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2)

春耕过后,南临县云氏铁矿的事也有了消息。

两座云氏铁矿,总共暴毙二十六人,其中十五个云氏私奴,十一个周边的平民。

上任南临县县令给出的结论是云氏矿场苛待乌面奴,还屡次动以私刑,不给乌面奴饭吃又逼迫他们日夜劳作,才至于乌面奴大规模累死。

穆清快马加鞭的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重新调查此事。想要找乌面奴埋尸的地方,叫仵作重新验尸,却发现前任南临县县令竟然叫人将暴毙的乌面奴都丢去了乱葬岗。

好在期间间隔的时间尚且不长,穆清有心之下,仍旧能找到那些乌面奴已经半腐烂的尸体。

由于尸体已经半腐烂,这些乌面奴是否被鞭打虐待过无从考究,仵作却在乌面奴的骨头上发现了剧毒。结合乌面奴家人的供词和其他证据,穆清推翻了前南临县县令的结案,重新写了份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到咸阳。

宋佩瑜也时刻留意着这件案子,刚收到前南临县县令的结案折子送到刑部的消息,就借口重奕对这件案子很感兴趣,专门让刑部将这件案子的记录送到东宫。

宋佩瑜轻而易举的在文书上找到了一堆含糊其辞且有漏洞的地方圈起来,让刑部重新整理记录再送到东宫,然后再找漏洞周而复始的拖延时间。

偏生宋佩瑜每次找到的漏洞都能站得住脚。

刑部无奈之下只能屡次重新记录。还没来得及将上任南临县县令送来的结案折子定死,穆清的第二份折子就到了。

朝堂为此事争执了几日,最终还是以穆清的折子结案。

可怜前南临县县令刚高升门下给事中没几天,就被贬到了刑部做主事。虽然还是正六品,和他做县令的时候相比官阶没差别,手中的实权却一落千丈。

云氏被永和帝下旨申斥,罚了两万两白银,手中的两座铁矿却是如愿留下了。

云沉马上带着两座矿产的详细图册来东宫求见,要按照之前的承诺,将其中一座矿产送与重奕。

宋佩瑜以新故事为代价,让重奕勉为其难的亲自见了云沉一面,期间除了‘起来’和‘嗯’,就没说过第三个字。

宋佩瑜早就习惯了将重奕的混子行为,按照早就设想好的主意,并没有要云氏的铁矿,而是让云氏每年将两座铁矿开采出来的四成矿石送给东宫。

云沉闻言面露迟疑,越过宋佩瑜看向重奕。

永远失去一座铁矿,和两座铁矿四成矿石的损失,对云氏来说从每年的收入影响上来看差别不大,其中的意义却天差地别,他当然更倾向于将两座铁矿都握在手中。

但宋佩瑜提出要从东宫派人去云氏的两座铁矿,防止云氏谎报产量,却是踩在了云沉的底线之内。

如此一来,云氏铁矿在东宫面前如同透明,绑定的比当初和穆氏还要深。

宫中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嫔妃,若是将来又有小皇子诞生……

重奕感受到云沉的目光后,转过头来静静的和云沉对视,却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须臾后,云沉低下头,“南临云氏定会为殿下打理好那两座铁矿,绝不会再让铁矿发生意外。”

还要再劝的宋佩瑜默默闭上嘴,转头打量重奕面无表情的脸。

重奕换了个姿势,以手杵着脸颊,懒洋洋的道,“赏”

云沉喜形于色,“谢殿下!”

