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那日也是这样的雪天,我奄奄躺在床上,亲眼看着她身边架起木柴,浇上火油,父皇亲手点燃那支火把扔向她……”回想往事,魏源格外平静:“她走的很安详,热烈的火堆中没有挣扎太久,很快化作灰烬。”
小六子只听说过先帝荒淫,却从不知还做过如此惨无人道的事。小六子问:“先帝为何……为何要赐死薰妃娘娘?”
魏源笑:“一个再荒唐不过的理由,那年雪灾侵袭大魏五州,国库空虚哀鸿遍野,有人说妖星作祟祸乱宫闱。母妃是异族人,长相本就与众不同,再加上制香制药更是坐实了这些荒谬的言论。父皇冷酷,说烧死就烧死了。”
“所以你瞧瞧,皇家本就如此不堪,先帝杀妻杀子,当今圣上杀兄杀母,谁的手上不是沾满鲜血。这样的王朝就该覆灭才是哈哈哈哈……”
小六子脚下一软,跪了下去。她心底忽然涌出无限的勇气,伸手拽紧魏源袖袍,乞求道:“王爷,奴才有法子。咱们逃出宫去吧,去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魏源停下来望着她,片刻后又自嘲般笑了:“我时日无多,就想做点开心的事。出宫有什么好的,趁我死前还能再多拉几个垫背的。”
小六子问:“王爷,做这些事您真的开心吗?”
魏源一脸真诚:“那是自然。”
魏源伸手抚摸小六子的脸,刚触及到又迅速收回。他神色怪异,道:“出宫去吧,本王不想再看见你。”
次日,皇帝从早朝下来忽然晕厥的消息传遍整个皇城。一时间人人惶恐不安,上赶着跑到福宁殿打探消息。福宁殿早被御林军里里外外围了三层,殿内只有太医和近侍若干,其余人不得入内。
苏茂才是最忙的。皇上倒下了,一帮人来他跟前套近乎。问的无非是皇上身子如何,生的什么病,何时能好……苏茂才谨遵魏倾旨意,对外口径统一为:劳累感染风寒,太医说不碍事。
话虽如此,却没有几个人相信。皇上大庭广众下昏厥,又摆出如此大的阵仗,说只是感染风寒谁信啊?可皇上正值壮年,又从未听说患过什么疾病,若真有什么隐疾那就不得了了。
皇上年纪轻轻尚无子嗣,若真没挺过来那朝堂之上是何等的腥风血雨。不知情的人不得不提前做准备,一来二去众人就将目光瞄准了霜落的肚子:皇上唯一的子嗣。
一夕之间,人人都恨不得将霜落当成国宝宠着供着。据说更有人荒唐到日日诵经拜佛,乞求霜落肚子里的务必是位小皇子,还有人乞求魏倾千万要挺到霜落生产之日,若是位公主那万万不能瞑目。
当然,皇宫之中着急的人也包括太后娘娘。徐家一直想换个好拿捏的皇帝,在他们看来魏倾此番就是赤石散毒性发作时日无多了。太后既欣慰又忧心,欣慰的是皇帝之位终于要易主了,徐家终于能翻身不再被魏倾压制,同时又忧心……若望月居那位生不出皇子怎么办?
苍天作证,太后只想扶持个傀儡皇帝,可没想谋朝篡位。
因此魏倾昏厥这几日,霜落以及她的肚子,都承受着无比巨大的压力。没人找她麻烦了,太后见了霜落脸上竟隐隐有笑意,霜落头一回瞧见还以为见鬼了。
不过这些事都不足以让霜落烦心,她现在有更烦心的事。因为,那日太医院说的错话虽迟了几日,但终究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到了魏倾耳朵里。
此刻,福宁殿内殿中只有两个人一只猫,太监宫女都在外头,魏倾交待过就算天塌了外头的人也得顶住,不能打扰他修理人。
霜落好像做错事的小孩,规规矩矩坐在魏倾跟前的凳子上等着挨批。魏倾不苟言笑,沉闷严肃的氛围下黑贵妃也不敢闹腾。小家伙乖乖趴在桌上,前面两只脚埋在圆滚滚的身子下,琥珀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望着魏倾。
魏倾手中拿着一本册子,这是今早锦衣卫送到他手上的。近日他昏厥朝堂上本就颇多猜测,为了把控朝堂风向锦衣卫到处收集消息及时回禀给魏倾,魏倾再与苏茂才,几位朝廷心腹里应外合稳住局面。
霜落这些日子一直宿在福宁殿,美曰其名照顾皇上,其实她日日在福宁殿作威作福。一会瞧上这个玉器,一会看上那只花瓶,统统都要搬到望月居去。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直到今早这本册子被送到魏倾手中。魏倾最恨流言,还是这种莫须有的流言,都不消锦衣卫去查流言源头,霜落就自己招了。
魏倾一只手摁在霜落肩头,一只手拿着册子朗读锦衣卫记下的污言秽语。他的声音冷清又富有磁性,犹如石落寒潭一样清脆深沉。那些恶意的取笑的话从他嘴里发出来都变了味道,颇有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之感。
“没想到啊没想到,陛下这副俊美的样貌挺拔的身姿竟只能一刻钟……啧啧啧,我可算找回点自信了。”
魏倾念完这句,点点头道:“至少这人眼光不错,肯定了我的外貌。”
“不是我藐视皇威,一刻钟的时间……还不够宽衣解带以及调节气氛吧。众所周知起居注上记录的乃是妃嫔踏入福宁殿到出来的时间,一刻钟够做什么?”
