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母倒吸一口凉气,怔怔的看着楚宴。
“母亲,乔公子爱慕者众多,我这身子如何应对得过来?嫁入乔家就是让我去死。”
死字一下子触动了周母的神经,她嘴唇泛白:“不……!”
“这就对了,所以母亲别再为了这件事情而伤心了。”
周母脸色凝重,恍惚的点了下头。
等送走了她,楚宴觉得退完了亲,身上的包袱都减轻了似的。
他松了好大一口气。
楚宴很是兴奋,当即喊来了丫环:“帮我准备一套衣服过来,我要出去逛逛!”
“小姐要出府?是想去哪里?”
“我去哪里,还要事事都朝你汇报么?”
丫环见楚宴发了怒,顿时跪了下去:“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宴摆了摆手:“快去给我拿一套衣服来,记得要男装。”
丫环牙牙学语似的:“男装?”
“当然。”
丫环张大了嘴,虽然难以置信,还是去给楚宴找来了一套男装。
楚宴换下了身上的襦裙,总算是穿上了男子的儒衫。
他从周家后门出去的,周珏的身份仍在,只是被周老爷说他比周盼还体弱,就送到乡下一直由祖父照看。
烟雨绵绵,雨丝落下。
楚宴打着一把油纸伞,行走在大街小巷之中。
前几日,他收到了一封书信,是幼时好友宋殷所寄。
那个时候的原主是以男子身份同他相交,所以今日的楚宴也把女子衣物给换下来。
当他走到约定的地点时,宋殷还没来。
楚宴便在酒楼里坐下,将纸伞收拢:“小二,来一壶茶水。”
“好嘞。”
小二闻声赶来,在看到楚宴的脸时,不由微微愣在原地。
他的脸本就雌雄莫辨,如今被外面的烟雨给打湿了些,就像蒙上了一层蜡,变得柔和而朦胧。
小二回过神来,连忙去给楚宴上了一壶茶,还有些分不真切那到底是个羸弱的姑娘,还是秀气的少爷。
茶终于上好,楚宴这才为自己倒了一杯,轻抿一口。
因为要见故友,又穿着男装,楚宴的心情也好上了几分。
他早来了小半个时辰,外面又下着小雨,楚宴捉摸着宋殷应该还会来得更晚些。
左右宋殷小时候就是这样吊儿郎当的性子。
正当楚宴走神之际,忽然有人从背后弯下腰,在他耳垂边说道:“周姑娘,好久不见。”
楚宴立即戒备的朝后面望去,见到的却是萧允泽的脸。
“殿下??”
那天之后,他们已经有三日没见面了。
楚宴还以为萧允泽在生他的气呢。
萧允泽颇为新鲜的看着他:“今日换回男装了?”
楚宴嗯了一声,还记挂着那日的事情,害怕萧允泽还在生气。
萧允泽以为楚宴不理他,就凑了上来:“周珏,你还是穿男装比较好看。”
楚宴有些诧异:“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的?”
萧允泽笑了起来:“你不想让我叫你周珏?还是说你用周盼的名字用习惯了,想让我同乔翰秋一样叫你盼儿?”
原本还有些愧疚的,一听萧允泽这么说,楚宴脸色微沉:“请殿下别打趣我。”
“看来还是得叫你盼儿才好。”
楚宴站起身,作势要走。
萧允泽知道把人给逗恼怒了,连忙拉着他:“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萧允泽的动作稍重,两人也离得很近。他便看见了自己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他的手腕就烙下了一圈红痕,在雪白的肌肤上,越发明显了。
萧允泽眼尖,很快就松开了些力气。
只是他的眼神完全暗了下去:“怎么这么娇弱。”
因为萧允泽说得小声,楚宴没有听清,便问:“你刚才说什么?”
萧允泽但笑而不语。
楚宴越发狐疑的看着他。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滴滴答答的落在茶楼的青瓦上。
正好萧允泽在这里,楚宴想为那天的事情道歉:“殿下,我……”
楚宴没说完,萧允泽就开了口:“周珏,有时我会想,你到底对我有哪处吸引力,教我一次次厚着脸皮的贴上来。”
雨滴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把萧允泽后面几个字的声音吞灭。
“那日你这般质疑我,我分明很生气,可今日见了你,又眼巴巴的过来了。”
楚宴也知道萧允泽许多话只是打趣,他若真的想对他做什么,直接来便是,用得着这么弯弯绕绕么?
