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聂靖云被关押的地方尚有一段距离。
天气格外炎热,从湖心拂过来的风一吹, 还能听见朱楼飞檐下的风铃声, 像是在传递着凉意一般。
等楚宴和萧允泽一起到了那个地方之后, 看押的狱卒一见萧允泽, 连忙迎了上来。
“聂靖云呢?”
“原本是跟聂家的人关在一起的, 可没多久他就发疯了,大人便吩咐我们单独关着聂靖云。”
萧允泽沉沉的嗯了一声:“带我们过去。”
“那处地方尤其湿冷,殿下尊贵, 可小心些脚下。”
“湿冷?”萧允泽皱紧了眉头, “难不成你们将他关入了水牢?”
狱卒讪讪的笑了两声:“……这是大人的命令, 我们这也没办法。”
面对楚宴询问的目光,萧允泽朝他解释:“这里的刑部尚书同聂靖云曾有过节,前些年因为聂靖云, 差点毁了他的前途。”
楚宴懂了,那人怀恨在心了,所以才这样对待聂靖云。
当狱卒带着他们一步步朝那边走去的时候, 楚宴朝那边望去,发现这牢狱之中极其昏暗,随设有高窗, 外面的阳光却一点也透不进来。
从前方传来了一阵恶臭,像是肉被腐烂的味道。
楚宴捂住了口鼻, 不由的皱紧了眉头。
等终于抵达了最里面的地方, 楚宴才看见聂靖云的双手都被两边的铁索绑着, 身体大半没入水中, 胸口的衣衫也完全被水给透湿,露出里面的胸膛。
聂靖云的容貌极佳,只是眉宇间带着一缕阴郁之气破坏了给人的感觉。
“行了,你先下去吧。”
狱卒低下了头:“是。”
听到声音,聂靖云还以为是萧允泽想过来嘲讽他,聂靖云原本想装疯卖傻,当他再次抬起眸的时候,却看到了萧允泽身旁的楚宴。
他穿着女装的齐胸襦裙,流苏长迤的环佩系于衣带之上。鸦发逶迤,头上便只有一个极素雅的垂丝海棠银钗。也许是上了妆的缘故,借助里面微微火光,他能看见对方上了红色胭脂的眼梢。
聂靖云眼神微闪,有了楚宴在这里,原本装疯卖傻的举动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了。
他也弄不懂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只是除了乔翰秋外,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强烈的想要一人。
乔翰秋伤得他太疼,他已经不打算再喜欢另一人的时候,付出什么真心了。
反正到头来,他的真心都会被人踩在脚底下,碎成一片片,最后逐渐腐烂。
他不敢再捧出自己的心给别人,却是想活的,把那颗腐烂的心又塞回去,到头来也让他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三皇弟已经伏罪,他可一直在说都是你的诱导,他才犯下这种大罪的。”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无需多言。”
“你不是疯了么?我看你口齿伶俐,倒不是像是疯了。”
聂靖云哈哈大笑起来:“是,我没疯,我只是受够了和那些蠢货一起了。”
他指的自然是聂家人。
聂靖云的身体朝前倾,怀着恶意的说:“萧允泽,我是输了,但你也不见得赢到哪里去。我已经找到了药谷谷主,被抓之前已经对他下了手,这世上再没有人能调理周珏的身体。他不及弱冠,就会早夭!”
楚宴面露诧异:“你大可以用那个人来威胁我们,为何要做得如此绝,非要把他杀了?”
聂靖云阴沉的笑了起来:“我活着不能得到你,等死了他就奈何不了我了,我不信萧允泽会为你殉情。”
楚宴皱紧了眉头,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周围的湿冷仿佛缠绕到了他的心头,那东西犹如附骨之疽一般驱之不散。
“聂靖云,你又输了一次。”萧允泽看向楚宴,眼底带着深情,“他若死了,我便同他一起去死,绝不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奈何桥。”
此言一出,聂靖云不由的睁大了眼。
倒是一旁的楚宴半点惊讶都没有,还嘟囔道:“把你的手拿开!”
聂靖云是真的有些疯了:“哈,不可能!萧允泽你可是皇子,最有机会继承那个位子的皇子!怎么可能为了他……”
“皇位那东西,我百年前就不稀罕了。”
聂靖云以为萧允泽脑子抽了,否则根本不可能说出这番话的。
楚宴不想再和聂靖云废话,而是对他说:“聂靖云,我可不想死后跟你在一起。我和殿下快要大婚了,我会求陛下让你秋后再处斩,至少让你听到我和殿下的婚期。”
聂靖云被气得吐出一口血来,在冰冷的水中弥散开来。
他的嘴里尝到了蔓延开的血腥滋味,还有那腐烂的气息。
这是他自己。
楚宴冷眼的看着这一切,他倒真心实意的希望聂靖云不要死得那么快,毕竟他一受到惩罚,自己就该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们走吧。”
萧允泽勾起一个笑容,带着楚宴离开了这个地方。
等到了外面之后,楚宴才想起自己有件事情还没做:“要不你先在这里吧,我有事要找聂思语。”
“找她做什么?”
