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他有话要说,纷纷看了过来。
灵宝道人一愣,讪讪地收了法宝,退了回去。
青阳子目光环视了众人一周,缓缓开口:“今晚的事,想必另有蹊跷。云飚师侄受伤不轻,现也不早了,以我之见,今晚先就这样吧。师兄带他回去疗伤,这蛇妖我先收了,查清原委,等师尊出关,到时一切再由师尊定夺。”
他看着李通天:“这样的安排,师兄觉得是否妥当?”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面带微笑,话语中丝毫不带命令之辞,最后还是和李通天商议的口吻,但透出的意思,却显然已是最后的决定了,丝毫没有再商量的余地。
他在师门虽排行最末,但现在却代着掌教之位,他既这样开口了,又说请老祖定夺,李通天就算有再大的不满,也不好公然反驳,何况,自己毕竟是一教之主,地位尊崇,再和这蛇妖纠缠下去,未免有**份。
李通天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我执意要除这妖孽,本也是为替天行道。不过,师弟你既然开口了,师兄自然相信你。等师尊出关,一切由他老人家决定就是了。”
他说完,命人抬起还没醒来的金龙太子,转身匆匆而去。
青阳子目送李通天一行人离开,随即转向诸多神仙,含笑致歉:“今夜惊扰了诸位仙长道友,全是我的不是,还请多多海涵,不早了,我送诸仙友先回去歇息。”
众神仙也知道今晚这大戏是要收场了,哪里真要他相送,纷纷笑着和他道别,随即三三两两,低声议论,各自散去。
那边广成子也已经遣散了门徒弟子,刚才还围满了人的山门,转眼变得空空落落。
广成子见青阳子负手于后,独自立在那座残破的山门之前,一动不动,月影照他身影在地,投出一道孤清的背影,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在身后等了片刻,回头看了眼月光下的那少女,低声问道:“师叔……女妖精怎么处置?”
“将她暂时拘在枯禅居里,等候发落。”
他头也没回,说完,迈步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们~
☆、仙缘(七)
三天后。
广成子在炼心道舍外等了一会儿,道童听风出来,说上君修气完毕了。广成子急忙进去。
青阳子还坐在那张阶梯坐台之上,但已经睁开双目。
刚修气完毕,他双目神采炯炯,皮肤光洁如玉,全身每一个毛孔仿佛都畅快呼吸过了,充满灵力。
虽已修行万年,他的容貌,却依旧如同弱冠,质美而气清。
“师叔,师祖到底哪天出关,你可知道?”
广成子一进去,就问这个。
“师尊闭关将满,但到底何日,我也不知。你有事?”
广成子面露为难之色,迟疑了下,终于低声说道:“师叔,我来,是为了蛇妖之事。”
“怎的了?”
青阳子看了他一眼。
广成子皱了皱眉,叹一口气:“这蛇妖拘在观中三日,我看那些年轻弟子,终日无心修道,背后都在谈论,就在刚才,还让我抓了两个想潜去枯禅居偷看的弟子,被我施以惩戒。就算惩戒能制止其余弟子效仿,但这才三天,年轻弟子的功课就已有浮散之态,我怕再留她多些时日,恐怕麻烦更多。”
青阳子不语,仿佛凝神在想着什么。
广成子等了片刻,没等到他开口,忍不住又问:“师叔,你可从天机镜中看到过那晚发生的事?当时到底怎生一个情况?是否真如那蛇妖所言,有金光攻击了金龙太子和山门,而她也并无同党?”
他其实已经好奇死了,忍了三天,因为始终等不到青阳子主动提及这事,现在终于忍不住,借这机会开口发问了。
青阳子终于说道:“我在镜中所见情景,与那女子所言,倒也相差无几……唯一叫我不解的,就是那道剑气的来源。”
广成子精神一震,急忙追问:“来源到底出自哪里?剑气是怎样发出的?”
