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寻欢拿不定主意,谢知非瞥了眼背对他们的盛霸天,对李寻欢说道:“你可先想好,这时候的仁慈便是对其他人的残忍。赵承的人同上官金虹有关系,你现在说的这些他们必定也知道。如果我是赵承,我就会让手下以江湖的名义,将与自己不对付的人暗杀,省事又方便。”
院子里顿时陷入寂静,只听到盛霸天安装机关的声音。
良久之后,李寻欢痛苦的闭上眼,像是自己在说服自己一般,既缓慢又绝望:“朝中大臣性命,唯王法可裁判,唯天子可定夺。”
谢知非冷笑一声,打断李寻欢的自我安慰:“天子尚未亲政,太后过于羸弱。而王法,呵,王法只有在正直之人手上才是王法,在奸邪的手中,王法只是一道排除异己的工具,并无半点公正可言。你所谓的定夺,在这一刻便是为虎作伥。”
这样的话委实胆大包天,李寻欢皱眉想要驳斥两句,却被盛霸天打断。
抱着黑色弓弩的盛霸天冷漠着脸,在谢知非同李寻欢的注释下将手中的弓弩点了点,抱朴狩天立刻变作了千机匣,盛霸天将千机匣递给懵逼的谢知非:“师傅,我装好了。”
唐门千机匣的精妙,饶是李寻欢在唐门待过一段时间也只是知晓皮毛。
然而盛霸天一个从未接触江湖的孩子,却能在短时间内将那么多零件一丝不差的组成千机匣,实在是让人惊叹:“你接触过弓弩?”
盛霸天摇摇头:“我第一次见,不过我记得师傅拆解的顺序。”
谢知非拆解千机匣的速度很快,而千机匣的零件很多,千机百变,其零件胜过千百。
仅仅是看谢知非在这里拆过一次千机匣便能将其记住,便依着这个顺序将其组装回去,李寻欢心里更加难受:这世间有诸多人想要过目不忘的天赋,然而却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病。
但凡拥有过目不忘本事的人,不管是他高兴的还是憎恶的,总能记住每一件事的大小细节。
若是需要,即便十几二十年过去,记忆中的场景甚至可以如同唱戏一般的在脑海中回放。
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平庸,然而随着这类人年岁越大,随着他们脑中储存的东西越多,精神状况也就越差,不少人还在盛年便会逝世。
没有人会知道,在盛霸天的心中,那日陶府灭门的惨剧已经重放了多少次,而盛霸天在绝望的仇恨中沉沦又会有多深。
李寻欢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遂了盛霸天的心愿,让其与谢知非见一面。
因为盛霸天的天赋,会让任何都都会心动,即便是谢知非也不会列外。
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盛霸天,谢知非的嘴角怎么也掩饰不住的高兴:“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嫡传弟子,不过既是我唐门内门子弟,便不能姓盛,必须姓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谢知非这么个门主姓谢,而唐门的内门子弟只能姓唐。然而对于舍弃了自己本身名字的盛霸天而言,这一切都不重要,立刻改口道:“弟子唐霸天,拜见师父。”
之前听盛霸天的时候谢知非不觉如何,此时将姓一改,谢知非心中顿时微妙起来:
——唐霸天和唐傲天,实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当谢知非写信告知唐老太太如今情形,询问接下来可有更好办法的时候,谢知非在得到唐老太太建议的同时收到了久违的唐门门主·唐傲天的信件。
唐傲天在信里面难得的夸了一下谢知非会收徒弟,然后满满一栏武器套装全是九十五级装备,指名道姓是给唐霸天的入门新手套装。
九十五级的,新手套装!
唐霸天穿上那一身衣服之后,孤傲、冷漠,一看便地位不低。
因此,当谢知非带着唐盛天回去的时候,唐家集众人看着唐盛天那一身服装,差点没尖叫出声:门主出门一趟做了什么,少门主都这么大了!
因为唐霸天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凡谢知非教过的他都能记住,若是唐霸天第一道没学会,那么第二道便一定能学会。
与其他人相比,最晚入门的唐霸天反倒是第一个将唐门两路绝技学会的人。
唐霸天缺的是对敌的经验,或许是血海深仇的缘故,或许是知道自己生命来之不易,在回唐门的路上,每一次唐霸天都会将自己累来动弹不得才罢休。
而在回到唐门之后,周边有了同门可以对手的唐霸天变本加厉,几乎是除了饭点,一直在演武场待着。
谢知非听到弟子的回复之后,对唐霸天走火入魔的行为诧异道:“你说他这两日吃饭都改在了演武场?”
那弟子点点头,又是佩服又是忧虑。佩服的是唐霸天有这样的狠劲难怪师傅要收他做亲传弟子,忧虑的是唐霸天这样像分明是在透资自己的生命:“师兄从前日开始便让我们帮他打饭过去,连休息也是靠着木桩便睡。现在下了雨,他依旧在演武场不离开,我们都担心,师兄这样下去身体会扛不住。”
“……我知道了……”谢知非收徒弟是为了任务,但这不代表收了就一点也不管了。
继续由着唐霸天这样下去,谢知非几乎可以想象唐门下一代门主说不得会很唐傲天一样,不但是个神经病还是一个残疾。
因此将弟子打发了以后,谢知非驾着飞鸾直接跑去演武场,一言不发先将唐霸天揍趴下:“你可知错在哪里?”