“之前答应了她一些条件,虽然这些条件不能实现了,但总要给些弥补的。”
萧允泽皱紧了眉头,很是担心楚宴。
等楚宴安抚了好一会儿,他才答应什么都不做的站在原地等他。
这里离关押聂思语的地方并不算远,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当聂思语看到他以后,直接起身愤恨的盯紧了他。若不是前面还有木头给拦着,她就要想掐死楚宴,以平复自己内心的憎恶了。
“聂小姐,许久不见。”
聂思语紧咬着牙:“你利用我进宫!若非如此,萧允泽怎么可能让于家和聂家一网打尽?”
楚宴的表情显得平静:“大约我此时说他早已布置好了全局,我那日进去还差点妨碍了他,这一点聂小姐怕是不会相信的。”
“我不管!你口口声声答应了我那么多条件,原来全都是骗人的!”
“我这次来,便是为了这点。”楚宴笑着说,“聂小姐,那些条件我恐怕不能实现了,不过我可以让你不必被砍头,就当是那些条件的弥补。”
聂思语睁大了眼,她……她真的可以不用死了吗?
身后的聂侯爷喘着粗气:“聂思语,你可是我聂家女儿,焉能如此没有骨气?”
于婉容朝他哭闹了起来:“你这迂腐之人!女儿好不容易有了生路,就被你骂成没有骨气!?”
聂思语嫌他们麻烦,大声喊了一句:“不要吵了!”
平日聂思语只是发点儿小姐脾气,还从未这样青筋凸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一样的看人。于婉容整个人直接愣在了原地。
聂思语收敛了自己的气焰,急忙问楚宴:“你说的话可能保证?”
“我和你一笔勾销,怎么样?”
聂思语当然愿意,面露喜色:“好好好!”
那些什么条件,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还觉得自己当初大发善心,极有先见之明。
楚宴听到这些话后,便径直的朝外面走去了。
于婉容微怔:“等等,那我们怎么办?”
“那些条件,只能换一个人,既然聂小姐已经打算让自己出去了,侯爷和夫人我便无能为力了。”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停留,很快就离开了此处。
最经不起试探的,便是人心。
聂思语今日为了自己活,而换了自己,这点无可厚非。
不知道她会不会某年某日想起来,而感到一丝丝的后悔呢?
[主人可真是坏心眼。]
[我给出了问题,选择权在她自己手里,不是吗?]
不管怎么说,原主可是聂思语亲手推下去,溺水而亡的。
他当初刚刚接手这具身体,最真切的感觉就是窒息和恐惧。
仿佛是因为魂魄还没散去,而遗留在身体里的情绪。
无数黑暗的潮水将他淹没,寂静的,沉到了水底。没有一个人来,水冰冷的钻到了他的身体里面,活生生的窒息而死。
[没有人不想活,他挣扎得那么厉害,不也是……想活吗?]
当楚宴在心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刚好踏出这个地方。
外面阳光灿烂,碎金一般的光芒照在自己身上,带起些许暖意。
楚宴看到了站在梨树下的萧允泽,他袍裾飞扬,面容清隽,阳光透过那些斑驳的树影照在了他的脸上,风吹起那些逐渐浮动起来。
萧国真的有许多梨树,大约是他死后,他那个信王弟弟也栽种了不少吧。
楚宴的脚步没有再停顿,而是一步步朝他走去,面露笑容。
“别走这么快,当心摔着了。”
“我又不是小孩!”
萧允泽笑了笑:“你愿意当孩子给我宠就好了。”
“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萧允泽搂紧了他:“很快就是我们的婚期了……况且,你还当着聂靖云的面儿告诉了他这件事。”
楚宴:“……”所以你就暗爽是吧?不对,这个样子已经算是明爽了!
“若是能在来年梨花盛开的时候成亲便好了,我记得你很喜欢。”
萧允泽眼底带着淡淡笑意,看向了身旁这颗梨树。
楚宴垂下了眼眸,眼底闪过几分不舍来。
他最多,只能等到秋后。
—
周父被萧帝下令施放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
楚宴在外面等着他,穿的却是一身女装。
周父睁大了眼,瞬间明白了楚宴同意了什么。
等两人一起坐上马车的时候,周父心里苦得狠了,朝楚宴说道:“珏儿,都是为父害了你,你是不是答应了陛下赐婚的事?”
“嗯。”
周父又是一阵酸苦,悔啊,可现在还能后悔吗?
“我原也活不了那么久,父亲可是怪我没有给周家传宗接代?”
周父哭了起来:“说什么傻话,若非你娘在怀你们的时候,仇家找上了门来,你们也不至于早产而先天衰弱,都是我周家以前接镖,得罪了太多人了,你别想得太多了!”
楚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那就好。”
周父的心里仍旧发苦:“你的男子身份若被殿下发现了,可是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