当日离宫之前,宋佩瑜听说穆侍中在勤政殿办公时,不小心摔坏了个永和帝赏赐的茶盏。

宋佩瑜四处托人寻了许多史书,不仅自己研读,还要拿到东宫和重奕共赏。

重奕不看也没关系,宋佩瑜每天读书的时候就去找重奕,他自己看的同时正好也念给重奕听。

许是宋佩瑜讲故事确实有一套,或者声音委实长在了重奕的审美点上。重奕竟然没让人将宋佩瑜丢出去,默认了宋佩瑜定时定点去叨扰他。

等宋佩瑜将两大箱子关于历朝历代詹事府的书籍都研读完了,时间即将迈入了五月。距离当初永和帝圣旨上定下的三月之期,只剩下最后一个月。

以宋佩瑜的研究,詹事府由正三品詹事为主,正四品副詹事为辅,主要由左春坊、右春坊组成。

有实权的詹事府,能堪比小朝堂。

左春坊如同门下省,主管传令和礼仪。其下设司经、典膳、药藏、内直、典设和宫门六局,负责宫中事物,包括膳食、医药、衣服、玉玺和东宫各门。

右春坊可比中书省,主管朝臣召见、整理文书。其下有家令寺、率更寺和仆寺三寺,分别负责饮食仓储、宗族礼乐刑罚、车骑仪仗。

这是普通皇子甚至是有封号的亲王,永远都得不到的气派。

查阅资料用了两个月,罗列詹事府的官位却只用了宋佩瑜半个时辰。

他将拟定好的官位递给身侧的重奕看,“殿下以为如何?”

重奕随意瞥了眼,“嗯”

宋佩瑜也不在意重奕的敷衍,继续问道,“陛下可曾与殿下透露过,折子通过后,詹事府的官员会从何处分配来?”

重奕正专心与白瓷碗里的小樱桃做斗争,闻言只分得出功夫摇了摇头。

宋佩瑜见重奕吃的香甜,将写满字迹的宣纸压在桌上的猛虎摆件下,去拿另一碗尚未动过的小樱桃,边吃边说,“不如我直接在上面列下推荐人选?”

话音刚落,宋佩瑜就自己否决了这个提议,“还是不了,想来陛下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人选,而且折子还要经过三省,不知道被多少人看了去,万一对东宫产生误会就不好了。”

“也不知道折子递上去能不能顺利通过,我这几日听说盛贵妃有意求陛下让盛泰然入朝。按照穆大哥和景明他们的旧例,陛下若是同意了,盛泰然恐怕也是从五品官开始。”宋佩瑜说到这里停了下,将嘴里的樱桃核吐到小碗里,侧头去看压在猛虎下的宣纸,目光快速捕捉到相应的官职,“说不定直接安排在了詹事府,或许会是正五品的左庶子、右庶子。”

“殿下觉得呢?”宋佩瑜侧头看向重奕。

重奕已经将满满一碗的小樱桃变成了樱桃核,听见宋佩瑜的问话也转过头来,挑起半边眉毛,“盛泰然是哪个?”

宋佩瑜手中的瓷勺敲在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语气拉长,面容却很认真,“殿下,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重奕却仍旧满脸茫然,语气带着不满,“我从来不开玩笑。”

宋佩瑜这才知道,重奕竟然从来都没分清柏杨和盛泰然谁是谁,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

如果不是宋佩瑜特意和重奕提起盛泰然,还念叨了这么久,重奕仍旧不会好奇学堂里没被他记住名字的同学如何称呼。

好在重奕记性绝佳,也不脸盲,宋佩瑜只要稍作形容,重奕就能将他们的名字和相应的模样对上。

宋佩瑜却难免因此升起好奇,“殿下记得魏致远是谁吗?”

“记得”重奕嘴角扬起抹嘲讽的痕迹,“每次青鸾在的时候,他都吵闹的很。”

宋佩瑜没想到重奕竟然会对魏致远有如此‘深刻’的印象,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试探道,“也许魏致远是想吸引惠阳县主的目光,而不是大公主。”

重奕冷漠的眉眼缓和的些许,望向宋佩瑜的目光甚至隐约有赞赏,“那最好。”

宋佩瑜悬在半空中的心这才落下了些,顺势打趣了重奕一句,“若是大公主知晓殿下如此关心她,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

