儿铺子里便不再有酣睡的呼吸声,入耳唯有书生们翻书的哗啦声。

盛言楚拎起笔点点墨汁,想了想后在画卷上又落下几行字。

钟谚青将画本挪到眼前,上面写有两手诗,品读后,钟谚青眼中儒慕之情呼之欲出:“楚哥儿,这些都是哪位大师的杰作?”

盛言楚反手指向自己:“你老师我的。”

不用看也知道钟谚青此刻嘴巴惊得没合上,盛言楚拿走画本,挽起手臂继续奋笔疾书。

见盛言楚全神贯注,钟谚青忙按住激动心绪,起身绕坐过来,搓着手凝神屏息往下看。

铺子里看书的书生们都认识钟谚青,觑及钟谚青站在那欣喜若狂地看一男子挥毫,有几个书生禁不住好奇放下书走过来。

“停船做闲客,羁旅望乡愁……”

书生们习惯性的吟咏出来,盛言楚一手行书宛若惊龙,洋洋洒洒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做出五六首思乡的诗文。

文字冰冷,却最为打动人心。

盛言楚落笔后,四周的啜泣声连连。

“好诗!”说话的是那个趴在桌上偷哭的书生,书生拱手冲盛言楚作揖,苦笑地问:“贤弟莫非也和我们一样游学在外?”

天热,盛言楚畅快地写了一通后,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找钟谚青要了把芭蕉扇子慢慢摇着,正欲说话时,旁边一个书生抹开泪抢着说。

“定然跟我们是一路人,否则这个小兄弟字里行间怎会藏着这般刻骨镂心的莼鲈之思?”

盛言楚淡笑,到口的话愣是没快过钟谚青那张嘴皮子。

“嗐,这你们可就错了!”钟谚青不嫌热地揽着盛言楚的肩膀,与有荣焉地笑:“这位可不是什么小贤弟,你们得称呼他一声大人才对。”

“大人?”

不知谁猛然一声尖叫,屋子里的书生瞬间笼过来。

“哪位大人来了?”立马有人追问。

偷哭的书生抖着手指指盛言楚,结结巴巴道:“钟掌柜说是这位贤弟…”

“瞧着年纪不大诶。”有人表示怀疑。

“钟掌柜你别是说笑吧?”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掩饰不住惊讶,“这位小兄弟五官尚且稚嫩,若说他是个秀才或举人,倒有可能,只是这大人一说未必太过惊世骇俗。”

钟谚青按着盛言楚不让他解释,非要自个嘚瑟一番:“我何时说过大话?你们吖,便是再节省也得花点银子隔半个月就买一份时务报看看。”

书生们纷纷抓耳挠腮,不好意思地说他们实在捉襟见肘。

“瞧瞧,不看时务报你们竟连上年的新科状元都不认得。”

钟谚青拍拍盛言楚的肩膀,隆重介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新科状元盛言楚,如今任翰林院修撰一位,官至从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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