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性寒,贾母等人不敢多吃,坐了一会子便回去了。
没了长辈在场,众人也都放开了,痛快吃了一回,而后便商议起做诗来。
一时吃毕,洗了手,也有看花的,也有弄水看鱼的。
黛玉因不大吃酒,螃蟹也只吃了点夹子肉就下来了,自命人掇了两个绣墩,倚栏坐着,一面拿着钓杆钓鱼,一面与俞青说笑。
紫鹃便拉了司棋去池边喂鱼,两人在花荫底下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紫鹃见司棋有些神思恍惚,不禁有些担忧,细瞧了瞧她的脸色,道:“你这是怎么了,短短几日便清减了许多,可是有什么烦难事?还是哪里不舒坦了?”
原先紫鹃与司棋交情平平,后来因两家主子交好,往来甚密,情分才好了起来。
司棋回过神,叹了口气道:“我们姑娘的为人你还不知道,素来宽厚,我们虽是丫头,吃穿用度却比寻常的千金小姐还强,光这个月便赏了我们好些簪环首饰,我还有什么不足?”
紫鹃便道:“那你怎么唉声叹气的?”
司棋闻言摇了摇头,皱起眉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近些日子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紫鹃颇为不解,“不安什么?”
司棋闻言面色踌躇,看了四周一眼,方低声道:“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我们姑娘这些日子有些怪怪的,好像要出什么事。
而且最奇怪的是前儿姑娘还问我们想不想出去。”
紫鹃奇道:“好好的怎么说起这来?”
说罢倏然一惊,道,“难不成二姑娘竟是想放你出去?”
只是这却有些说不通,历来像她们这样贴身伺候姑娘的大丫鬟大都是跟着姑娘出阁的,或者到了年纪放出去配人,绝不会无缘无故打发出去。
司棋摇了摇头,皱眉道:“我也不知道,姑娘只问了那一次,之后便没有再提了。”
紫鹃闻言松了口气,笑道:“那必定是你多心,想来二姑娘不过随口问问罢了,哪有什么意思。”
司棋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你说的对,希望是我多想了。”
有一件事她没有说出来,她总觉得自家姑娘好像要离了这里似的,一言一行都是在交代后事。
这一切都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偏偏这只是她的猜测,又不能告诉别人。
…………
这厢黛玉也正与俞青说话:“姐姐如今有什么打算?”
从贾母寿宴后,邢夫人便开始琢磨她的亲事,她不得出门,便天天催着凤姐打探各家适龄公子的情况,这些日子三天两头便跑到缀锦阁唠叨一通,别说俞青,黛玉都有些不堪其扰。
俞青折了一枝桂花,掐了桂蕊扔在水面,看着浮上来唼喋的游鱼,道:“我已预备离开了。”
黛玉早有预料,闻言也不觉惊讶,“那姐姐打算何时走?”
俞青转头看向黛玉,见她面上虽然笑着,眼中却极为不舍,不禁叹了口气,“最多月余,看来妹妹是不打算和我一起走了?”
黛玉摇了摇头道:“我当然想和姐姐一道离开,只是外祖母年事已高,她老人家养育了我一场,又素来疼我,我岂能一走了之。”
俞青微微皱眉:“老太太虽然疼你,但府里也贪墨了你们家的财产,两相抵消,你如今这般已经仁至义尽了,又何必如此?”
黛玉淡淡一笑,道:“他们是他们,我为的是我的心,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不能做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
不过姐姐你也别担心,我并不是那等糊涂人,等尽了这份孝道,我便离开,随姐姐遨游四海。”
俞青之前便猜到了她的打算,见她拿定了主意,也没有再劝,叹了口气道:“那你好好保护自己,世间之事自有因果循环,这府里以后有什么事你也别多管。
另外我给你的手串千万不可离身,有什么事便传讯给我。”
黛玉闻言点了点头,“姐姐放心,我理会得。”
对于荣宁两府的行事黛玉并非一无所知,宁国府的那些罪状已经不可回转,荣国府虽略好些,但也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日后会有什么下场也已经可以猜得到。
她虽然难过,但也明白他们是罪有应得,只希望到时一干姊妹能逃脱一劫。
正说话间,忽听宝玉扬声道:“林妹妹,时辰快到了,你的诗做好了没有?”
两人便住了话头,黛玉答道:“已经好了,这就过来。”
一时做了诗,品评了一番,便各自散了。
…………
次日贾母便带着上回来过的刘姥姥逛了一回园子,最后还赏了好些东西。
刘姥姥虽是乡野之人,品性却极难得,俞青与黛玉都颇为尊敬,也给了些银子布匹。
没过几日,赵家终于又打发人来了。
原来前些日子赵家老夫人身子不适,阖家都极为担忧,再加上先前王夫人的行事到底让赵太太有些不悦,便将提亲之事搁置了。
如今赵家老夫人已经痊愈,贾母又打发凤姐送了东西前去探望,并为先前王夫人之事赔礼,赵太太的几分怒气也消了,况且她也打探了一番,到底喜爱探春为人品性,再也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几番思量后便再次遣人登门。
有了贾母与贾政发话,王夫人即便不愿意,也只能同意了这门亲事。
赵太太拿了探春的庚帖去合了八字,都说是天作之合,十分欢喜,两家商议一番,便将亲事定下了。
因探春上面还有兄姐未定,因此两家商议好等过一年再公布。
只是贾府上下都已经知道了,探春原本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峰回路转,最终还是得偿所愿,自是惊喜交加。
俞青也为她感到高兴,如今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敏探春逃过了和亲的命运,贾琏凤姐亦已改过,想来日后贾家即便抄家也不会像原著那般凄惨。
是夜,俞青伫立庭中,仰头看着天空,天际日月交汇,群星隐暗。
放下了袖中掐算的手指,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只怕又生变数,如今因果已清,诸事也已安排妥当,是时候该离开了。
…………
凤姐怔怔的看着俞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半晌方道:“二妹妹,你说什么?”