“那……那天皇后之后的家宴,你为何没有告诉我?”
“……皇后家宴的目的是为了让你和乔翰秋退亲,只要不危害到你,我管她们怎么对付乔翰秋?”
再说了,萧允泽又不是傻,还要好心的去帮自己的情敌。
他可做不到。
楚宴一时笑出了声,这理由太犀利了,他反驳不动!
不过他嘴角的弧度不能笑得太大了,原主可是个死板的性子,听到这话首先得呵斥萧允泽的。
楚宴舍不得呵斥,只能装模作样的皱着眉头。
所以那天萧允泽才这么护着自己啊。
楚宴心里那小小的不爽也解开了不少,雨越下越大了,楚宴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见宋殷的,连忙把注意力移到了这边来。
不行,得做正事儿。
等了好长时间,楚宴见宋殷还没到,不由有些烦躁。
他朝外面望去的时候,没想到没看见宋殷,反倒是遇到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这家茶楼。
楚宴大惊,直接推着萧允泽走到了隔间里去。
两人就站在了狭小的角落里,而好死不死他们二人竟然进了他们身旁的隔间。
楚宴更是紧张了起来,自己现在穿的可是男装!
“你这么把我推到角落里,就不怕我喊吗?”
楚宴咬牙:“喊什么喊?你还以为自己是姑娘家吗?”
“是姑娘家我就抵抗了,还好我是个男人。”
萧允泽毫无抵抗,全身都放松下去,似乎很期待楚宴对他做点什么。
两人保持这种姿势,而隔间那边的两人已经开始交谈起来了。
“聂靖云,你把我叫出来,有什么事吗?”
聂靖云给他倒了一杯茶:“纪神医,你听说了吗?乔家和周家退亲了。”
纪子尘沉默了下去:“知道。”
“翰秋这段时间怎么样了?”
纪子尘抿着唇:“日日酗酒,还总是念着周盼的名字。”
聂靖云低着头,那天的试探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比乔翰秋还……
“你还没说,你约我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这样是得不到翰秋的心的,你知道翰秋为何那么喜欢周盼么?”聂靖云的笑容里充满着自嘲。
纪子尘蹙眉:“为什么?”
“或许男人都偏爱柔软的事物吧。”
那你呢?
纪子尘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没有问出口。
“这样根本不算回答。”纪子尘站起身,作势要离开,“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聂靖云看向外面的雕花窗,半倚着身子望向外面的烟雨。
杳杳石子道,行人渐少。
“你真的还那么厌恶周盼么?”
纪子尘沉默了下去,原本该走的,却无论如何也挪不开脚步了。
聂靖云看向了他:“纪神医,你有法子治好周盼的心绞症么?”
“……有,可我不想救。”
“他已经不是翰秋的未婚妻了,你还忌惮着他做什么?”
纪子尘说:“你是来当说客的?”
聂靖云嗤笑了一声:“不,只是我忽然之间明白周盼对翰秋的心了,他比我们谁都希望翰秋安康。”
当听到了这里,萧允泽的眉头皱起。
他望向了楚宴,这段时间一定是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了。
不过楚宴依旧细细的聆听着,似乎听得入神。
萧允泽拦住了楚宴的腰,眉眼带上了几分笑容:“你说,他们若是看到这一幕,还会不会觉得你对乔翰秋一心一意?”
楚宴下意识的拉住了他:“你别乱来!”
这人醋坛子又打翻了!
“你明明都和乔翰秋退亲了,他们还这么说,不是污了你的名声?”
萧允泽的语气一顿,眼里裹着黑暗,“还是说,真的如他们所说的这样?”
楚宴暗叫倒霉,他和萧允泽遇见,每每都是遇到这样的情况。
“我只是希望乔翰秋幸福美满,你能叫出周珏这两个字,就知道我们周家发生了什么糟心事,乔翰秋是无辜的!”
