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云遥的大脑一片空白。
裴如昼……要赶我走吗?
他的惯常的伪装,已经被裴如昼的冷漠撕开。
但是这一刻,听到裴如昼的话,戚云遥还是像个小丑一样硬生生地挤出一抹微笑,然后向裴如昼撒娇道:“阿昼你……真的不想再和我说点什么吗?这一次要去好久,我肯定会想你的。”
雨越下越大,窗外已经出现了隆隆响雷的声音。
这个时候,裴如昼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表情。
他笑了一下,半开玩笑似的说:“是吗?殿下真的是想我,而不是恨我恨得牙痒痒吗?”
“阿昼你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戚云遥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这一次他站到了门边,整个人都融进了雨中。
他的身子,刹那间被雨浇了个透,而戚云遥的心也是如此。
“我说,”裴如昼也向前走了一步,他几乎一字一顿的给戚云遥说,“殿下是给贤妃守陵的,而贤妃是被我父亲处死的。所以我也算您半个杀母仇人,您不是应该恨不得我也去死吗?”
戚云遥看惯了裴如昼温柔的样子,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裴如昼说起话来,也可以伤人这么狠。
又一阵狂风吹来,这一次雨滴已经落到了裴如昼的身上。
跟在他身后的裴郁风,忽然觉得哥哥离自己好远好远。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地拽了拽裴如昼的衣袖。
“哥……”
裴如昼没有理会裴郁风,而是深深地看着戚云遥说:“殿下该走了。”
早晨弟弟给自己说这件事的时候,裴如昼当然本能地不愿意相信。
但是在听到戚云遥要去守陵一年,甚至那位太医自缢身亡的消息之后,裴如昼便确定……裴郁风说得没有错。
自己这一次中毒,的确不像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之前那几个月,裴如昼一直将戚云遥当做弟弟看待。而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个弟弟,对自己抱有多大的恨意,说不失望都是假的……
裴如昼用半天的时间,逐渐缓了过来。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无比冷静,甚至可以仔仔细细分析利害。
裴如昼不后悔救戚云遥,退一万步说戚云遥是来渡劫的神仙,要是自己不救他,这一劫没渡过去,整个世间都会受到影响。
若是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或许只有失望。
此时裴如昼不生气,不难过,他只是觉得很失望。
对那个被自己当做弟弟看待的戚云遥感到失望。
这一刻,裴如昼大可以继续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对戚云遥说几句好话,这对他来说并不难。
而要是他这么做了,遥安仙君或许始终都会觉得亏欠自己。
但是裴如昼不觉得,感情是一种可以被衡量和兑换的东西。
就算是在神仙那里,也不可以。
戚云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死死地盯着裴如昼,泪水就那样不受控制的一颗颗向下滚。
“阿昼,对……对不起。”
戚云遥不敢张口,他害怕自己的语气将心底的秘密泄露。
阿昼,还有知道这件事的大部分人,仅仅晓得一半真相。
自己其实没有恨裴家的资格,毕竟……贤妃没有死,甚至她还是被裴如昼救下来的。
但是戚云遥不敢说,他怕自己说了之后,裴如昼会离自己更远。
和微笑一样,眼泪对曾经的戚云遥来说,也是一个武器。他很少真心哭泣,此时就是那为数不多的真心时刻。
可是很明显,裴如昼并不吃他这一套。
方才远远站到一边去的宫女和太监,也都已经看到了这边的情况——戚云遥已经被雨淋了个透。
现在戚云遥将要去守陵一年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
所有人都知道,七皇子或许做错了什么事,不再受到皇帝的宠爱。
但无论再怎么做错事,他都是大易的皇子。
他们这些在宫里当差的人,看到皇子淋雨不能无动于衷,只不过……看七殿下现在的样子,他显然不是随便劝劝就能劝动的。
要是因为这件事再触了他的霉头,那可就不好了。
裴如昼看到了不远处宫女太监纠结的表情,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一边的花架旁拿起一把油纸伞,向戚云遥走了过去。