俞青道:“嫂子没听错,我方才是说要去道观出家。”
凤姐万万没想到堂堂千金小姐竟想着出家,急道:“二妹妹莫不是糊涂了么?还是有人给你受了委屈?不然这平白无故的怎么想着出家?”
一旁的绣橘等人也吓得魂飞魄散,司棋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预感竟然应在这上头。
这庙宇佛堂之地素来是那些犯了大错,走投无路的女子才去的,毕竟清修之苦,非常人所能忍受。
若不是走到了绝路,谁也不会走那一条路。谁会想到堂堂的千金小姐竟生出这样的主意来?
一干丫头们简直像天塌了一般,一面抹泪,一面劝道:“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想头,道观是什么地方?您是侯府千金,何必想不开去受那样的苦。”
李纨宝钗等人听得消息,也来劝,“清修之苦非常人可以忍受,老太太并老爷太太也不会同意的。”
可无论她们说什么,俞青只是不松口。
唯有黛玉知道她的打算,不曾出言相劝。
惜春自己便想着铰了头发做姑子,不但不劝,反而极为赞同,“姐姐既已了悟,离了这里也好,日后说不定我也与姐姐作伴去。”
唬得众人忙把她拉开了。
探春愁眉紧锁,她们姊妹三人自小在贾母身边相伴长大,彼此的心性脾气都是知道的。
但自从去年大病一场,迎春的脾性便大改了,连她也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宝钗叹了口气,先前便时常见迎春看道经,彼时都只当她是一时心血来潮,万万没想到竟生出了出家的念头。
又思及自从她大病之后与姐妹们的交往也少了,除了黛玉,对谁都是淡淡的,忙推了推黛玉:“林妹妹,你与二妹妹素来亲近,你劝劝她。”
黛玉闻言摇了摇头,“二姐姐已经打定了主意,劝也无用。”
俞青闻言一笑,“林妹妹说的不错,大家不必再劝了。”
众人闻言不由落下泪来,李纨凤姐哭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执拗?难道真的舍得就这样抛下我们?”
俞青微微一笑:“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即便是骨肉至亲,到头来也是要分别的,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区别。”
探春听她说话宛然便是看破了红尘,越发惊诧,“二姐姐怎的说这种糊涂话,老爷太太与老祖宗听了岂不伤心?又叫我们如何自处?况且姐姐出家去了,又让外头的人怎么想?”
俞青望了她一眼,知道她担心自己出家后同赵家的亲事会有变故,当即微微一笑:“三妹妹放心,个人的命运已定,妹妹已经度过了一劫,日后定当平安顺遂。”
探春闻言便知她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不禁脸上微微一红,低了头不语。
凤姐依旧苦言相劝:“三妹妹说的不错,妹妹一心想着出家,却没想过一旦若传到外头去,不会说是妹妹自己的主意,只会说是我们容不下你,逼的你不得不出家,到时阖府的名声体面也就完了!”
说话间贾母与王夫人邢夫人也都赶来了,见到这番情景,都是大惊失色。
邢夫人原本还想给迎春找门富贵人家结亲,多得些聘礼,哪里舍得她出家,偏心急之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在一旁干嚎,“姑娘好狠的心,让我跟老爷日后怎么活啊!”
王夫人劝道:“姑娘要行善,这也是前生的夙根,我们也实在拦不住;只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出了家,实在不成个事体。
姑娘即使不为自己,也该为老太太想想。”
俞青摇了摇头道:“我心意已决,二位太太不必再劝。”
说罢对贾母郑重行了一礼,“多谢老太太对孙女的一番厚爱,孙女无以为报,唯有日后为老太太多念几卷经罢了。”
贾母闻言不禁流下泪来,道:“罢了!我知道了!你是铁了心,我也没有法儿了!也只得由着你们去罢!我老婆子管不了你们,只等我合上了眼,各自干各自的就完了!”
当初张道士之言历历在目,她费尽心机想改变结果,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应验了。
俞青闻言又行了一礼,道:“多谢老太太成全。”说罢便闭上眼沉默不语。
众人见状便知她心意已决,再劝也是无用,最后只得依了她。
贾母拭干泪痕,道:“你若执意如此,我们也没法子,罢了,如今准你修行,日后得成正果也是好处。”
说罢摆了摆手,跌坐在椅子上,不再言语 。
王夫人便道:“ 既如此,我们就把姑娘住的房子便算做姑娘的静室。
所有服侍姑娘的人,也得叫她们来问,若愿意跟的,日后便只跟着姑娘,不得说亲配人;若不愿意跟的,另行安置。”
司棋绣橘等人闻言,面色都是一白。
她们自幼在富贵中长大,如何受得了清修之苦?虽也舍不得俞青,然而让他们留下心下却万分不愿,却又不敢明言。
俞青闻言睁开眼,“司棋她们尽心服侍我一场,放了她们回家去罢。”
司棋等人闻言猛得抬起头,惊喜之余也十分羞愧,不敢再多言。
………………
自此俞青便在园内修行,每日莳花弄草,或去栊翠庵与妙玉对弈谈经,日子过得极为自在。
凤姐探春等人也常来看望,见她自得其乐,过得逍遥自在,气色反倒比先前更好了,方才放下心来。
众人原想着她受不了清修之苦,或许会改变主意,横竖人都在府里,也不急于这一朝一夕。
除了黛玉与妙玉,无人知道俞青的真正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