青阳子脑海里便浮现出了那晚回来后在天机镜里看到的一幕。他可以断定,她应该没有同党,这金剑也确实不是她自主所发。
但是很显然,又与她脱不了干系。
那晚她撒谎了。
或者说,她极有可能,隐瞒了一些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有些不愿向广成子说明自己的所见和想法,沉吟了下,终于还是没有回答,只说道:“你提及的情况,我有数了。我会尽快处置那女子。这几天劳烦你再多费些心思,约束着些门下弟子。”
广成子见打听不到什么,只好作罢,点头答应。
等广成子走了,青阳子独自在坐台上又闭目片刻,忽然睁开双眼,下了坐台,出炼心舍,独自穿过几重巍峨道殿,最后来到驭虚观深处那座供奉着天地至宝天机镜的天机台,走了进去。
这里是驭虚观的重地,除了老祖,只有青阳子和得到过特殊许可的广成子能够入内,得以驱动天机镜。虽镜随意动,但到底能从中看到什么,看到多少,有时,连青阳子这样的修为,也无法完全掌控。
他想再重新驱动天机镜,再仔细看一遍那晚上发生的事。或许上次有所遗漏。
天机名为镜,实际是一块外形普通,长阔约一尺的圆石,表面布满旋涡状的坑洼,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石面上有一平地浅坑,坑底终年弥漫一层云烟,站在它的面前,看的久了,有时就会生出一种连灵魂也会被吸进去的错觉。
天机镜之所以被天下修仙者视为至高法宝,据说除了察看天机,另外还有一种匪夷所思的奇异之能。但到底是什么能力,外人并不得而知,就连青阳子,老祖也从未对他提及过。
青阳子停在了天机镜前,掌心按在镜石两侧,目光凝视着镜底那层终年游走的云烟,渐渐地,云烟静止,最后幻化成了一面平静如水的镜像。随着他心念驱动,镜像里出现了他曾见过一次的画面。
镜像一开始,就是一个女子停在了山门之内。暗夜里,那个窈窕而轻盈的背影,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她仿佛迟疑着该去哪个方向,接着,云飚出现,她开始逃,云飚紧追不舍,仿佛逗弄猎物似的,追的忽紧忽慢,她似乎因为惊慌,脚下被石阶绊了一下,摔倒滚落,被云飚接住抱入怀里,他强行要亲她,她奋力挣扎……
虽然已经看过一次了,但青阳子的目光还是渐渐暗凝,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接着,一道金色剑气就从她头顶发出,瞬间将云飚击飞了出去,又击塌了山门,她仿佛也被吓住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镜像就此戛然终结,恢复成了一团云烟。
无论青阳子再如何驱动,关于那晚,天机镜里再无出现别的景象。
和前次一样,还是没什么额外收获。
青阳子微微出神,方才锁起来的眉头,始终没有解平。
他想起了那个晚上。
当时,他的师兄李通天要以紫电取她首级,灭她元神,他之所以等到最后一刻才出手化解,就是想试探她是否故意隐瞒灵力。
当时情景,他悉数收入眼中,清楚地看到她一双瞳孔放大,彻底失去反应的样子。
危急关头,人的本能反应,是最诚实的话语。
就在那一刻,他就已经确定,她确实不可能是打伤金龙击塌山门的人。
他想知道的是,那道携着巨大威力的金色剑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天机镜的这段镜像,显然对他决定接下来怎样处置她,起不了大的作用。
他站在天机镜前,凝神片刻,忽然,目光微微一动。
他可以往前回溯,召唤出和那女子有关的一切,看看是否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青阳子双掌掌心再次贴在石上,以心念驱动天机镜。
云雾再次镜化。他看到每天早晚,她以蛇身在巽风台附近听经,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与那天他在讲经台上觉察到的她躲在花树后凝神盯着自己时的样子判若两人。她身边总是伴着一只法力同样低微的刺猬精,但除此,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线索。
他继续回溯。
这一次,镜像来到了十天之前,罗天大会开始前的那一天。
地点是山门外西南方向的那口深潭。
金色的夕阳霞光。她幻成了人形少女的模样,脱衣下了水潭,在水中嬉游,洁白的玲珑身体,在碧绿的水波中若隐若现,一头黑发,如水草般舞动,亲昵地缠绕着她的肢体,仿佛一簇簇活了过来的有生命的黑色触手……
青阳子眸光定住,心跳渐渐有些加快。
带了些仓促的,他蓦然闭上了眼睛。
心随念动,云雾里的水中美人也立刻消失,化为了一团白色。
他双掌依旧压在天机镜上,脸微微地向上仰起,一动不动,闭目了片刻,渐渐驱散了心中那种前所未有的异样之感,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已经再次恢复了清明。
他想起了那天广成子来向自己禀事的一幕。
当时广成子说,他从天机镜中看到那阵异常云雾是被云飚召来的,还有一蛇妖,一刺猬精。
显然,蛇妖就是她了。
那么当时,在这口深潭之旁,到底发生了什么?