萧允泽嗤笑了一声:“无辜?你听听看那边在说什么吧。”
萧允泽这样子,似乎知道了什么似的。
楚宴不再说话,而是屏气凝神的仔细聆听那边。
“你说周盼比我更喜爱翰秋?你凭什么这么说!”
“上次那些匪徒,你以为为何翰秋不追究?以他对周盼的喜爱,若真是匪徒的话,恐怕跑得比谁都勤快吧。”聂靖云将事情隐瞒了些,转述给了纪子尘听。
不仅是纪子尘愣住,在一边隔间偷听的楚宴也呼吸紊乱。
“怎么样?知道乔翰秋的真实面目了吧?”
楚宴朝萧允泽望了过去,脸色微白:“你早就知道此事了?”
“你进宫那日知道的。”萧允泽声音沙哑,“知道了乔翰秋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才下定了决心。”
楚宴面露疑惑:“?”
“下定了……把你抢过来的决心。”
楚宴暗骂了一句疯子,他若以后登位,乔翰秋就是他的臣子。
一个君主,竟然惦记臣子的未婚妻,这是什么道理?
挣扎之中,楚宴不小心绊倒在地,还碰倒了一旁的茶壶。
滚烫的茶水就要洒在楚宴的身上,楚宴狠狠的闭紧了眼。
可他一直没感受到那烫人的东西砸到自己,再次睁开眼,他看见萧允泽挡在他的身上,肩膀完全被掉落下来的茶壶给砸到,滚烫的茶水就湿润了他的衣衫。
萧允泽疼得皱紧了眉头:“你没事吧?”
看见他受伤,楚宴再也不折腾了,而是紧张的看向了他:“你没事吧?”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出了这句话,萧允泽的眼带诧异,随后闷笑出了声。
这么关心他呀?
楚宴伸出手去碰了下他的肩,萧允泽撕了一声。
他连忙问:“还有知觉吗?试着动一动。”
萧允泽见楚宴的眼底有心疼,他的心像泡到了温水里:“有知觉,只是很疼。”
楚宴松了一口气:“我们离开这儿,找个大夫给你好生看看。”
“你不听下去了?”
楚宴摇头:“不听了。”
萧允泽的眼底总算是带上了笑意,身上分明是疼的,但此刻就像是吃了糖,直接甜到了心里。
等萧允泽准备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方才倒在楚宴身上的时候,发丝上的发带同他的交扯了起来。
一起身,就扯了一下头皮,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楚宴顿时疼得眼带雾气。
“你等等,得找个刀子割开。”
正当两人保持着这种姿势的时候,迟迟赶来的宋殷从外面走了进来:“抱歉我来晚了……”
话还没说完,他刚一进来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尤其是,楚宴被压在了萧允泽的身下,眼带雾气,衣衫凌乱,一看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宋殷被吓了一跳,连忙大喊了几声。
“闭嘴。”萧允泽不满的说。
宋殷结结巴巴的:“周周周盼,你在做什么啊!”
宋殷叫得这么大声,一听到这个名字,隔间那边的两人脸色都变了,知道了周盼就在隔壁。
他们还以为是中了计,被周盼听到了这么多。当两人也走过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宋殷看到的这一幕。
楚宴:“……”
这个宋殷!一定是根搅屎棍!
大型公开处刑现场,呵呵。
完了,他是男人的消息一准儿没多久就会传到乔翰秋的耳朵里了。
楚宴心死如灰的说:“你们能不能给我一把刀,我的头发和萧允泽的发带缠在一起了。”
殊不知,这样的场景给两人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聂靖云脑子充血,死死的盯着角落的一侧。
外面下起了雨,屋内还没来得及点灯,光线显得有些昏沉。
茶水洒落了一些到楚宴的发丝上,让他的头发也湿润了一截,便有些紧贴在了他的脸颊上。湿漉漉的眼,就像外面轻薄的烟雨一样,那么轻柔,却惊艳了在场的两人。
尤其是,两个喜好男色的人,看见了穿男装的楚宴。
这下子他们的眼神顿时变得炙热起来。
怎么说呢?
穿女装的楚宴固然是美,但看惯了穿男装的他,如今楚宴身着青色儒衫,只是寻常款式,却让他们觉得有一种病弱和温润,这是其他人身上没有的。
聂靖云嗓子沙哑:“你在这里听了多久?故意跟着我进来的?”