肃王并非只有大公主一个女儿,王府里还有几个庶女,在府上却只能含糊的称呼一声姑娘,也许出嫁的时候会有个县主或者郡主的封号,如大公主似的尊荣却无法奢望。

宋佩瑜却听说大公主对几个不同母的姐妹还算和善,曾有贵女公然羞辱大公主的庶妹被大公主撞见,被罚在烈日下站了半个时辰。

这点惩罚倒是不算什么,主要是让那贵女失了脸面,好久都没好意思再在外面走动。

然而宋佩瑜能肯定,大公主对庶妹的友爱,绝对比不上对重奕这个隔房堂兄的万分之一。

别人家大多都是哥哥让着妹妹,看到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想着给妹妹送去看个新鲜。

大公主却不同,肃王府见天儿的往东宫送东西,肃王和大公主父女两个像是想将王府库房都搬到东宫似的。

偏生重奕是个狗脾气,从来都不肯主动给大公主半点回应。偶尔宋佩瑜看不下去眼,以东宫的名义给大公主送些稀奇的小玩意,重奕也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弄得宋佩瑜始终觉得大公主满腔对兄长的热忱都错付了,却没想到重奕竟然会默默注意到魏致远在大公主在时表现的有所不同,这样的小细节。

重奕对宋佩瑜的话毫无动容,勉为其难的‘嗯’了声。

宋佩瑜无奈的耸了下肩膀,继续和剩下的大半碗小樱桃奋斗,嘴边念叨的话题也又扯回了詹事府上。

两人说着闲话,或者说一个人单方面说,另外一个人不知道在没在听,全程没有感情的‘嗯’、‘啊’应声,场面却和谐的很。

起码安公公老远看见了他们的身影,就觉得心情转好。原本紧绷的脸色也逐渐缓和下来,走到宋佩瑜和重奕身边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慈祥。

安公公在凉亭外与二人搭话,“殿下,宋大人。”

两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向安公公,重奕手指着装着樱桃核的碗,黑白分明的左右眼写着‘还要’两个大字。宋佩瑜则对安公公招手,“公公快进来,外面晒得慌。”

安公公摇了摇头,面上浮现难色,轻声道,“老奴与你们说两句话,就要去给殿下收拾行李。”

宋佩瑜诧异的挑起眉毛,“收拾行李做什么?”

这个时节既不能去狩猎,又还没到避暑的时候。

安公公笑眯眯的看着重奕,“殿下是五月初六的生辰,如今殿下还没及冠,就算留在宫中生辰也不宜大办。陛下开恩,特意放殿下去庄子上过生辰,还特意点了学堂里的同学们陪着殿下一起去。”

“你也是五月初六生辰?”宋佩瑜转头去看重奕。

安公公闻言脸色一僵,正要说话,反应却快不过重奕。

重奕的声音已经响起,“不是,是五月初五。”

“殿下您记错了,您就是五月初六的生辰!”安公公气得直捂脑壳,看向重奕的目光充满了无奈。

宋佩瑜连忙安抚安公公,“五月初六是个好日子,恰好我也是五月初六的生辰,只是与殿下不是同年。”

他比重奕小一岁。

重奕不再与这两个人计较他究竟是哪天生辰,忽然目光如电的看向安公公,“勤政殿怎么了?”

“没……”安公公扬起个无奈的笑,知道迟早瞒不过重奕,又生怕重奕多想,轻描淡写的道,“勤政殿与往常没什么不同,是后宫的林德妃有喜了”

宋佩瑜下意识的去看重奕的脸色,发现重奕的脸色果然不同于往常,想要开口安慰,却少见的不知道说什么。

“唔”重奕点了下头,对安公公道,“你去收拾行李吧,收拾好了就出宫。”

安公公闻言更担心了,对宋佩瑜使了好几个眼色,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宋佩瑜想了想,离重奕近了点,低声道,“我也是五月初五的生辰。”

“我姨娘身子弱又是难产,恰逢我家那时候的光景也不好,我又是在这么个不吉利的日子里出生,产婆和大夫都觉得我和我姨娘活不成了。”想起刚穿越来这个世界时的狼狈,宋佩瑜忍不住苦笑,“恰逢大哥幼子夭折,大嫂不堪打击出现轻微的臆症,非说我是她的幺儿,将我抱去了大房。大哥觉得五月初五不吉利,就对外说我是五月初六的生辰。”