莫名其妙被揍了一顿,躺在地上的唐霸天不说话,动了下发现爬不起来,只能偏着头看向谢知非:“……,让师傅担心,徒儿知错了。”
“你想报仇没错,你只是报仇的方式错了。”任何一个孩童在遭遇灭族灾难也难以平静,更何况这一切是在唐霸天面前发生的。
当自己的书童,也是自己朋友的人顶着自己的名字,同家人一起被禁军射杀的时候,谢知非不知道唐霸天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和绝望。但谢知非知道,他需要阻止唐霸天现在的疯狂。
谢知非叹了声,将唐霸天的弓弩捡起来。谢知非一手端着弓弩,一手按住弓弩上的弩箭不断往后拉:“人就像这弓弩,你拉得越紧,弩箭飞得越远。”
弩箭越来越往后,弓弦也越崩越紧。
弓弦拉着弓弩的两翼,两翼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随后过了临界点,一声如同琴裂的响声,弓弦断成了两截。
谢知非将断了弦的弓弩丢在地上,溅起的水花落在唐霸天的脸上,唐霸天死气沉沉的眼眸动了动,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在其脸上纵横交错。
仇恨可以让一个人强大,但绝不会让一个人无坚不摧,仇恨只会腐蚀一个人的内心,任其外在如何强大内心也是脆弱不堪。
谢知非不反对唐霸天报仇,但他不想让自己的弟子成为复仇的行尸走肉:“弓弩过了极限还可以续弦,人过了极限,就废了。”
说完这话,谢知非离开演武场,回到自己的房间。
能说的他都说了,能做的也做了,至于接下来唐霸天会如何那便看其造化。待唐霸天这件事告了一个段落,谢知非这才反应过来,唐门似乎少了一个人,谢知非立刻将小丝唤过来询问:“紫胤什么时候走的?”
紫胤是谁?
小丝听后的第一个反应是:唐门没这个人啊!
愣了片刻之后,小丝这才想起来,谢知非说的或许是他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亲爹!
紫胤走的时候的确找唐门的人说过他要回去为谢知非铸千机匣,也说明了自己不在这里铸造是因为缺少炉火和一些稀有的材料。
然而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小丝这里的时候只剩下最关键的内容:“慕容先生说要打兵器,是缺火还是缺冰什么的,要回去一趟,让门主等他数月。”
说到这里,低着头的小丝头瞟了下谢知非,见其若有所思,想到门主离开的这段时间,慕容先生日日在天坑边上伫立。
都说慕容先生神仙般的人物,白发三千源是情长,偏偏造化弄人,情在人散劳燕分飞。
女儿家恋情,小丝愤愤不平:“走之前慕容先生一直在密室之外眺望,似乎很难过的模样,门主……”原本是为慕容先生报不平话,然而在谢知非横眼看来的瞬间,小丝脸一红,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之前的不平立刻化作飞灰,小丝瞬间与谢知非的同气连枝:这亲爹当得忒不负责任,让门主一个人孤苦伶仃这么久,如今这般是活该!
在谢知非面前没有任何抵抗力的小丝红着脸,一本正经的改口:“请门主放心,慕容先生绝对没进去过。”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进去。”紫胤是什么性格谢知非很清楚,除非取得他首肯或是特殊的原因,否则绝对不会不告自请入唐门密室,所以谢知非才会走得那么放心。
谢知非饶有兴致的打量小丝,在谢知非的打两下,小丝的脸越来越红,红得快滴血。谢知非好笑的想到:小丝这妮子一直奉他的话为圣旨,居然起了质问他的心思,难不成这小妮子对紫胤动情了?
只可惜,谢知非暗自感慨,小丝这一番情谊注定只能如落花流水一般:“我想知道的是,唐家集中可否有人嘴碎,跟他说过关于老夫人什么。”
小丝想也不想,回答得斩钉截铁:“绝对没有!”
没有就好,即便紫胤或许在怀疑什么,但没有任何信息的紫胤绝对不会猜到自己的秘密。
谢知非手指在拂椅上有节奏的敲了起来,紫胤这样的人虽然清冷,但见多识广,这一次可以糊弄过去下一次就不一定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最好是拿了武器与之一刀两断,免得节外生枝:“你退下吧。”
等到小丝离开,谢知非这才不顾形象,放任自己瘫成一团背躺在椅子上,开始思索自己该怎么死才不会让紫胤发现猫腻。
首先,必须让自己离开的过程合情合理;其次,便是这身壳子死了以后一定不能留下痕迹。
壳子不留下痕迹好办,不管是断头、腰斩还是火焚,都会让这个躯体变成一件死物。
然而合情合理这件事就比较难办了……
他这么年轻,身体又没什么绝症,唐门同七秀如今都成血脉至亲了,整个唐门在江湖差不多是无敌的存在。
除了朝廷,谢知非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他年纪轻轻就送命的地方,或许他可以在享受赵承红利的时候,顺便利用下对方。