……
青阳子从天机台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并没有回炼心舍,而是出了驭虚观,来到了上境之北的摩云峰。
摩云峰山如其名,是上境中最高的天险,突兀孤立于山中,峰顶终年云雾盘旋,即便是身手再敏捷的灵猿,也没法攀登到峰顶。
他停在山峰脚下,仰头望了片刻被吞没在暗夜穹苍里的那座峰顶,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徒手攀登山峰。
他自然可以驭气而行,轻轻松松,眨眼之间,抵达峰顶,乃至天庭之高,四海之外。
但他不想这样。
他还记得,在他是个孩童的时候,师尊教他驭气之前,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攀登这座看起来仿佛直插天际的云峰,起因是有一天他无意经过这里的时候,遇到一只母猴被崖壁上的千年藤精给缠住了,无法脱身,几只小猴在山脚下无助地嗷嗷嚎叫。当时他还没法驭气,冒着危险徒手攀援而上,终于救下了那只母猴,母猴带着小猴向他参拜后离去,从那以后,他就喜欢攀援这座悬崖。
人间五百年,山中方一岁。
他已经有多少个五百年没有再徒手攀登摩云峰了?久的连他自己都记不清。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他忽然感到兴致勃勃,又想再重温一遍小时的那种经历。
他完全舍弃了灵修之能,借着附生在峭壁上的重重藤蔓,沿着山崖攀援而上,起先他的身边还有几只猿猴和他赛着,渐渐地,猿猴上不去了,被他远远丢在了脚下。
他不停往上,中间小歇了几次,花费了半夜的功夫,最后终于抵达了峰顶。
站在峰顶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也像世间的凡人,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不停往外冒着热汗,山风吹来,他通体舒畅,这是有别于灵修运气之后的另一种畅快,带了人间烟火气息的畅快。
就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想捕捉,那东西却如白驹闪逝,再也抓不牢了。
他有些遗憾地放弃了,迎着峰顶吹的人几乎站立不稳的大风,最后来到了一处被巨石封闭的洞穴之前,静心敛气,最后朝着巨石的方向,跪了下去。
“师尊,还有两个月,弟子就满整整一千年没有见到师尊的面了。弟子十分想念,虽然明知不该过来打扰,但还是忍不住来了。请师尊见谅。”
他朝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又说道:“山中发生的事,师尊想必也知道了。弟子对那女妖精的来历有些怀疑,本想借天机镜察看她的来历,奇怪的是,天机镜却只有她进入上境后的情景,此前过往,一团混沌。弟子也有些困惑。弟子记得师尊闭关前,曾吩咐过弟子,如果遇到难决之事,由心决定。”
“一直以来,弟子其实就想问师尊,为何不是由理决定,而是由心决定?”
巨石之后,自然不会有什么回答。
他仿佛也没真的想要什么回答,自顾说完,再次叩头,随后起身,靠坐在那块巨石之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是神,他不知道什么是孤独,但有时偶尔,他的心中也会感到虚空,仿佛那里少了一块什么东西似的。
这是一种再高深的灵修,也无法将它完全驱散的虚空。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但这一千年来,每当他感到虚空的时候,他就会来老祖闭关的摩云峰顶,静静地坐上一夜,等天亮,伴随着那一声在上境里已经响了千万年的早钟之声,看着赤乌不变地从东方升起,一切就会获得平静。
……
次日清早,太阳升起,道童听风像往常那样进入炼心道房,想给青阳上君送茶,却发现他不在里头。
上君早已经修成辟谷之身,完全不需要进食。每天早上饮一杯清茶,只是他的一种习惯而已。
这不大见,听风感到有点疑惑,放下茶具,正要出去寻找,抬头看见上君大袖飘飘,正从外进来,迎了上去,笑道:“上君出去了?好早。我刚才正想去找上君呢!”
青阳子跨入殿内。听风急忙跟了进去,服侍他净面洁手,嘴里说道:“上君,金龙太子伤是没有大碍了。罗天法会结束了,祖师还不出关,今天大家也都走的差不多,连三圣君也回了,他却还是死活不肯回天庭,我看他是要赖在这里了。怎么办?”