“殿下,雨下大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单单听语气,好像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其中送客的意味,却明显地不能再明显。
裴如昼现在很累,既有大病初愈后身体上的疲惫,更有心理上再也不想看戚云遥一眼的疲惫。
他知道,守皇陵代表皇帝将这件事轻拿轻放,而戚云遥的父皇都这么做了,自己当然也不能揪着不放。
自己不能任性了。
从前无忧无虑的裴如昼,不知道终于在什么时候意识到——裴大将军阵亡后,他就是这个大家族的主人。
自己一言一行,每一个决定,代表的都是整个裴家,甚至于整个昼兰关。
裴如昼向前走去,也走进了雨幕之中。
那把暗色的油纸伞,就那样静静地躺在裴如昼的手中。
看到裴如昼的衣袖被雨水打湿,戚云遥终于如梦初醒般抬起了头。
裴如昼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伞又拿高了一点。
戚云遥不想走,但是他更不想看到裴如昼再因为自己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雨越下越大,一时间戚云遥甚至有些看不清楚近在咫尺的那个人 。
他缓缓地抬起了手,然后看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戚云遥用尽最后一丝勇气,将伞从裴如昼的手中接了过来。
“阿昼,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裴如昼就已经退回到了房间中。
明明相距不过一步,可他们却一下处在了两个不同世界中。
关门时的吱呀声,被雨声彻底掩盖了过去。
等到戚云遥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中就只剩下了一把油纸伞。
戚云遥迟迟不将伞撑起来。
“殿下……”
见状,终于有个宫女走过来,轻声提醒了一下。
可戚云遥只是呆呆地看了她一眼,一丁点其它反应都没有做。
初秋的雨水,将戚云遥身上所有温度都带走了。
可他依旧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戚云遥方才一步步后退。他依旧紧紧攥着那把油纸伞,没有一点撑开的意思。周围的人看到了虽然着急,却不敢靠近。
于是这一天,沃云宫的宫女和太监都看到——从前不可一世的七皇子,握着一把油纸伞在裴如昼的住处外站了不知多久,等到立在屋檐下的他们,都被冷风吹得想要换上厚衣的时候,戚云遥这才缓步离去。
他直接走进了雨幕中,依旧没有撑开手中那把伞。
不甘心,戚云遥不甘心就这样。
在离开沃云宫的那一刻,他忽然回头,将目光落到了这座庞大宏伟的建筑之上。
戚云遥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凤城、皇宫,还有……裴如昼。
他攥紧了手中的油纸伞,默默地咬紧了牙关。
戚云遥想,自己会回来的。
而他也要裴如昼回来……
既然是中毒,那一定能会有解药。
自己一定能让阿昼,回到往常的样子……
裴郁风一向都不怕戚云遥,但是这一次,直到裴如昼关上门,站在他身后的裴郁风都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等裴如昼轻叹一口气,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半凉的的茶水,裴郁风这才缓过神来。
“哥!你都湿透了,赶紧换个衣服吧?”裴郁风记得,哥哥总是不在意身体,从小淋雨吹风都是常事。但现在和在昼兰关的时候可不一样,裴如昼刚才毒发,怎么能淋雨呢?
从前没心没肺的他,也开始着急了。
“嗯……没事。”裴如昼嘴上说着没有事,但实际上他刚刚坐下就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开始晕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却并不急着休息或者换衣服。
裴如昼在想一个问题……
他好歹也在华章宫里面生活了一段时间。
他知道,太后身边的人,全都是人精,绝对不会随便嚼舌根,更别说在院子里将这样一桩宫廷秘辛说出口,还让裴郁风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听到。
早晨的那一切,是有人安排的吗?
但那个人是谁?他又为什么这样做?
裴如昼想不明白。
裴如昼的头越来越晕乎,昏昏沉沉间,他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自己的耳边。
“望神尊成全……”是宁从灵的声音!
自己又回去了?
果不其然,只要自己遇到危险,就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