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玄闻声愣住。
青年忽的想起, 在得知Zara失踪的那个晚上,自己在天台上给良工讲起妹妹的事情,他当时说的是:“我知道。”
所以, 良工第一次见到小千时就已经认出了,可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呢?甚至,这件事和他后来决定离开也会有关联。
昨晚在家里一起用餐时,良工看小千的眼神实在有些奇怪,就好像怜爱与怅然交织。他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才能在桌上云淡风轻的呢?
还有, 良工和邬泽刻意避开自己的谈话……
凌玄从不是个喜欢计较细枝末节的人,他一向相信自己感觉到的东西,可太多的疑惑堆在脑子里, 又实在难以心安。
终于陪着小千祭拜完了仇珩,凌玄从陵园离开便直接回家去找良昭。除了那个人的亲口解释,大概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让他更加明晰了。
敲叩1201的房门许久,可里面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还没回来吗?
凌玄用手指轻轻拂过外置的密码锁感应区, 一片微弱的光亮泛起。他熟练地输入了良工家的密码,滴答两声,房门开了。
和早上离开时一样, 屋子里被收拾得相当整齐, 玄关处放置的两瓶装饰干花正散着清甜幽微的木樨香。
家里没有人在, 但良工刚才身披的那件黑色外套被挂在了客厅的衣挂上,看来他是回来过又赶着出去了。
露台边一扇白色的折叠小窗被忘记了关, 有徐徐的风从贯通的缝隙中荡拂进来,吹向正对面方位的书房里。案台上有几张轻薄铺散的信笺纸被吹落到了地砖上。
有什么事能这么急,明知道下午有暴雨预警,也不知道要关窗。
凌玄轻叹了一声,用脚跟踩着自己的鞋脱掉, 只穿着一层薄袜走进书房,蹲身帮忙捡起那些散落的纸张。
整理好了正准备站起身,忽然被纸上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这很明显是一篇还没完成的手抄悼念文。
凌玄好奇,把信纸凑近了细看。
纸上的硬笔书法是熟悉的字迹,和墙上那篇印着落款的临摹作笔体一模一样。
是良工的亲笔。
满篇文章诉尽思念与在意。
凌玄越是向下细读越觉得讶异。那个人的喜怒哀乐总是淡淡的,之前从未在良工身上感受到这样浓重的情感。
他用遒劲的笔锋悼念着某个人的见义勇为和舍生取义,一字一句感人至深,却又戳穿凌玄的肺腑。
他写道:至亲至爱,无可替代。
【我会像对待你一样对待后面出现的人,但在我心中,你们始终无法相较。 】
凌玄捏着悼文的手指轻轻颤抖,他的心随着这些字词杳寂地沉下去,胸口太疼了,甚至有些窒息的感觉。
不知道是蹲太久了引发低血糖,还是心理因素,在凌玄起身的瞬间,眼前骤然漆黑一片。
他趔趄半步,用掌根猛的拄到了桌台才稳住身形,随即便感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了皮肤。
低头细看,才见一只倒扣着笔帽的金边钢笔搁架在那里。笔尖的黑色墨水还没有完全干透,信纸的那些悼念词应该就是用它写出来的。
凌玄沉着面孔拿起了桌上的钢笔,他手上的伤口渗出几缕血丝,刚好蹭在笔尾,洇抹了刻在那里的两个字。
[仇珩]
最后的侥幸与幻想也破碎了。
青年的指尖抚摸过刻出的一字一划,自嘲地笑笑。
好一个后来的人啊。
他心中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原来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替代,原来良工这些年在感情上极致空白竟是因为心中一直有别人。
还是一个他根本没有办法竞争的人,甚至连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与那人过往的一幕幕都在凌玄心头涌现,有多甜就有多虐,因为这些都不过是在替别人接受。
甚至……就连在非洲挨刀时的奋不顾身,都是因为有先前之鉴,他不想再一次失去了。
越回忆,胸口的窒息感就越强烈。
[像对待你一样。]
凌玄死死地盯着信笺上的这几个字,他真的被这句伤到茫然无措。
呵,良昭,你真是好样的。
凌玄紧捏着这张悼念文,本想把它撕碎,去扬在那个冷面冷心的人头上。但静立片刻,他什么都没做。
走出外楼门,天空中已经开始落雨,细密冰冷的雨点砸在凌玄的黑发上。而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沿着路肩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在橙色预警发过三遍后,雷暴天气终于如期而至,大雨不留情面地冲刷起整座城市。
因为研究所重要外设故障,良昭被同事们临时请去调试,本想在大雨前抢修完毕,却不想还是迟了。一群研究员跟着技术工人顶雨工作了两个小时,终于是把损失降到了最低。
拖着湿透又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听到客厅门板和窗玻璃被风雨吹打的噼啪声。
忘了关窗!
良昭懊恼地锁好露台,又到卫生间拿了抹布,擦干净已经和着泥水的窗台和地板。换身干衣服再整理好房间后,整个人便更没力气了,慵懒地瘫在了书台前的椅子上。
身心俱疲的人略微低头,忽然注意到了桌上的信笺纸。因为半路被叫去帮忙,这篇悼念文到现在还没完成。
良昭随手拿起笔,就着撰写到一半的文段,接着写下去。
终于补完后,他在标题处填写上三个字[致亡母],接着继续瘫倒回座椅里放空自己。
啪嗒一声,头顶的电灯寂灭下去。与此同时,对面整栋楼都陷入了黑暗中。
停电了。
良昭动也不动地休息着,直到一道凌厉的闪电照进窗檐,把他清冷凛逸的下颌线映成一片雪白。
伴着迟来的响雷声,良昭睁开黑眸,摸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机,给某个说好晚点见的人发了条微信。
[还没忙完?雨很大,我去接你。]
从前无论凌总多忙,发消息都会第一时间回复,而今晚等待了许久,也没有应答。
良昭看向窗外浓墨铺染下的倾盆大雨,多少有些担心,又点按手机键盘拨去一个电话,但依旧无人接听。
即便心中不太安定,可对方至少是个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失联几小时而已,不至于直接报警。
良昭沉沉地叹气,只当他是在开会或者和朋友出去玩了。隐约觉得一阵头晕恶心,大概是刀伤后遗症再加上淋了雨的原因,只好扔下手机进卧室去躺会。
虽然早早地裹在了被里,实则却一夜无眠。
雨声雷声喧闹了整宿,脑仁迸跳着疼痛,手机也始终没有收到谁的消息。
清晨雨霁。
良昭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就着自己的掌心也感受到了额头滚烫的温度。从医药箱里摸出体温计量了量。
38.2摄氏度。
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