“他要留,那就留下吧。你叫问松再仔细服侍他几日就是。”
听风哼了一声:“我看他是别有所图,一定是想借机再纠缠朱朱。”
青阳子看了他一眼。
听风嘻嘻一笑:“朱朱就是那条小白蛇啊。我先前把她从赤丹嘴里救下来,这几天我给她去送饭,她对我可感激了,还告诉我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可真好听。”
青阳子笑了笑,没说什么。
“上君,你不知道,那个金龙太子太坏了,他早就想霸占朱朱了。罗天大会开始前,他就遇到了朱朱,差点把她给抢走。幸好朱朱聪明,当时逃过了一劫。”听风还在边上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
青阳子正用一块洁白的手帕擦拭着手上沾着的水珠,听了,动作微微一顿,随即随口似的问了一句:“她自己告诉你的?”
听风摇头:“不是。她在我面前,可一句都不提那条花花太岁龙!是我自己想起来问她的。前些天,金龙突然来找我,向我打听,问上君你是不是认识什么蛇妖,还答应保护蛇妖,我起先不理他,他就许诺给我好处,还说要带我上天去看仙女……”
他看了一眼青阳子,飞快地吐了吐舌头。
“我一时好奇,问他打听这个做什么,他说他被一条蛇妖给骗了,要报仇,只是蛇妖恐吓他,说和上君您认识,还得您的庇护,他有些不放心,所以来向我打听。我一时没防备,就跟他说了实话,说没有。后来想想,我肯定是他给骗了,于是我去问了朱朱,果然,他说的蛇妖就是朱朱啊,分明是金龙对朱朱不怀好意,当时还要杀她的朋友,她就说和上君您认识,还得了您的庇护。她可真是聪明呀!其实我觉得她说的也没错呢,上君你确实救过她,也认识她啊——”
一旁的道童还在叽叽喳喳,青阳子却慢慢有些走神。
随着听风的描述,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又出现了昨天在天机镜中原本不该看到的那一幕。
他忽然感到有些心浮气躁,面上神色却变得冷淡了,冷的连听风也觉察到了,急忙闭上了嘴。
……
广成子这几天忙着修复山门,迎来送往,还要严抓山中风纪,忙的脚不点地,忽然得知掌教师叔传自己,放下手里的事,匆忙赶了过来。
“我已查明,那夜的事情,蛇妖虽有所隐瞒,但当时确实只是意外。云飚受伤将好,山门也在复建,杀她也无意义,你放她走吧。”
青阳子正在书斋中,手握黄卷,目光落在黄卷之上,神色沉静,抬头用寻常的语气,对他这样说道。
但是说完之后,他又加了一句:“虽然死罪免了,但为表惩戒,也不可就这样放过。你且将她逐出上境,从今往后,再不许她踏足上境一步!”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里,又带了一丝隐隐的不可辩驳般的强硬之意。
☆、仙缘(八)
枯禅居在驭虚观最偏僻的西北角落里,用作禁闭的地方,很久没关人了,里头布满蛛丝尘网。
甄朱进了小黑屋,除了每天来给她送一次饭食的话唠道童小听风,隔着门和他说了几句话,就没见过别人露面,度日如年地过了三天,第四天的一早,终于被放了出来,带到外头,看见执事广成子来了,正站在庭院里,急忙到了他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叫他道长。
广成子沉着张黑脸,正眼都不看她一下:“妖女,你这就出山去,不得再踏入上境一步!要是被本道长知道你再敢回来,到时休要怪我斩妖剑出鞘无情!”
甄朱呆了一呆。
这几天被关在小黑屋里,她一直等着有人再来审问自己,却没有想到,什么都没问,就这样放自己走了?
要是她只是土生土长的蛇妖,弄出这样的事,现在人家宽宏大量不计较,肯放她走,简直就是撞了大运,她赶紧走就是了。
但问题是……她不想走,也不能走……
要是真的就这样被赶出了上境,再也无法回来,另一个世界里的他该怎么办?
她无法接受,他真就那样永远长眠于深海之下,再也不能回来了。
“妖女!放你走了,你还不走?”
广成子见她怔着不动,也是感到意外,终于盯了她一眼,再次呼喝,凶的不得了。
甄朱被他喝的回过了神儿,急忙恳求:“道长宽宏大量放我走,我感激不尽。只是我一心向道,恳请道长,能否容我栖身山中……”
见他似又要怒斥,急忙补充:“我保证我绝不敢再擅入山门一步!只要容我在山中栖身,我就感激不尽。求道长了!”
