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阿耶,徐清婉就不哭了。她还记得入宫那年被赋予的重任,生下皇子执掌凤印,这本就是徐家嫡长女的责任。姑母如此,她亦该如此。
可是一想到圣上拔剑砍人的样子,徐清婉就浑身发抖。那年她刚入宫,背靠徐家势力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徐清婉跟着众人跑去福宁殿势必要争一争,然后她亲眼看到一个不知名字的妃嫔因为抱了陛下被砍断双臂,活活疼死倒在血泊中。
回想那天,除了满目鲜血,同样印象深刻的还有血泊背后那副昳丽的容貌,肤白胜雪零星几滴鲜红落在鼻头,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丽。
人人都在失声尖叫的时候,徐清婉记住了那个持剑的人。或许他的性情再温和些,她就不这么怕了。
“依哀家看,你身边的人也该换一换了。”太后眸光一凛,凉凉地落在朱菱身上。
朱菱是徐清婉的陪嫁丫鬟,自小就跟在她身旁伺候。她年长心思活络,哄人很有一套手段,因此很得徐清婉喜欢。朱菱哪哪都好,就是手脚不大干净,平日太后的赏赐,徐府捎来的好东西总要偷偷藏点儿,徐清婉心大,反正家底厚不差钱儿就总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清婉拎不清,太后却容不得下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心眼。提出换人还有一层考虑,徐清婉现在身边的人都太惯着她了,心思净放在吃喝玩乐上,哪里还有家族荣光。
于是太后接着说:“慈宁宫人手多,许多哀家用不上,与其留着吃闲饭倒不如让他们到你宫里做事。”
这就是要在瞭春宫安插人手的意思。徐清婉呼吸一沉,推辞说:“姑母说的是,侄女省的了。只是姑母乃一国太后,宫里头人少容易生出口舌是非。瞭春宫侄女找内保监换一波便是。”
太后对徐清婉的反应还算满意,神色缓和下来:“你也不必惊慌。皇上生在冷宫长在冷宫,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脾性能好到哪里去?你且忍忍,生下皇嗣就好了。过几日哀家自会把人叫来敲打,你也争口气莫要辜负哀家心意。”
从慈宁宫出来,雨已经小了许多。徐清婉站在廊下,看雨打荷塘胸口一点也不快活。
朱菱只当没听见太后的话,往前在她身上罩了条薄薄的披帛,“娘娘,咱回去吧。”
“你无需忧心,”徐清婉纤白的指头搭在朱菱肩头,安慰说:“我早不是三岁小孩,奴才的去留还是能做主的,你安心做事莫要被姑母的话影响了。”
朱菱端着温和的笑:“奴婢能伺候娘娘是几辈子的福分,娘娘要奴婢走奴婢才走,旁人说的都不作数。”
说罢,撑伞同徐清婉走进雨里回瞭春宫。待回到瞭春宫,徐清婉远远的瞧见门口跪着个人。
看穿着是个下等宫女,规规矩矩跪在宫门处,见她回来抬头说:“娘娘的鞋袜湿了,奴婢伺候您换新的。”
徐清婉见怪不怪。因着皇上性情暴虐不爱美人,宫里各司见风使陀对后宫的差事不上心,连带着娘娘们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好在徐清婉有徐家撑腰日子还算过得去,因此三天两头有奴才过来献好。
若是平时,徐清婉肯定叫人滚。可今日才在太后跟前受教,瞭春宫不增添几个新人怕是不好糊弄,思及此,徐清婉便在她跟前停了下来:“哪个宫的?”
“浣衣局,奴婢朵兰。”
徐清婉打量她片刻,倨傲道:“本宫不缺洗衣裳的。”
朵兰跪着转过身子,忙不迭说:“奴婢来瞭春宫不想洗衣裳,想助娘娘承宠。”
这话正得徐清婉心意,她不紧不慢道:“本宫冷,去把炉子生上。”
魏倾一夜无眠,黑贵妃倒是窝在他怀里睡的踏实,小家伙时不时还会打呼噜,魏倾怎么揉也不会醒。这会天光大亮,魏倾又揉了揉它的肚子,黑贵妃喵一声伸个懒腰继续睡,魏倾笑了,这贪睡的性子也不知像谁。
昨日呈上的奏章已经处理的差不多,魏倾乏了,正巧苏茂才端着一杯荷叶茶进来说是提神醒脑。魏倾接过一饮而尽,他抬手时没注意,那条惹眼的红绳从袖口滑出落在桌缝里头。
福宁殿的桌案制造精美花纹繁复,缝隙比密密麻麻的蜂巢还多,小物件掉进去真不太好拿。魏倾扒在桌沿望了望,招呼苏茂才:“想办法把东西取出来。”
苏茂才应了一声是,赶紧着人去办,边忙活边想着兴许是什么贵重物品可别压坏了。忙活半日才从缝隙里头挑出一根带珠子的红绳。
关键珠子还不是什么东珠夜明珠,就是颗普普通通的珠子。
苏茂才想:难办,陛下的喜好真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魏倾不知苏茂才满腹疑惑,今日休沐他这会已经换上一身青褐宫袍出门透气去了。雨后空气正好,他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逛到十三所。
也不知那丫头醒了没有!已经过了辰时,各宫开始忙碌屋里肯定只有霜落一个人。魏倾这样想着,决定去霜落那里看看。
十三所这时候没多少人,魏倾一路闲庭漫步,等进了院子,忽然听见屋子里头闹哄哄的显然不止一个人。
他知道云芝昨晚宿在这里,贸然进去肯定不合适。这样想着魏倾转身便要走,没走几步,忽然屋里传来慌慌张张的声音:
“完蛋了完蛋了!怎的都这个时辰了云芝也不叫我,我昨日只请假一天,这时候回长春宫肯定要挨骂了。”
这声音辨不出男女,魏倾只觉得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他止住脚步,好奇心让他走近方便听的更仔细。
“不怕不怕,我看郡王殿下是个好说话的主,想必不会怪你的。”这是霜落的声音,很快霜落哎呀一声:“小六子你衣裳穿反了!”
小六子?
魏倾脑海中浮现一张印象模糊的脸,那个差点成为霜落对食的太监?他为什么会在屋里?
魏倾呼吸一紧,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他就像个初来乍到的新生儿,茫然的看着周遭。
屋里霜落那个蠢货无所畏惧,还在嬉笑:“今晚阿吉不在,你们还来吗?”
魏倾觉得自己要疯!
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六子一身靛蓝锦袍,黑色缎靴正慌慌张张地扣帽子。
魏倾脑子“嗡”一声,彻底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