这话宋殷可不爱听了:“我三天以前就约了他来这儿,怎么变成偷听了!”
聂靖云看向宋殷:“你是何人?”
“我是周盼的幼时好友,之前家父外放,便跟着父亲去了一个小县,如今父亲被提拔成了陵济官员,我们也自然举家迁回来了。”
聂靖云皱紧了眉头:“我没兴趣了解你这些,我是说周盼养在深闺,怎会认识你……?”
宋殷完全听了个笑话似的大笑起来:“我说,周盼虽然身体柔弱,但你用养在深闺这样的词,怕是不好吧?”
聂靖云:“……”
宋殷抽出了身上带的利器,递给了楚宴:“我看你们是认识的,既然今天不方便的话,我隔几日再找你叙旧吧。”
楚宴总算是隔断了相互缠绕的发丝,把利器又还给了宋殷:“劳烦你了。”
宋殷笑道:“没事,没事。倒是这么久没见你,你……”
他话说到一半,楚宴还有些疑惑:“我怎么了?”
宋殷难以启齿:“你喜欢男人?”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楚宴,搞得他说不出话来。
楚宴被这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在他们的认知里自己好像是个女人,说喜欢男人恐怕就萧允泽明白。他艰难的点了下头,只能等之后再跟宋殷解释了。
宋殷有些尴尬,没想到幼时好友长歪了,现在竟然喜欢了男人。
他常年混迹风月之地,很多观念也没那么古板,只是还是不太能接受楚宴喜欢男人的事实。
宋殷还想劝劝楚宴,无奈现在这么多人,他根本不好跟楚宴说话。
他只好朝楚宴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聚。”
宋殷告诉自己,他下次再劝劝友人。
楚宴点了下头,宋殷才逐渐消失在这茶馆里。
一时间,几人都没有说话。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耳畔似乎还能听见那哗哗的雨声。
雨丝成珠,低落在了外面的水洼里,像是砸进去一般的溅起了水波。有的又滴在了瓦片上,滴滴答答的像是一首乐曲。
楚宴从地上坐起身,又把萧允泽也拉了起来。
聂靖云似乎终于从混乱的状况里理出一丝头绪来:“你怎么穿了男装出来,身边也不带个随从?”
纪子尘瞥了聂靖云一眼:“在问这些之前,似乎该问问他为何会和大皇子在一起吧?”
两人的语气很是不对劲,就像是在吃醋一般。
“宋殷已经跟你们解释过了,我今天不是出来见大皇子,而是出来见他的。”
“那你一个女子,单独出来见外男也不对!”
楚宴很是疑惑:“聂靖云,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知道你和纪神医都喜欢乔翰秋,现在我同他已经退亲了,我又不喜欢他,就不是你们的情敌了。”
聂靖云一阵语塞:“你怎么这么无情,才退亲就一点情面都不讲了!”
而且他不信楚宴不喜欢乔翰秋,那次的他敢拿性命护着乔翰秋,不是男女之情,是什么?
“我和乔翰秋退亲,你们不应该高兴么?”
楚宴的话激醒了聂靖云,他脑子逐渐回过了神,是啊……他该高兴啊。
而一边的纪子尘也用疑惑的眼光看着聂靖云,似乎有些不认识他了。
聂靖云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重新站回了自己的立场。
只要翰秋喜欢他的一天,楚宴就是他的情敌,他该厌恶算计的对象。
一直没说话的纪子尘朝楚宴看了过去:“我之前一直觉得很奇怪,你的脉象虽然虚弱,但还是比一般女子要来得强健些。”
楚宴知道自己就算能糊弄过聂靖云,也糊弄不过头脑清醒的纪子尘,所以他早早就没有为自己辩解了。
纪子尘看向了楚宴,说出了后面的话:“而宋殷说和你幼时是好友,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姐会认识外男么?周盼,你是男子?”
楚宴并未反驳,而是站在原地,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就已经算是默认。
听了纪子尘的话,聂靖云脸色忽变,不可置信的看向了楚宴。
而一旁的萧允泽也没有说话,显然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发现了楚宴的身份。
聂靖云声调拔高:“你是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