她是真的渴盼能留在山里,这样至少,以后会能有机会再遇青阳子,焦急恳切,溢于言表。
广成子哼了一声:“要不是祖师定下的规矩,前些天你怎么可能入的了山门?何况这也是掌教师叔的意思,你再多说也没用!”
甄朱一怔,又恳求:“求道长能否通个话,容我在走之前,见上君一面?”
“上君是什么人,岂容你说见就见?”
他已留意到枯禅居外开始有年轻弟子三三两两地聚集,仿佛在朝这边踮脚张望,开始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快走快走!从后山门走!”
甄朱心知这黑脸道长这里,自己是不可能有任何通融了,就算下跪求他,恐怕也是无济于事,心情乱成一团,见他催逼的急,命一个同行的老道押自己从后山门立刻离开,那老道也是横眉冷目,一副恨不得把她打包了给丢出去的样子,脸涨得通红,无可奈何,慢慢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广成子见状,真的怒了,正要斥她,甄朱已经转身:“道长,我愿意将功补过!你们不是想知道那晚上的那道金光是怎么回事吗?我其实知道的。这几天我都在等你们来问我,你们却不问。”
广成子立刻道:“快说!”
“事关重大,我只能对上君说。”
甄朱说完,站在那里,既不走,也不开口了。
广成子一愣。
那晚上的那道金色剑气,灵力之高,实在骇人听闻,自己的修为在它面前,也是不堪一击。山中陡然出现这样来历不明的攻击,对于上境来说,终究是个隐患,如果能查到源头,自然是好事。
他思忖了下,瞥了妖女一眼,知她是不肯在自己面前开口了,哼了一声,命老道看好,自己转身匆匆去了。
……
甄朱忐忑地等了半晌,终于等到广成子回来,冷冷说道:“师叔答应见你,随我来吧。”
甄朱松了口气,急忙向他道谢。
广成子转身就走,甄朱跟了上去。
山中早课已经开始,一路过去,除了几个扫地的小道童,没再遇到什么人了,穿过重重道殿,甄朱最后被带进一处青木扶疏的院落里,停在一处看似书房的青阶之下。
广成子命她等着,自己入内,片刻后出来,身后跟着道童听风。
“朱朱,随我来。”
道童脸上带笑。
甄朱点头,向立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的广成子轻声道了句谢,低头跟着听风,迈步上了台阶。
刚一进去,甄朱仿佛就闻到了初次和他见面之时,他身上带着的那种淡淡的檀息。
她不禁紧张了起来,屏住呼吸,跟着道童穿过外间,停在了一扇青色屏风之前。
“上君,朱朱来了。”
道童向里说道。
“让她进来。”
他的声音传了出来。
听风转头,冲她点了点头,附耳低声道:“你进去吧,莫怕,上君人很好,平时我常犯错,他也从不骂我。”
甄朱朝道童感激地笑了一笑,极力稳住就快要蹦出喉咙的心跳,慢慢转入了屏风,停住了。
里面是间阔大的方室,四面开窗,光线明亮,墙上相对悬了两幅青词,以朱砂书写在青藤纸上,笔迹舒洒中不失凝峻,窗边一只绿铜香炉,炉中袅袅泛着细烟,他就端坐在居中的一张地席之上,发束道髻,一身青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模样。
“广成子说,你要见我,说明剑气来历?”
他放下了手中道卷,两道目光朝她投来,落在了她的脸上,语气舒和,却又散发着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般的冷清。
“不敢欺瞒上君,那道剑气,当时确实是因我而起,但却不是出于我的能力,而是从前我因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位世外高人,他见我道行低微,赐我真符,说遇到危难之时用以自保。那天晚上,我被金龙太子胁迫,慌慌张张催动真符……”
“这是我第一次用,我当时只想却退金龙太子脱身,真的做梦都没想到,威力竟然这么大,不但伤了金龙太子,还毁了山门……”
她咬了咬唇,停了下来。
青阳子双眉不经意似地微微扬了一扬。
“经过就是这样,千真万确!”甄朱抢着又说道。
“要是有半句撒谎,我甘愿身首异处,魂飞魄散!但是那个高人是谁,请上君不要逼问,他也没告知我名号,当日只是见我道行低微,又孤苦无依,可怜我才赐我真符,更不许我拿他名号招摇。恳请上君见谅。我之所以说出来,本意是为了打消上君和执事道长的顾虑。那晚真的完全只是个意外而已!”