重奕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你记得倒是清楚。”

“怎么可能?”宋佩瑜笑出声来,“谁生来就能记事,这都是我长大后,母亲和姨娘当成故事讲给我听,我才知道原来我小时候还有过这道艰险。”

宋佩瑜说完这句话,发现重奕望着他的目光越发奇怪。

阳光过于充足,以至于将重奕乌黑的眼睛都照成了浅淡的颜色,如今这双眼睛正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宋佩瑜突然有种不知道该往哪看的狼狈感,下意识的躲开了重奕的目光,将视线放在重奕眼角的泪痣上。

重奕却主动转头,再次盯上了宋佩瑜的眼睛,“你说你不记得刚出生的事?”

宋佩瑜张嘴就要答话,却莫名有种张不开嘴的感觉,最后只能呐呐点头,起身就要走,匆忙找了个借口敷衍,“臣也要回府收拾行李。”

却被抓住了手腕。

宋佩瑜回头,居高临下的看着重奕。

重奕抬起另一只手,对宋佩瑜勾了下手指,“我也告诉你个秘密。”

宋佩瑜警惕的睁圆眼睛,虽然这个角度让他看不清重奕的表情,但本能让他觉得这样的重奕非常陌生且危险。

他试探性的扯了下手腕,轻而易举的将手抽了出来。

宋佩瑜愣了下,在原地站了良久,终究没能抵抗住好奇心,主动弯腰将耳朵贴向重奕。

重奕视线放在宋佩瑜上下翻飞的眼睫上,语气中带着诡异的笑意,“父皇不会再有除了我之外的孩子,他自己知道。”

宋佩瑜直接傻掉了,呆愣愣的转头去看重奕的表情。

为什么重奕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合在一起却如此难以理解?

所以永和帝急三火四的将重奕打发出宫,不是有了幼子就不稀罕重奕了,也不是防备重奕嫉妒心起会对尚未出生的孩子动手,而是觉得丢人?

宋佩瑜觉得他就像是明明知道不该去玩毛线团却控制不住爪子欠的猫,发现危险的时候已经被凌乱的毛线完全包围,彻底没了撤退的余地。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秘密!

但愿林德妃只是假孕争宠,不然帝王一怒……

呵,祝她好运。

等宋佩瑜回过神的时候,重奕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懒散,边吃果子边半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宋佩瑜重新坐下,反正秘密只有知道和不知道,不会存在知道多少。他往重奕的方向歪了歪,几不可见的动了下嘴唇,“陛下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件事?”

重奕啃了口果子,“忘了”

“那陛下是为何?”宋佩瑜轻咳了一声,到底是没勇气将这句话说完。

这次重奕回答的很痛快,“战场受伤、命悬一线、虎狼之药。”

宋佩瑜在心头过了遍这句话,诧异道,“那知道这件事的人岂不是很多?”

“嗯”重奕完全没有列举都有谁知道这件事的意思。

宋佩瑜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总觉得这里突然变得结实了一点。

重奕将宋佩瑜难得的蠢样子尽收眼底,嗤笑道,“你不是要回府收拾行李?”

宋佩瑜摆了摆手,精疲力尽的窝在另一个软塌上,“我直接与殿下去庄子,让金宝回家收拾行李再送去庄子就行。”

安公公的办事效率非常快,没到一个时辰,东宫外就停了一排的马车,只等重奕和宋佩瑜上车,就能直奔庄子。

出了东宫大门,安公公忍不住提醒重奕,“殿下走之前不去给陛下请安吗?”

重奕望了眼一墙之隔的勤政殿,“不必。”

安公公还要再劝,却被宋佩瑜恰到好处的岔开了话题,等到安公公回神的时候,他们已经坐着马车出了咸阳。

永和帝给重奕安排的庄子在距离咸阳五百里的地方,他们中午从东宫出发,直到太阳落山才到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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