“这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怎么不相信呢?”
“肯定是真的。不然皇上为何这么多年一直冷待后宫,不就是……因为一刻钟么……”
……
朗读了几句,魏倾笑出声来,翻过一页还要继续。霜落听不下去了,她觉得魏倾朗读的每一个字都是黄泉路上的招魂铃,提醒她赶紧上路不要耽误了。
霜落撇嘴,双手搭在膝盖上脊背挺的笔直,她前十六年的坐姿从没像现在这样端正过。愧疚是有的,委屈也是有的。
霜落抢过那本册子合上,眼睛不敢望向魏倾:“对不起嘛,我错了……”小姑娘十根纤白的手指交缠在一块,魏倾从未见她说话这么唯唯诺诺过:“那日钱太医问我侍寝多久,我没有印象就随便说了说,哪知道会给你招来这么大的污名。”
“再说,不是你自己说的嘛,要我说的越严重越好……”霜落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细若蚊蝇根本听不见了。
魏倾确实生气,一个正常的男人被编排成这样不可能不生气……好在此事锦衣卫发现的早,那些胡说八道的人已经被投入正令司,剩下的人无论知道与否应该都不敢乱说话了。
魏倾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上一点一点的。这件事不好好教训霜落一顿他不解气,但看小姑娘委屈巴巴的样子又狠不下心。
魏倾正拿不定主意,霜落主动站起来,说:“不用劳烦你,我罚我自己面壁思过。”说罢,霜落当真行至一堵墙壁前站定,背着手低垂着脑袋,看起来一副“我知道错了”的样子。
黑贵妃虽然只会猫言猫语,但也明白两个人吵架了。小家伙吃里爬外,魏倾养着它好几年也不见护犊子,维护起霜落倒是爽快。见霜落面壁,黑贵妃冲魏倾喵呜两声翻个白眼,扭着屁股一摇一摆行至霜落身边,也跟着面壁去了。
人气他,猫也气他。魏倾差点没把这一人一猫拎起扔出福宁殿去。
两人半天没说话,好几回霜落回头只见魏倾挺拔的背影。魏倾身上只着雪白的里衣,乌发用一条黑色绸带随意束在脑后,他提笔在雪白的纸张上写什么,一笔一画十分专注。
霜落回头瞄他几眼,见魏倾没有反应便知道这人是真的生气了。一时间霜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哪里知道随便说的一刻钟会变成这样呢?千不该万不该,她就不该老老实实回答钱太医那个问题。
霜落蹲下身子,和黑贵妃小声说话:“煤球,我做了错事该怎么办呀?”
黑贵妃趴卧在暖洋洋的地上,撩起眼皮眼神不经意望向对面。霜落追随着黑贵妃的目光,看见一张架子床。那床装饰十分精美,床头有金黄飘逸的帷幔,床架子上镶嵌珠宝玉石,绿的红的一看就名贵非常。
霜落不明所以:“什么意思?你困了?”
黑贵妃呜咽两声,霜落又猜:“你是想……让我到床上去向阿吉吉道歉?”
黑贵妃喵呜一声,霜落霎时觉得事情不妙。
随即,脚步声渐渐逼近,是魏倾过来了。很快他行至霜落身旁,黑靴停在她的眼前,魏倾俯身食指抬起霜落的下巴,明媚的桃花眼愈发多情,笑说:“我知道要怎么罚你了。”
霜落莫名害怕:“怎么……怎么罚?”
魏倾冲她暧昧地眨眼:“你侍寝的时间是多久理应知道,就算不知道也能大概估算,但你却不知道。说明什么呢,说明前几次太草率了……”
草……草率?
霜落回忆起数月前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你管那叫草率?哪里草率了,我……我小命都快没了。”
魏倾却坚持称:“是挺草率的,一点氛围都没有,要不……再来一次?这回你好好算算到底多久,喏,滴漏都给你备好了。”
霜落莫名腿软。
魏倾一把将人捞起抱入怀中:“给个机会,容我向你证明一下,真的不止一刻钟。”
“没……没那个必要。”霜落下意识地就想跑。她刚动了两步,忽然被魏倾拦腰抱起走向那张架子床,眼瞧着越来越近,霜落还在垂死挣扎,她抚摸着小肚子:“不……不可以,还不到三个月。”
魏倾一口咬在霜落的下唇:“蠢蛋,已经三个月零五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