她说完,望着对面的他,双眸中满是诚恳。
青阳子看了她一眼,仿佛沉吟了下,终于微微点头:“你说明了就好。去吧,我让人送你出山,往后不要再回了。”
甄朱傻了眼。
她原本想着,和他说明情况,解除了所谓的同党或是暗胁之说,再求求他,应该也就能允许被留在山中了。
却没有想到他还是要赶自己走。刚才那句话,语气虽然缓和,但她听出来了,不容辩驳。
她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说完,便不再看她了,信手拿起方才放下的那卷道经,翻了一页,眼皮都没抬:“你还不去?”
“上君,我想留下,留下山门之中,恳请上君成全!”甄朱简直快要哭了。
青阳子终于肯抬眼皮拿正眼望她了。
“上君要赶我走,我已知道,你是掌教,原本你说了算,我也不该再这样厚着脸皮强行求留。但我真的不想走!这次我千辛万苦来到山中,其实另有一事……”
甄朱停下,双膝忽然慢慢落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他眉头微微一皱,但除此,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我来山中,也是为了寻我的前世爱人,和他再续旧缘。”
她慢慢地说道。
青阳子这回终于露出诧异的表情,望着她一语不发。
“上君,您是仙君,早已修的不沾红尘,我却不然。但我也不羡成仙。前世我曾经有一挚爱之人,当时我不知珍惜,他死去之后,我才追悔莫及。我带着前世记忆,轮回转世来到了这里,为的就是找到他。我曾被困五百年,也是那位世外高人,经他指点,我才知道我的前世爱人就在上境之中,所以我来,我必须要找到他……”
她说着,心中忽然触动,眼眶不自觉地微微泛红。
青阳子沉默了片刻,随即淡淡道:“你那爱人是谁?我叫他随你同去就是了。”
甄朱凝视着他,慢慢摇头:“我记得前世有关和他的一切,但这一世,他是谁人,我却不知。那位高人当时也只是告诉我,他就在上境之中。所以我必须留下找他。因他就在这山中。只要让我遇到了他,我就一定能认出他……”
甄朱眼中慢慢凝了雾气,一颗晶莹的泪珠,将落不落,挂在她微微泛红的眼角之上。
前世里,当他还是向星北的时候,只要她在他面前露出这样将哭不哭的楚楚模样,无论她是对是错,他就一定会心软下来,将她拥入怀里百般安慰。
“恳请上君开恩,暂时容我留下,只要我找到了我的前世爱人,我就离开。”
那颗泪珠,终于还是忍不住,从她睫毛上倏然滚落了下来。
方室里再没有半点的声息,她就这样跪在他的面前,低头等着他的垂怜。
有风拂过窗前的一株老松,青枝碧针,发出微微沙声,越发显得耳畔寂静。
半晌,他才动了动肩膀,仿佛迟疑了下,终于勉强说道:“既然这样,那你暂且先留下吧。只是记住,不许乱走,不许生事,一旦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须得立刻离开山门,往后再不要回来!”
他心软了,他终于还是心软了!
甄朱极力压下就要露出的笑容,慢慢抬头,用充满感激的目光望着他,向他道谢,一双美眸眼角还含着晶莹的泪光。
他面上仿佛掠过了一丝窘状,不再看她,只道:“出去吧。”
甄朱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停住,望着他说道:“我不会白白吃你们的饭的。我能伺候上君,还能打扫庭院……”
青阳子淡淡地道:“不必了。你记住我的话就是。若有违背,我立刻让人送你出山!”
甄朱见他神色已经恢复成了一贯的清高,也不敢再得寸进尺了,反正已经达成了目的,听话地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我会牢记上君的话!”
耳畔那阵轻盈的脚步声和着她与道童低声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终于消失,方室里也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青阳子静坐了片刻,从地席上起身,来到窗边,将窗户完全地推开,让风带走还萦绕在他鼻息里的那一缕仿佛带着她清润气息的残余幽香。
……
上境虽然隐在松泉幽谷之中,是个世外之境,但仙门之中,弟子除了出家,出师之后,也可选择火居,如同凡人那样娶妻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